連新良的邊地教育夢

2010年3月29日，全國對口支援新疆工作會議在北京召開，第一次提出了“對口支援”的全新援疆模式，決心舉全國之力支援新疆發(fā)展。與之前的“干部援疆”相比，新一輪對口援疆是干部、人才、技術、管理、資金、教育的全面援疆。支援新疆發(fā)展的省市達到19個，在原有北京、天津、河北、遼寧、上海、江蘇、浙江、福建、江西、山東、河南、湖北、湖南、廣東等省市的基礎上，新增了安徽、山西、黑龍江、吉林四省和深圳市。受援方由之前的新疆10個地州、56個縣市和新疆生產建設兵團3個師，擴大到新疆12個地州、82個縣市和新疆生產建設兵團12個師，受惠面遍及天山南北。其廣度、深度和對新疆經濟社會跨越式發(fā)展的影響前所未有，其起點高、力度大、意義深遠，受到世界矚目。

浙江省對口支援阿克蘇地區(qū)及新疆生產建設兵團第一師及其阿拉爾市。浙江省是19個省市中為數(shù)不多的單獨對口支援一個地區(qū)和兵團一個師的省份，任務十分繁重。

浙江人向來有勇立潮頭、敢為人先的精神，在援疆工作中，浙江速度再次得到了體現(xiàn)。浙江省委、省政府主要領導率先帶領前期考察團赴疆考察、調研，為全面展開援疆工作謀篇布局；杭州市及各地級市聞風而動，第一時間召開專題會議部署。隨即，在南疆重鎮(zhèn)阿克蘇組建起了以裘東耀任指揮長的對口援疆指揮部。

浙江省援疆，挑選的都是責任心強、綜合素質高、能獨當一面的干部，而懂經濟、善管理是硬條件，還特別強調了候選人的任職經歷，溫州挑選的是樂清市委常委、宣傳部部長連新良。

連新良得知這一消息后，覺得有些突然。主要考慮的是年過八旬的母親需要照顧，兒子連政在外地讀大學，妻子瞿良榮也有工作。

他回家跟妻子說了援疆的事，妻子好半天沒有說話，過了半晌，才半開玩笑地說：“你就是個閑不下來的人，那可不是一項輕松的工作。”

“是啊，援疆本就是國之大者。”

“那就去吧，媽我來照顧?！?/p>

“辛苦老婆了?！?/p>

“誰讓我找了你這個能干的老公呢?？磥砦覀兗乙彩歉陆芯壈?，兒子8歲的時候，我們帶他去新疆旅游過一趟，坐了六七個小時飛機，兒子一直說那里特別神奇。等兒子放假回來，我跟他一起去看你?！?/p>

“的確有緣，不然那么多干部怎么就挑中我了呢。你到時跟兒子來，也是間接援疆了?！?/p>

有了妻子的支持，組織找他談話，他當即表態(tài)，愿意服從組織安排。

連新良的任命很快下達——溫州市人民政府副秘書長，浙江省溫州市對口支援阿克蘇地區(qū)拜城縣指揮部指揮長。

當同事們稱連新良“指揮長”時，他知道，援疆就是一場攻堅戰(zhàn)。

裘東耀在全國對口支援新疆工作會議結束后一周，便帶領先遣隊去了阿克蘇，連新良隨之前往。

拜城縣縣長阿依努爾三十歲出頭，普通話流利，待人熱情，溫州援建拜城，令她格外激動。為了解溫州的情況，她閉門讀書數(shù)日，幾乎把能找到的關于溫州的書籍讀了個遍。所以，連新良與她交談時，覺得她是個“溫州通”。

對接會上，阿依努爾向連新良表示，希望借鑒“溫州模式”。她說：“拜城不缺資源，但缺乏人才，沒有一流的人才隊伍，發(fā)展必然受限！與項目資金相比，我們更需要人才?！边B新良說溫州會盡力滿足拜城所需，并提出打造“溫拜模式”。為此，他一到拜城就馬不停蹄地走訪調研，了解拜城的經濟狀況和產業(yè)布局。

因為是先遣隊，指揮部里只有連新良和兩位副指揮長白炳興、吳華，有將無兵。所有的一切日常工作——包括會議記錄、材料整理、信息傳達等工作都由他們三人完成。指揮部臨時安排在一家老舊賓館。

溫州人的特點是“敢為天下先”。早在20世紀80年代初，溫州人就以敢想、敢闖的精神，在改革開放中異軍突起，以“小商品、大市場”的模式“入侵”國人的生活角落。有數(shù)據(jù)表明，1982年，溫州個體工商企業(yè)超過10萬戶，約占全國總數(shù)的十分之一，當時，溫州幾乎人人皆“老板”。不少媒體廣泛報道過溫州人膽大包“天”、膽大包“?！?、膽大包“地”，逐步形成了“敢于冒險，自立自強，永爭一流”的“溫州精神”。

經過考察、思索，連新良大膽提出了溫州的援疆模式：由原來的政府援疆為主，變?yōu)檎訙刂萑斯餐ǖ男履Ｊ剑氏葐訙匕萃男^(qū)和溫拜新星幼兒園兩個項目。他的這一想法很快得到了溫州市委、省援疆指揮部和拜城縣委三方的認可和支持。這一溫州援疆模式很快形成鮮明的“溫州特色”，其獨特之處可用“3個2”來概括：“兩駕馬車”，一輛是溫州市委、市政府，一輛是溫州人、溫州商人；“兩個陣地”，一個是黨委、政府結對援疆，一個是溫州商人幫扶援建；“兩種資金”，一種是由政府主導的財政援助資金，一種是由溫州商人主導的社會民間資金。三者相輔相成，相得益彰。

報上來的援拜項目有數(shù)十個，連新良認為，援建項目重在惠民生，而教育又是民生問題的重中之重。誰都清楚，一個地方的發(fā)展，根本在教育。教育一旦落后，發(fā)展就會失衡。所以，連新良首先選定的是幼兒園。

幼兒園建設方案幾經討論，連新良定下的調子是“適度超前，爭取一流”。縣委、縣政府對這一方案很支持。

連新良徒步走遍了整座縣城，最終選定團結路南邊的一塊空地。那里原先是縣工人俱樂部，拆遷后準備用于商業(yè)開發(fā)。

連新良用幾個通宵編制完成了項目書。項目占地面積約16畝，總建筑面積4836平方米，建設一幢三層框架結構的綜合樓及室外配套活動場所。辦學規(guī)模24個班，容納500名幼兒，建設總投資1473萬元，由溫州市對口援助資金全額投資。

幼兒園建設是百年大計，容不得半點馬虎，連新良毫不懈怠。經過精心籌劃，決定由溫州市建筑設計研究院設計，由江蘇江陵建設集團有限公司施工，由浙江省工程咨詢有限公司監(jiān)理。項目于2010年10月中旬開工，次年9月底竣工，10月開學。具體事項由副指揮長吳華帶領林淡秋、潘宇軍負責。

不承想開工之初就出現(xiàn)了施工問題。拜城不少地方是流沙地質，部分地方的凍土層厚達70厘米，打地基很費事。更讓他們沒有想到的是，拜城建材供應嚴重不足，勞動力十分緊張。這成了擺在他們面前的難題。

幼兒園是溫州援建拜城的首個項目工程，指揮部對施工安全、質量、進度、環(huán)境保護、技術創(chuàng)新和投資等方面，都提出了嚴格的要求，每道工序項目組成員都要仔細檢查，不放過一個細節(jié)，不遺漏一處安全隱患。

幼兒園如期建成，取名“溫拜新星幼兒園”，是全疆一流、南疆最好的縣級幼兒園，也是溫州乃至浙江援疆的標志性工程。連新良又指揮建設了康寧福利院、棚戶區(qū)改造、同心小區(qū)、賽里木鎮(zhèn)安居富民點等一大批民生工程，以及阿合布隆水利樞紐工程、喀普斯浪河水電站等一大批民間項目。

2011年3月，拜城縣委、縣政府根據(jù)優(yōu)化教育資源、集中辦學以及大力發(fā)展“民漢合?！钡囊?，決定建設拜城縣第四高級中學，系自治區(qū)第二期30所“民漢合?！毙Ｉ峤ㄔO項目之一。

這也是溫州教育援疆的一個重要項目。在最初安排的援疆項目中，這所學校并未列入。加之要求當年建設、當年啟用、當年招生，時間很緊迫。但連新良出于提升拜城教育軟實力考慮，冒著凜冽的寒風去考察學習，最終決定以新建拜城四中為契機，將溫州教育援疆工作提上議事日程。

經浙江省委組織部同意，溫州市在已增派對口援助拜城技術人才的基礎上，再為拜城縣增派11名援疆教師，技術人才的援疆時間是一年半，11名教師的援疆時間是兩年。

因為拜城四中是重大項目，需要盡快投入使用，建設速度很快。數(shù)月工夫，綜合樓、教學樓、實驗樓、圖書館、藝術中心、餐廳、宿舍樓、教師公寓、體育館以及游泳館等16個單體主要建筑物已經建成，建筑面積9.58萬平方米；同時配備先進的教學儀器、多媒體教學網絡體系、生活設施、標準化運動場等設備。在連新良的努力下，溫州大學與拜城四中合作共建“溫州大學拜城實驗高中”，拜城四中還與溫州第二中學結對為姐妹學校。

針對學校教學管理工作，溫州市創(chuàng)新教育援疆模式，增派的11人中，有常務副校長、教務主任各一名，他們組成管理團隊，參與四中的管理；另9名優(yōu)秀教師擔任學科組長，涵蓋各個學科。援疆教師既是先進理念的推廣者，也是管理團隊的骨干，從管理和學科教研各個層面進行全面更新和改革。

援疆教師根據(jù)學校實際提出了教學改革創(chuàng)新思路。重點抓好“三課”——課程、課堂、課外，一是抓學校課程，充分利用學校教育資源，努力形成自己的特色課程；二是抓課堂教學，通過對教師專業(yè)技能和素養(yǎng)的培訓，引導教師有效指導學生，提高教學質量；三是課外抓作業(yè)分層，因材施教。

注重學校技能與素養(yǎng)提升課程，開設繪畫、詩歌、舞蹈、朗誦、影視制作、刺繡、國際象棋、足球、籃球等課程。學校統(tǒng)一對教學管理進行診斷，改變評價標準，取消等級之分，只有前20％和后20％之分，將分層教學與減負提質結合起來，促進學生全面而有個性地發(fā)展，推動學校教育的特色化。溫州的教育援疆模式實現(xiàn)了由援教隊伍的助力到學校制度在拜城的“生根發(fā)芽”——流動的是教師隊伍，帶不走的是先進理念。

連新良看著這些可喜的變化，開心地笑了。他說：“我有很多夢，但我最想實現(xiàn)的，就是教育夢，現(xiàn)在，我的夢想成真了?！?/p>

“光明使者”吳堅韌

2011年初的一天，金華眼科醫(yī)院院長吳堅韌突然接到金華市衛(wèi)生局一位領導的電話，對方非?？蜌獾卣f：“吳院長，有個事情想跟你商量?！?/p>

吳堅韌爽朗地回道：“有什么事情？您說就是?！?/p>

“哎呀，不好意思開口。”

“您是領導，又是老朋友，怎么吞吞吐吐的？”

“真的不好意思?！彼f，“我們這次援疆，別的人員都派好了，只是還需要一名眼科醫(yī)生，公立醫(yī)院派了其他科室醫(yī)生援疆，眼科這一塊，挑了半天，還是你們醫(yī)院好，想聽一下你的意見?！?/p>

“沒問題，這個任務我接受了！”吳堅韌答應得非常干脆。

金華眼科醫(yī)院是2004年吳堅韌自己開辦的民營醫(yī)院，是浙中西部首家集醫(yī)療、預防、保健、教學、科研于一體的二甲眼科?？漆t(yī)院，在金華當?shù)氐挠绊懞艽蟆?/p>

浙江省金華市對口支援新疆溫宿縣。金華援疆指揮部了解到溫宿縣是全國日照時間最長的地區(qū)之一，紫外線照射強烈，是白內障疾病高發(fā)區(qū)，但當?shù)匮劭漆t(yī)治條件十分落后，甚至沒有一位能夠進行白內障手術的眼科醫(yī)生。援疆指揮部決定在金華挑選一家醫(yī)院援建溫宿縣人民醫(yī)院。在反復考慮各公立醫(yī)院后，市衛(wèi)生局覺得還是金華眼科醫(yī)院最為合適。但民營企業(yè)沒有援建義務，市衛(wèi)生局只能嘗試去做吳堅韌的工作。于是就有了開頭那一幕。

吳堅韌從沒有想到這樣的任務會落到自己頭上，他感到非常榮幸。他曾在新疆學習工作生活多年，對新疆很有感情。因此他沒有丁點遲疑，當即答應。

這一答應，開創(chuàng)了中國民營醫(yī)院援疆的先例。

很快，金華眼科醫(yī)院派出了第一位專家汪國峰。到達溫宿縣后，汪國峰發(fā)現(xiàn)，當?shù)氐尼t(yī)療條件比想象中的還要糟糕。溫宿縣人民醫(yī)院沒有專門的眼科，只有一個五官科，但沒有眼科醫(yī)生，也沒有設備，連場地都沒有。溫宿人以前做白內障手術都要去阿克蘇或烏魯木齊，有的就直接放棄治療了。汪國峰把了解到的情況馬上向吳堅韌匯報。

吳堅韌決定親自去一趟阿克蘇。出發(fā)之際，他很激動，跟新疆的同學說了自己到阿克蘇參與援疆的事情。這次阿克蘇之行使他了解到眼疾給溫宿縣各民族患者帶來的痛苦。他回到金華以后，啟動了“援疆光明行”公益行動，免費為溫宿縣的白內障病人做手術。程天云得知后，說：“沒想到你還會做這個項目，當?shù)靥枰?！?/p>

因為當?shù)蒯t(yī)院什么都沒有，所以晶體、藥品、縫針、手術刀等醫(yī)療設備都是從浙江打包帶過來的。當年吳堅韌的團隊在艱苦的條件下，做了100例白內障手術。當時，許多阿克蘇的鄉(xiāng)親認為白內障是治不好的，沒承想金華眼科醫(yī)院的醫(yī)生一來，他們就重見光明了。

吳堅韌是義烏人，他出生那一年，父親吳斌聽說新疆建設需要人，就報了名。當時汽車修理人才非常緊缺，各個單位都搶著要。最后，吳斌作為技術干部，到了新疆糧食廳，組建了汽車隊，擔任隊長。

1958年，母親施鳳娟帶著兩個兒子和五個女兒，從老家出發(fā)來到了烏魯木齊，吳堅韌年齡最小，當時只有三歲。一大家子就這樣在烏魯木齊安了家，開始了平靜的生活。吳堅韌的大哥大學畢業(yè)分配在五家渠醫(yī)院工作，吳斌被打倒后，全家八口被遣送回原籍義烏，一夜之間成了農民。母親承受不了這樣的打擊，在上海一下火車就瘋了。

全家回到義烏后，吳斌要參加生產隊的勞動，還要接受改造。他從沒種過地，耕田犁地、砍柴割草、喂豬喂牛、谷薯豆麥、柴米油鹽、拔秧插秧、收割脫粒、除草耘田……都得從頭學起。日子的艱辛可想而知。吳堅韌的生活也發(fā)生了根本改變。

1969年，生產隊組織社員到山上砍柴，吳斌被山上滾下來的石頭砸斷了一條腿。一家人的生活更為艱難。1972年，吳斌離開義烏老家，踏上了回疆之路，開始了漫長的申訴之旅。

吳堅韌14歲初中畢業(yè)，學習成績很好。但當時讀高中要推薦，像他這樣的家庭，意味著他不可能再去讀高中了。

在大哥的幫助下，1973年冬天，吳堅韌和二姐來到新疆，到米泉縣（現(xiàn)烏魯木齊市米東區(qū)）井岡山公社柳子廟大隊生活。

當時新疆的冬天特別冷。他被領到一間老舊的土坯房里，里面的“炕”是新砌的土塊，上面鋪了稻草，一只破鐵桶里燒著干牛糞。晚上，他就住在透著風的屋子里，單薄的被子和稻草堆抵不住嚴寒。十四歲的他蜷縮成一團，獨自度過了一個個寒夜，

柳子廟大隊五百多人，是個漢、回、維吾爾等多民族聚居的村落。民風淳樸，“知青”當中，吳堅韌的個子最小，村民見這么個小不點遠離父母，經常給他一些力所能及的關照。村里人都親切地叫他“尕吳堅韌”，也就是“小吳堅韌”的意思。

一晃四年過去，1977年恢復高考，不論成分，都可參加。吳堅韌一聽，很是激動，他自學了一個月，考上了八一農學院，但他想開車，就上了新疆交通技校。前者是大學，后者是技校、中專，只讀兩年。他在校上了一年半課，實習半年。畢業(yè)后，分配到自治區(qū)公路局下屬的北疆邊防汽車大隊——后來改為新疆公路第一公路汽車大隊，成了一名在當時很吃香的汽車駕駛員。

不久，糧食廳為他父親吳斌平反，讓他父親繼續(xù)回到原單位糧食廳運輸公司工作。

吳堅韌后來停薪留職，參加了新疆電大夜大的學習，白天上課，課余做生意，也賺了一點錢，買了貨車、翻斗車。1987年吳堅韌調回金華市中心醫(yī)院。組建了汽車隊，他當隊長。后來，政府允許單位辦第三產業(yè)，院領導認為他有管理能力，讓他創(chuàng)建了浙江省金華康利實業(yè)總公司，吳堅韌成了總經理。當時，雖然很多單位都辦了第三產業(yè)，但金華市中心醫(yī)院的第三產業(yè)是全省衛(wèi)生系統(tǒng)最好的，一時在浙江引發(fā)了廣泛關注，一篇叫《康利把醫(yī)院改革引向何方》的報道，引起了全省各大媒體的討論?！翱道毖杆侔l(fā)展，下屬有了分院、門診部等8個部門。雖然改革的步伐一直向前，但跨步太大，機制和體制不能同步。所以，“康利”雖然運行良好，最終只能選擇偃旗息鼓。醫(yī)院給吳堅韌重新安排了管理職位，他經過一番思考后，于1998年再次停薪留職。他想開創(chuàng)自己的事業(yè)。

因為大哥在新疆是學醫(yī)的，吳堅韌從小耳濡目染，潛意識里始終有“從醫(yī)情結”。

吳堅韌第一年開起了眼鏡店，第二年與溫州醫(yī)學院眼視光醫(yī)院合作開辦了金華市眼視光預防保健所，第三年推出金華市康利眼科門診部，第四年成立金華市眼視光研究中心，第五年籌建金華眼科醫(yī)院。2004年8月，浙江中西部眼科診療中心的?？漆t(yī)院正式成立。

吳堅韌決心要做出特色，打造自己的品牌。

他首先明確了定位，即打造浙江中西部首家也是唯一集醫(yī)療、預防、保健、教學、科研于一體的非營利性眼科專業(yè)醫(yī)院，造福一方。

吳堅韌認為，技術人才和先進設備是醫(yī)院發(fā)展的兩個引擎，他緊盯國內外眼科技術的發(fā)展，對心儀的賢才，他不惜代價攬至麾下。同時又十分重視隊伍的培養(yǎng)和提高，每年安排專項資金，把骨干送到國內外一流的眼科醫(yī)院學習。經過數(shù)年打造，醫(yī)院擁有了一個技術力量強勁的團隊。

有了過硬的隊伍，還要有超一流的設備。醫(yī)院每年都引進先進設備，耗資1200萬元引進了世界上最先進的近視激光治療“飛秒技術”，當時在浙江省僅有兩臺，“飛秒激光”是當時激光眼科的前沿技術，它使LASIK手術進入“無刀角膜成形術”時代，實現(xiàn)了激光手術的“全激光”。實現(xiàn)了浙江中西部地區(qū)屈光手術技術與世界同步。不久，海峽兩岸暨香港飛秒激光眼科臨床應用學術研討會暨全國角膜新技術學習班同期在金華舉行。此次學術會聚集了眾多知名眼科專家，美國屈光界知名的威廉教授以及我國臺灣的陳德照教授、香港的劉啟杰院士等兩百余名眼科專家和名醫(yī)齊聚金華，一起交流探討“飛秒激光”的眼科臨床應用經驗。

2004年吳堅韌啟動了防盲治盲“慈善光明工程”公益項目，目的是幫助浙江省金華市貧困白內障致盲患者重見光明，重返社會。并于2007年在金華市慈善總會設立冠名“慈善光明基金”，每年留本捐息150萬元，專項用于貧困白內障患者復明手術。并先后組織了白內障光明行、春蕾光明行、社區(qū)光明行、鄧亞萍光明行以及園丁光明行等數(shù)十次慈善光明活動，為眾多眼疾患者帶去了福音。

吳堅韌參加援疆時，醫(yī)院的專家還不多，派出一位，醫(yī)院就少一位。但他派出的，都是最好的眼科專家。

除了派出專家，他還捐贈了進口人工晶體300枚，在當?shù)亻_展了“援疆光明行”項目，該項目目前已為當?shù)厣先f名群眾進行義診，為其中超過1200名各族患者免費手術復明，其中包括一位97歲高齡的老人。醫(yī)院與當?shù)亟⒘碎L期技術協(xié)作關系，不定期派出了十余人次的專家組前往溫宿縣進行技術援助，并接收當?shù)氐尼t(yī)務人員來院進修。經過多年努力，溫宿縣人民醫(yī)院眼科已發(fā)展成為南疆地區(qū)唯一一家縣級眼科中心，有了自己的眼科醫(yī)生隊伍，能自主開展白內障、青光眼等診療項目。金華眼科醫(yī)院“授之以漁”的“組團式援疆”得到了浙江省委統(tǒng)戰(zhàn)部、省衛(wèi)健委和金華援疆指揮部的高度認可和肯定，中央電視臺還拍成專題片，在國際頻道播出。

前期援疆主要針對的是老年人群的視覺康復。所以從第四位專家援疆開始，吳堅韌便把主要精力放在青少年近視防控上，做了一個新的項目，叫“關愛兒童青少年眼健康工程”，是針對兒童青少年眼健康、專門做兒童青少年近視防控的。在溫宿、包括南疆的很多地區(qū)，這是視光領域的空白。吳堅韌認為，只關注老年人的眼疾，不關注青少年的視力是不合理的，如果從對未來的社會影響來說，青少年的未來更重要。為此，他有針對性地選擇去援疆的專家。專家到溫宿后，結合自己本職專業(yè)特長，跟當?shù)氐慕逃?、婦聯(lián)和幼兒園、學校對接，很快把近視防控這塊做起來了，一年多的時間里，篩查學生七千多人次。

吳堅韌是民企援疆，所派出的專家是他發(fā)工資，收入不會減少不說，國家要求公家單位給予援疆人才的待遇，包括醫(yī)生援疆期間的差旅、補助都一分不少，全部由醫(yī)院來報銷。對于去援疆的專家，家庭有任何困難，包括孩子讀書、上學，都是醫(yī)院出面跟學校對接；專家去援疆后，家里的水電，比如裝水龍頭、安燈泡，有家人生病需要體檢、住院，都是吳堅韌安排總務后勤直接上門去處理，以解除援疆專家的后顧之憂。

2018年2月，浙江省“光明快車”慈善助醫(yī)項目正式啟動，旨在為省內家庭貧困的白內障、糖尿病性視網膜病變患者與青少年兒童低視力患者提供醫(yī)療救助。次年6月，吳堅韌與省慈善總會領導一行專程前往新疆第二濟困醫(yī)院，開展技術扶貧對接工作，把“光明快車”開到了邊疆少數(shù)民族群眾身邊。

吳堅韌的金華眼科從2011年2月援疆開始，前后已歷13年，從未中斷。在此期間，吳堅韌數(shù)十次往返于浙江和新疆之間，走遍天山南北。在這個過程中，他對新疆也越來越依戀，按他的說法，他應該算“多半個新疆人”，為此，他還在烏魯木齊買了一套房子。

除了繼續(xù)做好援疆工作，做好“援疆光明行”的慈善活動，他接下來準備把南疆地區(qū)的土特產帶到江浙一帶；其次要成立公司，做高端旅游，把更多的人帶到新疆。

援疆對吳堅韌來說，是他對新疆的一次回饋。他的慈善義舉也曾被眾多媒體宣傳報道。金華眼科醫(yī)院獲得了“中華慈善突出貢獻獎”“全國慈善會愛心企業(yè)”，三次獲得“中華慈善獎”等國家慈善領域最高獎；他本人被評為“浙江好人”，獲得了“浙江慈善獎——扶貧攻堅獎”等榮譽稱號。

在溫宿縣，吳堅韌和他的團隊被各族鄉(xiāng)親稱為“光明使者”。2018年6月，時任浙江省省長袁家軍到阿克蘇考察時，有位維吾爾族老人用維吾爾語為他們寫了一首詩，其中有這樣的詩句：“金華的眼科醫(yī)生/從遙遠的地方來到溫宿/他們是人間的天使/讓失明的我們/重新見到了光明?！?/p>

“中國好人”姚仁漢

2012年9月，百年名校、浙江省鎮(zhèn)海中學副校長姚仁漢從東海之濱來到天山腳下，擔任庫車縣第二中學副校長。

來到庫車二中，他首先思考的是：教育援疆應該從何入手？如何提高教學水平？援疆結束時能留下什么？

經過一番了解，姚仁漢看到二中硬件條件不錯，校舍建設一流，唯獨欠缺師資力量。有著28年教學經驗的他，決定從教師培養(yǎng)入手補短板，傳授先進的教學理念。

因為常帶一張板凳坐在教室后面聽課，姚仁漢被大家親切地稱為“板凳校長”。他詳細記錄每位授課教師的教學思想、專業(yè)知識，以及和學生們的互動情況。課后，與老師們深入交流，分析不足，給予指導。有一次，姚仁漢旁聽了一位老師的講課后，沒有給他留一點情面，直接對他說：“你這樣上課絕對不行，問題出在備課質量上，要想辦法提高。”聽了這樣的話，那位老師感到被人猛擊了一掌，深感羞愧。課后，姚仁漢找到他，真誠地說：“我剛才的話應該委婉一點，我是著急啊。我們教師的職責是教書育人，跟其他工作不同，所以我對你的要求很嚴格。這樣吧，以后我來帶你?！?在他的悉心指點下，那位老師的教學水平進步非常快。

為了幫助教師提高業(yè)務水平，姚仁漢還提議由1名援疆教師與庫車二中2名年輕教師結為師徒，開展傳幫帶。同時，在寧波市對口支援庫車縣指揮部的支持下，每年派庫車二中年輕教師赴鎮(zhèn)海中學接受培訓，庫車二中由此培養(yǎng)、儲備了一批教學骨干。

在庫車期間，姚仁漢把鎮(zhèn)海中學的教學模式運用到了庫車二中的實際教學中，指導老師集體備課，提前一星期各組老師一起研討、講公開課，提高了教學質量，學生的學習成績也隨之明顯提升。

在一次新老教師師徒結對儀式后，姚仁漢給物理組年輕教師總結發(fā)言。他沒有準備講稿，也沒有多說什么話，而是把他的教案放在大家面前，只見筆跡工整，黑色筆跡的是課前教案，紅色筆跡的則是課后教案，讓那些翻閱的老師愛不釋手。他告誡年輕教師：“我們做老師的，必須要寫好一整輪教學個性化的教案，備課對一名教師而言，是教學業(yè)務水平的體現(xiàn)，也是最好的成長方式，我就是這樣走過來的?！彼€提醒大家，課后反思是備課的終點，也是下次備課的起點。其后，他還無私地把他多年的備課成果供大家學習、參考。

姚仁漢到校第一年，庫車二中高考實現(xiàn)了歷史最好成績。第一次有1名學生考入清華大學，隨后兩年，又有5名學生考上清華、北大。作為浙江省援疆人才首批傳幫帶試點工作室——姚老師領銜的“鎮(zhèn)中名師工作室”獲得了阿克蘇地區(qū)援疆人才傳幫帶“十佳名師工作室”的榮譽。

“沒有學不好的學生，只有教不好的老師”，這是姚仁漢的口頭禪。

在庫車二中，姚仁漢除了擔任負責教學的副校長，還要管理高一二十多個班級。新疆的作息與寧波不同，早上9點40分上第一節(jié)課，晚上8點下班。姚老師總是早上8點不到就到校，晚上8點以后，有時甚至11點才離開，每天工作都在12個小時以上。很多時候，在學生就寢前，他常去學生宿舍串門，了解孩子們的生活與學習情況。他發(fā)現(xiàn)，學生幾乎人手一部手機。晚上不睡覺，玩游戲，發(fā)短信，影響第二天的學習。有個孩子，夜里躲在被窩里跟人短信聊天，一個晚上能發(fā)兩百多條。姚仁漢馬上向學校建議：從抓習慣入手，抓好學風，首先要從學生手機管理開始。但大部分學生住校，要跟家人聯(lián)系，姚仁漢堵疏結合，在校園里增加了120部固定電話，方便學生使用。庫車二中的學風很快轉變。

隨后，姚仁漢有針對性地建立起導師制度、集體備課、分級管理、成立名師工作室、教師輪崗宿舍管理、師徒傳幫帶……把鎮(zhèn)海中學的教學模式與庫車二中的實際相結合，使得學校的教學水平迅速提升。其中的導師制就是讓一名老師帶兩至三名該科目成績差的學生，導師利用業(yè)余時間進行輔導，效果非常明顯。

二中有許多維吾爾族學生，雖然他們普通話都不錯，但家訪時如能說維吾爾語，就能更好地和學生家長交流，姚仁漢決定學習這門語言。他和援友們一起，請來熱孜萬·艾莎擔任他們的老師。要學習一門語言其實是很難的，大家學得很吃力，為了不讓大家打退堂鼓，他建議熱孜萬老師寓教于樂，多教日常能用的，在每堂課間選擇一個有趣的主題，比如飲食、節(jié)日、風俗、風景等富有當?shù)匚幕蜕顨庀⒌膬热荩@樣大家就有興趣了。他的建議很好，沒過多久，大家就能用維吾爾語進行簡單交流。

每批次人才援疆的時間是一年半，2014年1月，援疆教師期滿回浙。離別時，學生舍不得姚仁漢離開。師生相擁而泣。老師管學生，就像家長帶孩子，是有感情的。姚仁漢來不及跟愛人趙英商量，也還沒有征求組織的意見，就對依依不舍、眼里淚水閃爍的學生說：“老師會跟組織申請，再帶你們一年半，把你們這一屆帶滿，我要看著你們都考進大學?！?/p>

他先給寧波援疆指揮部談了自己的想法，他們當然支持。然后給妻子打了電話。夫妻倆感情很深，每天晚上姚仁漢都會給妻子打電話。他還特地向年輕老師請教，學會了使用QQ視頻聊天，有空的時候他也會和妻子在網上見面。他開心地說：“沒想到，年過半百了，還跟老婆浪漫了一回?！?/p>

趙英說，打電話，他總是報喜不報憂。

本以為一年半后，丈夫可以回家，一家人就可以團聚了。沒想到他自己卻要求再延長一年半的援疆時間，他說：“這可是孩子們人生最關鍵的時期，為了孩子們的前途，我主動申請再延期一年半，給自己在庫車的從教生涯畫上圓滿的句號?！?/p>

趙英當時心里有些難過，嘴上卻說：“你自己定好了，我沒有任何意見，家里你也不用擔心，把自己照顧好就行了?！?/p>

就這樣，在結束了一年半的援疆支教工作后，姚仁漢繼續(xù)留疆。

一大早，當姚仁漢走到二中校門口，維吾爾族保安一見他熟悉的身影，欣喜地跑向他：“姚校長，您還沒有走??？”

“暫時不走了，要走得一年半以后了！”

“真的嗎？”保安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放不下這些娃娃。才帶了三個學期，還有三個學期呢，總覺得一件事情沒有做完?！?/p>

保安一聽，轉頭就對學校里的學生喊：“姚校長回來啦！”

已經有學生看到他的身影，向他跑來。他被學生們簇擁著，走進校園。

姚仁漢當年的徒弟、庫車二中教研室主任張杰說：“從高一到高三，我們一起把那屆學生送進大學。姚校長言傳身教，把經驗和見解毫無保留地傳授給我。那三年，是我各方面成長較快的三年，學到了很多教育教學方面的經驗?！?/p>

畢業(yè)于同濟大學的黃奔回憶說：“姚老師在學習和品行上對學生如嚴父一般，在其他方面則如慈母。我對他的印象永遠停留在一個太陽即將落山的黃昏。當時我馬上要參加高考了，吃完晚飯走向教室，姚老師剛從辦公室出來，他身體看起來瘦弱，但腳步有力，行走帶風，認出我是高三的學生，立刻笑著對我說：‘同學，加油！’正是他的微笑和那句鼓勵，激勵了我，此后一直影響著我。”

劉建珺同學的母親因身體原因無法工作，家里生活拮據(jù)，為給家里省錢，她經常不吃晚飯，甚至不愿讓老師到家里走訪。姚仁漢看在眼里，資助她，把她當成自己的女兒一樣，她不吃晚飯，就把飯打好，讓同學給她端到寢室里。他無微不至的關愛，終于讓劉建珺放下戒備同意姚仁漢到她家去看看。姚仁漢對她講，自己小時候家里也很困難，按他的高考分數(shù)，他可以報考更好的大學，之所以報寧波師范學院，是因為自己想當老師，其次是寧波離家近，家里不用出路費，那個時候讀師范，每個月還有5塊錢的補貼。命運要靠自己改變，而改變命運的途徑就是好好學習。劉建珺深受觸動，后來報考了一所師范學院，選擇就讀物理專業(yè)。她說，將來她要像姚老師那樣，做一名受學生愛戴的物理老師。

2015年，金洪森代表鎮(zhèn)海中學去庫車看望姚仁漢，去之前問過他，說他會在學校。飛機到烏魯木齊要轉機去庫車時，金洪森收到姚仁漢的短信，說他要去江西開會，非常抱歉。聽他這樣說，金洪森說，他到烏魯木齊了。兩人對了一下金洪森到庫車的時間和姚仁漢從庫車出發(fā)的時間，發(fā)現(xiàn)這是趟從烏魯木齊到庫車的往返航班，將金洪森這批乘客運到庫車，然后再帶著姚仁漢這批客人從庫車飛回烏魯木齊。兩人便決定在庫車機場見一面。在機場門口，金洪森把姚仁漢女兒帶的小禮物交給了他，前后也就五六分鐘時間。

三年援疆結束，姚仁漢從寧波帶來的教學理念潤物細無聲地滋養(yǎng)著庫車二中的師生。2015年的高考，庫車二中有兩名學生考入北大，一名考入清華，一名考入香港中文大學，達到一本分數(shù)線的學生有335人，實現(xiàn)了歷史性突破。

2017年2月25日，姚仁漢因罹患肝癌猝然離世，生命永遠定格在55歲。當時，他從新疆庫車援疆回到寧波鎮(zhèn)海才一年多。他去世的消息在微信朋友圈傳開后，寧波、庫車兩地師生一開始都沒人相信。在寧波，近千人自發(fā)聚集到姚仁漢的老家鄞州區(qū)瞻岐鎮(zhèn)姚家村，送這位優(yōu)秀的物理老師、“中國好人”最后一程。

姚家祠堂站滿了人，僅是祠堂門口的花籃、花圈就擺出了十多米遠。一直到儀式開始，還不斷有花圈送來。

姚仁漢的耄耋老母淚流不止，特別傷心。老人就住在距離姚家祠堂幾百米遠的老房里，她一直看到有人往姚家祠堂送花籃、花圈。可是，她根本沒想到，這竟然是送給兒子姚仁漢的。此前，家人為老人身體健康考慮，姚仁漢生病的消息一直瞞著她?！鞍装l(fā)人送黑發(fā)人”的傷痛實在難以承受。趙英原來在企業(yè)上班，為了支持姚仁漢的工作，她1996年買斷工齡，后來受聘到一家公司做財務，然后又到鎮(zhèn)海中學蛟川書院打工。姚仁漢去世后，因為悲傷過度，她難以繼續(xù)工作便病休了，直到多年以后，才又回到蛟川書院做財務工作。

寧波市第七、第八批援疆干部算是姚仁漢的“援友”，除了個別出差在外的，其余的都到了告別現(xiàn)場，部分援疆老師和援疆醫(yī)生甚至驅車兩個多小時從余姚、慈溪等地趕來。姚老師在援疆期間面對巨大壓力，不但不退縮，反而堅持待了三年，把自己的師者風范留在了南疆。他平易近人，熱愛教育，熱愛學生，將寧波的先進教育理念帶到了新疆。他們對姚仁漢的敬重是發(fā)自內心的。

姚老師早已桃李滿天下。即便無法到現(xiàn)場送別，學生們也通過各種形式寄托哀思。通過網絡，學生們以各種形式悼念姚仁漢，有學生還在微信公眾號發(fā)了長篇推文。1986屆初三（1）班全體同學在兩個多月前剛舉行了畢業(yè)30周年的同學會，他們特意邀請了姚老師到場。此次全體同學發(fā)了唁文，文末稱“人生有幸，在最好的年紀遇上最好的老師”。他的另一位學生寫下這樣一段話：“人生就像一場在無垠宇宙中的探險，姚老師就是一顆善良的星球?！?/p>

他曾經的一位同事得知他去世后，痛惜不已，寫了一首《悼念姚仁漢副校長》的挽詩：

笑臉暖若春風，心房寬敞無邪。

生活樸實至簡，工作嚴謹熱血。

課堂妙趣橫生，言語幽默詼諧。

作業(yè)布置極少，成績總是前列。

鎮(zhèn)中躬耕十輪，積極援疆三年。

處事先想他人，常把自己忽略。

挑戰(zhàn)新崗猝逝，弟子戰(zhàn)友心裂。

仁君一路走好，天堂好好安歇。

一個月后，《光明日報》在頭版頭條刊發(fā)了《以一種精神繼續(xù)存在》的通訊報道，來追憶這位普通的老師，表達哀思。

春天來了，姚仁漢卻走了。

白的墻、暗紅的地板與家具，家里幾乎沒有別的色彩。妻子趙英靜靜地坐著，電視柜旁姚仁漢曾經穿過的衣物疊放得整整齊齊?！鞍凑樟曀走@些東西是要燒給他的?！痹僖不夭坏竭@個家的，是一個溫情的丈夫、一個慈愛的爸爸。

一個月前，寧波市鄞州區(qū)瞻岐鎮(zhèn)姚家村姚家祠堂迎回了一位給家族帶來榮耀的宗親。那一天，兩百多平方米的姚家祠堂站滿了人，祠堂外也被人們圍得水泄不通。門口擺滿花籃和花圈，鋪了十幾米遠。菊花瓣托著水珠，恰似一千多名送行人的淚水。

從突感不適查出肝癌到2月25日舍世而去，姚仁漢只給親友留下20天的相守。他的突然離去引起了浙江寧波、新疆庫車兩地教育界的震動——他是援疆教師、寧波鎮(zhèn)海中學原副校長、鎮(zhèn)海區(qū)委黨校副校長姚仁漢。

……

當姚老師去世的噩耗傳到遠隔4500多公里的庫車，各族師生、家長和眾多“援友”難抑悲傷，為他灑淚送行。庫車二中師生們第一時間發(fā)來了唁電?！罢l能想到援疆結束的一聲再見，竟成永別。姚老師對當?shù)亟處熀翢o保留地教授經驗，默默資助貧困學生，大家心中的感謝都還沒表達夠呢！”庫車二中的一名老師嗚咽著說。為紀念姚仁漢，他去世一周那天，庫車二中“姚仁漢名師工作室”掛牌；2022年，姚仁漢的事跡被排成話劇《天山的燈》，在浙江、新疆巡演。他的精神財富，留在了浙江，也留在了新疆大地。

攜女援疆的黃期朋、陳柳鶯

黃期朋和陳柳鶯是帶著孩子一起到拜城的，他們可能是中國第一對攜子援疆的夫妻。

2011年7月，溫州市委組織部聯(lián)合市教育局、市人保局，決定增派第七批援疆教師11名，前往對口支援的新疆阿克蘇地區(qū)拜城縣支教。按計劃，他們將到拜城縣第四中學也就是溫州大學拜城實驗高中工作兩年。溫州把援疆名額分配到各縣市，樂清市分到兩個名額——政治老師、英語老師各一名。白象中學接到通知后，校長打電話給黃期朋，問他愿不愿意去。黃期朋沒有猶豫就答應了?？戳讼嚓P文件后，他發(fā)現(xiàn)援疆項目還需要英語老師，就跟校長開玩笑說，要不我和陳老師一起去？

黃期朋說的陳老師，就是他的妻子、白象中學英語老師陳柳鶯。

黃期朋把玩笑話告訴妻子，陳柳鶯竟然認真地說，她很想去援疆。

但他們很快就冷靜下來了，孩子才兩歲，如果夫妻倆都去援疆，孩子怎么辦？

雙方的父母都在農村務農，孩子也從沒離開過他們，又這么小，托付給誰都不合適。他們想，可不可以把孩子一起帶過去？

他們抱著這個想法去找校長，校長一口否定了。一是孩子才兩歲，太小，天遠地遠的，去了拜城，條件肯定艱苦，一切都不方便；二是學校也有難處，師資本來就很緊張，一下派出兩名骨干教師，學校的教學安排肯定會受影響。

于是黃期朋就自己先報了名。但過了許久，英語老師這個名額一直空著。組織部和教育局只好同意黃期朋和陳柳鶯一起去新疆。

跟他們談話的領導問他倆有什么要求，他們說了家里的具體情況，有些忐忑地提出，能不能帶小孩一起過去。

他們本以為，組織肯定會拒絕這個請求。

沒想到，領導一聽，就說，這很好！說明你們對新疆很放心，別人對新疆有誤解，你們能一家人過去，就是對新疆安全和社會生活的高度認同。

黃期朋和陳柳鶯到拜城后，因為都要上班，只能把孩子黃瑜宸送入幼兒園。黃瑜宸成了溫州指揮部援建的新星幼兒園的第一批學生。按照規(guī)定，孩子要三周歲以上才能入園，黃瑜宸當時才兩歲。而且，幼兒園的孩子年齡相對偏大，五周歲的居多。剛開始，老師們也覺得接收這么個小不點很麻煩，但讓人沒想到的是，黃瑜宸很快就適應了幼兒園的生活，而且表現(xiàn)得非常好。

孩子在幼兒園正常上學，黃期朋和陳柳鶯才能安心投入教學工作。說實在的，新星幼兒園的條件和溫州還是沒法比，硬件條件很好，但因是新建幼兒園，師資稀缺，老師里有一部分是干部家屬，沒有接受過正規(guī)的幼兒師范教育。但這些老師對孩子們很好，能讓孩子們感到有安全感，家長也都安心了。

幼兒園離黃期朋和陳柳鶯任教的拜城四中有三公里路，天氣好的時候，他們走路就能接送。冬天太冷，而且到處結冰，他們就得打車。按政策，援疆人員是不能自行開車的，只能坐指揮部的專車。黃期朋就給指揮部打報告，申請買一輛電動車接送孩子。電動車車速低，可作為短距離代步工具，于是被批準了。

黃期朋一家住在學校的教師宿舍里。溫州大學拜城實驗高中是溫州大學與拜城縣第四中學合作共建的學校，由溫州選派骨干教師赴疆從事學校管理和主要學科的教學工作。除了四中，溫州還援建了一中，但一中是一所少數(shù)民族語言學校。四中當時既有民語部，也有漢語部。黃期朋和陳柳鶯到校的時候，學校主體剛剛建好，還沒有大門，也沒有圍墻，學生和本地老師也都還沒過來。教師宿舍只有11位援疆老師住著，剛開始沒有網絡，熱水供應也不穩(wěn)定。當?shù)亟逃直緛戆才潘麄兿茸【频甑?，但老師們覺得住酒店費用太高，就主動要求住到宿舍。

對于生活在沿海地區(qū)的人來說，拜城的氣候實在不友好。校園還沒完全建成，綠化幾乎沒有，如果窗戶開著，肯定會床上一層土、桌上一層灰，怎么抹、怎么掃都很難干凈。一直到黃期朋援疆結束，學校的綠化才基本做完。學校給每位老師安排了一間宿舍，黃期朋和陳柳鶯的兩間是對門，一間用來放行李、雜物，備課，改作業(yè)；另一間作為臥室。

本地老師9月底才能進校，學生則到11月才能從拜城二中分過來。按照計劃，從2011年秋季開始，高中部要全部遷到四中。

援疆老師8月17日到校，負責畢業(yè)班。這批老師和當?shù)乩蠋熓峭耆诤显谝黄鹋耪n的，從早到晚都在學校。在學生搬過來以前，老師們每天早上8點半從四中的新宿舍出發(fā)，趕到二中帶學生早讀，晚上11點半晚自習結束，再統(tǒng)一坐車回宿舍。因為時差原因，新疆早上8點半其實相當于內地的6點半，冬天的時候，天都還沒亮。起初到新疆，老師們經常到凌晨2點才睡覺，起床卻還是按溫州的作息，6點多就醒了，睡眠嚴重不足。

而且，老師們吃飯只能在食堂，不能自己做飯。因為他們大多數(shù)不吃辣，而拜城本地人愛吃辣，開始大家都很不適應。食堂的飯菜比較單調，每天都是土豆片、西紅柿、雞蛋、皮牙子（洋蔥），后來才有了點兒青菜。

指揮部對黃期朋的孩子還是額外照顧的。因為孩子一點辣的都吃不了，黃期朋被允許買個電飯鍋，可以煮點面條、煮個雞蛋，偶爾還能燉個排骨。所以總體上來說，孩子還算適應。只是年齡太小，又因氣候干燥，鼻子總愛出血。于是，他們動了把孩子送回老家的念頭。當時他們已經進入正常教學，抽不出時間送孩子回家。幸好，堅持了一段時間后，孩子慢慢適應了。除了有點水土不服，小朋友對新疆其他的一切都很喜歡，愛吃面，尤其愛吃羊肉。

在新疆縣域經濟中，拜城縣整體經濟實力還不錯，但教師的流動率依然很大。尤其是新來的教師，他們是沒有編制的，別的經濟條件更好的地方招老師，他們可能這個學期的課都沒教完就走了。所以，打造一支帶不走的優(yōu)秀教師隊伍，無疑是教育援疆的重中之重。

黃期朋剛到溫州大學拜城實驗高中的時候，學校的師資流失和生源流失同樣嚴重。當時，整個拜城縣能夠考上重點大學的只有二三十人，成績較好的學生都去庫車或阿克蘇了，能力強的老師也去了那些地方。一旦有老師突然辭職，學校就會出現(xiàn)某個學科教師特別緊缺的情況，還在校的老師就得補上。黃期朋和陳柳鶯在那里的兩年，高一需要去高一，高二缺人就去高二，高三也帶了一屆，哪里需要往哪里搬。援疆指揮部要求他們師帶徒，每節(jié)課都必須是示范課，都安排了當?shù)乩蠋熯^來聽課。黃期朋前后帶了多名徒弟，個個都獲得了縣級和地區(qū)級教學榮譽，有一個考上了庫爾勒的特崗，另外幾個現(xiàn)在都是學校的教學骨干。

2013年，黃期朋和共同奮斗了兩年的同事一起帶隊，護送學生到庫車參加高考。幾十輛大巴穿過戈壁的時候，很有出征的感覺，黃期朋的眼眶一下紅了。令人欣慰的是，等他們第一批援疆老師回內地的時候，拜城考上重點大學的學生已經有六十多名，拜城也設了考點。

黃群超的柯坪湖羊夢

2013年8月，湖州市第八批對口支援新疆阿克蘇地區(qū)柯坪縣指揮部指揮長黃群超帶領副指揮長金寧、徐建學以及11名援疆干部和13名教師、醫(yī)生踏上了柯坪這塊陌生的土地。

黃群超是德清縣人，畢業(yè)于浙江林學院。援疆之前任湖州市林業(yè)局黨委副書記、副局長。

黃群超和妻子是大學同班同學，一直感情篤深。到柯坪后，工作再忙、再累，每天都要在晚上10點跟妻子通一次電話。他手機設置了兩個鬧鈴，一個是7點，那是他起床的時間，雖然因為時差原因，新疆上班時間是10點，但他還是習慣早起，洗漱、鍛煉一小時，他的很多工作都需要在另外兩個小時里做；還有一個鬧鈴的時間是晚上9點55分，這是提醒他，再過5分鐘就該跟妻子通電話了。這也是他放松心情的時候，有話則長，無話則短，互道晚安。妻子知道他平安，可以放心入睡；他知道妻子和家里的情況，也放下心來，繼續(xù)加班。更重要的是，雖然相隔萬里，但他們的心依然挨在一起。給妻子打電話，已成為他的習慣。有一次，他去阿克蘇辦事，時間太晚了，就留宿在省指揮部。晚上鬧鈴一響，他就要給妻子打電話。有援友開他玩笑說他是“妻管嚴”，他半開玩笑地說，“妻管嚴”好，少犯錯誤。接著又認真地說，看起來我們是一人來援疆，其實是全家在援疆。沒有家人的支持，我在這里怎么能安心工作？不常與家人聯(lián)系，家人是會牽掛的。

后來，在柯坪湖州援疆指揮部，一到晚上10點左右，所有湖州援友都會給家里打電話。

黃群超身高1.8米，外表大大咧咧，內心卻很細膩，業(yè)余時間喜歡寫作。2014年《新疆日報》在中秋節(jié)那天，刊登了他的詩歌：

思念是無形的，

遙望空中的月亮，

才明白，思念是有形的，

她是圓圓的。

思念是無聲的，

聆聽白楊樹葉的竊竊私語，

才明白，思念是有聲的，

她是絲絲的。

思念是無味的，

當今天特別想嘗一下久違的媽媽味道的時候，

才明白，思念是有味的，

她是苦苦的……

湖州首批援疆干部到達柯坪的第二天，便馬不停蹄下基層調研。十天之后，一份集全體援疆成員心血的調查報告《柯坪經濟社會現(xiàn)狀及發(fā)展考略》擺在了援疆指揮部辦公桌上?？缕嚎h位于塔里木盆地西北邊緣，阿克蘇地區(qū)的最西端，地理位置偏遠。到處是荒漠戈壁，氣候干燥，極度缺水。全縣發(fā)展空間極度狹窄，經濟基礎異常薄弱，財政自給率僅為1.7％，工業(yè)幾乎為零，柯坪的人才引進缺硬件，人才培養(yǎng)缺資金，人才留住缺環(huán)境，人才使用缺平臺……

對于湖州市援疆指揮部指揮長、黨委書記黃群超來說，如何盡快改變當?shù)乩习傩肇毟F的面貌，盡快讓群眾受益，成了他首先要考慮的問題。

從哪里找到突破口？這是他入疆后一直在思考的問題，以至于他常常失眠。有一天，他想到了湖羊，興奮地一拍桌子，猛地站起來，在辦公室里轉了好幾圈。

湖羊，其祖先原為放牧的蒙古羊，被遷移到江浙一帶圈養(yǎng)已有八百多年的歷史。它是太湖平原重要的家畜之一，是世界著名的多胎綿羊品種，也是我國一級保護地方畜禽品種，具有早熟、四季發(fā)情、多胎多羔、泌乳性能好、生長發(fā)育快、改良后有理想產肉性能、耐高溫高濕等優(yōu)良性狀。在2000年和2006年先后兩次被列入國家畜禽遺傳資源保護目錄。而柯坪羊則是一年一胎，經濟效益很差，當?shù)厝瞬辉敢怵B(yǎng)，即使養(yǎng)了也只養(yǎng)三五只，主要供自家食用，沒有什么收益。如果能把湖羊引進到這里……他按捺不住自己激動的心情，馬上去找時任浙江省援疆指揮部指揮長徐紀平。

作為第八批援疆干部，兩人同日抵達阿克蘇。徐紀平對黃群超一開始就印象深刻，這來自他的務實作風。

2013年，徐紀平剛到阿克蘇，就主持召開省市指揮長聯(lián)席會議，主要討論2014年援疆項目。其中一個項目是黃群超提出的關于阿克蘇至柯坪這段高速公路兩旁種植行道樹。美化阿克蘇至柯坪公路沿線環(huán)境的同時，也給看起來很荒涼的柯坪縣城建一條“迎賓路”。公路兩旁植樹、栽花、培育草坪，已成為現(xiàn)代公路的標配?？缕壕硟然哪?、戈壁為多，滿眼鹽堿地，那條公路兩側一直沒有綠化。大家一致認為，這個項目不錯。

黃群超畢業(yè)于浙江林學院，長期在農林部門工作，還曾被選調到原國家林業(yè)部掛職，植樹造林是他專業(yè)所長。會議當即同意立項，要求他回去做可行性方案，提交下一次省市指揮長聯(lián)席會議審議。

令人沒有想到的是，再次開會時，黃群超沒有提交方案，而是自己將其否決。理由是，他回去之后，經過調研論證，實地察看了公路沿線環(huán)境，咨詢了水利部門、林業(yè)部門和當?shù)卮彐?zhèn)群眾，權衡比較之后認為，柯坪極度缺水，在公路沿線植樹、栽花、種草成本太高，栽種易，存活難，不建議立項，并檢討了自己之前沒有經過調查研究就貿然提出項目的做法。

如果不是一心為公、為民，如果沒有坦蕩的胸懷、務實的作風，要這樣做是很難的。

黃群超接下來所提的，就是湖羊入疆的項目。

黃群超認為，湖羊多胎多羔，繁殖率比柯坪當?shù)氐难蚋叱鰞扇?，是一個精準扶貧的民生項目，能快速幫助農牧民增加收入。

徐紀平聽后，覺得黃群超簡直是異想天開。他說：“群超同志，湖羊援疆已有先例，并非你第一個想到。湖羊到新疆后，病的病、死的死，教訓在先，我勸你別做這個文章?！?/p>

黃群超說：“那個先例我知道，我也做過調查，失敗的原因是飼養(yǎng)方式不當。我之所以想推動這個項目，是因為湖羊援疆，當年投入當年即可見效，而且投入產出比喜人，1只羊可以抵1畝棉花收益，1個成年勞動力至少可以管50只羊，而1只湖羊占棚面積平均只需1平方米……”

徐紀平打斷了他的話：“按你這么算，1畝地至少可以養(yǎng)500只羊，10畝地就能養(yǎng)5000只，100畝地能養(yǎng)50000只。1只湖羊能抵1畝棉花收入，也就算300元。換言之，1畝湖羊能產出15萬元，10畝湖羊就是150萬元，100畝湖羊就是1500萬元?？缕河械氖腔哪瓯冢砰_養(yǎng)就是了?！?/p>

“那是你的累進計算法，我可沒這么說。不過你的算法理論上也是成立的?！秉S群超繼續(xù)說，“在柯坪，政府也在鼓勵養(yǎng)羊，到處刷著標語，說人均10只羊可以脫貧，20只羊可以致富，30只羊可以奔小康。我覺得20只羊脫貧，40只羊致富，60只羊奔小康更現(xiàn)實。這樣，人的積極性和財富欲望才能被激發(fā)出來……但是柯坪當?shù)匮虿恍?，生育繁殖能力太弱。飼養(yǎng)方式也不行，單家獨戶散養(yǎng)，形不成規(guī)模效益。如果湖羊能在柯坪繁育成功，那么接下來還可以在阿克蘇地區(qū)、甚至全疆進行推廣，繼而形成全疆域產業(yè)鏈，效益肯定可觀，農牧民肯定歡迎，肯定能發(fā)‘羊財’！”

徐紀平見他滿腔熱情，不想再潑冷水，說：“我需要的是可行性報告，你得拿出來給我看?！?/p>

黃群超很快就將有關湖羊援疆可行性的報告連同具體方案交到了徐紀平手里。但徐紀平不得不告訴他：“那天你說了湖羊援疆的事后，我這些天也在論證其可行性。我咨詢了養(yǎng)羊專家，拜訪了養(yǎng)羊大戶，也征求過各地援疆指揮長的意見，結果沒有一個人認為可行。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牛羊家畜也一樣，那是自然規(guī)律。況且湖羊引種早有教訓在先……再說，柯坪羊就是好品種，在新疆是出了名的。你把引進項目往人家當?shù)貎?yōu)勢品種上撞，吃力不討好?！?/p>

黃群超依然堅持，說：“湖羊本就來自蒙古高原。引進湖羊不是撞車，而是把它引進到價值洼地?？缕貉蛉赓|鮮美，沒有膻味，但這并不代表它在品種上有優(yōu)勢?？缕貉蚺c湖羊的投入產出比完全不一樣。在我們湖州的養(yǎng)羊場，湖羊有一個被公認的盈利公式：一只母羊平均兩年三胎，每胎平均2.5只，每只羔羊平均可賣1000元，每只母羊每年飼養(yǎng)成本約1000元，扣除羔羊成本，平均每年一只母羊和羔羊的利潤約1500元。羔羊生長發(fā)育快，三月齡斷奶，公羔羊體重25公斤以上，母羔羊22公斤以上。成年公羊體重65公斤以上，母羊40公斤以上。屠宰后凈肉率38％左右。在正常飼養(yǎng)條件下，日產羊奶1公斤以上。另外，小湖羊皮被譽為‘軟寶石’，馳名中外。而柯坪本地羊一年一胎，你清楚，這連自己吃都不夠，怎么能掙上錢？”

“新疆不是江南，柯坪不是湖州，盈利公式不等于盈利結果。主要是，湖羊援疆沒有成功案例可循?！毙旒o平加重了語氣，“我們援疆做的是具體工作，不是風險投資?！?/p>

黃群超沉默了一會兒，依然堅持：“上一次引進湖羊是失敗了，但如果失敗了一次，就認為永遠不可能成功，我是不認可的。為了這份可行性報告，我查閱了之前湖羊進疆的資料，以及湖羊在柯坪的生存狀況，發(fā)現(xiàn)問題不是出在湖羊本身，而是出在飼養(yǎng)環(huán)節(jié)。我為此咨詢了湖州本地的獸醫(yī)專家，又咨詢了浙江大學、浙江農林大學的專家。他們分析后認為，那批湖羊感染的是非傳染性肺部感染炎癥，可能是由當?shù)赝獠啃…h(huán)境因素造成的?！?/p>

徐紀平沒想到黃群超會如此固執(zhí)，問道：“你能找到湖羊可以度過新疆冬天的活口佐證嗎？”

黃群超認真地說：“確實有湖羊存活了下來?！?/p>

徐紀平很驚訝：“我都打聽了，整個阿克蘇地區(qū)現(xiàn)在沒有一只湖羊！”

“指揮長，真有活口。上次引進的湖羊大部分病死了，剩下的送給了貧困戶，大多被宰殺吃了，但也有還活著的，不但活著，還生了小羊。”

“真的??？”

黃群超站起來，說：“我親眼所見，這一案例寫在了給你的報告里，地址里村落、門牌號都有，你可以親自去看?！?/p>

“那好，這份報告我就先收下?！?/p>

徐紀平看了黃群超的報告，報告對在柯坪投資建設湖羊養(yǎng)殖場的市場前景、經濟效益、資金來源、技術方案進行了詳細分析論證。他明白黃群超為何如此用心，也知道他為何要如此堅持了。如果能夠成功，這的確是一個好項目。

沒有通知黃群超，徐紀平按照報告中的地址親自去了那戶有湖羊存活的人家。湖羊長得挺好，但他覺得那戶人家是將湖羊當作寵物在養(yǎng)。他撥通了黃群超的電話：“湖羊我看到了，的確長得不錯，活得很好。”

“指揮長，你看，只要好好養(yǎng)，是沒問題的?！?/p>

“但那不是養(yǎng)羊，是在養(yǎng)寵物?！?/p>

“但這至少可以證明，在柯坪養(yǎng)湖羊是可行的?！?/p>

“你給我的可行性報告我看了。報告很好，但可行性我心里還是沒底。如果我仍認為在柯坪大規(guī)模養(yǎng)殖湖羊的風險不可控，你會怎么樣？”

“那我就走另一條路試試。”

“走另一條路？”

“我回湖州化緣去，我要告訴他們，柯坪很苦，這里還有孩子一年吃不上幾回羊肉?！?/p>

“你跟我說說，為什么一定要堅持湖羊援疆？”

黃群超嘆了一口氣：“指揮長，我就跟你實話實說，我在柯坪領養(yǎng)了一個孤兒，孩子叫艾尼卡爾。我還結對了四戶困難家庭，承擔孩子的學費。艾尼卡爾這孩子挺懂事。有一天他對我說，阿塔，我有羊肉票了，我要請你吃羊肉抓飯，想請你上我家一起過古爾邦節(jié)，我親自給你做。我答應了，問他羊肉票是哪來的。他說是政府免費發(fā)給貧困戶的，每年古爾邦節(jié)都會發(fā)。我回頭問縣里民政局的同志，貧困戶一年能得到幾回羊肉票，他們說除了幾個年節(jié)外，平時都沒有?！?/p>

徐紀平說：“所以你要養(yǎng)羊？”

“我認為，養(yǎng)湖羊是個能盡快脫貧致富的門路。柯坪有羊肉，但比較貴。因為柯坪羊肉質好，外地經銷公司長年駐本地掃貨，抬高了價錢；柯坪農牧民又比較窮，收入來源都寄托在羊身上，每家每戶養(yǎng)得不多，自己也舍不得吃。如不是政府給貧困家庭發(fā)羊肉票，許多家庭恐怕一年也吃不上一頓羊肉。不僅柯坪缺羊，整個阿克蘇地區(qū)每年缺羊將近150萬只。改良當?shù)赝裂蛞呀洷惶嵘习⒖颂K地委的議事日程?！?/p>

“你的這個判斷沒錯，養(yǎng)羊業(yè)在柯坪確實是一塊價值洼地，市場潛力巨大?！?/p>

黃群超欣喜若狂：“這么說，指揮長，你松口了？”

徐紀平說：“明天我去柯坪，聽聽柯坪縣委、縣政府領導的意見。不用你陪，讓人家不好說話。”

黃群超說：“歡迎你來柯坪！”

徐紀平到柯坪后得知，縣委、縣政府的意見是，如果這個項目能得到浙江援疆指揮部的支持，他們會將湖羊進柯坪列為柯坪2014年一號工程。

“列為一號工程，這是你提的要求？”徐紀平問。

“不，是他們自己對自己的承諾?！?/p>

“他們？他們具體指誰？”

“縣委書記、縣長等全體縣委常委。他們表示，只要該項目得到批準，就將其列為柯坪2024年一號工程。”

第二天，在由徐紀平主持的有關湖羊援疆的專題論證會上，黃群超所做的報告及可行性方案得到了與會省市指揮長的一致通過。

真要實施，黃群超則變得十分謹慎。他給湖州市畜牧獸醫(yī)局局長朱建友打電話，跟他講了湖羊援疆這個項目，請他派兩位專家來柯坪實地調研并提供建議。

于是，吳阿團和費明鋒很快來到了柯坪。前者是浙江省“銀齡行動”援疆團的畜牧專家，后者是湖羊生態(tài)養(yǎng)殖場的經理。

兩人調查后的結論是，在柯坪養(yǎng)湖羊是可行的。他們就湖羊進疆提出了自己的建議，概括起來就是：一要在引種上下功夫。引種時間在4月中旬至6月上旬和9月下旬至10月上旬，要挑選優(yōu)秀種羊。運輸途中，要備好草料、精料、飲用水、獸藥、器械。二要在飼養(yǎng)上下功夫。引種后，要加強飼養(yǎng)管理，制定飼養(yǎng)標準。要以青粗飼料為主，適當添加精飼料。對懷孕母羊、羔羊要精心飼養(yǎng)，不能按當?shù)仄贩N羊飼養(yǎng)模式養(yǎng)殖。羊群要分群飼養(yǎng)，懷孕母羊單獨飼養(yǎng)，以圈養(yǎng)為主，可適當放牧運動。三要按照免疫工作要求，在種羊引進七天左右，對免疫抗體不合格的羊加強免疫一次，加強免疫、抗體監(jiān)測和隔離工作。

援疆指揮部與柯坪縣政府經共同論證，優(yōu)中選優(yōu)，決定選擇湖州怡輝生態(tài)農業(yè)有限公司、湖州吳興明鋒湖羊養(yǎng)殖場、湖州雅克家庭農場作為湖羊引繁育種基地。同時，要求這三家公司不但要提供種羊援疆，還要提供包教、包會的服務，服務期為三年。決定第一批羊于4月初入疆。

黃群超說：“這批湖羊將改變新疆依靠放牧養(yǎng)羊的傳統(tǒng)習慣。不僅是新疆，中國所有的傳統(tǒng)放牧區(qū)，都會關注這批湖羊。它們到新疆，就像當年蒙古羊落戶湖州，改放牧為圈養(yǎng)一樣，意義重大?！?/p>

按計劃書要求，柯坪縣當?shù)貫橛雍蜻M疆也做好了充分準備。他們?yōu)楹蚪ㄔ炝伺c湖州種羊場一樣規(guī)模的羊舍，配備了管理工人。羊舍建造所用的高棚、竹墊也是直接從湖州采購運到柯坪的。

就在這當口，卻傳來一個不好的消息。庫車縣哈尼喀塔木鄉(xiāng)托依堡勒迪村、柯坪縣玉爾其鄉(xiāng)玉拉拉村和上庫木力村部分養(yǎng)殖戶飼養(yǎng)的羊出現(xiàn)了疑似小反芻獸疫癥狀，很快被確診。疫情快速傳播，截至2014年3月25日，農業(yè)部（現(xiàn)農業(yè)農村部）發(fā)布的疫情數(shù)據(jù)顯示，新疆、甘肅、內蒙古等多個省、自治區(qū)多地連續(xù)發(fā)生了小反芻獸疫疫情。4月1日，農業(yè)部（現(xiàn)農業(yè)農村部）辦公廳發(fā)出緊急通知，在全國羊小反芻獸疫暴發(fā)期間，嚴格限制動物移動、活羊交易和調運，迅速關閉所有活羊交易市場。

雖然湖羊進疆時間被迫推遲，但對新疆技術人員的湖羊選種選配、飼養(yǎng)管理、羊病防治等方面的培訓工作依然在進行中。在此期間，柯坪先后派出四百余人次前往湖州觀摩學習，其中兩百余人次分批駐地實習。

疫情緩解已是半年之后，準備4月入疆的種羊已經長大，不再符合要求，只能重新挑選。

2014年9月22日和10月2日，1600只湖羊種羊分兩批，穿越多個省、自治區(qū)，行程萬里來到柯坪，三天四夜，路上實現(xiàn)零死亡。

從湖羊上路那一刻起，黃群超就一直牽掛湖羊的運輸安全，每隔4個小時就要和運輸人員聯(lián)系一次，24小時關注沿途氣象情況。湖羊被安全運抵柯坪后，又經過了15天的隔離觀察，度過了應激反應期。確保每一只羊都是健康的后，便將其轉交給專業(yè)養(yǎng)殖場飼養(yǎng)。

黃群超喜極而泣，徹夜難眠，一氣呵成，寫了一首長詩《湖羊援疆記》：

胡羊胡羊，源自漠北。蒙古高原，是我家鄉(xiāng)。

水草豐美，琴聲悠揚。天高地廣，任我徜徉。

宋室南遷，蒙騎長襲。胡羊隨行，背井離鄉(xiāng)。

戰(zhàn)火蔓延，迢迢流浪。止步菰城，始稱湖羊。

……

為盡早讓湖羊惠及民生，援疆指揮部大膽創(chuàng)新，采取有償租賃的方式，將種羊提供給設施完善的民營企業(yè)飼養(yǎng)。等湖羊育肥后再發(fā)給貧困戶，由此形成了“公司＋基地＋農戶”的湖羊產業(yè)化推廣模式。具體操作是，企業(yè)將種羊繁育兩年后，按照1：1.2的比例歸還柯坪縣。

在黃群超主持下，湖州市援疆指揮部投資770萬元，建起了1250平方米的柯坪縣湖羊產業(yè)化推廣中心。推廣中心內有獸醫(yī)實驗室、雜交改良實驗室、產業(yè)推廣中心、疾病防控中心、畜產品檢測室、飼草料含量檢測室、臨床實訓室、數(shù)十座設施齊全的工廠化羊舍及完善的養(yǎng)殖活動場地，吸引當?shù)剞r牧民積極參與到合作社中來。

2015年初春，大量“疆二代”湖羊寶寶出生。為增加湖羊的耐粗飼性，湖州市援疆指揮部從澳大利亞引進了包括杜泊羊在內的幾十只公羊。經過雜交后，湖羊所生的下一代小羊不僅耐粗飼性增強，而且生長速度更快了。一個半月體重就達到了19公斤，兩個月斷奶，兩個半月到三個月可達到30公斤，不到半年就可以進入市場銷售。這個取名為“杜湖羊”的新品種抗病力強、耐粗飼，適合農牧民粗放養(yǎng)殖，而且產肉量大，羊肉品質高，養(yǎng)殖時間和成本少，經濟效益突出，在柯坪很受歡迎。養(yǎng)湖羊能夠致富，這個觀念很快就被柯坪農牧民接受了。

黃群超自從來到柯坪，可謂爭分奪秒、馬不停蹄。2015年8月，他到柯坪已滿兩年。兩年時間里，柯坪的每個地方都留下了他的足跡。很多維吾爾族老鄉(xiāng)的家里都留下他的身影，很多人都認識這個個子高高的“黃書記”。兩年時間里，除了湖羊成功入疆和湖羊產業(yè)化推廣中心啟用，還有37個項目遍布柯坪縣所有鄉(xiāng)鎮(zhèn)，其中老年活動中心投入使用，玉爾其鄉(xiāng)玉拉拉村的文化禮堂成了全縣的示范點，被中央電視臺報道。一千余名青年學得一技之長，在企業(yè)上班，領到了人生的第一份工資。援疆醫(yī)生的“南太湖杏林工作室”建成。援疆教師的“紅沙子工作室”把課堂延伸到了最偏遠的鄉(xiāng)村小學……

8月11日那天，跟黃群超度過的每個緊張的日子一樣，他還是7點起床，洗漱15分鐘，鍛煉半個小時，早飯10分鐘，然后就到了辦公室。上午，他與建設組的幾個同志到項目建設工地跑了一圈，了解項目進度。吃過午飯，他休息了一會兒，便與兩個副指揮長和項目負責人商量湖羊產業(yè)化推廣中心與浙江農林大學合作的事宜。

到柯坪后，黃群超吃飯的速度也快了。他先吃完晚飯后，對副指揮長金寧說：“等會兒你到辦公室來，我們再商量一下人才輪換的事情。我先到辦公室去等你們?！?/p>

金寧幾口吃完剩下的飯，到了黃群超的辦公室。沒說幾句話，黃群超說他不舒服，然后就倒下了。金寧馬上叫了指揮部的車，把他送到柯坪醫(yī)院搶救。當晚，因突發(fā)心梗搶救無效，黃群超離世。

黃群超出生于1968年8月12日，第二天是他47歲生日。

他去世后，骨灰一半留在湖州，一半留在了柯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