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學術界主流普遍認為，《紅與黑》的主人公于連是一個備受爭議、充滿矛盾和悲劇性的人物，其中的矛盾主要是指于連性格中既有虛偽、野心勃勃、不擇手段等黑暗面，又有真誠、善良和聰慧的光明面，既有自尊、自強和勇敢的一面，又有自卑、懦弱、妥協的一面。而于連的悲劇性主要是指其生活時代的黑暗性和悲劇性，其逐步喪失人生信仰和宗教信仰的悲劇性，最后年紀輕輕卻走上“不歸路”的悲劇性。這些解讀具有較高的合理性，但是將于連矛盾、悲劇的一生僅僅規(guī)劃為社會矛盾和人生悲劇，顯然解讀得還不夠深刻，也難以對當下的社會和人們起到應有的啟迪、教育效用。深度挖掘《紅與黑》中主人公于連的悲劇命運，并解讀其中的現實人文價值和教育作用有非常重要的意義。

一、《紅與黑》中于連命運的悲劇性

何為悲?。眶斞赶壬J為悲劇是將人生中有價值的東西毀滅并給世人看，司湯達在《紅與黑》中描寫的主人公于連便用其一生很好詮釋了這個觀點。其被毀掉的不僅是充滿矛盾的生命，同時被毀滅的還有勇于向上、積極進取的理想和信仰。

在當下，有不少研究狹隘地認為，于連的悲劇是法國復辟王朝背景下一個小資產階級民主主義者的悲劇，將其悲劇性概括為時代的產物。但再往深處探討，于連的命運悲劇與社會變遷、轉型及其人生觀、價值觀的不確定性、迷惘性息息相關。即便是在當今時代，中西方思想文化的相互碰撞、海量信息的反復洗禮、物欲橫流的復雜社會環(huán)境，也會對當代青年的思想、人格和價值觀念等產生極大的沖擊，甚至會影響部分年輕人的性格和品行。于連的命運悲劇既是那個時代的產物，也具有普遍性，在任何社會矛盾下都有可能催生這種命運悲劇，而這也是其具有現實教育意義和人生啟迪價值的根本所在。

無論在任何時代，年輕人都要有野心和努力向上的勇氣，因為對于年輕人而言，野心在某種意義上便代表著事業(yè)心、上進心。在法國復辟王朝時期，于連的事業(yè)心自然不可能像當代年輕人一樣通過自我奮斗和人生價值的實現而得到社會的回饋與承認，這就要求于連在實現野心的過程中必須不擇手段，而他受到的反噬和社會阻力自然也會水漲船高。早期的于連如很多初出茅廬的年輕人一樣，對《新約》和《教皇論》能夠倒背如流，且諳熟《懺悔錄》，還非常向往和崇拜拿破侖式的個人奮斗，自認為有能力也有權利在法國和巴黎上流社會中謀求相應的社會地位。但在復辟王朝統治下，他想要進入上層社會面臨太多的阻礙，甚至還有封建階級這樣一道難以跨越的鴻溝。遇到重重阻礙和挫折之后，急功近利的于連最終選擇放棄自己的“紅裝”（積極向上的勇氣和才能），穿上了象征封建教權的“黑袍”，并戴上了虛偽、陰暗的面具，成為封建教權的附庸。在這一轉變過程中，于連漸漸失去了最初的信仰和理想，徹底成為一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偏執(zhí)狂，這也為其悲慘結局奠定了基調。

于連的命運悲劇還體現在其扭曲的愛情觀念及復雜、矛盾的感情糾葛中。他因為早年喪母而缺失母愛，同時又受到《懺悔錄》和《拿破侖回憶錄》中情愛觀念的影響，故而對美麗、慈愛的德瑞娜夫人愛得狂熱，但在其成為自己向上攀爬的阻礙時，想要槍殺她以逃避曾經的過錯。于連同馬蒂爾德小姐的戀愛更多是一個利用、覬覦美色和虛榮心作祟的過程。文中也曾三次提到于連通過梯子與兩位女性的接觸，可見他與兩位女性的感情更多是為了欲望、自尊心、權利、虛榮等，唯獨與愛情相去甚遠，他更多的是愛自己，為實現自己的目的而操縱著與女性的感情。最終，也是于連這種矛盾、復雜而又錯亂、自私的情感給了他沉重一擊，致使他走上了死亡的道路。

綜合來看，在對于連命運的審判中，陪審團上都是憤怒的資產者，沒有富裕起來的農民階級，而于連最終也意識到這本就是封建貴族和資產者統治的社會，不論他如何掙扎和拼搏，也難以掙脫階級的束縛，他就是那個時代和社會下底層人掙扎求存的一個悲劇縮影。所以，當德瑞娜夫人和馬蒂爾德小姐千辛萬苦為其謀求上訴時，于連唯求一死，這既是他那高傲、可笑的自尊心不愿意面對世人的嘲笑所致，也是看透社會本質后的哀莫大于心死。沒有正確世界觀、人生觀、愛情觀的于連，為達目的不擇手段，最終因果報應被審判致死，既是他個人的命運悲劇，也是法國復辟王朝時期大部分底層人掙扎向上卻郁郁不得的命運悲劇。

二、《紅與黑》中于連悲劇命運的原因

（一）復辟王朝下復雜而又黑暗的社會背景

《紅與黑》中描述的是一個復雜、黑暗、動蕩的時代，彼時拿破侖政權覆滅，波旁王朝成功復辟，再次成為法國的主宰，封建貴族和教會集團重新走上了政治舞臺，掌握著社會大量的財富和資源，并形成了較為固化的社會階層，基本上阻礙了底層人向上的通道。但是在這塊經過拿破侖革命和統治的土地，小資產階級已經抬頭，通過個人努力和奮斗獲得財富、地位的思想已經萌芽，人們的思想觀念難免會受到新與舊、進步和腐朽的反復沖擊。彼時，擺在法國大部分野心勃勃卻又出身卑微的小資產階級者面前的人生道路只有兩條：要么甘于平庸，成為貴族和教會的剝削者，繼續(xù)碌碌無為地生活；要么在個人野心驅使下攀附權貴謀得一席之位，但想要真正進入上流社會，無異于癡心妄想。正是在這種社會背景下，出身低微、野心勃勃卻又長相俊美、才能聰慧的于連開啟了自己奮勇向上的征程。最初他也有成為拿破侖那樣的偉人的英雄夢，甚至可以為《拿破侖大軍戰(zhàn)報集》《圣赫勒拿島回憶錄》《懺悔錄》這三本關于拿破侖的書籍獻出生命，但不得不在父親的命令下對命運作出妥協，來到市長德瑞納先生家擔任其公子們的家庭教師。市長家為其打開了貴族階級和上流社會的大門，但此時的他仍然未曾放棄成為拿破侖的一名將領和隨從而建功立業(yè)的想法。

但隨著時間的推移，于連逐步認識到屬于拿破侖的英雄時代早已遠去，想要通過建功立業(yè)實現向上的希望十分渺茫。而貴族奢華、糜爛的物質生活和教會人員高昂的年薪誘使其逐漸更改了自身的志向和發(fā)展方向，在違背最初信仰和思想的基礎上開始了神學之旅。為得到教會老神父的青睞，其不僅將拉丁文的《新約》《教皇論》背得滾瓜爛熟，甚至還產生了一種“虔誠的情感”，并獲得到了向上攀爬的機會。由此也可以看出，在封建貴族和神庭教會的聯合統治下，人們的思想和追求受到了極大制約。年輕時的于連追求拿破侖時代的自由和英雄主義，這也是他人生中真正的理想和信仰，但固化、腐朽的封建階級社會和禁錮人們思想、情感的教會統治，讓于連這種野心勃勃、富有才能的底層人備受煎熬，不得不在門第和財富面前屈服和跪倒。它就像一只無形的大手，將于連這種小人物玩弄于股掌之間，不斷撕碎、蹂躪他的夢想、信仰、尊嚴甚至靈魂和生命。而在這種社會背景面前，于連這種底層人的任何掙扎和拼搏似乎都難以逃脫早已鋪好的命運悲劇之路。

（二）多面對立復雜交織的矛盾性格

《紅與黑》中的于連是一個具有多重性格的豐滿人物，其復雜立體的性格由多個矛盾對立面組成，比如說自尊心極強的同時又過于自卑，善良中又帶著一定的偽善，真誠而又虛偽等。正是由于他十分聰慧和驕傲，在拿破侖英雄主義影響下產生了平民反抗意識和對階級平等民主的強烈追求。但在階級固化的封建王朝的統治下，他作為底層階級只能通過不斷反抗來實現自己躋身上層社會的理想，不過在層層阻礙面前，他除了不擇手段只能不斷妥協，這種現實與理想的巨大差距直接推動了其悲劇命運的發(fā)展。

于連作為復辟王朝下生長起來的小資產階級個人奮斗者，其思想文化受到過拿破侖革命思想的沖擊與洗禮，也受到封建主義和教會思想的影響與牽引，有著較為強烈的階級平等和平民反抗意識。于連在面對貴族階級中的先生、夫人、小姐所流露出的驕傲和輕蔑時十分敏感，他有著極強的自我意識和自尊心，但面對階級之間的巨大差距，他卻又生出深深的自卑感，甚至用虛偽的面具來保護自己。縱觀于連這短暫的一生（23歲），一直都在同階級差距的反抗與妥協中不斷掙扎。他本質是真誠、善良和聰慧、好學的優(yōu)秀青年，有著遠大的理想和抱負，但面對階級跨越的重重阻礙和誘惑，其信仰發(fā)生了轉變和妥協，深陷追名逐利的漩渦中，直至最終夢想完全破滅，自己被判處死刑時才幡然醒悟。毫無疑問，經歷過大革命和復辟反復交織的當時社會是復雜、動蕩而又黑暗的，這使以于連為典型代表的小資產階級產生了階級平等意識的萌芽，同時造就了他們復雜多變、多面對立的性格特點，也正是這種多面對立的復雜性格使于連在不斷反抗與掙扎中走上了死亡的悲劇道路。

（三）平民出身無法真正躋身于上層貴族社會

上文提到，在復辟后的波旁王朝統治下，平民階級只有兩條路可走。于連出生于木匠家庭，但這位帶著“小木匠”身份的文弱青年卻有著拿破侖式的英雄主義和奮斗精神，終其一生都在追逐“出人頭地”，這種不太切合現實的理想與固化的封建階級社會之間的矛盾具有很大的不可調和性，決定了其奮斗過程和生命的悲劇性。畢竟，在當時的法國貴族眼中，只有貴族才能驕傲和恣意灑脫地生活，平民如螻蟻和草芥一般，永遠無法為上流社會看重和接受。比如說于連與德瑞娜夫人戀愛時，也曾忘情地同她感嘆拿破侖的偉大和窮人的不幸，但這位生活富足、生來便是貴族階級的驕傲夫人聽后露出鄙夷不屑的神情，讓于連瞬間便回歸到清醒和算計之中。盡管德瑞娜夫人此刻愛著他的情人，但她始終是敵對階級的一分子，這種階級差距讓二人在思想乃至身份上均有著本質的區(qū)別，也為這段感情蒙上了不切實際、虛無縹緲的面紗。

而在與馬蒂爾德小姐的戀愛中，于連所經歷的也并非美好、無私的愛情。馬蒂爾德作為侯爵的女兒、貴族小姐，打心底便瞧不起平民出身的于連，只是將與平民戀愛看作能夠炫耀的勇氣與個性。盡管于連大費周折耍了不少心眼后獲得了這位貴族小姐的愛情，但需要出賣信仰和靈魂，成為教會的一分子才能得到侯爵的應允。機關算盡的于連，最終在教會神父的惡意操縱下，因為德瑞娜夫人的一封懺悔信而身敗名裂，最終走上了槍擊市長夫人、被判處死刑的悲劇道路?？v觀全書，封建貴族階級和教會集團這兩大封建勢力就像橫亙在平民階級的于連面前的兩座大山，任由他努力攀爬，卻在即將到達高處時將其一把狠狠推下，最終得來的是貴族無情的嘲笑、鄙夷和指責。這種無法跨越的階級差距同于連終其一生的追求是不可調和的矛盾與沖突，而這也是構成其命運悲劇主要原因。

三、結語

《紅與黑》中于連的命運悲劇既是時代背景造就的產物，也具有社會矛盾和人物性格沖突所導致的普遍性，因此對其展開研究和探討，不僅具有較高的文學價值和歷史價值，也具有一定的現實教育意義和人文價值。

（江蘇省司法警官高等職業(yè)學校）

作者簡介：顧瀟（1981—），女，江蘇鹽城人，碩士研究生，講師，研究方向為英美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