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風(fēng)熏熏,陽光一片花白,放眼原野,金黃的小麥風(fēng)起浪涌,芒種來臨,麥?zhǔn)找呀?jīng)開始。
老家二哥一人種了十畝小麥,“割麥炸豆”的大忙季節(jié),一人怎么能忙過來呢?我心里替二哥發(fā)愁。星期六,我買好菜,打車回老家看看二哥怎么收麥?二哥沒上過學(xué),從小就在田間勞作,盡管年逾七十,但身板硬朗。他樂呵呵地對我說:“老三,不愁,十畝小麥,我一天就能收完?!蔽野胄虐胍傻赝??!艾F(xiàn)在農(nóng)民種地全部機械化了,累不著;不像我們小時用鐮割,用手捆,用車?yán)?,用脫粒機打,累死累活幾天也收不到家里,現(xiàn)在干農(nóng)活輕巧了?!倍缱院赖貙ξ艺f。
二哥的一席話,勾起了我小時候麥?zhǔn)諘r節(jié)的深深回憶。
收麥的活絕對不是那般富有詩意,這是我一輩子最不愿意干的活。責(zé)任田承包后,我家種地最多的時候,有十二三畝。麥忙天到了,母親的臉上滿是愁容,父親的臉上盡是急躁,已經(jīng)焦頭的麥子不等人。這是一場爭奪戰(zhàn)爭,父母親要動員一切可以動員的力量,全家老少齊上陣。
頭天下午,父親拿出幾把已經(jīng)銹跡斑斑的鐮刀,在院子里的磨石上,撩著水來回細(xì)細(xì)地磨。磨一陣,用拇指在鐮刀口上刮一刮,感覺一下鋒利的程度,直到滿意為止。然后把平車輪胎的氣打得足足的,車把前拴好攀繩和拉梢子繩,車尾拴好兩根拇指頭粗的長麻繩,再把磨好的七八把鐮刀裝到平車上。夜里三點鐘,母親蒸了好幾籠“花老虎”油鹽卷子,炒了咸菜絲裝進玻璃瓶子里,燒了兩大塑料桶白開水,然后一并裝到平車?yán)铩?/p>
早上五點鐘左右,我們就被叫起床,哥哥、姐姐拉著平車跟著父母向麥田走,我揉著眼睛,一走三晃,緊隨后面。到了麥田地頭,父親每人發(fā)了一把鐮刀,一橫排開,父母在中間,哥哥姐姐們排兩邊,我排最外邊。父親一聲令下:“割!”唰唰地割起來。不到十分鐘,我們一家人就拉開了距離,父親、母親沖在最前面,哥哥姐姐們也前后不齊,我落最后。半小時后,父親、母親割了來回趟,哥哥姐姐們也都割了一趟多。
我使出全身力氣往前趕,可早上的露水很大,麥稈潮濕且有韌性,我力氣小,割不動。急了,把鐮刀一扔,揪著麥稈連根拔。母親在遠(yuǎn)處發(fā)現(xiàn)了,心痛地大聲對我說:“別把手弄破了,慢慢地用鐮刀割。”我只得又拾起鐮刀,握住一把,像拉鋸一樣地割。
兩個小時后,父親、母親的腰彎得像張弓,頭低下去,只能看見他們的脊背。哥哥姐姐們年齡稍大,有力氣,緊隨父母其后。一塊地即將割完的時候,父親又重新分派任務(wù):割得稍快的哥哥姐姐們繼續(xù)割,他們趁麥稈濕潤,開始捆麥。父母親蹲下身,抓起一把麥,一分為二,麥穗對麥穗使勁一擰一拉,然后抄起一抱麥,拉住麥稈兩手交錯,一壓、一擰、一掖,就捆好了,怎么甩都不會開。我怎么學(xué)也不得其法,手一松,便崩開了。
日上三竿,驕陽似火。我們都汗流浹背,麥芒把兩只胳膊上、手背上刺得血紅;臉上被汗水里的鹽分侵蝕得火辣辣地痛,汗珠不住地往外流,需要不停地用袖子擦。
母親說:“天也不早了,都累了,讓孩子們吃點東西、喝點水吧?!备赣H首先走到地頭樹蔭底下,坐在土埂上。母親吆喝我們歇息。我們都快速走到平車旁,不管手臟不臟,就開始迫不及待地喝水、吃東西。這水的甜、飯的香,只有經(jīng)過勞累、焦渴的人,才能體會到它的香甜之美。
中午十點左右,我們開始裝車,有麥穗的一頭往里,麥稈朝外,一層層往上摞。有時還需要我爬上去挨個踩瓷實。然后,二哥用事先準(zhǔn)備好的麻繩,從后往前兩繩交叉著,二哥和我手腳齊用力,喊著一二號子往下拉緊,把繩拴在車前環(huán)上。二哥跨上攀繩駕著車,我拉梢子,低頭、彎腰、曲臂,使勁往前拉。
那個年代,農(nóng)村的路全是土路,坑洼不平,車子走在路上搖擺顛簸。剛到拐彎處,一個洼坑麥車打了個趔趄,一車麥散落一半。我們傻了眼,只得重新裝好,小心翼翼地往場里走。看著一車的麥子顫顫悠悠、搖搖欲墜,心都提到嗓子眼兒。
太陽正在頭頂上,一動不動。地面被曬得煞白,直愰眼睛。沒有一處涼蔭,沒有一絲風(fēng),渾身沒有一處不難受的。我們到場里卸了麥子,又回到地里時,已經(jīng)十一點多了。父親問我們怎么那么慢,一車麥拉大半天?我們回答:麥車在路上歪了,麥子散了,又重新裝的。
夜里九點左右,場里電燈通明,打麥機轟鳴。大哥在打麥機口續(xù)麥,三姐給大哥解麥捆子,我們年齡小的負(fù)責(zé)給三姐遞麥子,二哥用叉子在打麥機前挑麥秸,父母打理麥粒往袋子里裝。分工協(xié)作齊上陣,緊張而有序。中間休息,除父母外,我們都在麥秸垛上睡著了。當(dāng)我們醒來已是凌晨一點,父親、母親把剩下的麥裝完,才帶領(lǐng)我們一起回家睡覺?;叵肫饋?,那個年代的麥?zhǔn)掌陂g,沒有一樣輕巧活,既臟又累,當(dāng)農(nóng)民的苦啊!
吃過午飯,我跟二哥到地里收麥。二哥說:“你長期不干活,你干不了,也不用你干,你只看著就行了?!丙溙锢铮崭顧C隆隆,在麥田里縱橫馳騁。到了地頭,收割機張開大口把麥粒吐到三輪車?yán)铮掷^續(xù)回頭收割。此時二哥開著三輪車把麥粒送回家,這樣反反復(fù)復(fù),一下午時間不到,十畝地的小麥就已經(jīng)收割完畢。
晚飯期間,我說:“二哥,你從小就干活,吃苦受罪,現(xiàn)在好了,機械化了,不用受累了,也該享福了?!倍鐚ξ艺f:“我不識字,我天天看電視新聞,我懂得國家富強了,對咱們農(nóng)村有扶貧政策,我們趕上好時候了!”
作者簡介:
孫厚玉,筆名:小樓聽雨,中學(xué)高級教師,曾在《雨花》《詩刊》《教師報》《徐州報》《中國當(dāng)代作家精品文集》《文化藝術(shù)報》《歌風(fēng)臺》發(fā)表作品。《作家前線》簽約作家。
責(zé)任編輯/石淑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