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坐陽臺,品茶翻書,看夕陽臨窗,彤云流溢,心里有了一種微醺。這種感覺,來自寄身人間幾十載關山閱盡后的須臾夢醒:人生不是鴻文,而是短制,一晃眼,就秋色漫天,霜冷長河了。
樓下花園里,有幼童牙牙學語,少年球場爭鋒,與長街上汽車驅(qū)動之聲合奏一部浮世交響。獨對窗外黃昏,我在一杯薄茶里,陷入思考,當生命的金秋來臨,我們該如何面對“我將老去”的狀況。當盛年像劇場的追光燈,慢慢從身上挪走,我們也許會落進病痛、寂寞的圍剿,熱鬧的往昔,炭火一樣的生命力,會一層層蛻皮,我們的機體將無可避免地力不從心。是惶恐、悲涼、驚慌失措?還是像落霞一樣云淡風輕,像蒼松翠柏一樣活個坦然?
母親早給了我答案:她一輩子勞績累累,十六歲從軍四野,后來轉業(yè)從教,兢兢業(yè)業(yè)育桃李,含辛茹苦養(yǎng)兒孫。臨終前幾天,病榻上的她還笑著說,自己78歲,活過了全國的人均壽命,賺得大了。她笑傲生死的樣子,有秋樹向陽的從容美。如今,94歲的老父親,日子已在混沌與清晰之間切換,未曾想,他也給了我一份答案。他常對兒女們說,我要好好規(guī)劃一下未來的生活,存點錢,存點健康,等自己老了的時候,才活得有底氣。以94歲的目光,瞻望來日,仍然滿目生機,仿佛日頭才上三竿。是因胸腔里揣著一顆少年之心,忘記年齡,不憂風燭。
我熟悉的一位80歲的老作家,也用行動回答了我思考的問題: 他每天四點多鐘起床,讀書寫作到早上六七點(幾乎做到了一天寫一篇文章),且每日早晚餐后堅持散步兩次,走上近萬步,以文健腦,以動健身,風雨不改其行,歲月不弱其志。他笑言,自己是一個奔跑著追趕生活的老人。在他文章的丘田中,人們看到了生命力的無限蔥郁。其實,人生就像一把傘,既然用青春撐開了它,也可以用桑榆之色漂亮地將其收攏。
年歲也其實是一種恩物,標示著我們從辛辣的黃口小兒,變成了情志舒展的藹然老者。飽嘗人世春雨冬雪,我們從被督責著長大,到與世事無忤,平淡沖和,仿佛久釀的一壇好酒,到了醇香四溢的境界。而我們酬償這個塵世的最好方式,就是在秋深露重時,以高槐深竹之姿,將堅毅樂觀、從容豁達的旌幡立起,再恬靜地坐在其下,對時移事易的遲暮生活會心一笑,燦爛得如同置身襁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