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真
人爭一口氣,三根認為自己是個大男人,當然更要爭口氣。
聽說他讓派出所的耿所長訓過一回,才氣順了,和街上的爺們兒又吃又喝、有說有笑了。
三根是個邊緣人,上學的時候獨來獨往,就連媳婦也是等到別人都抱上了娃娃才娶上。
三根略有眼疾,打小落下的,不真瞎,就是看東西有點模糊,尤其天一黑,更模糊了。
最要命的,是心眼兒小。媳婦罵他心眼小得還不如個娘們兒,凡事愛拿對門大龍爹和他比:“看人家大龍爹!”他就回懟:“看誰好就跟誰過日子去!”
對門家的兒子大龍打哭了他家小虎,三根覺得比兒子還委屈,剛要沖上去,兩小子又跑出去一起玩去了。
不行,氣,心里堵得慌!
院子里的大花公雞是對門家的,他隨手撿塊磚頭,呼一下拋過去,雞飛了,咣,盆打了。娘唉,這可是集上新買的搪瓷盆!
過去幾天了,還是氣,心里堵得慌!
傍黑鋤地回來,一進院子,氣死人:對門那頭大黑豬,在水龍頭下的盆里拱碗碟哩,拱得嘩啦啦響。
三根輕手輕腳走過去,掄圓了鋤把,狠狠地打過去:“讓你再禍禍!”
“啊!——”一聲慘叫,原來是老婆蹲在那里洗碗哩!幸虧鋤把子打到自來水管子上,不然非出人命不可。
這回他更氣了,氣得直罵娘!
大中午,太陽正毒,騎電車出來找兒子吃飯,正好模模糊糊看見遠處大樹底下,大龍和他爹正往三輪摩托上抬小虎。小虎好像不樂意,一邊掙扎一邊哭,老子開車兒子摁住,一溜煙兒往鎮(zhèn)上開,把他甩得遠遠的。
怎么回事?三根在后邊一邊追一邊喊,一路罵。他越追越遠,越喊那三輪突突得越快。氣人??!罵大龍爹不是人,搶人,綁架,罵自己的電車跑得慢、沒出息。
追到鎮(zhèn)上,三輪車的小黑點兒不見了,通往城里的道上也空空的。
三根拐進派出所報案。“什么?失蹤超過24個小時才受理。那我報綁架案!”
老所長聽見院里吱哇叫喊,端個飯碗過來了。他聽完了一笑,把三根叫?。骸盎貋?,你這個同志先別急著走,對,坐下?!?/p>
耿所長打量他一眼:“你那眼皮往上翻,氣的?啊,不是,天生的。好,那我問你,大樹底下,你看見對門抬你兒子上車時,你兒子鬧騰沒?啊,沒動。你追的時候那爺倆回頭沒?啊,確定沒回。好,你先別動。小李,給衛(wèi)生院打個電話,問剛才是不是有個急診。大中午的,要不是救人咱馬上立案,下館子沒強拉的,不會有第三種可能?!?/p>
耿所長猜對了,三人就是在醫(yī)院里——小虎爬樹,從樹上掉下來,樹杈把大腿掛破了,正巧遇上地里回家的大龍父子。
三根的眼睛似乎更模糊了。他剛要起身,讓老所長給摁住了:“醫(yī)院里有醫(yī)生,你先別急,我得說你兩句。人家給你救人,你在這里報案,這算哪門子事兒哩!你連個對門的電話號碼都不知道,你們關系是咋處的哩!要是猜不錯,你手機聯(lián)系人除了親戚、朋友也多不了幾個人。今天你急著,我就不多說了,沒事兒了好好想一想,一定要處好鄰里和鄉(xiāng)親們的關系,好不好老鄉(xiāng)?你去吧,路上慢點兒?!?/p>
三根出了門,尋思著老所長那幾句話,想起上回宰了對門家的大花公雞,手勁兒大了些,把刀剁出了豁口,又讓兒子到對門借的刀。
看看街上四下里沒人,三根狠狠抽了自己個大耳光——我以前干的這叫啥事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