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冬梅
尖銳的鋼針在雪白的帕子上來回穿梭,游弋在并蒂蓮下的五彩鴛鴦只剩最后幾針了。幾顆滾燙的熱淚滴在針尖上,鴛鴦的眼睛開始濕潤。
坐在對面的男人看見女子落了淚,一雙大手不停地搓著衣襟:“你看,我這不是跟你商量嘛,你別哭啊?!迸觿e過頭去,用力地眨了幾下眼睛,回身的時候已是一臉平靜:“你去吧,我不拖你后腿。日本鬼子,我也恨!”女子重新拿起針,速度快了一倍。
這是新婚之后的第三天,男人說起黨組織的時候,眼里發(fā)著亮光。女子并不知道“黨組織”是個什么樣的團體,只在男人火焰般的眼神里看出要去打鬼子的決心。女子用溫熱的小手把鴛鴦帕折疊后塞進男人的掌心:“帶上。”男人用另一只手撓了撓頭:“我是去打仗,這個……”女子堅持:“這是咱樂至的繭絲綢,你走多遠也別忘了家?!蹦腥颂а劭戳丝雌拮?,把鴛鴦帕放進貼身的小兜里,他的心怦怦跳著,說:“你放心,我走了,組織會派人幫忙照顧你。”
男人在樂至打了幾仗后就跟上了大部隊,他學會了使用各種槍,在戰(zhàn)場上咬著牙向?qū)γ娴墓碜由涑龀鸷薜淖訌?。他在打仗的間隙學習寫字,一筆一畫地在紙上寫下“愛妻淑珍……”他在信里向淑珍介紹一場又一場戰(zhàn)斗,還談起來自家鄉(xiāng)的元帥……他在信里聊家鄉(xiāng)樂至,聊遍地的桑林、白白胖胖的蠶寶,聊他們相識相愛的經(jīng)過,憧憬和她見面的場景。
男人不知打了多少次仗,受過多少次傷。他貼身揣著的雪白的鴛鴦帕開始發(fā)黃、變灰,那一對并蒂蓮下的鴛鴦流下了血淚。
男人對最后一次戰(zhàn)役充滿希望。戰(zhàn)斗開始之前,他把鴛鴦帕從貼身的小兜里掏出來,捧在掌心里說:“就要解放了,等著吧,咱們把這仗打完了,就能回家了。”說到“回家”的時候,他的眼里閃著亮光,一如十年前出征的前夜。他在最后一封信里說,組織已經(jīng)決定解放后安排他回到家鄉(xiāng)工作,他就要見到他的愛妻淑珍了。
男人沒能從戰(zhàn)場上回來。
男人的心跳一點一點減弱的時候,鴛鴦的眼睛再次濕潤,那是他的鮮血。
淑珍再次握住鴛鴦帕的時候,大顆大顆的淚滴落在鴛鴦上,咸咸的淚和著淡淡的血腥味在空氣中彌漫開來。她咬緊牙關(guān)不出聲,一如多年前那個分別的夜晚。
很多年以后,鴛鴦帕和那些被血跡浸透的書信被安置在百年黨史展的顯著位置。淑珍是黨史展的講解員,向人們講述那些關(guān)于青春、信仰和鴛鴦帕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