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俊甫
冬月,陰。林胡所在的榆中地區(qū),趙軍黑云壓城。這是趙雍在位的第二十一年,推行胡服騎射之后的趙國,培養(yǎng)了一支驍勇善戰(zhàn)的騎兵,所向披靡,疆域不斷擴大。沉浸在開疆拓土快感中的趙雍并不滿意。是年,趁秦國內(nèi)亂,趙雍親率大軍西渡黃河,兵臨秦國與林胡接壤的榆中,對秦國造成嚴峻的壓迫之勢。
戰(zhàn)陣就是在這樣的情勢下擺開的。
林胡的大將手持長刀,沖到了陣前,一陣叫囂。趙雍冷冷一笑,命人擺下案幾,置一銅鼎,注入沸水。鼎邊一樽三觶。侍者將一樽酒放入鼎中,溫熱。酒是趙酒,味道醇厚,片刻工夫,香氣撲鼻。
侍者征詢的目光望向趙雍,意思是:大王,要飲了酒再戰(zhàn)嗎?趙雍嘴角微咧,輕輕吐了一句:“酒先溫著,待我斬了那廝,再飲不遲?!毖援叄苏涠萄b、皮靴皮帶,披掛上馬。
這已經(jīng)不是趙雍第一次親自上陣了。趙軍兵強馬壯,良將無數(shù),大家多次勸告趙雍,坐鎮(zhèn)中軍,運籌帷幄即可,沒必要親自沖鋒陷陣。畢竟兩軍陣前危機四伏,刀箭無眼。趙雍不聽,趙雍覺著身為王者,就應該身先士卒。趙雍有一習慣,臨陣必飲酒,飲了酒豪氣沖天。但這一次,趙雍一反常態(tài),讓侍者先溫著酒,說要斬殺敵首,以助酒興。
兩軍陣前,鼓聲震天。趙雍執(zhí)長戈,一聲長嘯,沖向胡將。兩人在陣前刀戈相向,幾十回合,殺得難解難分。胡將太彪悍了,出乎趙雍的意料,也出乎趙軍的意料。大家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兒,國相肥義甚至已經(jīng)開始示意兵士,準備鳴金。
趙雍敗下來了,戰(zhàn)馬開始往回跑。胡將不舍,緊緊追趕,胡人的良馬身架矮小,速度卻飛快,虎虎生風。眼見就要追上,國相肥義的心嗵嗵狂跳。說時遲,那時快,趙雍掛上長戈,一個轉(zhuǎn)身,張弓搭箭,胡將應聲落馬。趙軍山呼海嘯,開始狂歡。
趙雍回到軍陣前,翻身下馬。早有侍者將溫好的酒倒入觶中,躬身舉給趙雍。趙雍端起酒,高高舉過頭頂。旁邊有史官搖著竹簡,大聲問道:“大王因何獲勝?”
趙雍朗聲答道:“胡服騎射!”
“Cut!”人群中忽然有人大喊了一聲。
現(xiàn)場一下子靜下來。是導演。
導演快步走到飾演趙雍的演員面前,用責備的語氣質(zhì)問道:“趙勇,不是提前對過臺詞嗎?怎么說起‘胡服騎射了?”
趙勇垂了頭,不說話。趙勇是公司請來的,拍一部酒產(chǎn)品的廣告片。請趙勇飾演趙王趙雍,不是因為名字同音,而是趙勇剛剛拍了一部很火的網(wǎng)劇《胡服騎射》,一時間成了流量擔當。但是趙勇有自己的想法,他不愿意年紀輕輕只做一個賺錢工具,他的理想是詩和遠方。如果不是簽約公司步步緊逼,他是不會答應拍這部廣告片的。
這些,導演都知道。導演緩和了語氣,勸慰道:“趙勇,我明白你的心思,也知道你的志向。這部廣告片并沒有脫離你塑造的趙王形象,對你的人設不會有影響的?!?/p>
趙勇默然。
導演揮了揮手,說:“全體注意,最后一個鏡頭,預備,開始!”
一直沉默的趙勇忽然開了口:“導演,還是從戰(zhàn)場的廝殺開始吧,這樣連貫些?!?/p>
導演遲疑了一下,點了點頭。
鼓聲再起,旌旗獵獵,煙塵滾滾。趙勇正了正盔甲,抖擻精神,再次化身趙雍,戰(zhàn)馬嘶鳴,沖向胡將。數(shù)十回合下來,趙雍打馬回撤,胡將緊緊追趕。趙雍彎弓搭箭,回首望月,胡將一聲慘叫,跌落塵埃。
一切都很順利,鏡頭甚至比第一次還要精彩。趙雍回到軍前,翻身下馬,再次接過侍者遞來的酒。史官把竹簡搖得嘩嘩作響,大聲問道:“大王因何獲勝?”
“胡……”趙雍一開口,就頓了下來,又現(xiàn)了趙勇的原形。
導演有些氣急敗壞:“怎么回事兒?怎么又是這句?趙勇,你成心的吧?”
趙勇臉色一陣紅一陣白,也不知是生氣,還是羞愧。
場面尷尬下來,空氣一時凝固。大家面面相覷,不知道該怎樣收場。這時候,扮演國相肥義的演員走上前,把趙勇拉到一邊,悄聲說著什么,邊說邊比畫,聲情并茂。
趙勇盯著“肥義”,良久,重重地點了點頭。
鼓聲又起。這一次,一鏡到底。史官第三次搖著竹簡,大聲問道:“大王因何獲勝?”
趙雍高舉著酒觶,左右敬了敬,一飲而盡,敞亮亮的聲音應答道:“酒壯英雄膽!”
話音剛落,全場響起了熱烈的掌聲。導演第一個跳起來,抓住趙勇的手,使勁兒搖了搖,然后回頭追問“肥義”:“怎么回事兒?你給趙勇灌了什么迷魂湯?從實招來?!?/p>
“肥義”笑了笑,說:“哪有什么迷魂湯呀。我就是跟趙勇說,如果他實在放不下他的詩和遠方,可以把拍廣告的酬勞,在趙國曾經(jīng)拓展的這片土地上,設立一個助學基金。酒廠愿意為這份基金做堅強后盾,讓它一直運轉(zhuǎn)下去。也算是我們一起為當?shù)氐暮⒆幼鲆稽c力所能及的事情吧?!?/p>
一旁的攝像甕聲甕氣地插話說:“酒廠同意嗎?你這么自作主張!”
導演瞪了攝像一眼,嗔怪道:“這位‘國相的扮演者就是酒廠老總,你說能不能自作主張?”
現(xiàn)場立馬響起了一陣歡快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