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子
實習期間,我報名參加了地鐵志愿者招募。
我報的是早上七點到九點早高峰時段的崗,被分配在六號站臺,協(xié)助工作人員維持秩序。
六號站臺是通往出站口及轉(zhuǎn)線的一個通道,人流量大。 每趟車到站,我和工作人員李姐便一遍遍地提醒乘客遵守秩序,先上后下,不要堵在通道上。
八點左右,從六號車廂出來一位清瘦、坐著電動輪椅的大叔,他操控著輪椅,想去乘電梯。 我趕緊上去扶住輪椅,問:“請問是出站嗎? 要從哪個站口出?我來幫助您。 ”
他禮貌地沖我擺擺手:“謝謝。 我轉(zhuǎn)五號線,不麻煩你。 ”
“轉(zhuǎn)五號線呀,好的,我來推您。 ”我說。
他好像有些不悅:“我不需要,你去協(xié)助維持秩序吧。 ”我理解為他是一種客氣,微笑著不由分說地扶住輪椅后架推著他進了電梯。 一般殘障人士大都敏感且自尊心強,我用盡可能溫和的語氣對他說:“這個站的轉(zhuǎn)線通道長、路況復雜,又是上班早高峰,您別客氣——”
“哇,你好啰嗦! ”他劈頭懟過來一句,截住我說了一半的話。 我愣了一下,不明白他啥意思, 一時竟不知怎么回應。 這時電梯門開了,沒等我反應過來,他已迅速啟動輪椅出了電梯。 我急忙撥開人群想跟上, 不料他一下子開走了,把我甩出好長一段距離。 我愕然杵在原地,傻愣著。 他遠遠地回過頭對我得意地咧嘴一笑,擺出個“拜拜”的手勢,遠去了。
回到服務崗位, 李姐見我一臉沮喪,笑得停不下來:“哈哈,被那老頭調(diào)侃了吧? 別難過,不止你一人被這樣對待過。 ”李姐告訴我,她剛來這里上班的第一天,也是見到這老頭就一腔熱情地上去幫忙,結(jié)果不僅被他拒絕,還被他教育了一番。 他說,要幫人前,最好先問問別人是否需要,他雖然腿殘了,但其他部位可沒壞,腦子好用著呢。
“哈哈,老頭好酷,有個性! ”我一掃心頭郁悶,由衷地表示敬佩。
“老頭每周一、三、五的早上,都會從這兒轉(zhuǎn)五號線。 ”李姐說,附近公園有個老年合唱團玩兒得有聲有色,估計他是去公園參加老年活動吧。
后來又遇到那大叔兩次,我只跟他微笑點頭道早安,不再瞎熱心了。 之后,因忙于準備畢業(yè)論文,我再沒去地鐵站當義工。
工作后,我有一天到城南分公司辦事。 早餐趕時間吃了生冷食品,胃一直脹脹地疼。 同事帶我到附近的一家藥店,他說那里有醫(yī)生義診。
藥店工作人員讓我們進診室坐著等。 診室里有七八個人在排隊,都是來看病的。
“今天孫教授咋來得這么晚? ”同事問給我們端來溫水的工作人員。
“早就來啦,是半途被叫走的,長安養(yǎng)老院有老人鬧肚子, 老人年事高,行動不便,院長便向?qū)O教授求助。 ”從他們的對話中得知, 孫教授是消化內(nèi)科專家,退休后,每周都會在特定的時間來到藥店義診。
同事知道我的業(yè)余愛好是寫作,他說孫教授的故事可比你寫的那些文章感人多啦。 我起了好奇心,趕緊要他說來聽聽。
八年前的一個周末,孫教授陪父母吃完晚餐,回市區(qū)的路上,在一處彎道被一輛貨車撞了。 雖然孫教授的命保住了,但腰部傷得太重,脊椎橫斷,導致半身截癱。
他從昏迷中醒來,得知自己再也站不起來, 竟瘋狂地阻止醫(yī)生對他的搶救,狂叫著寧愿死去。 醫(yī)生只得給他注射鎮(zhèn)定劑。
“后來呢? ”幾個候診病人紛紛望向這邊,也在聽同事講述。
“后來,他帶的一個實習生下班來到他的病房, 給他帶來了一面錦旗和一封感謝信。 ”同事說,感謝信是一個身患重癥經(jīng)他救治康復出院的人寫的, 感謝他的救命之恩。 這些年,他收到的感謝信和錦旗太多了,早就習以為常,常常都沒認真看一眼就收起來。 那天,他捧著錦旗和感謝信,感覺有一雙無形的手,把掉進黑暗深淵的他一點兒一點兒地往上托舉。實習生又告訴他,昨天有個外省患者,千辛萬苦奔著他來,因掛不上他的專家號,急得嚎啕大哭——
正說著,忽聽外面有人說,孫教授回來了。 我一眼認出是那個操控輪椅的人。
孫教授? 我很是意外。
店員跟他打趣:“孫教授,您快成網(wǎng)紅啦,上周被學校請去,今天又去養(yǎng)老院救場,好忙呀。 ”
他嫻熟地操控著輪椅,順溜地拐進坐診臺,“嘿嘿” 一笑, 表情極盡夸張:“這人太優(yōu)秀了就是麻煩啊, 總被人惦記。 唉,都怪我這該死的魅力——”
診室里瞬間響起一串歡樂的笑聲。我突然想起那句話:有時去治愈,常常去幫助,總是去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