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海濤
一條扁擔(dān),一條河。 扁擔(dān)與河流的量詞均為“條”。 想扁擔(dān)用的這個“條”時,河流便顯得小了。 反之,扁擔(dān)卻被想象成一棵大樹都嫌小。 直到去泊頭扁渡里看到那一望無際的海棠花,意識里的那兩個“條”字才融為一體。
扁渡里,一個西倚江江河,東望大運河的古老村莊。
江江河最多長五十公里。 這個名字是在三岔河村開始叫的,是清涼江與黑龍港河并流后的新名字。 到了大白洋橋一村,在大運河底穿越后,江江河就搖身變成了南排河。
看一下地圖,就有意思了。 江江河?xùn)|南岸邊的村莊,除了大白洋橋,扁渡里離大運河最近。 江江河努力往東,大運河竭力向西。 正是扁渡里讓江江河往西繞了去,大運河使盡力氣,還在大地上留下一個半環(huán),最終也未能與江江河合二為一。 在文廟鎮(zhèn),人們介紹村里的土地時,總是把壤地與黏地分開。 扁渡里也不例外, 竟然有三分之二是黏地,在村東。 黏地硬,不怎么長莊稼。 有分別,就有喜惡,可見壤地在這一帶人心目中地位的重要性。 這也讓人從側(cè)面想象出,這條黏土帶正是古黃河流經(jīng)的地方。 扁渡里是古黃河西堤的一部分,堅硬的黏土讓江江河往西繞去。
扁渡里,看上去就有故事并充滿傳奇色彩。 扁渡里村名的來歷緣起對岸的李碼頭。 很久以前,在李碼頭,一個壯漢往船上挑梨。 一腳船板,一腳岸邊時,突然狂風(fēng)大作,船大幅度搖晃。 壯漢無法控制平衡,連人帶挑子一起掉進了江江河里。
多虧了那條救命扁擔(dān), 被沖上岸時,壯漢一點兒力氣都沒有了,可他的雙手仍緊緊地攥著扁擔(dān)。 緩過神兒來,壯漢發(fā)現(xiàn)這里不是李碼頭,是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 江江河水啃食著扁擔(dān),雨點兒瘋狂往壯漢臉上砸。 看不到對岸,風(fēng)雨悉數(shù)占領(lǐng)了世界。 壯漢只好拄著扁擔(dān)上岸,遠(yuǎn)處那一望無際的森林放大著風(fēng)雨聲。到達森林時,風(fēng)雨驟然停歇。天不再那么陰沉,有一束奇異的亮色在游走,照亮了森林里的地面。 壯漢發(fā)現(xiàn)了神奇的一景,地上像鋪了厚厚一層古銅色的棉被, 棉被上繡滿了金黃色的花朵。 不,更像閃閃發(fā)光的金子。 一閃念間,壯漢渾身發(fā)熱,來了十足的勁頭兒,淋濕的衣服蒸騰出白白的熱氣,壯漢向森林里跑去。 原來地上是熟透的梨。 壯漢仰望樹上, 梨與樹都是舒展的姿態(tài)。壯漢摘下一個,咬一口,比自己剛擔(dān)的梨甜好幾倍。
太陽出來了。 壯漢發(fā)現(xiàn)不遠(yuǎn)處有一片高地。 在高地上,他看到了江江河對岸的李碼頭,看到了江江河在這里拐了一個彎,像一條彎曲的胳膊,抱著這個世外桃源一樣的地方。 壯漢看了看手中緊握的扁擔(dān),會心一笑,順口就把這個地方叫了扁渡里,并有了要在這片高坡居住的想法。
具備了運出去的條件,扁渡梨便與三岔河梨齊了名。
神奇的地方產(chǎn)神奇的果實,這樣的例子非常多。 比如,娘娘河畔聚館冬棗;比如,肅寧老唐河畔尹莊梨、東光縣大運河畔的霞口梨與青縣徒駭河畔的盤古梨;比如,泊頭老鹽河畔茍魯?shù)琅c獻縣老唐河畔孟各莊黑桑葚等,都在古老河畔,都與黃河故道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
我來的這個地方是中林科技園,園區(qū)承包了扁渡里東兩千畝黏地,種下海棠、國槐、欒樹、白蠟等多個樹種,培育城市綠化樹木。 我到達時,東西兩片海棠林里,分別散落著兩群文藝青年。 白海棠林里, 有一位紅衣少女席地?fù)崆伲患t海棠林里, 有一位黑衣少年在彈吉他。 紅色、白色的落花像兩只揚帆的船兒,隨樂聲飛舞。 待我走近,才發(fā)現(xiàn),撫琴少女與她身邊整齊的白色花瓣,似乎組成了一朵大大的蓮花。 而少年彈了幾曲后, 就好像站上了一片碩大的荷葉中,紅色花瓣向四周堆積,中間留下一個洼,供少年扭腰擺胯。 少年面前的茶藝表演,在這動與靜中有些尷尬。 我在想,茶藝表演定是選錯了地方,應(yīng)該去少女面前表演才是,那樣蓮花旁邊就會多出幾枝蓮苞。
如今公路就是扁擔(dān)。 扁渡里西邊有廊泊路,東邊有文泊路。 正因為有了公路扁擔(dān),才有了這片林子,才有了林下的文藝青年。 這一片樹林,也是一條扁擔(dān),連通了城市與鄉(xiāng)村的綠化。
回來時, 我走的是村西江江河大堤。 說是大堤但是用眼睛看不出來,那些樹、那些草、那些高低錯落的黑土,會在人閉上眼睛時,用滄桑的碎片拼接出一條寬廣的江江河。
有人說,扁擔(dān)也有論根的,一根扁擔(dān)。 我說,根是樹根,條是枝條,樹根做的扁擔(dān)柔韌性要比枝條做的強。 河的根呢? 是運輸,是溝通,最起碼要把高處的水運往底處。
沒走出多遠(yuǎn),上了運河大橋。 回望扁渡里,大河縱橫的交河縣、泊頭市似乎又復(fù)現(xiàn)了千年前的模樣。 一條扁擔(dān)有時候就是一把鑰匙, 勾連出無限的可能,不是嗎? 那些縱橫交錯的河流,就是開啟地球的鑰匙,讓生命有了無限的可能。 運輸只是其中的功能之一。 路取代河的僅是運輸功能,取代不了生命的成長。
運河就是一條長長的扁擔(dān),兩岸的村落與城市就是挑扁擔(dān)的壯漢,用力的不統(tǒng)一,致使運河扁擔(dān)彎彎曲曲。 盡管彎彎曲曲,還是擔(dān)起海河、黃河、淮河、長江和錢塘江五大水系。 水?dāng)嗔髁?,可是扁?dān)沒斷。 扁擔(dān)不只是挑水,還可以挑糧、挑菜,挑任何東西。 如今,運河扁擔(dān)挑起了各個地域的景觀帶,形成一條風(fēng)景長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