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四樓的南窗望去，正好看見馬路對面的丁字路口挺立的一棵大梧桐樹和樹旁一個四方的花池。盛夏時節(jié)，梧桐枝葉茂盛，濃蔭如蓋，花池常常被遮去一半，煞是陰涼，常有人坐在鋪了花崗巖的池沿上歇腳或是納涼。等到了冬天，樹葉落盡，陽光無遮無攔地鋪灑而下，池邊則又成了周邊老人們曬太陽和聊天的絕佳地，終日家長里短的，像排練話劇一樣地喧鬧。一個小小的丁字路口，一棵梧桐樹，一方花池，一年四季來來往往的人，竟從不顯得寂寞。

花池邊人氣足，池里也不遜色，春夏時常常開滿了雞冠花、一串紅或是百日菊，立秋過后，夏花們日頹一日，照例在十一前夕被園丁們鏟除，移栽上新花兒。那新花兒，大多是能適應秋季寒涼的矮牽牛，密密匝匝地伏在池子里，吐出一朵朵艷紅粉紫的小喇叭，望去滿目嫣然，很是喜慶。只有冬天，花池里才是蕭索的，那時，矮牽牛早已“零落成泥碾作塵”，只剩下一池子凍得硬邦邦的泥土在寒風里沐霜飲雪。

我常常伏在窗臺上看路口那棵梧桐樹和花池邊閑坐的老人。馬路并不寬闊，丁字路口很小，離四樓很近，若是仔細看，勉強能看清那些老人的模樣，一個個將紅衫子和白褂子套在肥胖或消瘦的衰老身體上，表情生動地咀嚼故事，順帶消磨時間。老人們來來回回就那么幾位，多半是周邊小區(qū)的居民，早看熟了臉，只不過不知道姓名罷了。有時興起，我也會耐心地守著窗子，根據(jù)老人的手勢和飄到耳朵里的字詞猜測他們聊天的內容。

一切平平無奇，日子像小河一樣淙淙地流淌，我在窗里看向窗外，每日雷同的風景——一個小小的丁字路口，一棵枝葉婆娑的梧桐樹，一方花池，來來往往的人，緩慢駛過的汽車，皆波瀾不驚。

那位老人和他的小攤的闖入，毫無預兆。某個周末的黃昏，家里久未開花的茉莉難得地吐蕊了，滿屋子清香，讓一個平凡的夏日黃昏幽雅而又動人。我滿心歡喜地在南窗前賞花，獨自沉醉在清雅的香氣中。穿過縹緲的花香，我無意中看見梧桐樹下格外地熱鬧，幾位老人正圍攏成半個圈，指點著什么。我仔細地透過人隙看，圈的中央，也是位老人，好像坐在一個小馬扎上，腳下鋪了一張碩大的白布單，上面擺放著一些五顏六色的物品，正被七嘴八舌地包圍著，旁邊的花池，已無人閑坐，只在不遠處停著一輛深藍色三輪。

興許是擺攤的，梧桐樹下的確是個擺攤的好地方。我在心里思忖。

翌日黃昏，我又去南窗看花，茉莉卻已凋謝，幾朵殘花萎靡地掛在枝頭，與前日鮮活的樣子完全判若兩物。生命竟短暫得不堪一擊。我嘆息著摘掉殘花，悵惘地將視線拋向窗外，十字路口那棵梧桐的濃蔭下，頭天擺攤的老人早已端坐。夏日黃昏悶熱，花池邊并無旁人閑坐，池子里的雞冠花和一串紅正在夕陽下開得紅艷艷，那輛深藍色三輪自行車，仍靜靜地停在一旁。我依稀看見老人的頭發(fā)已大多脫落，露出光禿禿的前額，正一手握著個瓶子，往嘴里送著。他的腳跟前，依舊一張碩大的白布單，上面錯落有致地擺滿了一些我才看清的東西，除去毛絨玩偶，仿佛還有貌似牙膏、香皂、洗衣粉之類的生活用品。我這才明白，老人的攤，原來是套圈游戲。女兒幼年時，我常帶她在街邊玩套圈，并不貴，五塊錢十次，只是從未套中過。我不由猜測，他家里可能有一個正在上大學或是待娶妻的兒子，可能日子過得有些緊。

晚飯后，夜色一口口吞噬白晝，天幕漸漸地暗沉下去，眼看就要黑去，街邊的路燈驀然大亮。我懶懶地伏在窗臺上，漫不經(jīng)心地看夜色朦朧，看街燈閃爍，看駛過的汽車形形色色的尾燈，也看對面路口那棵梧桐樹。一盞路燈正好照在樹前，燈光雪亮，映得樹下亮堂堂，仿佛白晝，一群人正圍成半個圈，嘈雜中隱約聽見人語聲，卻像被風吹散了似的零零碎碎。我并未聽清他們在說什么，只見那圈忽地散開，像潮水，緩緩退向兩旁。我這才看見，有人正在套圈，是個孩子，身子努力地前傾，身邊應該是他的父親，正在指導。一陣歡呼聲，大概是套中了，人群又迅速地圍攏，一會兒，只見那孩子懷里抱著個毛絨玩具擠出人群，年輕的父親緊隨其后。

夜色闌珊，窗外的車嘯漸漸寥落，仿佛大海退潮，梧桐樹下的人群早已散去，套圈的老人依舊寥落地枯坐在樹下，身子前傾，雙手交叉藏在懷里，光禿禿的腦門被路燈映得亮堂堂，一動不動，像一尊雕塑。夏夜悶熱，沒有一絲風，梧桐竟像一棵假樹，枝葉凝滯。我觀察了許久，應該是有蚊子，老人偶爾伸出右手，做出驅趕的姿勢，而后繼續(xù)還原成一尊雕塑。

周一，我下班經(jīng)過丁字路口時，特意將車開得緩慢，見那老人的攤早已擺好，我搖下車窗，這才大致看清老人的模樣，大約六十多歲的樣子，看起來并不滄桑，只是一臉木訥，端坐在小馬扎上，仍然像一尊雕塑。

那幾日，我莫名地掛念那套圈老人，每天下班經(jīng)過丁字路口，總是習慣性地搖下車窗，也總見老人寥落地端坐在小馬扎上，和他的攤一起湮沒在晚高峰的車水馬龍里。吃過晚飯，打理完家務，我也總會急匆匆地跑去南窗望那老人，偶爾會見他掏出一塊餅子，默默地送進嘴里，慢慢地咀嚼，慢慢地等候夜幕降臨后，一些青年和孩子們光顧他的生意。他面前的人行道上，行人八九個，再往前的馬路上，車流呼嘯，人與車皆如蜂蟻來去匆匆，也皆是為了衣食奔波不息。他們皆期待夜晚，只不過，他們期待的夜晚，是可以倦鳥歸巢，卸下一身的疲憊，在明亮的廚房飄出一縷縷熱騰騰的菜香，慰藉一天的辛勞；而套圈老人期待的夜晚，卻是他小小事業(yè)的開局，雖然他苦心守候的那些個夜晚，只能賺得三五碎銀，但或許離他的某個目標又靠近了一些。

塔里木的天氣說變就變，一日午后，突降大雨，疾雨如劍，氣勢如虹，我立在南窗前聽雨打窗子的聲音，惆悵滿懷。透過密集的雨幕，我依稀看見梧桐樹下空無一人，套圈的老人呢？按照慣例，他的攤應該在大雨前便已開張，莫非去了別處躲雨？一定是，誰那么大的雨還在外面逗留呢。我在心里不斷地想著，稍許寬慰。雨漸漸地懈怠下去，但仍未停歇，視野清晰很多，我的目光左右逡巡著，卻發(fā)現(xiàn)梧桐樹再往西的一個店鋪門前，停著一輛深藍色三輪車，車上苫了一塊塑料布，店鋪的雨檐下，正立著一個穿著灰色衣衫的人。

雨淅淅瀝瀝又下了大約有半個時辰才消停，天空一片晴朗，丁字路口已積雨如河，汽車皆涉水而行，嘩啦啦濺起長長的水線，有穿長裙的女子拈著裙擺小心翼翼地在積水的人行道上行走，舞蹈一般的妖嬈，路口的梧桐樹葉被洗得油潤發(fā)亮，新鮮得像春天的姿態(tài)，只是西邊那家店鋪的雨檐下，沒有身穿灰色衣衫的人和一輛深藍色三輪車的蹤影。他是何時離去的，我并未得見，興許是趁雨?；丶伊恕Ｖ皇?，那么早收工，我懷疑他并未賺到錢。

日子一天天地涼下去，月亮圓了又缺，而后復圓。窗外，梧桐樹下依舊人來人往，只是枝頭的樹葉已漸漸失去了鮮潤的光澤，霧蒙蒙的樣子。秋，無聲無息地來臨了。那段時間，我狀態(tài)很差，白天上班精神萎靡，工作屢屢出錯，夜里反像打了雞血似的精神抖擻，常常徹夜難眠，整個人可見地日漸憔悴，遂常常請病假休養(yǎng)，家里也時時彌漫著中藥味兒——失眠導致記憶力明顯減退，從仲夏到立秋，將近兩個月時間，我甚至記不清一共抓了多少服藥，只知那苦極的藥喝得人惡心不已，卻療效甚微。

中秋那日，我去母親家吃過晚飯，早早便回了家?？斓叫^(qū)時，汽車拐過丁字路口，突然想起梧桐樹下套圈的老人，多半是回家過節(jié)了。心里斷定著，但仍是緩緩開過，想著萬一還守在樹下呢。那夜還早，樹下沒什么人，大抵是平日閑坐的人皆回家過中秋了。路燈白亮亮的，天上的月亮也白亮亮的，套圈老人竟還坐在白亮亮的燈影和月影里，像一尊雕塑。天已漸涼，夜晚已有些微寒意，我見那老人將雙手埋在胸前，身子蜷成一團，寥落地坐在花池沿上。我邊張望邊將車?；匦^(qū)，略略思索了下，從包里拿出兩塊臨走時母親硬塞給我的月餅，步行返回丁字路口。

老人依舊一臉木訥地坐在小馬扎上，衣衫簡樸，一件皂色罩衣，失落了兩?？圩?，半敞著懷，內里一件初秋時節(jié)的薄線衫，仿佛身經(jīng)百戰(zhàn)，胸前磨出無數(shù)個小毛疙瘩，像夏夜的繁星那么茂密。我走近他，老人雙眼突然睜大，燈光映得他眸子里亮閃閃的，然而又迅速黯淡了下去，大約他看出我并不像玩套圈游戲的。我心里有些內疚，卻又無語，只好將一塊月餅遞了過去。老人癡了一下，慌忙起身，卻又不知所措，就那么瑟縮地立在白亮亮的燈影和月影里。我見他鼻孔里隱約淌出兩條清亮亮的鼻涕，正想找張紙給他，老人卻用右手使勁擤了出去，而后在衣角擦了擦。我笑盈盈去拉他的左手，將月餅塞進他手中，他的手涼涼的，有些粗糙。老人并未拒絕，一臉木訥地垂下頭去，坐回池沿，一只手握著月餅，一只手攤在膝蓋上，依舊不語。我也不語，只坐在一旁的池沿上，默默地看月亮。中秋的月亮，果然飽滿，像一盞碩大的燈銀亮亮地掛在天幕，里面桂樹的影子格外清晰，也不知伐桂的吳剛可有吃到月餅。人人只道月兒豐潤美麗，卻不知它孕育圓滿的辛勞，人人只見我鮮衣紅唇的風光，卻不見我十數(shù)年地艱難漂泊與掙扎。亦如身邊的老人，旁人只見他守著一盞孤燈，一個簡攤，仿佛不費吹灰之力便可賺得三五碎銀，可竟不知他守著的，或許是他時日不多的后半生。

我咬了一口手中的月餅，酥甜得發(fā)膩。我并不想吃月餅，只是覺得這樣一個昭示著幸福、團圓的月圓之夜，應該吃一個月餅，至少能夠給我一個心理暗示，我曾經(jīng)殘缺的人生在吃過這個月餅之后，或許會變得像天上的月亮那么豐潤、圓滿。我看看一旁的老人，他依舊保持先前的姿勢，一動不動，將一個完整的月餅握在手中，偶爾，聽見他吸鼻子的呼呼聲。

梧桐樹影投下一片暗色，烏黑的，和月亮、路燈的明亮反差強烈，像極了我曾經(jīng)走過的夜路，一個人的跌跌撞撞。我沉默不語，坐在池沿上的老人也沉默不語，我們都像一尊雕像。燈光和月影白亮亮地映在花池上，池子里伏著密密匝匝的矮牽牛，許是前些日子才移栽的，東倒西歪地匍匐著，小喇叭花兒卻是嫣然著，嘟著一張嘴，齊刷刷地向著一輪滿月。萬物皆向圓滿，而我的腳下，是自己暗黑的影子。我站起身來，那影子竟也迅疾地立起來，我邁步走，影子不離不棄。我走幾步，回頭，老人依舊像雕塑，一動不動。

那段時間，因為身體，也因為一些事，我失去了一切歡愉的心境，簡單就好——一個人的日子，應該簡單，一碗粥，一盤青菜，就打發(fā)了一頓午飯；一個蘋果，一盞茶，就解決了一頓晚飯。我依舊常常伏在南窗，看窗外的風景。我看夏的影子不甘心地萎縮下去，看冷風一點點占據(jù)秋的街道，看對面的丁字路口那棵梧桐樹，泛黃的樹葉在空中打著旋，一片片地凋落，看花池里的矮牽牛艷紅粉紫的一片，想象它們在寒風中呻吟的樣子。當然，我看得最多的，是那個套圈的老人，孤獨地守候著一個攤，或許是他后半生的期待。然而，天冷了，很少有人光顧他的攤，夜里散步的人也更少了，我覺得他幾乎失去了生意。于是他來得越發(fā)早，有時不到午飯時間便守在了那個丁字路口，或許為了曬太陽，他將攤轉移到了花池向陽的一側。好在下午的花池沿上照舊坐滿了曬太陽聊天的老人，他們早早穿起了溫暖的羽絨服，絮絮叨叨地說著小城故事。在一群家境相對優(yōu)裕、年齡相差并非很大的老人當中，套圈的老人顯而易見地格格不入。他仍然穿著一件皂色的外衣，我看不清是否棉衣，依舊將手藏在懷里，身子蜷成一團，縮在小馬扎上。池邊沒有他的位置，穿著羽絨服的老人們早占據(jù)了曬太陽的有利地形。

大雪是夜里突然下起來的，那是當年的第一場雪，來得出人意料。清晨，我拉開窗簾，雪已停歇，四下白茫茫一片，銀亮亮的竟有些刺眼。我瞇縫了眼睛，又看見了馬路對面那株梧桐樹，枝頭覆滿白雪，像一位銀發(fā)老人，蕭瑟地佇立在丁字路口。午后，我無聊地翻書，突然想起擺攤的老人，慌忙跑去南窗望，梧桐樹下已一片雜亂，往來的行人將雪踩得滿地狼藉，不見了曬太陽聊天的老人，擺攤老人和那輛深藍色的三輪車也消失了。

第二日，南窗下，依舊未見老人，第三日，第四日，再未見老人和他的攤。老人無聲無息地消失在我的南窗下。我竟有些惆悵，繼而感到欣慰，畢竟太冷了，他早該回家歇息了，徹骨的冬天，或許他也正待在有暖氣或是爐火的家里，享受寒日的溫暖呢。我竟又遐想了他那上大學回來或是正要娶妻的兒子，此刻或許正與父親在家中談論大學的趣事或是討論娶妻的彩禮。我想，開春了他一定還會回來。

冬至前半個月，天一直陰沉沉的，人仿佛在一個巨大的罩子里，很是壓抑。那些天，我家的南窗外響徹過兩次救護車尖銳的鳴笛聲，凄厲得令人心中惶惶。我聽說初冬是心腦血管疾病的高發(fā)期，很多老人沒能熬過季節(jié)，倒在歲暮前夕。但我一次也沒有伏在南窗前看救護車駛過，我討厭一切不祥的聲音，我甚至在凄厲的鳴笛聲靠近時自欺欺人地用手死死地堵住耳朵。好在，春節(jié)前半個月，我也聽見窗外炸響過三次喜慶的鞭炮聲，讓我興奮不已，每一次我都奔去南窗，就仿佛誰要來迎娶自己一樣，心情激動，看三輛載著新嫁娘的披紅掛彩的婚車，鋪排地駛過丁字路口。

清明前，柳樹開了毛茸茸的花，空氣中皆是柳花的香氣，甜絲絲的，南窗下的馬路對面，梧桐樹也爆出了新芽，天地暖洋洋，塔里木一片新氣象。樹旁的花池邊，又坐滿了曬太陽聊天的老人，紅衫黑襖的，皆是以往那些個熟悉的面孔，唯獨不見那位的老人。我每日午后仍會在南窗伏一小會兒，看對面的風景，看老人是否還在?？汕迕鬟^后，柳花落盡，梧桐也漸漸萌出了新葉，樹下依然不見老人。我竟有些落寞。

清明過后又十余日，某個午后，我漫不經(jīng)心地伏在南窗看風景，竟見馬路對面的梧桐樹下又圍攏一群人，透過人隙，依稀看見一張碩大的白布之上，擺放著一些紅紅綠綠的物品，一個身穿皂色衣衫的人，正坐在一個小馬扎上，不遠處，停著一輛熟悉的深藍色三輪車。我空蕩蕩的心突然歡喜起來。人群散開，我卻發(fā)現(xiàn)小馬扎上的人竟不是當年那位老人，仿佛是個青年。是老人上大學或是待娶妻的兒子？我在心中猜測著。

可是，我心莫名地一悸，竟有些說不出的焦灼。我穿上外套，拉開房門，風一樣卷出屋外。

梧桐樹下的擺攤人，果然是個消瘦的青年——勉強能算青年，因為他看上至少三十歲。青年雙手插在衣兜里，長發(fā)油膩，氣色萎黃，背像蝦米一樣彎成一個弧形，正窩在他父親曾經(jīng)坐過的馬扎上。我認定老人是他父親，因為我觀他的眉毛，相當濃密，和老人一個模子。我焦急地在一旁等待一個套圈的少年結束游戲。人群終于散去，老人們又三三兩兩地回坐在花池，繼續(xù)聊他們的小城故事，誰家瑣事。青年木然地坐在小馬扎上，目光渙散。我浮起一絲牽強的笑容，俯身問他，“你父親呢？怎不見來呀！”青年冷冷地瞥了我一眼，一言不發(fā)。我以為他并未聽見，又大聲問了一遍。青年依舊不語。我有些尷尬，不知所措。青年并不看我，目光虛幻地投向前方，嘴里卻突然嘟噥了一句什么。我并未聽清，我問他，“你說什么？”青年使勁抽了一下鼻子，再也不肯開口。我瞧見他和他父親一樣的皂色外衣的肩部落滿白花花的頭皮屑。

我依然伏在四樓的南窗下看窗外，一個小小的丁字路口，一棵梧桐樹，一方花池，一群老人，一個擺套圈攤的青年，一切皆波瀾不驚?？晌í毑灰娏四俏坏睦先恕Ｎ以?jīng)在失眠的夜里猜測他到底去了哪里。

大約是七八天過后，青年也消失了。起初，我以為隔三五日他必定會回來，可七八日后也未見，一個月后也未見。他徹底地消失在一個小小的丁字路口和我的南窗下。

夏的氣息又暗暗地潛入，梧桐的樹蔭日漸壯大，直到濃蔭蔽地，陰涼了半個花池?；ǔ乩锏碾u冠花、一串紅和百日菊又像頭年一樣開得姹紫嫣紅，曬太陽聊天的老人們開始在樹蔭下納涼聊天，依舊是那些熟識的面孔，將紅衫子和白褂子套在肥胖或消瘦的衰老身體上，可一位頭發(fā)脫落大半，前額光禿禿，一副木訥樣子的老人，再未像雕塑一樣枯坐在樹蔭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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