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是個好孩子！”黑柳徹子上了一年普通小學后就被退學了，轉(zhuǎn)到巴學園后，她每天都被校長小林宗作這么夸一句。

成人后，黑柳徹子成了日本家喻戶曉的主持人。1981年，她出版了《窗邊的小豆豆》，記錄了在巴學園短暫而美好的求學生活。她在書中描述了一個孩童眼中的小林校長。第一次出現(xiàn)在小豆豆（即黑柳徹子）面前的小林宗作，頭發(fā)稀疏，前排牙齒有些脫落，個子不高，西服泛舊。第一次見面，他花了4個小時，聽小豆豆天馬行空地講話。他對孩子一律平等，不論是否殘疾、調(diào)皮、有才能，都會俯身傾聽、觀察。

這本書是日本戰(zhàn)后第一暢銷書，引進中國后，也是單本銷量最大的童書?？赐赀@本書，無數(shù)人向往去巴學園讀書，遇到一個像小林宗作這樣的老師，被傾聽，被理解，被善待。

在《窗邊的小豆豆》出版之前，關(guān)于小林宗作并無太多記錄。在小林宗作去世5年后，佐野和彥才第一次知道他，了解他的音樂教育理念后非常感興趣：小林宗作老師是如何面對孩子的？于是，佐野和彥輾轉(zhuǎn)尋找小林宗作的家人、學生，為其寫了一本傳記——《巴學園的父親：小林宗作傳》。

“這是個破學校！”

巴學園看起來毫不起眼。大門是兩棵樹，中間掛著“巴學園”的銘牌。校舍有兩層樓，旁邊是校長的家。其他孩子路過時，常指著巴學園說，這是個破學校！

校舍里面停著幾節(jié)廢舊的車廂。小林宗作在歐洲留學時，曾在巴黎看過馬戲團的大篷車。他便突發(fā)奇想，想做一個電車教室。他向一位在東急電鐵上班的家長要了一個電車車廂。車廂運來后，大家用水管沖洗干凈。車窗玻璃很厚，內(nèi)側(cè)有木質(zhì)防曬百葉窗。座椅不動，放上桌子，再把司機的座位換成黑板，教室成了。

東急電鐵先后運來7節(jié)車廂，兩節(jié)當園舍，一節(jié)當做玩耍室和圖書館。暑假老師來講習，這兒就是老師的食堂。

黑柳徹子在《窗邊的小豆豆》中，描述了小豆豆和同學們在電車教室里是怎樣愉快地上課。小豆豆和同學們在教室里，可以根據(jù)當天的心情自由選擇喜歡的座位。

不過，當孩子們聽到別人說自己的學校是“破學?！睍r，仍會難過。小林宗作知道了，在學生集合時，對大家說：“人家說我們是破學校有什么關(guān)系，老師去法國的時候，看到一些研究所窗戶玻璃都破了，房子也很舊，就是個破爛不堪的地方；但是，偉大的居里夫人就在里面做著世界上最了不起的研究呢！”

孩子們再遇到有人喊“破學?！睍r，便唱著歌反擊回去。

教育不是宣傳

小林宗作出生于1893年，是家里5個孩子中的幼子。小時候，他經(jīng)常在自家房前的河邊揮舞指揮棒、唱歌。上學時，他的成績非常優(yōu)異，15歲時，便在家鄉(xiāng)小學擔任代課老師。之后他前往東京學習，畢業(yè)后6年，擔任東京三所小學的訓導(dǎo)。

期間，小林宗作一直想創(chuàng)辦一個幼兒園，能讓孩子在其中種花、跳舞、養(yǎng)兔子、養(yǎng)鴿子、坐在驢車上游玩……

他注意孩童的游戲，一下子明白身體運動和音樂節(jié)奏的重要性。他對日本教條式的小學音樂教育很不滿。所以，小林宗作毅然辭職，赴歐洲留學。他共留學兩次，向各種各樣的人求教。小林宗作始終關(guān)心孩子最本真的模樣，相信大自然的教育力量，散步和戶外教學成為了巴學園的重點。

他在《幼兒園來信》中記錄了散步的場景：體操課就是走過架在坡下田間大河上的木橋。孩子們過橋順順當當，老師卻會掉到河里。

午飯結(jié)束后，老師問：“同學們今天學習得很努力，下午想干什么呢？”

“散——步！”

于是同學們趕忙穿上鞋子，跟著老師走出校門，走到河邊。

櫻花早已沿河綻放，油菜花鋪滿河岸。

老師指著油菜花，問：“為什么油菜要開花呢？”然后，講起了雌蕊和雄蕊的知識。孩子們挨個蹲在油菜花前，盯著花，看蝴蝶忙碌。

他們接著走，穿過樹林，路過一口井，到達寺廟。玩夠了，聊夠了，返程。

這樣的童年，這樣的學校，怎么可能不讓人向往？

會玩的老師

巴學園最大的特點是綜合教育。小林宗作不希望語文只是語文，而要與其他學科聯(lián)系起來。理想狀態(tài)是，“孩子們不知道自己上的是歷史課還是算術(shù)課，亦或是語文課。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學習還是在玩耍，但卻大感興趣，不知不覺就學到了東西”。

這需要巴學園的老師們有強大的力量。開始上課后，老師把當天要學的知識點都寫在黑板上，告訴孩子們，從喜歡的那門開始。喜歡作文的寫作文，喜歡物理的點起了酒精燈，喜歡體育的做起了操。不喜歡的科目，只要在放學之前完成就可以。升到五六年級后，老師已經(jīng)充分了解孩子們，便可以因材施教。

小林宗作為老師們提供極大的自由度。是否在教室上課，取決于天氣。

學歷史，老師會帶著孩子們?nèi)ニ聫R，散步并學習。一路上，他們可以認識植物，路過農(nóng)田時還可以學算術(shù)、地理、生物……

他曾對兒子金子巴說，想找一個會玩兒的老師，一周三天能去巴學園就行。

金子巴不理解，孩子們自己玩兒不就好了嗎？之后他才明白，父親對“玩兒”的標準，是老師必須什么都會。老師心里若沒有“玩兒”，就不能個性化地對待每一個孩子。

“乍看上去像放任孩子，但絕不是放養(yǎng)，而是以巨大的力量一邊呵護一邊培育孩子的嫩芽。培育嫩芽和對待每個孩子的方法，全憑各位老師的創(chuàng)意和指導(dǎo)能力?！苯鹱影突貞洝?/p>

在《窗邊的小豆豆》中，覺察不出黑柳徹子有任何被批評過的印記。但金子巴回憶，其實她老是挨批評。只是老師們從未采用過讓她感到受傷害的批評方式，她沒有意識，也便沒有了這段記憶。

小林宗作總說，狗也好，獅子也好，都不能打。鞭子抽到身上的瞬間，產(chǎn)生的唯有仇恨?！皭鄣谋拮邮遣淮嬖诘摹！彼诩依镆矎奈刺н^手打孩子。

當學生們吵鬧不停時，小林宗作反而會呵斥老師們：“孩子們吵鬧是因為教師沒有本事！”

孩子們扯著嗓子唱歌時，他指責：“這樣唱出來的聲音美嗎？總也不研究怎么做才能讓孩子唱出好聽的聲音！”但他也不會告訴老師們應(yīng)該怎么做，只是訓斥，“自己想！不要學別人的樣兒！”

生的力量

“與其玩弄這個自由教育、那個某某主義，莫如相信生的力量，站上講臺進行真教育，在學生的內(nèi)心里培養(yǎng)出強烈的生的力量?！毙×肿谧鲗懙?。

一位老師告訴佐野和彥，他曾經(jīng)接受的只是普通的音樂教育，接觸小林宗作后，“每個小時都是驚喜，簡直就是把以前所受的教育全部恢復(fù)成白紙后重新來過一遍”。

運營一所學校的成本并不低，每月要為教師發(fā)工資，還有其他的支出項目。小林宗作想要讓教育按照自己的想法發(fā)展，所以巴學園一直拒絕接受一切來自公共機構(gòu)的私立學校補助金。學校也不會向家長們低頭拿錢，只有發(fā)自內(nèi)心認可小林宗作校長教學方式的人，愿意出資援助，他才會接受。金子巴常聽父親說，要是得了一點點錢就要在教育內(nèi)容上被人指手畫腳，這種錢就不要了。

小豆豆就讀巴學園時，正值二戰(zhàn)。日本軍國主義已經(jīng)將勢力伸向孩子們，陰霾籠罩中的巴學園就是孩子們的烏托邦，也是小林宗作的精神家園。他從未把戰(zhàn)爭帶進校園。

1945年，數(shù)枚導(dǎo)彈擲向巴學園，落在了電車教室上。小豆豆看到小林宗作校長靜靜地站在大路上，看著巴學園在燃燒。學校盡頭的校長的家也被燒毀了。

小林宗作仍然穿著舊西服，雙手插兜，對身旁的兒子金子巴說：“噢，下一次，我們辦一個什么樣的學校呢？”

金子巴愣住了。身邊的人悲痛萬分，他卻燃燒著新的希望。

戰(zhàn)后，小學停辦，幼兒園重新裝上了電車教室。金子巴也會搭把手，但他更想實行自己高等師范的做派，傲慢地制定周、月教育計劃，摒棄了父親的自由之基。僅3個月，金子巴就被巴學園的老師們趕出來了。

盡管后來金子巴頓悟，也成為了優(yōu)秀的教育家，但小林宗作突發(fā)腦溢血去世，巴學園土地因涉及繼承稅也被賣掉了。

小豆豆最后一次見小林宗作校長，是和大人一起，在逃難的列車上，往東北開去。

她望著漆黑的窗外，回憶著校長的話，“你真是一個好孩子！”她告訴自己，不要忘記這些??！

70多年過去了，黑柳徹子已經(jīng)90歲了，但她依然沒有忘記，因為在她的人生當中，“再也沒有比在巴學園時代更快樂的日子了”。

（摘自2023年第29期《看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