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父親離世，我沒能趕回老家參加葬禮。后來我蹲在他的墳前，絮絮叨叨和他聊了好久，記憶紛至沓來。

父親是泥瓦匠，記憶中的他總是很忙，忙著建造一棟又一棟的房子，除了暴雨天，很少看到他休息。他是一個倔老頭，村里大部分男性都喝酒賭錢，但他從來不參與，意志堅定得讓人欽佩。大家都說他傻，說他只知道干活，但是我知道他只是想認真做好該做的事，而且很享受那種把事情做到近乎完美的愉悅。

在我十歲左右，父母自建了一棟兩層小樓房，我和弟弟妹妹在地基里穿梭，幫忙和泥漿。買門窗的錢太貴，父親就去找老木匠學(xué)了兩天，然后回來，自己畫圖紙、測量。我小時候很喜歡趴在木頭上看父親彈墨線，雖然他只有初中文化，但是畫的圖紙精美又清晰?？此麖椖€時的那種認真勁，我感覺好像在看紀(jì)錄片《我在故宮修文物》。

僅當(dāng)了兩天木匠學(xué)徒的父親，一邊摸索一邊嘗試，最后把我們家所有的門窗都做好了。老木匠看了之后特別驚訝，問父親愿不愿意跟著他學(xué)。那些年父親因為技術(shù)過硬，為人認真踏實，泥瓦匠的工作一直排得很滿，于是父親權(quán)衡了整個縣城的需求后，還是放棄了木匠這條路。

父親在我剛上學(xué)時就在我筆記本的扉頁工工整整地寫上：有志不在年高，無志空長百歲。小時候并不太懂這句話的含義，直到上了初中，才開始明白父親那樸素的愿望，就是希望我們幾個孩子能好好學(xué)習(xí)，志存高遠，邁出山里。

因為要養(yǎng)三個孩子，家里一直過得很拮據(jù)。不讓孩子念書的村民會奚落父親，說父親笨，白扔錢給孩子學(xué)沒用的東西。在他們的認知里，在山里干活不需要那么多知識。但是父親從來沒有動搖過，他始終堅信，再苦不能苦孩子的教育。父親十年如一日，兢兢業(yè)業(yè)地奔走在縣城的樓宇間，堆砌著一磚一瓦，積攢著血汗錢，確保我們?nèi)齻€孩子的學(xué)費和生活費。

父親很愛孩子，但是寵而不溺。如果我們因為太淘氣被母親罵，父親就會說母親，不要用不中聽的話語傷害孩子。但是如果我們成績下滑了，或者對長輩不禮貌，他就會很嚴(yán)厲地管教我們。他的絕活兒也不少，在工作不是特別忙的時候，他會用樹葉吹曲子給我們聽。后來有朋友送了他一支竹笛，他晚上就對著星星吹一些耳熟能詳?shù)牧餍懈枨Ｎ覀內(nèi)愕苈牭萌绨V如醉。

等到我們都長大成人了，父親和母親還是會自責(zé)，說讓孩子們過得太苦了。母親偶爾也會問我們：“小時候很苦，你們心里難過嗎？”其實，我們的記憶里沒有任何難過的情緒。我們記得的是：母親會繪聲繪色地給我們講睡前故事，會給我們做衣服、納鞋底；父親像一座山一樣，為一家的生計奔波，讓我們覺得很有安全感、很踏實。

村里別的孩子時刻擔(dān)心被父母領(lǐng)回家干活，不讓上學(xué)，不舒心的時候被任意打罵。這些我們都沒有體驗過。也就是那個時候我發(fā)現(xiàn)，原來是父母用愛填滿泥濘小道，沒有讓我們感到那一路上的艱苦，讓我們開心地在路上前行，感受清風(fēng)明月、花開遍野。他和母親把孩子一個個送出大山，讓孩子們看到了更廣闊的世界，讓孩子們變得更加謙遜和包容。

我的父親，他辛勤勞作了一輩子，離開的日子也選在了勞動節(jié)，我希望父親能在另一個世界好好休息。

編輯|廖旖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