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德勝　班學文

摘 要：瓷器的紋飾相較于其胎釉、造型和制作工藝，更易于傳播，受時代和文化的影響更明顯，到了宋代市民社會興起，書法繪畫藝術蓬勃發(fā)展，間接促進了瓷器裝飾的迅速發(fā)展與興盛。經歷五代由黃堡窯形成發(fā)展起來的團菊紋，隨著北宋耀州窯刻花裝飾受到社會追捧成為時尚而廣為流布，受到全國諸多窯口模仿學習乃至傳承，成為我國瓷器的經典紋飾之一，在元明清的瓷器裝飾中仍屢見不鮮。

關鍵詞：團菊紋；耀州窯；器內底；紋飾

DOI：10.20005/j.cnki.issn.1674-8697.2023.20.038

1 團菊紋的形成

黃堡窯①自初唐時期開始創(chuàng)燒，借助距唐朝都城長安不足100千米的有利地理位置，黃堡窯迅速發(fā)展。長安集聚著來自全國各地的瓷器，這些瓷器都有可能成為黃堡窯窯工學習的對象。唐代黃堡窯釉色豐富，產品種類極多，幾乎唐代所有窯址中的瓷器品種都可以見到，這正是黃堡窯創(chuàng)燒時期窯工學習與摸索的充分體現(xiàn)。唐代，黃堡窯制瓷技術處于由開端到成熟的初步發(fā)展階段，這一時期的生產工藝為以后興盛與繁榮打下了技術基礎。

由于唐代黃堡窯瓷器的胎釉質量不佳，為了掩蓋胎體表面的不足，除了使用化妝土以外，窯工們嘗試運用各種裝飾來增加瓷器的美觀，于是刻、劃、貼、印、繪等不同的裝飾手法在唐代黃堡窯的瓷器上都能看到，而且裝飾題材也十分廣泛，幾何紋、人物紋、動物紋、植物紋等都有。在眾多裝飾紋樣中屬團菊紋獨具特色，裝飾于碗、盤等圓器內底的團菊紋，堪稱唐代黃堡窯首創(chuàng)。大約在盛唐、中唐時期，唐人在傳承自己傳統(tǒng)放射狀紋樣的基礎上，借鑒吸收了外來紋樣—聯(lián)珠紋，“創(chuàng)造出具有本民族文化內涵和文化寓意的唐代團花紋樣”②，而團菊紋就是團花紋樣中的一種。傳統(tǒng)的放射狀紋樣皆因被裝飾的圓形器物本身制約而成，在黃堡窯的器蓋等器物裝飾上還可以見到。新創(chuàng)團菊紋的團形與圓形器內底完美結合，菊花又是傳統(tǒng)的有良好寓意的花卉，兩者結合給人以飽滿、富麗之感，正好符合唐人的審美觀念也代表了唐代的大氣和繁華，所以團菊紋一產生就表現(xiàn)出強大的生命力，在黃堡窯瓷器裝飾中發(fā)展壯大，并不斷地延續(xù)下去，黃堡窯的白瓷和青瓷裝飾中都有團菊紋（圖1、圖2）。

2 團菊紋的沉淀積蓄發(fā)展

五代時期是北方瓷業(yè)發(fā)展的轉折時期，五代陶瓷具有承上啟下的地位，它開啟了南北名窯林立之序幕。五代時黃堡窯迅速成長，經過反復的實踐和摸索，舍棄了唐代黃堡窯五彩繽紛的釉色品種，終于尋找到了最適合的瓷器品種—青瓷。同時，五代黃堡窯在唐代的基礎上進行了一系列的工藝改進，比如縮小窯床面積，使用火照和漏斗形匣缽，優(yōu)化原料制備成型工藝和施釉工藝等，成功燒造出了獨具特色的天青釉，五代黃堡窯也成了名副其實的青瓷窯址，為北宋耀州窯的發(fā)展奠定基礎，指明了方向。

五代黃堡窯器物造型風格由唐代的渾厚飽滿轉變?yōu)樾忝赖溲牛b飾方式有劃花、剔花、貼花等，其中劃花應用更加廣泛嫻熟，裝飾題材也豐富多樣，尤其是裝飾于器內底的團菊紋繼續(xù)沿用并得到新的發(fā)展（圖3）。五代黃堡窯青瓷的剔刻花裝飾手法是中國古代青瓷裝飾藝術上的創(chuàng)新，這種裝飾工藝包括淺浮雕式剔花和有剔花風格的刻花，它們成了北宋刻花青瓷之源。

3 團菊紋流布天下

到了北宋，隨著社會的穩(wěn)定和發(fā)展，瓷器生產進入了前所未有的興盛時期，制瓷業(yè)出現(xiàn)了名窯林立、百花齊放的繁榮局面。從全國的瓷業(yè)來看，正經歷著巨大的變化，陜西銅川的耀州窯趁勢而起，引領時代新風尚，在五代制瓷業(yè)的基礎上繼續(xù)進行了一系列工藝的改進和產品的創(chuàng)新，不僅生產的瓷器造型多樣，而且注重裝飾效果，以刻畫、模印繁縟紋樣為裝飾特點，更富于裝飾意味，耀州窯的青瓷尤其是刻花青瓷名揚天下。宋代耀州窯瓷器大多有紋飾，最具特色的是刻花和印花紋飾。北宋早期的刻花具有五代的剔花風格，花葉舒朗流暢。北宋中期是刻花工藝最發(fā)達的時期，形成了獨具特色的刻花藝術，對花紋輪廓采用直刀深刻和斜刀廣削去泥的方法，一直一斜，刻出的花紋剛勁犀利，在明凈的青釉掩映下，其深淺不同的層次感躍然眼前?？袒ㄇ啻蓸O受歡迎，供不應求，從北宋中期開始，窯工們運用印花的裝飾手法，如此可以省時省工提高產量。團菊紋作為宋耀州窯的經典紋飾之一歷經各種裝飾方式而廣泛使用。據不完全統(tǒng)計，已發(fā)表的器內底裝飾團菊紋的標本有近30件之多③。隨著北宋城市商品經濟的繁榮和市民階層的不斷壯大，適應市民階層生活需求的裝飾瓷器成為當時主要的品種，大大地迎合了當時人們的審美需要，耀州窯風格的裝飾風行全國，成為全國各大窯口甚至地方小窯口學習模仿的對象之一，得到廣泛的傳播。

4 南北窯系競相模仿學習團菊紋

4.1 汝窯清涼寺窯中的團菊紋裝飾

河南地區(qū)作為北宋的政治中心，制瓷業(yè)蓬勃發(fā)展，磁窯遍地，瓷器品種既有青瓷、白瓷，又有磁州窯系瓷器，還有花瓷和鈞瓷等，其中青瓷、白瓷和磁州窯系瓷器都有刻劃花的團菊紋。本文僅以發(fā)掘過的寶豐清涼寺窯為例進行闡述。

北宋早期寶豐清涼寺窯的創(chuàng)燒，“以燒制白瓷為主，兼燒少量青瓷和黑瓷。青瓷施釉很薄，釉色尚不穩(wěn)定，呈現(xiàn)淡青色。器物以素面為主，僅見少量印花菊紋等裝飾”④。這一時期的青瓷和黑瓷釉色尚不純正，尤其是青瓷釉色青中泛白，器物形制較小，以素面為主，器表有裝飾的不多，刻花和劃花較為常見。北宋中期，除了有較多粗白瓷以外，青釉瓷明顯增多，“仍以白瓷為主，但青瓷數(shù)量明顯增多。施釉均勻，釉層變厚，在裝飾上新出現(xiàn)了蓮花、牡丹、豎條紋和凸線紋”⑤。印花在這一時期開始出現(xiàn)，紋飾清晰，線條細而流暢，有較高的藝術水平。北宋晚期，寶豐清涼寺窯燒制達到鼎盛，青瓷在數(shù)量上不僅超過了白瓷，而且器類多樣，花紋繁縟。器物裝飾以模印為主，能模制的器物一般都采用印花裝飾，不便模制或不能模制的器物如瓶、盒、執(zhí)壺、器蓋等器物以刻劃花為主。器物的釉色以豆青和豆綠為主，新出現(xiàn)的淡天青釉瓷，為天青釉御用汝瓷的成功燒造奠定了基礎。在清涼寺窯發(fā)掘中發(fā)現(xiàn)的汝瓷裝飾有刻、劃、剔、堆塑、模印等多種裝飾手法，其中以模印為主。眾所周知汝瓷以釉取勝，但仍有團菊紋見于碟和洗之類的器內底（圖4），有模印紋和刻劃紋兩類，足見團菊紋流行之廣泛，更不用說河南其余諸多青瓷、白瓷和磁州窯系諸窯口的產品中器內底也都有團菊紋的裝飾。

4.2 磁州窯系中的團菊紋

磁州窯初創(chuàng)于五代末，此時北方窯場大發(fā)展，河北、陜西、河南很多窯場進入燒制成熟期，積累了豐富的經驗，有了廣泛的參考學習對象和技術人員條件。北宋中期觀臺窯開始進入迅速發(fā)展期，金代中期進入繁榮期，器物類型和種類十分豐富。元代逐漸走向衰落，但明清時期仍在燒造。北宋初期磁州窯創(chuàng)燒的瓷器裝飾比較簡單，主要的裝飾技法有剔、劃、篦地等，裝飾的紋樣內容以植物類的各種花卉、草葉最為多見。碗、盤、缽等圓器以及器蓋、爐等多種器物之上都有放射紋或團菊紋出現(xiàn)，由此可見，磁州窯創(chuàng)燒即受到五代黃堡窯的影響。北宋中期珍珠地劃花成了裝飾的主流，北宋晚期，篦地劃花變得十分豐富。金代是裝飾種類最豐富的階段，此時出現(xiàn)了磁州窯裝飾中最為典型的白地黑花裝飾，是“借鑒了中國水墨畫的技法，將中國的繪畫和書法藝術引用到瓷器裝飾上?！雹蕖霸鰪娏搜b飾技法的表現(xiàn)力，由此也極大地拓展了裝飾題材的領域”⑦。這時期白地黑花裝飾圖案內容量豐富，繪制也較為精細。不論裝飾方法及題材如何變化，團菊紋都是從觀臺窯到彭城窯一直沿用的題材之一（圖5、圖6），而且不止在磁州窯常見，在磁州窯系的河南、山西等地窯口中也很多。

4.3 定窯系中的團菊紋裝飾

定窯始燒于唐代初期，此時正值北方制瓷業(yè)全面普及和發(fā)展的階段，剛剛起步的北方窯業(yè)尚未形成自己的風格，造型和胎釉有很強的共性，都是典型唐代風格。產品有黃釉、褐釉和外黃釉內白釉的粗瓷且使用化妝土，并逐漸向精細的白瓷發(fā)展過渡?！巴硖浦廖宕嵌ǜG燒瓷歷史上的第一個高峰”⑧，燒制精白瓷的技術此時已完全成熟，所燒白瓷胎體潔白，瓷化程度很高。北宋早中期是定窯發(fā)生明顯轉變的時期，此時完全掌握了生產高質量白瓷的技術，除了造型不斷變化創(chuàng)新外，開始注重對器物的裝飾。北宋晚期至金代是定窯的鼎盛時期，形成了獨具特色的裝飾風格，也逐漸形成了龐大的定窯系。金代后期定窯漸漸走向衰落，元代以后徹底停產，但直到明清仿定窯產品無論官窯民窯都屢見不鮮。北宋之前定窯瓷器不尚裝飾，絕大多數(shù)瓷器光素無紋，在模仿金銀器造型的同時，也模仿一些簡單的花紋，出現(xiàn)了魚、鳥、蝴蝶、鹿以及簡單的卷草紋、幾何紋等圖案。北宋早中期是定窯裝飾藝術發(fā)生明顯轉變的時期，此時定窯的裝飾風格尚未形成自己的特點，主要是模仿耀州窯裝飾，耀州窯典型的器內底團菊紋也開始出現(xiàn)在定窯瓷器的裝飾上。北宋晚期至金代是定窯的鼎盛時期，刻花、印花工藝已經成熟，形成了獨特的裝飾風格，刻花生動自如，印花繁縟富麗，故宮博物院收藏了一件北宋印花纏枝石榴紋碗，內底就是典型的團菊紋（圖7）。金元時期的山西定窯系諸多窯口產品中圓器內底裝飾團菊紋也很常見。

4.4 龍泉窯中的團菊紋裝飾

北宋初期，創(chuàng)燒階段的龍泉窯釉色淡青，胎質潔白細膩，與甌窯、婺州窯和越窯都有相似之處。北宋中期，龍泉窯風格較之前期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與創(chuàng)燒時期的產品缺少直接的繼承關系，開始學習迅速發(fā)展壯大的耀州窯等北方窯口。兩宋之際，龍泉窯的燒造規(guī)模迅速擴大，同時確立了與眾不同的風格，產品有白胎、黑胎，其中粉青、梅子青把釉的色澤幾乎發(fā)揮到了極致，元明之后，龍泉窯逐漸走向衰落。創(chuàng)燒階段的龍泉窯飾以纖細刻劃花，其纖細規(guī)整的裝飾題材也與浙江其他的窯口類同。北宋中期裝飾風格發(fā)生明顯轉變，開始燒造雙面刻畫繁縟紋樣的產品，明顯借鑒和吸收了北方耀州窯的裝飾特點，裝飾題材上出現(xiàn)了源自耀州窯的團菊紋，形成了團菊紋與雙面刻花相結合的裝飾形式。北宋晚期，團菊紋繼續(xù)沿用，形成了團菊紋與折扇紋、花草紋加篦線紋相結合的裝飾。南宋時期，龍泉窯瓷器的釉色可謂歷史最佳，器內底裝飾團菊紋的產品仍有燒造且非常精美，南海一號沉船上就有發(fā)現(xiàn)（圖8）。

4.5 湖田窯中的團菊紋裝飾

五代到北宋早期，湖田窯從燒造青瓷和白瓷向創(chuàng)燒青白瓷轉變。北宋中后期，湖田窯燒制的青白瓷一躍成為南北各地青白瓷之冠，其發(fā)展進入鼎盛期，并形成了以景德鎮(zhèn)為代表的青白瓷系。北宋晚期，湖田窯青白瓷生產不僅品類造型豐富，表面裝飾技術也完全成熟，已發(fā)展到了景德鎮(zhèn)青白瓷生產的最高水平。五代到北宋早期，湖田窯青白瓷器表裝飾尚不普遍，部分碗、盤等的底心也裝飾有菊花紋，是以刻劃折枝菊紋的形式出現(xiàn)的。從北宋中期開始，受耀州窯裝飾風格和紋樣的影響，湖田窯青白瓷器物普遍盛行裝飾紋樣，尤其在碗、盤等圓器內底形成與湖田窯典型的半刀泥刻花、篦劃紋和印花等相結合的團菊紋，從而形成了景德鎮(zhèn)青白瓷獨有的裝飾風格（圖9）。

5 結語

于圓器內底裝飾團菊紋的瓷器遠不止宋代的汝窯、磁州窯、定窯、龍泉窯和湖田窯等，還有福建、湖北、山西等地的許多小窯口，甚至泰國、朝鮮半島等地都有發(fā)現(xiàn)。元代、明代的龍泉窯，景德鎮(zhèn)明清時期的官窯和民窯青花瓷都有團菊紋或其變形，而且裝飾形式多種多樣，有刻花、劃花、印花、畫花等。團菊紋被不斷地傳承和創(chuàng)新，其強大的生命力源于它能適應并融合不同地區(qū)的裝飾風格，我國瓷文化博大精深，只有研究好瓷文化才能更好地傳承瓷文化，在傳承的基礎上不斷創(chuàng)新發(fā)展，續(xù)寫輝煌。

注釋

①據發(fā)掘報告，唐代和五代稱為黃堡窯，宋代及以后稱為耀州窯。

②宋曉麗.唐代團花及其應用研究[D].西安：西北大學，2011.

③石牧陽.北方地區(qū)出土宋元時期瓷器的團花紋飾研究[D].西安：西北大學，2018.

④李曉娟，王德新.汝窯，千年的輝煌[J].陶瓷科學與藝術，2012（10）：37-38.

⑤孫新民.河南寶豐清涼寺汝窯址發(fā)掘的主要收獲[J].南方文物，2000（4）：1-3，7.

⑥竇衍英.宋金時期磁州窯白地黑花裝飾的藝術特征[D].景德鎮(zhèn)：景德鎮(zhèn)陶瓷學院，2008.

⑦王建中.解讀磁州窯陶瓷裝飾藝術的創(chuàng)新理念（三）[J].陶瓷科學與藝術，2009（4）：8-11.

⑧穆青.早期定瓷初探[J].文物春秋，1995（3）：30-42，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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