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玉環(huán)市中等職業(yè)技術(shù)學(xué)校 李優(yōu)優(yōu) 圖／與 魚

“你喜歡詩嗎？”這是摯友第一次問我。

我有點答不上來。從小到大，我背過很多首詩，但也稱不上喜歡，充其量，算是有好感吧。總感覺詩離我的生活有些遠，哪怕是喜歡，也只在讀詩的那一刻。

我沉默不語，轉(zhuǎn)頭看向窗外。外邊正下著雨，雨珠沿著屋檐成串地墜下來，像許多條玉珠串崩斷了細繩，相繼滾落，顆顆破碎在灰磚上，珠花四濺。

縱使感想頗多，我張了張嘴，最后也只干巴巴地吐出“好看”二字。

她緩緩說道：“那便是詩。”

雨珠如簾，使我憶起兒時的雨間田野。

爺爺領(lǐng)著當時五六歲的我在田里勞作。他頭戴竹編寬邊帽，手拿鋤頭刨地，累了就杵著歇會兒，用那塊他總也舍不得丟的破毛巾擦汗。爺爺當然舍不得我累，只讓我坐在一旁的石頭上，照看他的包。爺爺肄業(yè)早，卻是村里少有的讀過書的老人。他的書不多，就那幾本書頁翻爛了的，還當寶貝似的翻來覆去地讀，只說讀書這件事，每回都能品出新意來。

爺爺?shù)陌锟偸欠胖埞P，一有感想他就會記下來。天色忽暗，層層積云相互擠出水來，爺爺咧開嘴笑得燦爛。他大聲吟誦：“好雨知時節(jié)，當春乃發(fā)生。”

爺爺看著播下種的田，看著我，在本子上一筆一畫地寫，邊寫邊碎碎念：“春天到了，什么都在發(fā)芽，種子，孩子，日子?！?/p>

窗外的雨好像大了，我回過神，用力擦了擦臉上的水，才發(fā)現(xiàn)雨早就停了，這是淚水。我想，我有了寫詩的念頭。

書架上摞著一堆詩集，垃圾桶里裝滿紙團，我對著桌上鋪開的稿紙抿起嘴，在燈光下，紙張白得刺眼。

自那天摯友提起詩，我便嘗試深入了解詩歌。我看了很多詩集，也開始認真寫詩，但我始終無法從自己“創(chuàng)作”的詩里感受到美：它們大多是照貓畫虎，拙劣地模仿某些詩人風(fēng)格的抄襲之作；剩下的那些，結(jié)構(gòu)毫無章法，內(nèi)容無比寡淡。

為什么我寫不出詩來？為什么我無法用更真摯、更準確的語言來表達自己呢？次日，我仍愁眉不展，想得腦子一團糨糊，決定撂下筆出門放風(fēng)。

這天，我并未遠行，只是登上了我家后面那座從小看膩了的無名山。我站在山頂眺望地平線，凝視那從冷色調(diào)世界里闖出來閃著金光的絳紅的落日，想起了艾青的《向太陽》：

從遠古的墓塋

從黑暗的年代

從人類死亡之流的那邊

震驚沉睡的山脈

若火輪飛旋于沙丘之上

太陽向我滾來……

那是冬天，世界好像奄奄一息，這枚太陽如鎏金封蠟般，燙在了我的眼里。

我疾走在街道上，唯恐被身后的黑夜吞食。我走近一片水塘，天色實在昏暗，只有對面萬千高樓大廈的霓虹燈光映亮了水面。這兒靜悄悄的，停著一只用于打撈垃圾的木舟，我忽地聽見“撲通”的聲響，仔細看去才發(fā)覺這水塘有魚，水中不時有魚兒探出頭來，又迅速下潛，留下一圈又一圈漣漪。我待了一會兒，覺著沒意思，肚子也空了，于是找了家飯館。

這飯館的招牌掉了個字，周邊圍著一圈紅綠燈串，參差不齊地閃爍著，主人也不甚關(guān)心，著實有些任性。進了飯館才發(fā)現(xiàn)里面格外熱鬧，果然主人任性是有倚仗的。我找了一個靠墻角的位置坐下，看著墻上的菜單出神。想起剛才水塘里的那些魚，就點了一盆水煮魚。飯館的廚房是開放的，我探頭看見廚師湊近水缸抓魚，水缸里的一條魚翻了肚皮，他很麻利地抓起了它。

案板上的魚好像知道自己要被殺了，剛才明明翻了肚皮，此刻卻在拼命掙扎。它可能在后悔為什么沒死在缸里，更可能在痛恨為什么會被人捕殺吧？廚師用刀背一拍，它再也不動了。不知為何，我顫抖了一下，好像那一下拍在了我的背上。

水煮魚端上來了，我拆開桌上的一次性筷子，夾起一片魚肉塞進嘴里。魚的味道很好，還夾雜著筷子的木渣味，但我卻忍不住想掉眼淚。我想：人有時候也像魚一樣，身陷羅網(wǎng)。我不斷咀嚼，直到將魚肉全部咬碎在口腔里才下咽。

回到家里，我伏在桌上奮筆疾書：

我泣不成聲

像一只被剪裁掉翅膀的燕子

不再飛往春天

大陸吻我，問我

你如何了

我本可以去看鳥語花香

去看世相萬千

可翅膀去了哪兒

夜晚的床頭濕得能掐出水

也許我是一條魚

僅能在這間房里暢游

水里沒有我想要的翅膀

于是我跳起來

跳進漁民的網(wǎng)袋

跳進人類的餐盤

我跳起來

又回到水里

寫罷，我仰躺在床上，感到渾身輕松。我終于知道，寫詩不是用來彰顯的，寫詩是一種感受，其價值源于自身。詩歌無處不在，只是需要我們自行發(fā)現(xiàn)，自行理解，再用自己的方式表達出來。我是多么幸運，多么幸福，活在這個詩一般的世界里。我想，我可以寫很多詩，因為生活就是詩，因為我對生活懷著無限深情，那么，我也能活成詩嗎？

“你喜歡詩吧？”摯友第二次問我，她的手上拿著我寫的詩稿。

我爽快地回答：“喜歡，它好像無處不在?！?/p>

我指了指窗外泥濘不堪的道路：“你看，詩?！?/p>

又指了指我們：“我們也是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