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沙德克·艾克熱木

小說《笑的風》作者王蒙先生

耄耋之年的王蒙依然筆耕不輟，于2020年出版新作《笑的風》?？v觀王蒙整個創(chuàng)作生涯，《笑的風》稱得上一部具有明顯創(chuàng)新性的小說，它的史詩特質(zhì)在個人生活和時代潮流的交融中得以建構(gòu)，成為豐富中國當代文學內(nèi)容的重要作品。本文力圖在個人與時代的結(jié)合點上，淺析《笑的風》獨具匠心的史詩品格，窺探王蒙創(chuàng)作的新面貌。

王蒙年近90 歲卻仍奮進在創(chuàng)作的第一線上，為文壇帶來不少新的審美體驗和文學思考。近年來，王蒙進入創(chuàng)作上新的“爆發(fā)”階段，《女神》《生死戀》《夏天的奇遇》等風格各異的小說相繼問世。王蒙一直強調(diào)在創(chuàng)作過程中的他是自由的、瀟灑的，是享受的、歡樂的，在《笑的風》中這種自由與享受完全體現(xiàn)了出來，“其開放的文本結(jié)構(gòu)、史詩性美學品格以及對時代、歷史、人性等宏大命題的哲學思考，都體現(xiàn)了王蒙小說探索的新向度?！雹僭谝欢ㄒ饬x上，《笑的風》蘊含著王蒙主動將個人史與時代史放置在同一軌道的書寫方式，呈現(xiàn)出王蒙小說的新面貌。王蒙在《致讀者》中提到：“……發(fā)表與選載后的小說（《笑的風》），把我自己迷上了，抓住了。”②出于對這部小說的偏愛，王蒙在之前出版的近八萬字的基礎(chǔ)上，又增寫了近五萬字，可見作家本人的良苦用心?！氨仨毜谜f，即便王蒙在既有的小說創(chuàng)作中已經(jīng)窮盡了諸多小說探索的路徑，即便評論者們已經(jīng)對其既有小說創(chuàng)作做出種種極有分量且不乏恰切的定論，此刻呈現(xiàn)在我們面前的《笑的風》依然是一個既新穎、復雜且十分優(yōu)秀的文本?！雹?/p>

一、個人生命的書寫

《笑的風》在個人命運的切入點上，接洽了時代洪流帶來的萬象更新，是一部時空建構(gòu)宏大的作品。這種宏大首先表現(xiàn)在主人公傅大成的個人生命書寫上，故事圍繞傅大成的婚戀、家庭、成長、生活、事業(yè)展開，順著時間、年代，勾連出一部跨越六十余年的波瀾壯闊的史詩。

小說伊始，傅大成深夜聽到隨風而來的笑聲，深有感觸，寫下一首名為《笑的風》的情詩，此詩為傅大成博得些許知名度。此后，未經(jīng)自由戀愛的傅大成在父母安排下，與美貌、干練卻少言寡語的白甜美結(jié)婚。傅大成的這段婚姻是沒有愛情和激情，甚至是沒有自由的。大自己5 歲的白甜美幾乎沒有缺點，但作為“浪漫文人”的傅大成逐漸覺得婚后生活十分枯燥，他想要探討雪月風花、高山流水，而白甜美只關(guān)心柴米油鹽、市井巷弄。改革開放以后，傅大成與理想愛人杜小鵑結(jié)識并相愛。傅大成以自由戀愛的決心，頂著名譽受損、白甜美以死相拼、子女鄙夷等種種壓力，和原配妻子白甜美離了婚。在對他“拋妻棄子”行為的聲討之中，傅大成毅然與杜小鵑結(jié)了婚，他的第二段婚姻滿足了他對自由戀愛的向往，充滿了浪漫和詩意。但隨著時間的推移，激情逐漸黯淡，兩人的婚姻出現(xiàn)了危機。傅大成再次選擇與不順心的婚姻生活告別，與杜小鵑離了婚。這次離婚沒有悲傷，也沒有前一次離婚時的痛苦，二人冷靜審視當下和自身，選擇和平分手。小說《笑的風》顯然是主人公傅大成一生的沉思錄，是他個人生活和命運的“傳”和“史”，是回憶與反思相融的個人生命書寫。乘著時代“紅利”的風，傅大成從一個漁村的貧窮青少年，成長為知名作家，這期間的遭遇讓他覺得突然、幸運、可笑。一首情詩讓他的生活變得悲喜交加、波瀾起伏。改革開放之后，他的生命更是變得不平凡，“尤其經(jīng)歷了兩次冰火兩重天的婚姻生活，傅大成原本以為的價值觀尤其是愛情觀越來越陷入困惑”，④在兩段婚姻中，他既享受了安穩(wěn)的生活富足感，也有過與真愛之人游歷世界的夢幻體驗；從“包辦婚姻”的枷鎖中艱難掙脫，他奔向熱烈愛情，最終卻因荒誕的緣由再次結(jié)束；他享受了一生“著名作家”的盛名，卻始終得不到子女徹底的原諒，最終落魄在孤獨與老邁之中。他由詩歌開啟的一生，也如詩歌一般抑揚頓挫，意蘊深刻，甚至自己都還未解讀清楚；他反思因內(nèi)心的糾結(jié)導致的坎坷生活，他不解婚姻與愛情之間存在的隔閡，更不解二者在何種維度上才能發(fā)散真正的意義和價值；傅大成在“悲從心來”的夢境中懺悔，深感被生活欺騙，跪拜在白甜美的墓前悔恨痛哭，最初那股“笑的風”吹到了終點，卻讓他難以發(fā)笑。

《笑的風》的敘事切入點是微小的、個人的、生活的，但他的小說中歷來可見歷史、人性、政治等宏大敘事，他“更習慣思索大的，有關(guān)國家、民族、時代、理想、文化等重大的歷史問題和社會問題?！雹荨缎Φ娘L》同樣如此，可以說在這一層面上，《笑的風》完成了創(chuàng)作主題的擴充。同時，“對王蒙個人而言，書寫同代人傅大成的人生傳奇，亦是作家在晚年對自己此前的多彩人生進行總結(jié)，繼而演化出哲學層次的生活辯證法?！雹尥趺傻娜松胁]有與傅大成類似的經(jīng)歷，但傅大成身上仍然有著不少王蒙的影子。如因處女作而名聲大噪，情詩《笑的風》為傅大成帶來的名譽、契機和困擾，與王蒙創(chuàng)作《青春萬歲》之后的體驗如出一轍；又如以作家身份游歷全世界，領(lǐng)略西方文化等經(jīng)歷，傅大成和王蒙也是一致的。由此看來，傅大成的形象在某種程度上是王蒙自我指涉的精神反芻，是王蒙創(chuàng)作中慣用的“非自傳式自傳”書寫，《活動變?nèi)诵巍分械哪呶嵴\、《蝴蝶》中的張思遠、《奇葩奇葩處處哀》中的沈卓然等都有如此痕跡。

《笑的風》是王蒙為時代作的傳?！盀闀r代作傳，為時代中的‘大浪’與‘水滴’作傳是王蒙的追求,也暗含著中國傳統(tǒng)知識分子的‘史傳’傳統(tǒng)?！雹吒荡蟪墒峭趺傻耐?，有著相似的人生經(jīng)歷、理想信念與精神追求。因此可以說，《笑的風》是王蒙為那個時代和那個時代的人所立之傳。在他新時期的幾乎所有作品中，都能明顯地看到其刻骨銘心的時代回憶、闡釋與反思?！耙晾缦盗小钡臅r代回憶、“季節(jié)系列”的人生總結(jié)，抑或是在《半生多事》等自傳作品中，他都自覺主動地對人生、時代進行了回憶與整理，并進行沉思，這些沉思體現(xiàn)在一個個如傅大成般在時代洪流中飄蕩的小人物身上，展現(xiàn)在這些回望歷史時能夠作為“中介”的人身上。

二、樂觀主義和史詩品格

史詩性是藝術(shù)創(chuàng)作的追求，是藝術(shù)之所以宏大、宏偉的內(nèi)核。王蒙的《笑的風》有著對書寫歷史的主動建構(gòu)，和對史詩品格的自覺追求。

提及文學作品，尤其是小說作品的史詩性，不難想到《紅樓夢》《東周列國志》等古代小說作品，而中國現(xiàn)當代小說作品中也不乏如《四世同堂》《白鹿原》《生死疲勞》等具有顯著史詩品格的佳作，這些作品主題宏大、事件繁雜、人物眾多、包羅萬象。對比而言，《笑的風》似乎并不與“史詩性”沾邊?！皢渭儚钠v顯然無法構(gòu)成通常意義上的史詩性，但是從小說所展現(xiàn)的文化視野、理性精神和哲學品格而言，《笑的風》又是典型的史詩性小說?！雹嗨孕滦问匠尸F(xiàn)了史詩小說創(chuàng)作的新可能，即樂觀和見微知著。

與部分同時代作家面對特殊年代的“悲天憫人”不同，王蒙對歷史的反思有著樂觀性，這種樂觀史詩的書寫在其著作《這邊風景》中表露無遺。時代帶給王蒙的傷痕在新疆伊犁的土地上轉(zhuǎn)化為維吾爾族人民“塔馬霞”⑨的生活智慧，為苦難中的王蒙帶去許多“笑意”，在《笑的風》中這種樂觀也有所表達。

作為一部歷史觀照下的愛情小說，傅大成的婚姻、戀愛、生活雖屢遭挫折，其社會地位卻在“歷史的車輪”裹挾中逐步提高，種種個人生活的幸?；蛐了幔跈M跨80 年的生命之中化成自嘲式的回憶：年少思春的傅大成因詩歌《笑的風》廣受矚目，卻又因好事者的傳抄改編受到批評；父母竭力操辦傅大成與白甜美的婚姻，也是通過謊報年齡的手段得以完成；傅大成因寥寥幾篇作品“堂而皇之”地進入文學界，被冠以“作家”的名頭，顯得“被迫”和荒誕；因共同的理想追求與高雅浪漫的審美品位走到一起的傅大成與杜小鵑二人，卻因更年期產(chǎn)生隔閡，二人的婚姻又因杜小鵑生活關(guān)注重心的轉(zhuǎn)變而結(jié)束，一切顯得那么荒誕可笑。自嘲之外，《笑的風》還充滿了樂觀主義精神，年輕氣盛的傅大成恰逢巨變的20 世紀50 年代至70 年代，卻只用“動蕩年代的平安與幸?！眮砜偨Y(jié)；書中的“傷痕”和“反思”主義作家濃墨重彩地重現(xiàn)時代的苦難時，傅大成關(guān)心的卻是白甜美的廚藝和自己蒸蒸日上的生活；王蒙讓“同代人”傅大成參與到共和國偉大歷史的進程之中，讓他乘著現(xiàn)代化之風，獲得主人翁之感，有了探討世界和諸民族政治、歷史、藝術(shù)等的權(quán)利和自由。這是王蒙式的樂觀主義，是王蒙在“笑看歷史”。

小說《笑的風》封面

見微知著是《笑的風》史詩性的另一種建構(gòu)方式?！啊缎Φ娘L》創(chuàng)造了史詩性小說的另一形態(tài)，即以小見大，見微知著，在‘小’上做‘大’文章?！雹庑≌f的結(jié)構(gòu)大開大合，常以具體的時間點作為章節(jié)的開篇，揮灑自如地推進故事，使小說成為“體量雖少，容量卻大”的高度凝練的史詩作品?！缎Φ娘L》中常對時代一筆帶過，卻在極短的字里行間留下深刻的時代烙印。如在小說的第一章交代時代背景時，王蒙僅用“一九五八年春，濱?？h中學遷移到新址三層樓房……依據(jù)當?shù)亓晳T，沒有建衛(wèi)生間，住校生們沉睡中起夜，也要下樓出樓，到二百多米外體育場附近上廁所?！?等幾行字，清晰地展現(xiàn)了與讀者相隔半個世紀的時代風貌。隨后，王蒙頻繁使用“一九六一年，大成二十一歲……”?“然后三十八歲、一九七八年歲末，他們趕上了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等極為跳躍的時間推進方式，刪繁就簡，避輕就重，以“小”見“大”，在史詩的書寫上開拓了新的道路?！缎Φ娘L》的這種描繪并不是渙散的、非聚焦式的，王蒙抓住了體現(xiàn)時代方向的典型性、表征性的符號，例如白甜美的創(chuàng)業(yè)發(fā)展、傅大成的旅歐文化交流、阿龍的出國留學……這些時代符號都是《笑的風》史詩品格的反映?！缎Φ娘L》這種寓繁于簡的書寫模式，無疑“為當代文學提供了一種新的長篇小說的結(jié)構(gòu)方式。”?

三、與自我的和解

《笑的風》借主人公傅大成在某種程度上完成了王蒙的個人生命書寫，同時也完成了小說樂觀的史詩品格的建構(gòu)，這一過程也是王蒙與糾結(jié)命運的和解，正如小說最后一章的題目——“不哭”，表達了傅大成對人生的坦然接納。近16 萬字的《笑的風》用并不厚重的篇幅寫盡了傅大成一生中的諸多糾結(jié)與矛盾，并在最后達成與身處巨變時代和“欺詐的生活”中的自我的和解。

（一）個人身份矛盾的化解

在特殊年代，傅大成的“良好出身”幫助他在學業(yè)和事業(yè)上一路高歌猛進，即使早期犯了“格調(diào)不高，影響不好”的錯誤，也沒能阻擋他的進步。他去距離家鄉(xiāng)上百公里的Z 城工作，穩(wěn)定下來后，又接妻兒過來生活，平安度過了動蕩時期。傅大成憑借修理自行車的手藝和妻子靈活處理生活問題的方式，受到周圍人的一致好評。隨后的創(chuàng)作生涯中，傅大成僅憑一詩一小說“竟也成了事”。與此同時，妻子白甜美創(chuàng)業(yè)經(jīng)商，女兒阿鳳走向音樂表演之路等等。可以說傅大成在時代洪流中過得一帆風順。

但這并沒能消除傅大成的煩惱和憂慮。在Z 城的安居樂業(yè)，反而讓傅大成發(fā)出感慨。在文學上的成功，讓傅大成“受寵”更讓傅大成“若驚”，接觸到更高層面的知識分子群體之后，傅大成覺得自己“只能算白活了”?。見識了集結(jié)于北京的各大文藝家之后，傅大成又不由發(fā)出感嘆：“如今生活抬舉了咱，抬舉得大發(fā)了！”?“五體投地，猛開竅，霞光萬道，旭日東升！”?，甚至由于過度興奮而暈了過去；妻子白甜美借著時代變革，從傳統(tǒng)農(nóng)家閨女轉(zhuǎn)變?yōu)榻?jīng)營娛樂、服務(wù)行業(yè)的老板，還一度遭到有關(guān)監(jiān)管部門的警告；女兒“拋頭露面”，演唱各種情歌，甚至刻意演唱傅大成的“情人”杜小鵑寫給他的情詩。這些改變，讓“貧農(nóng)”出身又生活順遂的傅大成產(chǎn)生了基于身份轉(zhuǎn)變的種種心理矛盾。在化解這一矛盾的過程中，王蒙沒有刻畫一個具體、清晰的“糾結(jié)的傅大成”，而是將人物的矛盾化解過程與時代發(fā)展進程放在一起，自然過渡。

1963 年，王蒙“攜婦將雛”從北京來到遙遠的新疆伊犁。自他29 歲開始到45 歲的整整16年里，他在這里的農(nóng)村接受“改造”，甚至在伊犁的農(nóng)村里當了6 年地地道道的農(nóng)民，度過了他寶貴的青年時代。但王蒙并沒有一味地自我放逐，而是創(chuàng)作出《這邊風景》這一優(yōu)秀長篇小說。新疆的經(jīng)歷之于北京青年王蒙，雖受益頗多，但也艱苦、辛酸，籠罩著孤獨感、被拋棄感。基于這樣的背景，王蒙的《笑的風》如何能夠?qū)⑦@個時代刻畫得平靜祥和？在筆者看來，王蒙早已和那個動蕩年代以及個人苦楚命運達成和解。在《笑的風》中，他為傅大成創(chuàng)造了一個相對安寧甚至些許幸福的生活環(huán)境，這是對自身經(jīng)歷的一種美好假設(shè)和藝術(shù)性再創(chuàng)造，在這“命運重寫”中，老年的王蒙對自己以及有著同樣遭遇的同代人說出一聲“不哭”。

（二）婚姻糾結(jié)的解開

《笑的風》的主線是愛情與婚姻，但在傅大成很長一段生命中，愛情與婚姻是分裂的、隔閡的。白甜美是傅大成第一任妻子，為傅大成誕下一兒一女，二者的婚姻由雙方父母秉持著“郎有才女賢良”的中國傳統(tǒng)道德標準而一手操辦，在全鄉(xiāng)人民的美好期待與艷羨之中二人奉命成婚。與傅大成不同的是，白甜美對婚姻沒有惶恐、質(zhì)疑，更像是主動“選擇”了傅大成，在婚后生活中繼續(xù)保持自己的賢良淑德和心靈手巧，為家庭和子女付出全部熱情和精力。

傅大成在婚姻上的糾結(jié)呈現(xiàn)了幾個階段，首先是對白甜美的期待。傅大成創(chuàng)作情詩《笑的風》之后，在十里八鄉(xiāng)名聲大噪，但笑聲的主人一直沒有找到。當傅大成得知要與白甜美成婚時，便浮想聯(lián)翩，自我肯定了白甜美就是那笑聲的主人。二人相見后傅大成也被白甜美的美麗善良折服，在新婚生活中，白甜美所展現(xiàn)的干練、賢惠，又篤定了傅大成對自身婚姻美滿的信心。

來到Z 城后，傅大成逐漸意識到，自己過早的婚姻已成為他在城市人際關(guān)系中的一處軟肋，他多次阻止過于“鄉(xiāng)土味”的白甜美來Z 城一同生活。在之后的文學閱讀過程中，傅大成又出現(xiàn)了對自由戀愛的向往，隱晦地表達了對自己包辦婚姻的不滿，但因子女帶來的歡樂和眾人對其家庭生活的祝福，傅大成堅持著這個沒有多少愛情的婚姻，平安幸福地度過了動蕩年代，在這一階段內(nèi)，傅大成大體是認可婚姻的，雖然偶有對自由戀愛的幻想，但并未對白甜美產(chǎn)生本質(zhì)上的嫌棄。

直到傅大成前往北京、上海等地參加文學會議，見識了聞所未聞的新奇事物和先進思想知識后，他對自身婚姻產(chǎn)生了嚴重動搖。從北京座談會回來之后，傅大成開始對白甜美產(chǎn)生嫌隙心理，不僅質(zhì)疑她“土”，還對她沉默寡言的性格產(chǎn)生了抵觸，更為要害的是傅大成結(jié)識的女作家杜小鵑，她的見識、個性和才華，讓傅大成找到了自由戀愛幻想中的對象。隨著改革開放，社會飛速發(fā)展，處處洋溢著奔放、自由和宣泄情感的氛圍，傅大成外出參加文學會議的機會增多。一次在上海舉辦的文學活動期間，傅大成與杜小鵑有了更親密的接觸和交往，默認了“自由戀人”關(guān)系。自此以后，傅、白婚姻出現(xiàn)了難以修補的裂痕。傅大成在倫理道德、家庭幸福和自由戀愛的糾結(jié)之中，最終選擇了真心相愛的杜小鵑，二人的關(guān)系在一次同行的歐洲之旅中達到高峰。

新世紀之后，傅、杜二人的情感開始“穩(wěn)中走低”，二人逐漸發(fā)覺在熱戀期忽視的各自的缺點，兩人爭吵、辯論的次數(shù)日益增加，杜小鵑突然出現(xiàn)的失散多年的兒子成為二人離婚的導火索。離婚后，大成終于回到兒女的生活中，在患病逝世的白甜美墓前悔過，他意識到自己對白甜美的辜負、對兒女的虧欠。當年老的傅大成重新審視自己的婚姻歷程，尤其是那段曾經(jīng)痛恨的包辦婚姻時，他終于以一種善與愛為此下了結(jié)論，解開了自己在婚姻問題上的糾結(jié)。

（三）與歲月握手言和

《笑的風》最后一章，表現(xiàn)了傅大成對歲月荏苒、年華逝去的感慨，這是傅大成對自身年老這一現(xiàn)實的沉思，對于年老的現(xiàn)狀，借傅大成之口，王蒙表達了自己主動與歲月握手言和，接受年邁自我的豁達：“‘老了就老了唄，’大成說，‘欲哭無淚，欲淚無由，欲悔無緣，這還有什么可說的呢。你老，我更老唄！我們有什么要說的嗎？反正我們沒有白活，我們趕上的是高潮再加高潮，前進接著前進，創(chuàng)新接著創(chuàng)新。’”?

王蒙雖然與歲月和解，但對個人命運、歷史走向和時代變遷的反思仍在繼續(xù)，他不為歷史下武斷的定論，也不輕易為思考畫上句號。他在《笑的風》最后發(fā)出感慨：“當我們說到人生，說到男女，說到光陰，說到新式與舊式婚姻，說到發(fā)展進步與歷史代價，說到他們的被匆匆樹立歡唱又匆匆占位替代的生活的時候，喜在眉梢的同時，難道不多多少少地感覺到悲從心來嗎？”

結(jié)語

《笑的風》在某種意義上是王蒙的一個正式宣告，在編撰個人史、為時代立傳的過程中，宣告與多舛的命運和解，與新時代、新發(fā)展、新面貌同行。在如今的王蒙看來，其生命中吹過的每一股風都是“笑的風”，這股風不只帶來美好的笑聲，也將聆聽者的笑聲帶到下一處角落，帶給下一個人。這種意義上，《笑的風》不僅是王蒙在對自我的總結(jié)，還是他見證歷史和時代的足跡。

注釋：

①⑧⑩李萌羽、溫奉橋：《正典傳統(tǒng)、空間美學與史詩品格——論王蒙〈笑的風〉等小說近作》，《中國現(xiàn)代文學研究叢刊》2021 年第4 期，第197-208 頁。

②王蒙：《笑的風》，作家出版社2020 年版，第1 頁。

③?龔自強：《個人生活與時代史詩的交響——王蒙〈笑的風〉的幾種解法》，《中國藝術(shù)報》2020 年7 月22日第3 版。

④王干：《王蒙〈笑的風〉——假如生活欺騙了你》，《文藝報》2020 年7 月27 日第5 版，第1-4 頁。

⑤周志雄：《一代知識分子的愛情——王蒙小說的一個側(cè)面》，《南方文壇》2008 年第4 期，第84 頁。

⑥⑦石珠林：《體文用史與晚年風格——論王蒙近作〈笑的風〉》，《南腔北調(diào)》2021 年第10 期，第70-79 頁。

⑨維吾爾語中意為“（看）戲”或“（看）熱鬧”，王蒙在《這邊風景》等多部描寫新疆維吾爾族人生活的作品中，用“塔馬霞”來表示維吾爾族人民“將命運的挫折視為兒戲、過場”的樂觀的處世方式與生活哲學。

?王蒙：《笑的風》，作家出版社2020 年版，第1 頁。

?王蒙：《笑的風》，作家出版社2020 年版，第11 頁。

?王蒙：《笑的風》，作家出版社2020 年版，第43 頁。

?王蒙：《笑的風》，作家出版社2020 年版，第46 頁。

?王蒙：《笑的風》，作家出版社2020 年版，第48 頁。

?王蒙：《笑的風》，作家出版社2020 年版，第49 頁。

?王蒙：《笑的風》，作家出版社2020年版，第272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