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度金凱

山野秋色圖

陽光透過玻璃照進(jìn)車內(nèi)，秋陽下的草木野花，仿若在微醺中昏昏欲睡。綠色的塔松，無論是風(fēng)雨雷電或雪霜壓頂，如謙謙君子,不凋不彎。楊樹的葉子比起盛夏淺了些，變黃的幾片葉子落在地上。幾株藤類植物，緊緊地貼在淺山的石壁上，淺綠、淡黃、深紅，像特意掛上的名畫。這是秋天的風(fēng)從此路過，把單一的綠調(diào)成秋的五彩氣韻。

恍惚間季節(jié)變換，未免輕嘆流年。

山地里的豆秧已被拔去，紅薯、花生、玉米也已經(jīng)收獲，只剩下幾棵稀稀拉拉的玉米稈，被陽光曬透，被風(fēng)吹干，在微風(fēng)中搖曳。那些裸露的黃土地，沒有了鳥兒的飛落，沒有了羊的走過，也沒有了牛的惦記，顯得孤獨清冷。

山村民居是一律的褐色，現(xiàn)代又典雅。屋前橘紅的柿子、熟透的蘋果還在幾棵樹上掛，柿樹下散落了一地金黃色的落葉，猶如金幣一樣。旁邊的柴草堆上，藍(lán)色的牽牛花如嵌在天幕中的星星一般。一只小黃狗在嶄新的水泥路中間曬得打盹，車到跟前的時候，只是懶散地睜開眼，一聲喇叭，才慢慢地走開。

緊挨村莊周圍就是菜地，白菜、蘿卜、青蔥、姜、辣椒，依然蓬蓬勃勃，偶爾有一兩只羊在罷了園的豆角、茄子、絲瓜中，尋覓那些還帶著太陽味道的青葉。

車從街道兩側(cè)經(jīng)過時，只見大片大片的綠化樹，樹下是碧綠的雜草。近年來，城里人閑暇時光，云游此地的山水風(fēng)光，這些綠化樹，成了一道靚麗的風(fēng)景。

草木逢秋衰連天。印象中山里的秋是西風(fēng)，是枯藤，是黃葉，眼前仍是煙霞滿山，仿佛一幅淋漓的水墨畫。山是綠的，樹是綠的，草是綠的，若不是一片片，一簇簇的小黃花，我是不會相信這就是山野秋天，真正的山野秋天。

秋天的色彩

黃是秋天最美的色彩，黃色能讓人感覺溫暖。路邊、半山腰，石縫里，太陽能照耀的地方，都能見到它們。往年來此游玩，不知是不是來得太早，還是來得太晚，從沒看過這么好看的小黃花。停車近前，始知是野菊花。這是開在山里的野菊花，幾十朵開成一簇，每一簇花，蓬勃熱烈，就像一塊金子碎裂開來，又如一盞盞點亮了的金燈?？破諘险f高山上的花為了抵御紫外線，釋放大量的花青素，花朵色彩純凈透徹，清冽馥郁。

沖天香氣透長安，那是詩人沒有到過這里，沒有聞到這菊香，城里的菊怎么也比不上山野的野菊清香。只看這小蜜蜂就行，它們在花叢里匆匆忙忙地采花，從這朵小花到那朵小花，一簇花里的蜜蜂，不是一只，也不是兩只，而是十多只，一秒也停不下來，沉醉在這迷人的香中。

也許這就是秋天的況味啊，小時候常常聽大人們講，小蜜蜂采花蜜，是為了儲備過冬，花期一過，就收獲不到蜜了，所以它們慌啊。寫作文時，贊賞老師像蜜蜂那樣勤勞，今天才得以真見，世上最繁忙最勤勞的當(dāng)屬蜜蜂，最懂得花香的也屬蜜蜂?！安皇腔ㄖ衅珢劬铡保郧八姷囊熬栈?，是在家鄉(xiāng)的路邊，房前屋后，溝旁河岸。如今，身在他鄉(xiāng)，每逢秋天，想到的也是家鄉(xiāng)的野菊花。所以這菊花看上去也親切，親切得就像看到家鄉(xiāng)的老人，在院門口曬著太陽，那么溫暖。不知何時，野菊花成了家鄉(xiāng)的代名詞。

其實對野菊花的真正好感，還來自一個故事。那是我中學(xué)的時候，由于熬夜上火，總是睡眠不足，年事已高的父母，每逢秋天的這個時節(jié)，就會步行到幾十里的山里，采下野菊花，蒸煮后在陽光下晾曬，裝枕，每天晚上枕著菊枕睡覺，睡得也格外踏實。后來在外地工作，父親每年還給我寄來野菊花做成的菊枕。有陽光的味道，有父母溫暖的味道，是父愛母愛之花，也是溫馨之花。

車子在盤山公路上繼續(xù)逶迤向上，我迫不及待地打開窗，帶著野菊香味的新鮮空氣立即彌漫繚繞在車內(nèi)。喜鵲在樹上跳著叫著，一聲長嘆，好像在招呼著小城的來人。山上還是一片夏的繁茂，綠色的樹，綠色的草，也有牽?；?，攀附在樹上、在山洼里收獲過的玉米稈上、在亂石層中、在一條藤上。紫的、紅的、粉的、藍(lán)的，還有紅白交錯的，和著黃色的野菊花，把秋天弄得花枝招展。

群山從容地展示它們的逶迤，從山巔上望去，有像沉睡的老人，有像飽經(jīng)滄桑的遠(yuǎn)古之人在捋著胡子說古論今，有的像老和尚端坐誦經(jīng)，有的如有情人在兩兩對望。

紅葉是秋天的信物，如果不看紅葉，就會覺得不曾經(jīng)歷過秋天一樣。仲秋已過，紅葉用它的多姿多彩來裝扮著大地的秋天。是魔術(shù)師的神手，是丹青的妙筆。從飄落到庭院里的第一片紅葉，到路邊的楊樹落葉，從莊稼地里經(jīng)霜打枯萎的田間草葉，到高山上陽光直射過的火紅的葉，無不透著秋的訊息。

離山頂越來越近，秋意漸漸濃烈，從滿山的綠與黃，到火紅橘紅，如跳動的火焰，如爛漫的云霞，山紅遍，林盡染，熱烈又深邃，玲瓏又剔透。置身此地，如夢似幻。

越往高處，紅葉越紅，墨綠、嫩黃、深黃、淺紅、艷紅、火紅，濃烈又幽靜，浪漫又質(zhì)樸，我們似乎也被這些感動了，停下車，在這里拍照留念。接近峰頂，仿佛已走在空中，不染纖塵的穹頂似伸手可及，好想揮手扯去那層天幕，去看看藏在天幕后的星星。再回首，看那四周及山下，房屋像一個小紙盒子，失手跌入澗底，在閃過的紅葉間，路過的草間，野菊叢中，峰回路轉(zhuǎn)，時隱時現(xiàn)，已然蒼茫一片，然后消逝不見。

遠(yuǎn)近千溝萬壑，望著路兩旁蔥綠的山巒和秋意濃郁的紅葉，忽然感覺我也成了山中的一枚紅葉了。

山澗小院

接近山頂，已是下午兩點多。司機(jī)停下車，指著那家臨水而立的餐館說，餐館就在那里。我才收回看野菊花賞紅葉的目光，順著他手指的方向，見一院落，在河的對岸，不遠(yuǎn)處停著兩輛轎車。

連接小院的是一座長長的鎖鏈橋，橋由木板鋪成，走上去顫顫悠悠，搖搖欲墜，閉著眼，不敢看橋下流水。白墻灰瓦，兩棵老柳，生機(jī)盎然。兩張飯桌是圓形巨石，臨河，坐下也能看到對面的山，山上的樹木、莊稼，山腳下的野花，三個人就圍坐在這個大石桌邊。

用高山的水洗茶沖泡，清香提神。茶葉是頂級的毛尖，是大師級的品茶專家，大學(xué)同學(xué)相送?？吹綄γ婧徒昂影渡系囊熬栈?，我忽然來了興致，把剛剛同蜜蜂一起采摘到的野菊，放在玻璃杯里，不一會兒水變得微黃芳香，喝下這杯水，神清氣爽，如同喝下了這里的山色水光。

回顧半天山中行程，一路走來，無一處不是美景，更覺口頰生香，身心快慰，猶如一首長詩，余音繚繞，耐人尋味。

一只小鳥從河里飛到岸上，在我們的旁邊覓食，小鳥通體是火紅色的，我是第一次見這種鳥。一個和小鳥有關(guān)的地方，總是多了一份靈秀和熱愛。

石桌上添了一道菜，是剛從樹上摘下來的新鮮葉子，加工后的葉子依然是青色，吃起來酥脆清香。還有一碟菜，像彎彎的小刀，主人稱它為刀豆，剛剛還長在山腳的小樹上，轉(zhuǎn)眼就成了美味，與地下長出的紅椒、花椒、蔥姜蒜爆炒，入口即化，如同山野在舌尖上的品味。

小魚是從眼前這河里撈出的，寸許長，肉多少刺，焦嫩。最絕的是手工搟面，色香味與別處不同。這頓飯沒什么特別之處，比起城里的飯菜，普通如家常，主要是就地取材，讓我不由感恩這山、這地的慷慨與博大。當(dāng)我們問及這里的主人收入問題時，他說這里山高地偏，來人很少，不在乎收入。他們在縣城有房子住有商店經(jīng)營，只因老人十分喜歡這里，他們也便留在了這里。

鄰近的那個石桌上，游者索性喝起了酒，從來時到現(xiàn)在，熱熱鬧鬧，挨個倒酒，連其中的美女也紅著臉，這可能就是真實的醉秋吧?？粗車纳?，聞著野菊的香，看著河水清澈，水底的魚和水草清晰可見，不醉一回才怪。

離開的時候，我聽見他們的車上響起了歌聲，“那是你秋天依戀的風(fēng)，那是你漫山醉人的紅……”

是啊，享受了山野深秋之趣沒有道理不高興。

山野秋趣圖

周圍終于清靜下來了，太陽是暖的，飯菜是妥帖的。我也可以好好地打量一下這里。

兩只大白鵝先是走著“旗袍秀”，端莊美麗，步履一致，好像是在比美，又好像在談情說愛。我們的到來，顯然是驚擾了它們的美好生活，發(fā)出長長的尖叫，以示抗議。一棵柳樹，有些年代了，要用兩個人合抱，有點兒歪，像飽經(jīng)滄桑的老人那樣，老柳樹最能證明這里人居住的歲月。

吸引我的是一簇簇花，格桑花和大麗花，沒想到花讓這里的一切都成了一道風(fēng)景。好的風(fēng)景畫就是隔花看景，隔著花看山，山更秀；隔著花看水，水更柔，這不是攝影家想得到的最好效果么？我拍下它們，準(zhǔn)備做一幅畫，掛在我臥室的墻上。

但最好看的不是這幅，那是一棵柿樹，長在河里，葉子有淺綠、金黃、淺黃、橙紅、橘紅、深紅，絢爛多彩，交相輝映。柿樹的旁邊有一塊白色巨石，河水清淺，流過碎石，沖向巨石，嘩嘩作響，仿佛一群青春活力的年輕人談笑風(fēng)生，擦肩而過，在我心底也涌起年輕的波瀾。

河的上游有一排山峰，山下有兩道瀑布流下來，這一灣明媚的秋水，不知緣自哪里，又不知在何處終結(jié)，也不知是水妝扮著山，還是山在陪伴著水。但這一刻，我分明感覺到了，太行山華貴、美好的精魂。

云山蒼茫水如煙，群峰之秀，眾泉之流，似乎都在這里了。兩岸有黃色的一簇簇盛開的野菊，還有一些開在草叢中的紫苑，這一些正好可以入鏡。

萬山群峰葉初下，秋云無影樹無聲。古人眼里秋天應(yīng)該是沉靜的，但這里的秋卻是個性張揚(yáng)。所有的花草樹木，都在拼命綻放，所有的生命都盡情釋放，就連流水也激情飛揚(yáng)，一點兒也找不到悲秋的思緒。我想好了題目：《太行秋趣圖》。游遍山河，人間值得。誰說它不是一幅情采豐盈，旨意悠遠(yuǎn)的風(fēng)景畫，況且這幅畫能讓人頓生歸隱山水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