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婷,錢 寧
(云南大學 民族學與社會學學院,云南 昆明 650500)
20世紀70年代,以哈耶克、弗里德曼為代表的一批學者,針對福利國家?guī)淼某林貒邑摀拓斦C,提出了反對國家干預、鼓吹自由放任主義的新自由主義思想。隨后,在英國首相撒切爾和美國總統(tǒng)里根達成的“華盛頓共識”框架下,西方各國將新自由主義的思想理論和政策主張付諸實踐,形成影響當代世界各國發(fā)展的經濟私有化和市場化導向的全球化浪潮。然而,意欲利用市場經濟的“涓滴效應”和“通過私有化改革來緩解公共福利的財政壓力,通過民營機構的介入來發(fā)展混合福利”[1](P3)的努力并不成功。支持私有化的人所期待的多元化社會福利體制沒有出現(xiàn),反而造成新的經濟危機、社會動蕩、貧富差距加劇和社會分裂等各種社會結構性不平等的發(fā)展。擺脫由此產生的社會危機,尋求一種“促進對人類社會穩(wěn)定、可持續(xù)發(fā)展和可持續(xù)福利社會的理解”[2](P2)的方法,成為歐洲學術界關注的重點。
以艾倫·沃克為代表的一批學者在此背景下提出:歐洲社會出現(xiàn)危機的根源在于經濟政策和社會政策之間的不平衡,在批判“社會性從屬于經濟增長”的核心問題中,提出以社會參與和社會公平為基礎的社會質量理論。社會質量的提出,最重要的一點就在于對社會政策研究“社會性”的轉向,把政策的視域從過去關注個體、人們的生活質量的提升 以及個人權能的改善和提高,轉向更大的社會系統(tǒng),提出通過社會系統(tǒng)的改變,來解決以往個人發(fā)展的理想主義局限。 “賦權是整個社會質量概念的中心”,[2](P164)圍繞著以社會發(fā)展促進人的福祉與自由這個發(fā)展型社會政策的核心議題,研究者們重新解釋了個人和社會間的辯證關系,即如何通過社會的系統(tǒng)賦權,增進并發(fā)揮人在社會關系中作用,以增強和發(fā)展人的社會能力,[3](P9~18)從而為促進社會的團結和凝聚,實現(xiàn)有質量的社會發(fā)展提供動力。
社會質量理論及其所闡述的社會賦權理念,對我們深入理解黨的十八大以來,黨中央提出的構建經濟、政治、文化、社會、生態(tài)文明建設“五位一體”的新發(fā)展格局,實施高質量發(fā)展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現(xiàn)代化戰(zhàn)略,提供了可借鑒的理論思考和政策范式。結合中國社會建設的理論與實踐探索,進一步理解社會賦權的內涵意義和方法路徑,對“緩解改革開放以來中國以市場化為導向的快速經濟增長所造成的各種社會問題”,[4](P57)探索高質量發(fā)展的社會政策范式和社會發(fā)展路徑方法,深化以發(fā)展民生福祉促進共同富裕和創(chuàng)新社會治理體制、構建社會治理共同體為基本目標的社會建設理論,擴展社會政策理論視域具有重要借鑒作用。
賦權(empowerment)的英文解釋最早出現(xiàn)在 1894 年版《牛津英語大詞典》,釋義“the act of giving somebody more control over their own life or the situation they are in ”,即一種“使人對自己的生活或處境有更多的控制權的活動(行為)?!彼砻?賦權既是一種行動過程,也是這個過程的結果。賦權概念被用于社會科學研究,則是1976年薩勒蒙的《黑人賦權:受壓迫社區(qū)中的社會工作》一書。[5]在書中,他針對美國黑人少數民族長期遭受的來自社會群體的負面評價而感到的全面無權感,提出通過“賦權”行動提升個人的自我效能感,實現(xiàn)弱勢群體解放,推動社會公平正義。之后,賦權理論受到學界的重視,關于女性賦權、教育賦權、政治賦權、經濟賦權、管理賦權問題的研究成果大量出現(xiàn),形成一種賦權研究熱潮,并在實踐中成為世界各國解決其經濟、政治和社會問題的重要政策范式。
阿瑪蒂亞·森在論述人的自由發(fā)展時強調賦權行動的重要性,提出“賦權”是幫助個體走出被排斥、被疏離、缺乏資源等的不利局面,獲得更多的可行能力和發(fā)展的自由,從而使自己真正掌握命運的方法,同時作為賦權狀況表現(xiàn)在人的可行能力集的表述。[6]蓋提爾斯等人認為要實現(xiàn)賦權主要在于三方面能力的增強——自身需要以獲得所需的能力,影響他人思考、行動或獲取他人信任的能力,影響社會資源在組織或社會中分配的能力,而這些能力在社會互動中可獲得。[7]約翰·弗里德曼在《再思貧困》中從經濟學的角度強調要實現(xiàn)賦權的重點在于改善和增加家庭經濟和人為謀生生產所需要的資源,并提出以一種社會契約的方式以政府強制予以保障。[8]契利和朱麗亞認為應該更加突出人的政治權利,并從培育權力的過程來實現(xiàn)賦權。[9]亞當斯則從社會工作的實踐角度,提出賦權的方法或行為在于對個體、團體和群體掌控其境況、行使其權力并達成其自身目的的能力提升,并最終目的在于實現(xiàn)發(fā)展自己和他人的生命品質。[10]
從這些賦權研究的假設來看,它假定個體、社區(qū)或群體在運行和發(fā)展過程中出現(xiàn)困境的根本原因在于他們的無權,解決社會弱勢群體的“無權”及其引發(fā)的一系列社會問題是其目的。關于“權”的概念,有的學者認為是為了實現(xiàn)自身利益對關乎個體生活空間的力量所施加影響的能力,無權就是沒有施加這種影響力的能力;也有學者提出如果無法獲取充分的資源,個體則難以對環(huán)境施加影響,從而處在一種無權的狀態(tài)。無權表現(xiàn)在能力和資源缺乏的狀態(tài),同時,這種狀態(tài)也會內化成一種主觀上的無權感。 基弗帕森斯等學者對于無權感的闡釋指出,當個體長期在社會政治行動中缺少外部幫助,對壓迫他們的社會系統(tǒng)感到無望時,他們會把這種感覺內化于心并認可自己所處的這種無權的狀態(tài)。[11][12]
可以看出,當“權”作為一種個人利用其掌握的資源,這里不僅是指金錢可以購置的有形資源,也指諸如能力、自尊感、信心感等無形資源。賦權就是把權這種能力和資源作為一種砝碼,賦予個人更多權重,使其獲取更多的能力和機會,并最終實現(xiàn)個人發(fā)展。賦權的方法則是讓他或他們感知到自身悲慘遭遇并憑借自己所掌握的能力或資源改善困難處境以提升生活品質、實現(xiàn)利益的過程。其實質是將個人作為組成社會和開展社會活動的基本單位(原子性的存在),把個人作為分析的最終對象,通過激發(fā)個人潛能及其能動性增加其權能,使其可以獲得某種能力做某件事,獲得某種控制他人或事物(資源)的權力,進而獲得參與社會-經濟活動的機會并有能力以分享社會-經濟進步的成果。簡單來說,賦權的對象是社會底層或社會邊緣的弱勢個體或群體,他們處于缺乏實現(xiàn)自我權益的困境,賦權就是促進他們自我權益主張的達成和能力的增進的一種過程、介入方式、實踐活動和結果。這反映的是一種線性的因果推論假設,個人獲得的權能越強,個人的發(fā)展就越充分。而所謂的社會發(fā)展就是這種個人賦權的集合產生的結果。
進一步來看,受西方自由主義思想影響,傳統(tǒng)的賦權理論把賦權看作是一個以個人主義方法論為基礎,具有強烈的人本主義價值取向的概念。它把改進個體或某個群體的生存和發(fā)展狀況,看作是解決社會問題的關鍵性條件,在價值理性的判斷上將以人為本的觀念置于個體或某個群體的發(fā)展之中,把賦權看作是個人 “增能”的過程。它幫助人獲得參與市場和社會生活機會的能力,從而能夠獲得經濟保障,增加他們的“實質自由”。阿馬蒂亞·森關于人的可行能力與實質自由的關系的論述,對此作了有價值的討論。然而,這樣的認識也使賦權活動在個人與社會關系的天平上傾向于個人發(fā)展。因而,在這種價值理性支配下,激發(fā)個體潛能,創(chuàng)造有利于人的自主性發(fā)揮的條件,使其權能得到增強的討論成為賦權理論的焦點。它把增強個人的主體性、使之獲得思想和行動的自由當作目的,構建起了一套關于賦權的個人主義方法論。
這種萌發(fā)于近代歐洲啟蒙哲學、通過古典自由主義思想家們的系統(tǒng)闡述而形成的主體性觀念,在歐美國家為代表的世界現(xiàn)代化進程中,發(fā)揮了重大的思想意識形態(tài)作用。但是,就是這樣一個具有重要思想進步和社會發(fā)展意義的觀念,其內部也包含著重大的理論和價值觀的分歧,這就是將以人為本的賦權看作是個體(或某個群體)性的,還是社會性的?用傳統(tǒng)的認識論二元對立的觀點來看,個人與社會的二分關系,存在著由誰來統(tǒng)一二者關系的問題。個人主義方法論的假設是個體為本,社會是無數自主的個人的集合,因而,個人的狀況決定社會的狀況,個體自由優(yōu)先于社會整體的需要。與之相反的集體主義方法論,根據整體大于個體之和的原理,強調社會為本的價值觀和個人從屬于社會的必要性。在這種二元論的本體論觀念支配下,個人與社會誰具有優(yōu)先性的問題,成為哲學思想和社會科學理論爭論的基本場域。而深受自由主義思想傳統(tǒng)影響的賦權理論,更多地把賦權看作是為個人自由的目的而展開的行動。尤其是20世紀80年代以后,新自由主義的經濟理論和政治觀念取代凱恩斯主義和社會民主主義后,面對放松管制的市場經濟訴求和新右派的攻擊,陷入危機的福利國家不得不進行改革,改變以保護公民權利為國家責任的社會福利體制和政策目標,把增強個人責任作為改革的方向,對個人、社區(qū)和弱勢群體賦權被賦予了更加重要的理論價值和政策意義。
在這樣的背景下,以增強個人權能、提高脆弱群體或個人的抗逆力、對處境不利的個人和社區(qū)(群體)進行賦能的能力建設,以及關注人們生活質量的賦權理論和實踐成為社會政策和社會工作的理論焦點和重要的政策基石及行動策略。然而,隨著福利國家改革的深入和新自由主義所倡導、推動的市場化幻象的破滅,社會分裂、社會不平等加深、民粹主義興起,以個人主義方法論為基礎的賦權理論和實踐,在呼吁重建社會信任、加強社會合作、增強社會團結和社會凝聚、促進更加平等公正的社會關系與社會秩序的理論與實踐訴求面前,就顯得過于蒼白,拙于應對。如何建立一種后福利國家時代的社會發(fā)展的理論基石,從本體論和方法論上解決因“左”與“右”、社會自由與社會民主的政治價值觀對立造成的政策理念和實踐的混亂,成為社會理論和社會政策創(chuàng)新的重要議題。
社會賦權理論是在繼承傳統(tǒng)的賦權理論基礎上,對傳統(tǒng)個人賦權的局限性做出理論修訂。它用社會質量的“行動的辯證理論”重新解釋賦權,并將其定義為“人們在個體與社會層面適應給定的情況、應對情況的變化以及積極影響社會的發(fā)展,即產生變化與維持變化”[2](P164)的社會行動。社會賦權以發(fā)展并創(chuàng)造一個“好社會”所需要的社會質量為目的,“強調歐洲公民在構建體面生活中的作用和滿足每個人生活的需要”。[13](P1)反對賦權的個人主義,主張對賦權的討論置于更為寬泛的權力視角之下,用人的社會性存在來澄清社會賦權理論結構與行動邏輯,構成這一理論關注的焦點。
按照概念的“理論連貫性”要求,社會質量理論把“社會性”當作其討論的前提和基礎,提出了不同于生活質量及其他社會政策范式的理論主張。社會性首先是對社會質量概念規(guī)定的哲學表達。它指出,“社會性以這樣一種方式存在,它是使個體作為相互作用的社會存在在實現(xiàn)自我的過程中不斷變化的表達”。[13](P269)因而,社會質量理論的基本立場是:第一,用反原子論的批判社會實在論(1)貝克等人指出,為了明確社會性所表達的含義,必須針對自20世紀80年代以來,以英國的撒切爾主義和美國的里根主義為代表的新自由主義,否定社會存在的真實性、鼓吹原子化的或孤立的個體自由的觀點,用“統(tǒng)一的多樣性”來“呼吁一個表達的統(tǒng)一體,拒絕把人的生命僅僅當作沒有內在聯(lián)系的外部聯(lián)合的觀點?!币姟渡鐣|量:歐洲愿景》,第268~269頁“一種關于人的表達主義視角”。和反個人主義方法論,否定“集體認同與社會統(tǒng)一性的個體自主假設”;第二,針對后現(xiàn)代主義用個人主體性消弭社會性的主張,將霍耐特關于“人的主體性自我實現(xiàn)取決于社會認知”的論斷和布迪厄關于“關系層面”和“實體層面”的社會資本分析結合起來,把社會性定義為“作為社會存在而相互作用的人們的型構”。[13](P70~271)
對此,貝克等人用三個相互關聯(lián)社會性本體論論題對社會性進行理論建構。[13]首先,按照霍耐特對個人主體與社會整體之間互動的辯證特性的分析,“社會性將借助作為社會存在的個體的自我實現(xiàn)和集體認同形成之間的相互依賴而得以實現(xiàn),這種實現(xiàn)以這些相互作用的結果和后果為基礎”。這就是說社會性作為這種互動所創(chuàng)造的“共同情景”是自我實現(xiàn)與社會整體“構成性相互依賴”的結果。在這種構成性依賴機制的作用下,“歷史的決定性情景促進了新的構成性相互依賴機制的形成,并因此使社會性作為一種新情景的表達展現(xiàn)出來”。由此,“社會性成為一個不斷變化的實體”。
其次,構成性相互依賴之間的關系并非對等的,事實上,自我實現(xiàn)的行動者及這些行動者與社會整體之間,無論在力量、位置還是視角上都存在巨大差異,并在日常生活中表現(xiàn)為廣泛而深刻的不平等。這表明社會性是一個充滿機會和各種偶然性的空間,行動者要應對各種不確定事件、把握機會,需要具備一些條件,才能不斷參與到社會生活中。基本的社會性機會由四個條件構成:社會經濟保障、社會包容、社會凝聚和社會賦權。它們決定了個人自我實現(xiàn)與集體認同之間互動的水平和結果,即社會質量的發(fā)展水平與狀態(tài)。
最后,社會性的本質、范圍及形態(tài)結構不是抽象的思辨成果,而要具體化在現(xiàn)實生活中。這將使社會性受到兩種基本的緊張關系(張力)推動,即來自橫向的系統(tǒng)、制度和組織(宏觀社會系統(tǒng))與共同體(微觀社會系統(tǒng))之間的張力,以及來自縱向的個人發(fā)展與社會發(fā)展之間的張力(見圖1)。“這些張力起著動力源泉的作用,影響個人自我實現(xiàn)的性質以及集體認同的形成。”。[13](P272)
社會性的本體論闡述,從構成、機會和具體化三個層面,對社會質量的“三重構成性相互依賴”關系(2)參見《社會質量:歐洲愿景》,第272~273頁,“三個論題”;《社會質量:從理論到指標》,第37~42頁。進行了建構。但是,批判的武器不能代替武器的批判?!皠?chuàng)造一個包含所有政策和政策過程的所有階段的整體性概念,為決策者和普通大眾提供一個用來理解社會和改造社會的分析工具”,[14](P223)對于克服歐洲社會在經濟、教育、就業(yè)等社會福利和社會政策之間的分裂,就具有十分的緊迫性。
圖1 社會性的構成、機會和具體化(3)資料來源:《和會質量:歐洲愿景》,第273頁圖17-2。
根據《社會質量:從理論到指標》一書的描述,由個人(人的)安全、社會認可、個人(人的)能力和社會反應四方面組成的社會質量的建構性因素,表達的是 “使我們深入理解在各種不同的人類社會關系中,為了成為社會行動者,個人尋找將自我指涉的能力轉變?yōu)楹细裥袆诱叩某霭l(fā)點”;由社會經濟保障、社會凝聚、社會包容和社會賦權組成的條件性因素則是幫助我們理解它們使合格的行動者的行動成為可能,并且影響社會質量的框架和結構的功能;理解作為規(guī)范性要素的社會公正、團結、人人平等和人類尊嚴,對評價合格的社會行動及確定城市、地區(qū)和國家的社會質量的本質,起著道德意識形態(tài)的價值規(guī)范作用。把它們連接起來,就構成社會質量分析、判斷及影響社會的發(fā)展與社會福利狀況及其特征的指標及理論方法體系。這當中,社會賦權作為社會質量構成要素中判斷“社會結構的支持度”的條件性因素,不僅在與其他質量因素的互補中發(fā)揮其功能,而且把社會質量導向了更廣闊的行動領域。
“社會質量的概念本質上是一個行動者導向的概念”,[2](P297)這把賦權概念中的權力,看作是一種社會關系。它既表現(xiàn)為一個人影響他人和社會的能力,也表現(xiàn)為它“可以作為鏈接社會和經濟這兩個通常被看作獨立或二分的主要維度的橋梁”。[2](P162)從這兩方面的辯證關系看,權力與人能做什么相聯(lián)系,即他掌握相應的資源,并用它們來做某件事,實現(xiàn)某種目的的能力。然而,權力既是個人的也是社會的,是一個充滿張力的領域。從個人的角度看,權力對個人發(fā)展和自我實現(xiàn)具有關鍵意義,在個人主義方法論的話語邏輯中,相比社會體系的發(fā)展和改變,鼓勵個人發(fā)展,以便他能夠對社會體系的附屬物,諸如對財富、地位和名譽獲得“所有權”,被看作是賦權的更重要方面。而從社會的角度看,權力是集體行動和社會發(fā)展的重要源泉和關鍵條件。發(fā)展能夠支配和控制各種社會資源、促進社會發(fā)展的社會權力,應該具有優(yōu)先性的賦權目標。這兩方面的視角所形成的張力,既影響著社會科學理論的表達,也制約著人們實踐中的政策判斷和決策。社會質量的理論目的“在于克服個人主義的方法論?!?而“其核心是把握行動與結構之間的辯證關系,即個人與社會之間的辯證關系?!盵2](P163)由此展開的社會賦權論述,把賦權看作是“人們通過社會關系來提高自身的行動能力?!?這種能力包括“人們積極參與社會的方法、過程和必要關系及積極影響當下和未來的社會及物理環(huán)境”,[2](P164~165)還包括與給定的社會結構相匹配的知識,從而使人們適應個體和社會層面的具體情況,積極影響社會產生變化和維持變化。
作為社會質量概念核心的社會賦權理論,并沒有否認對個人賦權的重要性。它把對個人賦權看作增進個體能力,改善社會關系和社會環(huán)境并實現(xiàn)社會質量的客觀因素,放在對社會關系進行交互分析的框架里,在社會認同的前提下承認,發(fā)展個人自我指涉能力,鼓勵人發(fā)展一種“解放的精神”,通過“各種集體認同的相互作用使個人的自我實現(xiàn)成為可能”。[2](P37)在這樣的理論框架里,賦權由關注微觀層面的個人發(fā)展轉變成具有參與到社會生活全過程能力的公民發(fā)展,并作為一個社會行動的系統(tǒng),去“提升人們的參與度,使其平衡個人發(fā)展,協(xié)調當前和更遙遠的社會和物質環(huán)境”,促進社會發(fā)展。
在社會質量理論里,社會賦權作為判斷社會質量的過程與結果的基準條件之一,它代表著社會結構及其構成要素或資源如何及在什么樣的水平上支持人們的行動,并將行動者聯(lián)系到集體認同上,實現(xiàn)由個人行動者向社會行動者的轉變。這使賦權具有了促進社會質量的系統(tǒng)功能。
具體來看,社會賦權的系統(tǒng)功能表現(xiàn)在:其一是對行動者及影響其行動的系統(tǒng)賦權,改善和增強行動者及其行動系統(tǒng)的功能,即他們的社會質量,使行動者成為能與社會結構進行積極互動的合格行動者。其二是對政治和價值系統(tǒng)(即個人/群體的社會政治觀念和思想道德)賦權,增強道德意識形態(tài)及價值觀在促進社會正義、團結、平等和人類尊嚴等方面發(fā)展中的權重。其三,從社會賦權與社會經濟保障、社會包容、社會凝聚等社會質量條件性因素的關系看,它嵌入到三者變化的過程中,與它們形成互補性,并與建構性因素和規(guī)范性因素連接,對整個社會質量系統(tǒng)產生形塑作用。因此,社會賦權能夠改善人們的行動方式和行動系統(tǒng),在系統(tǒng)(社會)與共同體(社區(qū)、群體、家庭)、社會發(fā)展與個人發(fā)展之間的構成性相互依賴關系作用下,成為影響社會質量及社會發(fā)展的能動因素。
作為規(guī)范性社會科學的概念,社會賦權是在一定的價值導向下發(fā)生的,“賦權具有消極面和積極面”。[2](P176)前者導向個人主義,后者導向集體主義。 不同的價值導向會使“真實的人在真實的社會條件下所產生的真實的社會行動”[2](P166)變得模糊不清。 “賦權既是條件,同時當其與其他因素相關時,也是一個結果?!盵2](P164)因而,在本土化(即具體情境)的行動中,由積極的行動者來承擔賦權職能,通過價值觀的引領規(guī)范來促成積極的賦權行動,對于防止賦權的個人主義,以及多元主義方法論把賦權碎片化為小群體或民粹主義的權力訴求,具有重要的實踐意義。
在賦權的機制基礎上形成的政策思維邏輯,將社會賦權看作是在集體認同引導下,自我實現(xiàn)的人從個人行動者,轉變?yōu)楹细竦纳鐣袆诱叩倪^程。集體認同是在人們的生命歷程(生活世界的經驗)、知識結構、道德意識形態(tài)、文化傳統(tǒng)和社會倫理規(guī)范等共同作用下形成的。在集體認同的情境下,合格的行動者對社會的可持續(xù)發(fā)展和可持續(xù)的福利社會建設具有能動的作用,他能引起或維持社會質量的變化,構建出新的集體認同,并生產出新的有質量的社會關系和社會生活。
在社會質量理論之前的研究中,賦權被認為是一種針對個人權力狀況的社會干預方式。它涉及個人、組織和政治等三個層面。個體賦權是一種個體意識覺醒后的個體能力培養(yǎng);組織賦權則是個體參與到與其他個體合作的集體行動中的一種賦權行為;在第三個層面上,當集體行動足夠發(fā)展、規(guī)模和效益足以影響甚至變革現(xiàn)有社會規(guī)則,政治賦權由此產生。據此,賦權被理解成通過個人權能的增強逐步影響社會結構的過程。社會質量理論不贊同這樣的賦權邏輯,并以承認理論關于主體權利與共同體的關系的論述為依據,把賦權看作引起人、結構和自然環(huán)境的積極互動,產生出有質量的社會關系和社會結構的活動,以幫助人們獲得某些權利,并使他們承擔起對社會的責任。因此研究者們將社會賦權看作一種社會政策的視角,并將之概括為針對制度體系的政治賦權;基于公共空間的建構和集體行動的要求,對積極公民的賦權;并按照社會質量是 “人們在提升他們的福祉和個人潛能的條件下,能夠參與社區(qū)的社會與經濟生活的程度”[2](P164)的定義,對社會行動者賦權,即發(fā)展他們的集體認同、賦予他們權利以保證其行動自由,培育他們的公民意識以增強其公民責任并最終成為促進社會發(fā)展的行動者。
按照這三個維度,社會賦權以四個條件性因素為基準,指標化為個人關系、知識基礎、勞動力市場、制度開放性和支持力度、公共空間等五個領域,使賦權作為一種政策方針,具體化、操作化為開展社會質量評價的行動。這樣理解的社會賦權,對于克服以人均GDP、人的生活指數、健康指數等這些被阿瑪蒂亞森批判為“既粗糙又不完善的生活質量衡量標準”的局限,糾正社會政策附屬于經濟政策、社會福利被物質化為經濟福利等社會政策認識上的偏差,形成了一個更為廣闊的社會權力視角。這種政策思維的邏輯,對于發(fā)展一種新的社會政策范式,使社會質量研究成為受“科學的和政治的”驅動的社會政策學研究,奠定了認識論和方法論的基礎。
綜上所述,以人的社會存在為理論前提,用個人與社會構成性相互依賴的社會性作為本體論基礎,使社會質量理論成為“一種超越生產、經濟增長、就業(yè)及社會保護的方式”,[13](P1)把社會政策的視角從相對狹窄的問題取向擴展到更廣泛的人類關系與社會發(fā)展領域,形成了一種具有規(guī)范內容的社會理論。這就為克服那些標榜科學性和客觀性的政策研究,理論上的實用主義和實踐中經驗的唯意志論片面性,提供了新的思考方式。在構成性相互依賴關系作用下,賦權不僅對個人自我實現(xiàn)和促進人們的集體認同,也對組織制度和社會的系統(tǒng)結構形成雙向作用的賦權。它使自我實現(xiàn)的人能夠借助集體認同與構成系統(tǒng)世界的制度體制發(fā)生聯(lián)系,形成與社會結構的互動,從而推動社會發(fā)展。
這樣的理論構思意義重大。首先,基于理論連貫性的思考,社會質量理論創(chuàng)建了一種建立在行動者(主體方面)、行動條件(客觀方面)和行動規(guī)范(價值方面)構成性相互依賴關系基礎上的政策動力學理論,以賦權公民和積極的社會行動者的方式,強調了人在社會發(fā)展及影響社會質量中的主體地位。這種建立在對主體間性關系理解基礎上的主體性,是把人當作為“社會合作語境中的一員”,通過“學會適應‘普遍化的他者’的社會行為規(guī)范”而成為共同體所接受的成員。在將共同體的規(guī)范內在化為自我承認是“他們的互動伙伴”的過程中,個人“學會從普遍化的他者角度來認識自我”,并被“賦予了主體這樣的社會權利”。[15](P1)按照“承認”概念理解的主體性,賦權的主體不是單一的某個權威機構或個體,而是包括政府、社會組織、社區(qū)、工商企業(yè)和公民個人在內的各種社會行動者。只有當一個(或多個)主體的賦權行動被另一個(或多個)作為主體的被賦權者接受,并且以積極或消極、接受或抗拒的方式加以回應時,主體間的承認關系才建立起來,也才有成功的或不成功(抑或積極或消極)的賦權行動。因此,賦權是在特定的道德秩序背景下,以相互承認的方式進行,并且能產生出具有集體行動意義的積極的社會賦權。這樣,社會性賦權的語義學就轉化為承認人的社會性存在為前提的本體論表達。
其次,社會賦權為中心的社會質量研究,將辯證法這一具有深刻歐洲思想傳統(tǒng)的認識論和方法論原則,貫穿在其理論的闡釋和建構中。一方面,用人自我實現(xiàn)的過程與集體認同形成的過程的互動,來說明社會賦權作為促進個人發(fā)展和社會發(fā)展的運行機制和原因,這對我們思考當代經濟、技術及信息化的變革引起的人類日常生活變化,發(fā)現(xiàn)各種不確定因素對人類安全的威脅,提供了更具思想穿透力的理論方法。而在另一方面,從構成性相互依賴的關系來看,社會賦權視角下的社會政策觀,著眼于“非經濟”層面“政策話語”的社會性表達,批判社會政策物質化的“福利方法”,強調社會經濟保障、社會凝聚、社會包容和社會賦權等非物質屬性的社會質量因素,對增強個人與社會的聯(lián)系與互動、促進社會公平正義、社會團結,維護人類尊嚴等社會價值目標實現(xiàn)中的能動作用。這樣的政策思維不僅明確了社會政策作為“一種組織公共生活的方法”及“人們用以清楚地闡明世界的觀念”應有的價值,也將社會政策的指向從如何使人受益,擴展到如何影響并改變人的觀念與行為,使人們在個人自我實現(xiàn)與社會情景的“共鳴”中,為那些“對任務的本質有著極為豐富觀點的參與者之間的集體行動構建一個基礎”。[16](P1~6)
最后,具體化作為社會質量研究的另一個基本概念,把社會質量從理論到指標構建,看作是從抽象到具體的認識-實踐過程。在賦權的“本土化”敘事方式下,具體化被看作是各種社會質量指標在某一特定時間和空間內“作為社會存在的個體的互動”結果,即與人們的具體實踐相聯(lián)系而形成的關于社會質量的本土理解和定義。這種關于“本土化”的理論敘事,賦予了社會賦權另一種認識論和方法論意義:社會質量是一種可以反映多種社會問題的理論,并且是一種強調把不同社會問題的討論放到其特殊的社會背景中進行考察的方法。在概念本土化的要求下,通過賦權行動,社會質量從概念走向現(xiàn)實生活,突出了社會質量指標對不同區(qū)域、國家和地方政治、文化及倫理規(guī)范的敏感性,也增強了社會質量分析的方法被不同社會背景的人們理解和運用的可及性。從這個意義上,賦權并非要破壞一個社會原有的結構,也不是“用某些人造的黏合劑來替代社會結構的問題”,而是在與不同道德秩序中產生的規(guī)范進行互動、與具體的社會經濟保障條件相聯(lián)系的過程中,發(fā)展出來的本土行動。
在肯定社會賦權及社會質量理論在社會政策學科理論與方法創(chuàng)新、其本土化概念在不同國家和地區(qū)實踐的去歐洲中心論的意義時,我們也要看到,社會質量的社會賦權理論畢竟是歐洲社會質量愿景的話語表達。其集體認同的話語包含了“在‘個體自由’和‘社會共識’兩端之間尋求相互連結乃至統(tǒng)一的”[17](P15)社群主義觀念,即強調“社區(qū)”和“社團”在構成社會認同與社會合作中的紐帶作用。這使集體認同更多地傾向于社群,而不是社會。這與歐洲社會的第三部門發(fā)達,社區(qū)高度自治,社團法人地位突出的社會結構和社會發(fā)展狀況密切相關,也是歐洲學術話語體系在克服社會個體自由與社會認同之間的張力,既要自由又要社會團結,試圖在它們之間找到平衡點的折中。
歸納起來,社會賦權理論闡釋出一個積極能動的社會政策基本原則:面向社會化的人及其特定的社會結構和生活世界賦權,以避免賦權的個人主義陷阱,并防止“西式”賦權造成觀念與行為的混亂。由此,社會賦權及其本土化方法作為社會質量的政治要求和政策方針,可以嵌入不同社會背景的國家、地區(qū)和社區(qū)發(fā)展中,形成共建共治的“政策集體”,使來自不同社會背景的人們能夠“被置于一個共同的連續(xù)基礎之上來解決政策問題”。[16](P44)這樣的政策觀念,有助于我們思考和澄清社會建設中的一些深層次問題。
高質量發(fā)展是中國式現(xiàn)代化邁向第二個百年奮斗目標、實現(xiàn)從富起來到強起來的轉變提出的戰(zhàn)略任務。按照黨的二十大報告所規(guī)劃的兩步走“強起來”戰(zhàn)略,從“先有后好”的數量增長,轉變?yōu)橛匈|量的發(fā)展,這不僅是因為中國式現(xiàn)代化高質量發(fā)展需要“經濟實現(xiàn)質的有效提升和量的合理增長”,而且需要經濟、政治、文化、社會和生態(tài)文明建設來共同推進。其中,經濟猶如支撐一個人的肌體,而政治、文化和社會建設的狀態(tài)與水平,則決定著這個人的頭腦、魂魄和氣質面貌等屬于社會的精神文明狀況,也就是一個社會的社會質量。其中,社會建設處于特別重要的戰(zhàn)略地位。它與經濟建設、政治建設、文化建設相互影響、相互促進,不僅承擔著將這三方面建設成果轉化為以改善和發(fā)展民生福祉、和諧社會秩序為主要內容的具體建設任務,而且反映著體現(xiàn)社會主義本質特征的維護公平正義、推動共同富裕、物質文明與精神文明建設,以及促進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等中國式現(xiàn)代化的目的性。因而,借鑒社會質量的社會賦權理論,對我們開展高質量發(fā)展中社會建設深層次理論問題研究,探索強起來的過程中,社會政策如何在高質量社會建設中發(fā)揮驅動器和“指南針”作用,將起到“他山之石”的作用。
整體而言,在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現(xiàn)代化建設中,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的協(xié)同發(fā)展,是實現(xiàn)經濟與社會可持續(xù)發(fā)展的基石,解決“有增長,無發(fā)展”的發(fā)展難題,“讓我們走出缺乏共鳴的增長社會的迷宮”[18](P166)的要求。然而,物質文明的可量化和精神文明的不可量化之間的矛盾,卻往往使人們在實踐中將精神文明看作物質文明的裝飾,形成一手硬、一手軟的局面?!拔逦灰惑w”的總體布局,將兩個文明的協(xié)同發(fā)展具體化為經濟、政治、文化、社會和生態(tài)文明建設等五個方面,為解決這一難題制定了行動綱領。但是,如何對精神文明的狀況進行可操作化的解釋和評價,卻成為一個社會建設亟待解決的理論和方法。
社會質量是一個測量所屬時代的政治、文化、社會等多方面構成的“社會機體的完善狀況”[19](P12~21)的概念,也是社會的價值性指標。它把精神文明看作是具有本體性意義的社會存在,強調精神文明在不斷完善自身狀態(tài)的過程中,對于物質技術進步的社會化與價值提升功能。社會質量理論把影響社會發(fā)展的質量因素分為建構性、條件性和規(guī)范性三類,并將它們操作化為可進行分析評價的具體指標,為我們通過政治、文化、社會等方面的建設來評價精神文明發(fā)展的質量,提供了新的維度。因而,開展以社會質量為目標的社會賦權,增加人們對社會凝聚、社會包容、社會正義、團結合作、人人平等和人的尊嚴等社會質量具體要求的理解與認同,對于克服韋伯所描述的理性化或祛魅化所推動的現(xiàn)代物質文明過度物理化和技術化造成的“本體論層面的異化”,防止社會陷入 “內卷的情境”,提升我們對精神文明建設在中國式現(xiàn)代化及其“五位一體”戰(zhàn)略中本體性價值的認識,測量和評價社會建設的社會成效,開辟了一個新的政策領域。
而從更加積極的政策方法論視角看,關注社會建設中的社會質量問題,構建以社會主義精神文明建設為引領的社會建設價值體系,并通過社會賦權,培育社會建設參與者的公民意識與公民責任,為彌合哈貝馬斯所說的系統(tǒng)世界與生活世界之間的裂隙,形成各個層面集體認同下的個人的自我實現(xiàn)與社會發(fā)展積極互動的社會建設新局面,架設起理解與行動的政策橋梁。
改善和發(fā)展民生福祉與構建共建共治和共享的社會治理體系,是新時代中國社會建設兩個相互補充又相互支持的基本方面。要實現(xiàn)這兩個目標,首先要解決的基本問題就是如何將政府主導、自上而下的政治推動變成“人人有責、人人盡責”的社會參與、社會行動的過程。這是一個國家履行其管理社會權力的合法性問題,也是與全體社會成員的基本生活及其價值密切相關的社會過程。因而,在國家和社會之間建立“構成性相互依賴關系”,使國家積極地謀而動之與人民的生活期盼形成“共鳴”,產生出集體認同的價值情境,從而使不同層面、不同群體的社會主體性,共同承擔起發(fā)展社會建設的責任。這是一個針對處境不同、價值目標與社會生活目標存在差序的組織及個體進行賦權的過程,更是一個需要進行深入理論探討的問題。
具體來講,發(fā)展民生福祉是一個“人民福利人民創(chuàng)、美好生活共同建”的福利治理過程。運用社會賦權方法發(fā)展和完善社會分配制度,能夠使社會政策在保護第一次分配的合法性、促進二次分配的公平性、撬動三次分配的積極性,建設 “共富”社會過程中,發(fā)揮積極的政策杠桿作用。
首先,在中國式現(xiàn)代化進入新時代,全球化中經濟競爭和國際政治對抗日益激烈,經濟的不確定性導致生活風險不斷加大,民生福祉問題逐步上升為政治的中心。發(fā)揮社會福利的政治功能,將社會福利的政治與道德的理想及目標整合為可操作的行動原則和路線,貫徹到實踐中。這意味著社會政策不僅是社會福利的輸送器,更是一個傳遞社會政治道德理想的價值載體。社會賦權視角的社會政策就是按照福利政治的要求,對制度體制進行政治賦權和組織賦權,使之在動員和組織各種社會資源參與社會福利事業(yè),改善并提高民生福祉質量與水平的能力方面得到增能。就此而言,運用社會賦權的政治功能和組織功能,推動國家在吸納各種社會資源進入社會福利體制方面進行制度創(chuàng)新,營造開放包容的政策環(huán)境,支持社會組織、志愿團體及公民在社會福利的決策、分配和服務中發(fā)揮更加積極的作用,增強社會福利部門回應人民群眾福利需求的政策反應能力,就具有特別重要的作用。因而,推動社會賦權在制度和組織中的發(fā)展,應該成為高質量民生福祉建設的一個重要社會政策目標。
其次,發(fā)揮社會政策對社會福利公正性的價值功能,增強社會福利的能動性,是發(fā)展高質量民生是新時代社會建設應當重點關注并加以解決的重大問題。它關系到社會福利作為一種公正社會理念,如何體現(xiàn)出其尊重人的價值、創(chuàng)造積極能動社會環(huán)境、維護社會正義的社會道德責任問題。而社會賦權所表達的社會政策邏輯,則為解決社會建設的這一核心問題創(chuàng)造了條件。它表明,發(fā)展高質量的民生福祉,不僅僅是一個經濟保障和基本生活安全問題,更重要的是加強人們在社會福利的發(fā)展中的主體功能,使他們成為福利責任的承擔者和福利生產的行動者。只有在平衡公民福利權與責任擔當的條件下,才能使民生福祉成為有質量、可持續(xù)的。因而,社會賦權對于克服傳統(tǒng)社會政策僅僅把福利看作保護性措施的局限,防止給予式福利隱藏的公民變成“幸民”的政策扭曲,促進福利公平正義,提供了政策總則。
在構建社會治理共同體的實踐中,我們常常遇到的一個基本問題,是人們受到制度體制與文化、個人認知與能力及生活環(huán)境制約,使他們被局限在某種特定的“差序”關系中,限制了其認知和行動。要打破這種社會存在意義上的“差序格局”,使處于差序關系中的組織、群體及個體能夠在集體認同(包括政治認同、社會認同和文化認同)的基礎上,產生出公民行為,成為社會治理共同體中的合格行動者,就必須對他們進行社會賦權。
但是,僅僅這樣理解社會賦權在構建社會治理共同體中的作用是遠遠不夠的?,F(xiàn)代社會的共同體——就像鮑曼所說的——并非滕尼斯筆下以自然情感紐帶連接的“溫馨圈子”,而是在“經歷多次爭吵、許多次反對和偶爾的對抗后的結果。”[20](P5~6)現(xiàn)代社會意義上的共同體,是由理性的各種異質性人群、文化和價值觀共同組成的開放系統(tǒng)。它不同于想象的傳統(tǒng)共同體,只存在于狹小、封閉的空間中,人們可以面對面地進行全面的和經常的交流,形成“共同理解”的、同質性、自足性的生活方式和價值觀念。因而,當我們說要構建一個社會治理共同體來解決現(xiàn)代社會生活面臨的各種挑戰(zhàn)、風險和危機,用一種有序性去防止并對抗無序性的發(fā)生時,面對的是有著不同欲望、需要及要求的個人、群體、組織這樣一個現(xiàn)實的多樣性和多元化的社會。承認這種差異化的主體及其訴求的存在,建立包容性的社會體制和機制,凝聚社會的共識,就成為構建社會治理共同體的基本要求。從這個意義上,為形成社會共識而賦權,增強人們之間的溝通、協(xié)調、合作與互助的能力,發(fā)展不同個人及組織之間相互承認的主體性,營造包容、合作、信任的社會關系和社會體制,促進人們的社會性的增長,就成為更為根本的社會建設任務。
概括來說,社會質量是一個具有明確價值取向的概念,它把社會發(fā)展的質量歸結為社會價值的增長。在集體認同下的個人自我實現(xiàn)這一價值情境中,一個人(或組織)要成為“共富”社會建設的合格行動者、社會治理共同體中的積極參與者,必須使其獲得制度體系給予的安全保障及社會認可,并能夠以開放的態(tài)度對系統(tǒng)世界與生活世界之間的互動及變化做出積極的反應。這是一個對構成性相互依賴關系中的個人和社會(包括生活世界中的各種共同體和系統(tǒng)世界中的制度體制和組織)的賦權過程。它能夠激發(fā)個人(或組織)參與社會建設的主體責任意識及價值感,營造和諧有序的社會環(huán)境,增加人們對社會建設成果的獲得感和滿意度。因此,探索社會賦權的社會政策理論,建立一個有明確價值導向、應對風險和挑戰(zhàn)靈活有效的、多元主體共治的社會治理體系,實現(xiàn)高質量的社會建設目標,就是我們從社會質量中的社會賦權理論研究中獲得的啟示。不過,正如查爾斯·泰勒在《現(xiàn)代社會的想象》中所表達的,“理念在歷史上總是為一系列的實踐所包裹,即使只是一些雜亂無章的實踐”。要使社會賦權理論成為中國高質量社會建設的社會政策動力機制,更重要的是在中國社會建設的實踐中形成自己的話語語境,使社會賦權這樣一個理念獲得力量,成為促進中國語境下高質量社會建設的“現(xiàn)代社會的想象”。這是一個需要開展廣泛討論的理論話題,更是一個需要深入社會生活的實踐問題。本文作為其中的管窺之見,所討論的問題是非常有限的,希望學界批評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