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合群

我是一條上岸的魚

汗水流多了，成了漢水

汗水飛起來，就成了云朵，抑或煙霧

把站了一天的路燈

還有路燈下流了一天汗的燒烤罩住

我于日落時分，端坐里面

擼串，喝酒，納涼，看漢水一樣美的人

連同霓虹燈光和燈光里的夜來香

一起喝下

我知道，我的體內(nèi)多了一條悠悠河流

而小攤老板一邊揮汗如雨

一邊對我殷勤而幸福地笑

然后給我添酒，添水，添氣場

我看見，他的眼里

有一條被漢水養(yǎng)大的魚

漢水的時間成像

村莊坐下來就成了彼岸

落花流水藏著巨大的吶喊

一閃一閃，是汗水與莊稼的洗禮

在漢水邊洗衣的女子

抖動多彩的漣漪，那是另一條河流

也是兩個交織的夏天

波光把心事帶向遠方

一些魚兒讀懂了相思而躍上了水面

漢水是無邊庸常的葬身地

也是沖刷舊俗的放生池

疲憊但不停滯，苦難但嗔念更深

浮于萬物之上，低于一粒塵埃

仿佛土地的尾巴

又更像奔跑的頭羊

仿佛被牛郎拽回人間的銀河

又更像織女編制的時間成像

漢水謠

一朵浪花跑散了

會飛到天上抑或岸上

在天為白云，在岸為小羊

白云放牧天空

而小羊護衛(wèi)生活的圍欄

白云累了會變成白雪

重回人間，找到它的浪花與小羊

岸邊的小羊

看著自己的父母被裝上了車

它知道，這就是生死離別

但它并沒有離開

它靠河流傳遞的歌聲而活著

一群牧羊的孩子

從浪花上采摘楚辭唐詩的云朵

面頰升起水汪汪的月亮

他們靠河流的連綿不絕而奔跑著

桐花點頭，和雨點一樣美

漢水是一面鼓，被雨水時時敲打

讓我聽到了唐詩里面的田園奏鳴曲

聽到了父親的老寒腿的酸痛

荷鋤的母親滿頭桐花

空曠的地方，桐花淡淡的粉

輕輕的白，每點一次頭

江面就起一層漣漪

正好填補了我生活的空白

濤聲總會掏空我內(nèi)心的黑暗

在無人的深夜

濤聲顯得格外空靈與悠遠

仿佛一個打更人

一點點把沉入水底的靈魂叫醒

螢火蟲帶著河流飛

有無數(shù)的星星也加入其中

那個早起掃沿河路的阿姨

最后一掃總是把迷路的月光掃進河里

這樣，月亮就會在河底

見到久違的媽媽

這樣，掃地阿姨就會對剛上學(xué)的孫子說

她贏得了一河的歡欣

漢水是我最肥沃的田園

南風(fēng)知我意，漢水搖空綠

攜來少年同游，裘馬清狂，春歌叢臺

星月潮涌并肩上，可以種花，可以寫詩

可以對飲三百年

漢水，向我奔來

穿越我震顫的身軀，穿越青山醉

無論北上，抑或東進

一路高歌猛進，嘉穗盈車

可以養(yǎng)外公的網(wǎng)，養(yǎng)云的帆

養(yǎng)花的清平調(diào)，養(yǎng)月的美滿，養(yǎng)魚的萬疆

一株小麥，讀取流水有順從之善

亦有劈荊之勇，而鋒芒自渡

我看見萬物如此輕盈

就連生長的城鎮(zhèn)也被漢水帶著飛翔

一河的珍珠閃耀慈悲之光

種在水中的詩，有著天鵝般的潔白

而真正的天鵝早已是虛幻的光影

不斷推動波濤、夕陽與岸遠去

仿佛一匹奔騰不息的馬

而更多時候，馬會安靜地吃草

相親相愛，為奔跑積蓄一生的力量

馬蹄藏在深處，鬃毛會從長天流下來

它不動，天地不動

而星辰是它一口口嚼出來的珍珠

在修行的道路上，河流是沒有退路的

也是沒有近路可走。一個詞

在水中打坐，吐故納新，擁抱萬古愁

是濤聲融化了佛光

還是佛光照亮了濤聲

河流留下了巨大的真空與天問

讓我們無所適從

大浪漫天，把我?guī)蜻h方

把我推向塵世

仿佛世界正在形成

流水總是爭先，走在了春天的前頭

鳥鳴也來了，流水有了更長遠的意愿

我身體遭受了凜冽的淘洗

變得桀驁與隱秘。有無數(shù)星星在我頭頂

發(fā)光發(fā)熱，讓我孤單的時候

總想與一朵浪花說說話

仿佛我信任了它，就信任了神靈

岸邊的桃花搭起了戲臺

好像桃花就是我的快樂

而我就是另一個刀馬旦

不把春天挑下馬，決不罷休

我不知道，是浪在擁抱岸

抑或是岸在依依不舍地護送浪？

我們活著，其實已經(jīng)老去

老也是一種苦，更是一種樂

一種和我比肩而立的濤聲

天意不死，大地在春潮中隆起

那么耀眼，仿佛世界正在形成

仿佛世界只此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