閔凡利

柔軟是心靈的地方，她承載著微妙與隱秘。她是心靈的屬地，生長著無邊無際的歡樂和憂傷。它會告訴我們漩渦內(nèi)的洶涌澎湃，告訴我們寂寞無聲內(nèi)的孕育與生長。它讓我們冷凄的情緒找到舞蹈的快感，在于無聲處中把淚水的流淌變換成想象的飛翔。

疼痛是一種感覺，是心理對自身受到傷害的一種反應。它告訴我們：你的軀體在被別的物體侵犯，從而使自己保持警覺，查找那侵犯的來源——那是柔軟的地方，那是思考的眼淚的泛濫。他如泰利颶風一樣一覽無余地淹沒了我，讓我狼狽不堪。我的心只有在疼痛中舞蹈，那舞蹈是悲傷日子里的狂歡，它讓我的心境絲毫找不到光輝的云彩，他讓我的思考變得更加深沉而又綿長。

這是鄧洪衛(wèi)小說集《飛翔的草帽》給我的閱讀印象?！叭龂盗小薄绊懰酉盗小?、“寂寞有聲系列”的開拓與構(gòu)筑，無不讓柔軟的地方更加敏感。敏感是疼痛的根源，她讓舞蹈變得是那樣艱辛。曹操陰險中的情義、許攸聰明中的愚蠢、陸績誠實中的壓抑、諸葛恪機智中的殺機、陳三愚忠里的可嘆、張飛屠殺中的輪回、禰衡廢物的執(zhí)意、孔融放肆者的可悲、崔琰公正中的無奈、譙周忠誠中的傷疼、楊儀小氣中的哀憐、黃奎繩索中的幽默，還有卞夫人刀鞘里隱藏的愛戀、丁夫人玉佩上凝聚的堅貞、孫尚香情愛翅膀的飛翔，當然少不了劉備仁義里的狡詐、關羽大丈夫的剛阿、馬超信義中的悲憤、陳登孝義里的厚道、張肅情義里的感動——所有這些，他讓鄧洪衛(wèi)的想象像翅膀一樣自由自在地翱翔，那是戰(zhàn)火紛飛的年代，那是英雄和梟雄茁壯的土壤。鄧洪衛(wèi)讓他的小說發(fā)現(xiàn)著一切，他站在時空的今天用充滿愛意的雙手去撫摩他們。他讓那些昂揚的魂靈不屈著自己的斗志，他讓無比堅韌的剛強柔軟成如水的纏綿。

好在那是過去，他成了我們舞蹈的一個最動情的部分，展示著，張揚著，述說著草帽的向往與芬芳。《一九八三，上南京》那不是因為我柔軟的稚嫩受到了傷害，而是會議的延遲，他破滅了我的期望，那期望不是《父親的淚》的晶瑩與疼痛，那是欺騙，是父親對大哥無奈的妥協(xié)?！秹捍病?里眼睛，那無邪的童真閱歷生活的秘密，使小小的嘴里答應給伙伴糖塊的諾言成為了泡影，那泡影就是欺騙，他傷害著成長的心靈。于是，響水河的天空在小小的心靈里充滿了變換，他讓簡單變?yōu)榱藦碗s，他讓成長經(jīng)歷了疼苦；《一九八六年的逃跑》，原因只是進入縣一中的我不再優(yōu)秀，對學習產(chǎn)生了恐懼和厭倦。成長就這么簡單，他需要呵護，他拒絕《頭疼》的尖銳和冷漠，冷漠不是來自《三叔》，三叔是一個塌實的人，他的心為成長經(jīng)受著考驗，那是一個顫抖的過程，他讓《三叔》知道了自己的短淺。然而在響水河，成長中短淺者還有很多，《一九八七、初戀》，她讓上高二的我知道了微妙，微妙來自于對一個叫胡小月女孩的喜歡。喜歡需要技巧，需要陰謀，而我拒絕著這些，我的拒絕讓我的那純凈的愛戀成為了回憶，成為了我一個疼痛的基因，他生長在了我的血液，消融在了響水河里那清澈的水中。

響水河是我經(jīng)絡，她貫穿著我的生命，她來自我的過去，流向我的未來，她見證著我的成長，她是我疼痛的一個根源，她使我柔軟的部分開始了敏感，她使我的舞蹈變得更加的脆弱。脆弱不是來自心靈，此時的心靈已慢慢堅硬。她來自愛情，來自婚姻，來自那兩個人慘淡經(jīng)營的港灣。港灣是溫暖的，她是一切跋涉者的天堂，她是流浪腳步的家園?？扇缃?，這一切都在改變著容顏，《莊保四尋妻》，他尋找的是妻子菊花的經(jīng)歷，那經(jīng)歷是那樣的焦灼，他讓尋找的心開始流血。這是沒辦法的事，好像這已成了一些像菊花之類外出打工女的命運，用失去的操守來換回一些她們認為是榮耀的鈔票。莊保四的尋找是幸運的，他在尋找的過程中尋找出了真相。真相讓他的心變得柔軟。這柔軟是因為《秋秋》的純凈。這是一個很簡單的女孩，她簡單到了沒有結(jié)婚就挺大了肚子。她躲在表姐家等待著小生命的降生。等待是焦燥的，那是無數(shù)個日子的累和。在這無數(shù)的日子里，秋秋發(fā)現(xiàn)了表姐和表姐夫的微妙，那微妙是冷酷的，它使一個家庭充滿了荒涼和冷漠。冷漠是一種刀子，它讓我們尊貴的心靈流出了鮮血。于是，《陽光下的雨傘》就變得那樣鮮艷，它時時像朵花一樣開在我的生活。它時時讓我警醒，這警醒讓我發(fā)現(xiàn)著我們無意的傷害竟是那樣地刻心銘骨。

我知道我們的身上落滿了世上的灰塵，這灰塵需要凈洗。于是，于佳的《洗浴》就變得是那樣的自然。這是生活在幸?；橐鲋械囊粚Ψ蚱?，她們充滿著活力和美好，美是那樣的絕妙，她需要欣賞?？烧煞蚴且粋€忘我的寫作者，他關注著自己的世界，他忽略了妻子的美妙。于是這就成了妻子于佳和別人燃燒的原因。原因就這么的簡單，他在嘲笑著我們的婚姻的堅固。

婚姻需要溫情，可作家衛(wèi)永的溫情是在離婚后才知道的，因為他自身的生理問題，他使自己和婚姻尷尬起來。《就這樣抱著吧》，他在章小惠那兒得到的溫情卻被另一個女人說成了有病。這就使衛(wèi)永的擁抱顯得是那樣的沒有底氣和充滿了俗氣。于是，渴望純凈就變得是那樣的強烈，她使《謝東玉的生活》變得是那樣的可憐。謝東玉的可憐是那樣的令人心疼，兩次婚姻的失敗使她對現(xiàn)實產(chǎn)生了厭惡，于是她就開始活在自己那虛擬的世界里，那是為了自己的心得到純凈。純凈似窗臺上的那盆《稚菊》，清新著一個女人的心房。女人是個獨身女人，幾年前，為擺脫一樁失敗的婚姻，逃到了陌生的城市默默舔舐自己的傷口。在等待花開的時候，女人耐住了自己的焦躁，可吳井卻不理解這些，他不知道稚菊的含義，他需要的是自身欲望的展示，因為多年來在婚姻泥沼里的掙扎，使他充滿著渴望?？伤目释瞬]讀懂，就好似女人稚菊的綻放他沒有發(fā)現(xiàn)一樣，這是女人的悲哀？還是吳井淚雨紛飛的緣由？他們讓柔軟的部位在無奈中落滿了梅雨時節(jié)的潮濕，那潮濕吹生著隱秘處種子的發(fā)芽，長出毛茸茸的葉片，他占據(jù)著心靈的空間，使愛充滿了欲望和張狂。他的張狂讓田小甜的憤罵的聲音越來越弱，《翅膀的痕跡》里那是傷痕斑斑的疼痛。他撕碎了一個女孩的愿望和夢想，他讓舞蹈變得步履蹣跚，彳亍于痛疼的柔軟中。

痛疼的終點是分離。鄉(xiāng)下女人楊翠翠不想再疼痛了，她向法官提出了離婚，理由是丈夫太有錢了。楊翠翠是一個很清醒的《離婚女人》，她沒要丈夫一分錢，她保持了婚姻的尊嚴和家庭的健壯，她救了她們的婚姻和家庭。楊翠翠讓我想到了剛強和尊重。剛強是這個女人身上的血性，尊重是我們對她選擇的贊許和敬服。她不像另一個女人，那是一個只會向我要煙的女人?！督o我一只煙吧》？那是女人對欺騙和婚姻無奈狀態(tài)的表示。女人想找一個平衡，可在尋找的過程中，女人又陷入了一個欺騙。女人是脆弱的，承受不了太多的欺騙，女人被激怒了，于是用一柄鐵錘敲打了欺騙，當然也敲碎了他的婚姻，這就是代價。欺騙是要付出代價的，它不像《感冒》那樣，那只是柔軟地方的一次嘆息，也不像《失眠》，那是婚姻里隱藏了秘密，當然，這些她會讓人變得《迷茫》，它會成為《不回家的理由》，理由是那樣的充分和可笑，然而，它又一次次的成立和通過。在通過的過程中，我們發(fā)現(xiàn)了玩笑，是吳介和妻子兩個人之間相互的欺騙。他們折磨著自己的婚姻，他們凌辱著自己的婚姻，她們讓自己柔軟的地方開始了傷疼。

疼痛的終點是死亡，是愛的沒落，是家庭的破碎，是婚姻的消亡。這是沒辦法的事，這是使柔軟的部位不再疼痛的唯一辦法。但這種辦法是雙刃劍，她傷害著婚姻的同時，也在傷害著一些與婚姻有關或無關的人。這種傷害成為了舞蹈，他跳躍成眼淚或一聲嘆息。這嘆息里有想了一輩子《離婚》吳同的放聲大哭，有《做腳》里吉小結(jié)在無奈中的消失，有喜歡一絲不掛的韋小葦對《衣裳》的討厭，有《甘小竹的竹竿》的尖銳，當然還有秦皮在一喝醉就說事的陶醉。秦皮陶醉在《初戀》的回味里。他的回味是殘酷的，他撕裂著妻子的同時，也在撕裂著自己。直到六十歲之后，他才真正進入了初戀。他們是幸運的，相對幸運的還有《小中醫(yī)》小楊先生。因為小楊先生抵擋住了誘惑，他讓自己笛子發(fā)出了世界上最美的聲音。

這聲音縈繞在響水河的上空，他讓《大魚過河》充滿了悲壯，他讓《冬天的河》清冷而又蕭索。我知道，這都是柔軟的地方疼痛的原因，她限制了舞蹈的腳步，他限制著翅膀的飛翔。他讓飛翔成為了一個夢想，活在我們想象的天空里。

鄧洪衛(wèi)在寂寞有聲的這個系列小說里，他用他顯微鏡一樣的眼睛在不停發(fā)現(xiàn)著婚姻這個細胞的病變的經(jīng)過，他用手術(shù)刀一樣的利筆在解剖著人心的抖動，他客觀而平和地給我們描述這微妙中的走向和歸宿，他冷靜的態(tài)度讓我的閱讀變得是那樣的驚心動魄。這種驚心動魄是因為他提供給我的思考。這思考讓我的心滴血，讓我的思考沉重如鉛。我不知我們怎么了，我們怎么變得如此的敏感而孱弱，說起來我們的日子是比以前好了，腰包也比以前鼓了，難道這些就是犧牲道德犧牲婚姻的因由嗎？

人心是個微妙的門，鄧洪衛(wèi)邁著從容不迫的腳步走了進去，他給我們述說著他的發(fā)現(xiàn)，他不放過一絲的縫隙，他從一滴水里發(fā)現(xiàn)了海洋。他讓自己的想象的翅膀從平實中走向了天空，舞蹈出天空的寬廣?！讹w翔的草帽》《玉佩》《像劍一樣飛翔》這三篇個性化的作品使我驚喜地發(fā)現(xiàn)了空靈和詩意，也驚喜地看到鄧洪衛(wèi)對自己敘述外延的擴展，從原來的專一到散淡，那如夢如幻的意境和敘述角度生活化的交融，使我的閱讀變得是那樣的興奮。他讓我驚喜看到了一個鉆出自己硬殼的蠶的舞蹈，那是新生，那是歡樂，那是飛翔的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