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 程
旅途已撕開
疼痛如清晨的雨霾
沒有一種療愈
可以遣散一夜的綢繆
必然而無盡的淅瀝
瀘沽湖
那是一個沉淪詩人的杜伊諾
借著重返,續(xù)寫絢爛的斷章
像將野火扔進深暗的烏托邦
像你用手從我額頭掃落時光的荒涼
像踉蹌中擲出的酒盞
沿岸潑灑良夜與李白的配方
也像一個窮盡的比喻
羞于和你遭遇
像一頁翻過時
戀人間畏葸的躲閃
也像,由來已久的一種恐懼
生怕搬動哪怕一個詞語
整個世界都會坍塌
此刻,我瞥見山頭群玉
若我叫喊,誰會在仙班中出列
將我消殞于他強大的此在
就像你曾用手
若無其事般地掃落
一切一切的荒涼
摩梭啊摩梭
關于火塘的每一種敘事
都是生命的折疊以及愛的救贖
波葉海草開出了一朵白云般的花
讓無可釋懷的投奔有了陽光下的傾吐
無與倫比的清潔承納了下凡的吉祥
直到現(xiàn)在,每次松韁垂轡時
我仍然堅定地相信
一切修遠的西行依舊偉大
即便故意規(guī)避了玄奘的線路
即便跋涉于像是重新開辟的平行世界
那么多不可辜負的山巒與瀚海
是從天而降的史冊
我每邁出一步,都會征詢于你
像征詢那些不朽的目光
試著將一切折疊的重又打開
奔子欄
這個夏天
我重又見到了這枚大地的婚戒
它嚴格地存在
是一切信約的洶涌化身
當汽車駛進雪山隧道
我知道我失去了一個埡口
在這首反抒情的詩里
我只能說
我失去了一個埡口
在四千一百米海拔處
在六十千帕的氣壓里
我想了又想
我失去的那個埡口
去魯朗
正午的然烏
宿醉中松開圣湖的云裳
針葉林的濃蔭,由遠而近
掩住了所有揚鞭的身影
逶迤的峽谷呀
在上是雪山軒邈
在下是玉帶繞原
薄暮時到魯朗
在得知又失去一個埡口后
抱一抱拳,與千里逢迎的
帕隆藏布就此別過
寨子里啊,有那么多
年輕的扎西
和上了年紀的卓瑪
我想了又想。我知道了
只有在這不可戰(zhàn)勝的夏天
雪山才褪去了遮顏的雪衣
暴露了她與天空的愛情
納木錯啊納木錯
世上所有水和山的關系譬喻
大約都美不過
納木錯和念青唐古拉的締結
你不可能再遇到另一個
如此英偉、灼熱而又沉默的少年
跨過陰陽兩隔般的雄渾河谷
在青綠似海的草甸上沿
俯在五千兩百米的隘口,西北向
一言不發(fā)地眺望理想的愛情
我想了又想
仿佛記得,在布宮一角的經(jīng)筒
見過信念交接時的某種飛升
像我在天湖撞見的白色鳥
像我在神山仰望過的那種湛藍
在玉樹
即使我離開了旅途
我也仍然愛著旅途
就像我即使被抽離了生命
也仍然愛著生命
就像我即使被抽離了愛
也仍然愛著愛
作者簡介:王侃,浙江東陽人,文學博士,杭州師范大學人文學院教授,主要從事中國當代文學批評,偶有詩作發(fā)表,散見于《上海文學》《作家》《揚子江詩刊》等。出版有詩集《歌兒》。曾獲第三屆唐弢青年文學研究獎、第五屆中國當代文學優(yōu)秀批評家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