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小可
若要問哪位導演最會拍年輕人的生活,張一白肯定榜上有名。早在十多年前,他就自況為“一張60后的臉,一顆90后的心”。
一代代年輕人在長大,張一白導演的青春片卻在緊跟新一代年輕人——70后看他的《將愛情進行到底》,80后看他的《匆匆那年》,90后看他的《風犬少年的天空》,00后接著看《燃野少年的天空》。
拍了幾十年的青春戲,張一白說自己能明顯感受到不同時代給年輕人留下的不同痕跡。每個時代的年輕人都有自己的夢想去追逐,而他的表現(xiàn)對象也從曾經(jīng)的“金童玉女”變成了更加普遍的普通年輕人:“我對那種講述平凡的人故事愈發(fā)喜歡,因為我們所有人都是平凡的人,我們所有人的青春都是平凡的青春。不是每個青春都能建功立業(yè),不是每個青春都驚天動地,也不是每一個人的青春都那么暗無天日或者殘酷無情。更多人的青春其實就是這么平凡,更多人的青春其實就是以一己之力去發(fā)光?!?/p>
二十歲的年紀也會遇到非常多的人生困惑,要有不惑的勇氣。
當我們把每個時代紅極一時的青春故事拿出來對比,光看片名就能感受到時代的變遷——上世紀90年代最流行的是《十六歲的花季》《十七歲不哭》,純真年代的校園生活,最大的波瀾莫過于考試作弊被抓、puppy love移情別戀;30年后,熒屏上最火爆的是《二十不惑》《三十而已》,明明是“三十而立”“四十不惑”,現(xiàn)在的年輕人卻好像按下了快進鍵,二十歲就向往清醒人生,三十歲仍充滿了試錯可能。
有趣的是,《二十不惑》和《三十而已》的主角都是女性,前者是四個95后女性,漂亮、聰明、富有、清醒;后者是三個90后女性,野心勃勃地為自己的事業(yè)、為家庭幸福打拼。對她們而言,傳統(tǒng)的社會時鐘開始動搖,“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不,她們要重新定義,二十歲并不都是傻白甜,三十歲也絕不是過氣了的明日黃花,只要敢于試錯,敢于為自己的選擇買單,四十歲也可以是一個新的開始。
《二十不惑》的導演黎志說:“我們的初衷不是要把‘四十’變成‘二十’,給大家一種壓力,要大家快速成長,不是說這個時代發(fā)展快了,每個人在二十歲的時候就必須要通達到不惑世事;更多的是說,二十歲的年紀你也會遇到非常多的人生困惑,我們要有不惑的勇氣?!?/p>
歷史上,許多國家的年輕人都曾被稱為“垮掉的一代”,但黎志覺得,這不是真的意味著一代年輕人怎么垮掉,“而是每一代年輕人都會有共性,有勤奮的,也有懶惰的,有想要去跟這個世界沖撞的,也有想要宅在家里的。每一代年輕人都會有這種對立的存在,不見得說因為時代往前走了,年輕人的基本面就發(fā)生了劇烈變化。時代可能賦予的色彩是什么呢?我的淺見,現(xiàn)在大家獲取信息的渠道太多了,而且信息也呈現(xiàn)碎片化的狀態(tài),可能就會在這里面找到各種各樣的可能性。在各種可能性里面,去找到自己存在的價值,找到自己立足的本事,這個選擇比我們那會兒確實要更豐富一些”。
想起電視劇《漫長的季節(jié)》里,上一輩的人在東北“樺鋼”廠里按部就班,守著一份工,就是一輩子,等到生兒育女,子女再承繼父輩的工位,生活里外都可以在廠辦解決,這就是他們理想的安穩(wěn)人生——可是到了下一輩,年輕人又有自己的想法——范偉飾演的王響,他的大兒子王陽就已經(jīng)不愿意再呆在廠區(qū),想要跟著運煤的火車,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就像最后的歌里唱的:“我看到了過去的自己,對他說別回頭,要努力向前……這原來是一場漫長的告別,漫長的季節(jié),去一個無人知道的地方,忘掉曾經(jīng),重新開始……”
在各種可能性里面,找到自己存在的價值,找到自己立足的本事,這個選擇比我們那會兒要更豐富一些。
曾經(jīng),路遙的《人生》里的年輕人,人生重要主題就是“走出農(nóng)村”;但到了現(xiàn)在,銀幕上最振奮年輕人志氣的電影之一,卻是《一點就到家》——主打一個“回到家鄉(xiāng)、在地創(chuàng)業(yè)”,每一棵咖啡樹上都能結(jié)出甜美的人生果實。
曾經(jīng),年輕人組樂隊、做Coser(角色扮演)、拍電影被視為不務正業(yè),可是當《縫紉機樂隊》《愛很美味》《奇跡·笨小孩》《野馬分鬃》等片上映,觀眾又發(fā)現(xiàn),風向變了,年輕人從一窩蜂地向往大城市、北上廣漂流,到選擇更為多元——大鵬就是要組樂隊,魏書鈞就是想拍電影,易烊千璽拆手機也能拆出十大杰出青年,李純做美食博主、當KOL開餐館也都是她的個人選擇——沒有好壞,只看熱愛。如果有老一輩的人想要板起面孔教訓幾句,一定會收獲樹木希林的名言:“如果我是年輕人,老年人說什么我都不會聽?!?/p>
25年前最火的愛情劇——《將愛情進行到底》。
非但人生選擇更加個性化,就連年輕人的娛樂也有你想象不到的思路飄逸——露營、飛盤流行過后,現(xiàn)在的年輕人居然喜歡上了“躲貓貓”,玩法簡直和日本科幻劇《彌留之國的愛麗絲》里的“紅心7”羊狼之戰(zhàn)一模一樣——在樹林茂密的公園里,一組年輕人是貓,一組年輕人是鼠,貓抓老鼠,老鼠被抓到以后反過來變成貓……這場躲避與追逐的游戲就這么玩起來了,跟從前的孩子玩過的躲貓貓不同,新時代的“躲貓貓”還有科技加持:通過手機App共享位置,通過手腕上的熒光手環(huán)辨認身份。不得不說,現(xiàn)在的年輕人是懂得利用移動互聯(lián)網(wǎng)技術的,和電視劇里未來世界的博弈相比也毫不遜色。
現(xiàn)在的影視劇里,靈活就業(yè)的年輕人是越來越多了。相比從前世代的“奮斗”,而今的年輕人,奮斗之中多少帶著幾分“佛系”,如果要用一句話來總結(jié),有一部日劇的片名就很合適——《寬松世代又如何》。
在日本,所謂的“寬松世代”,指的是在新的寬松教育體制下成長起來的一代人。日本新一輪的教育改革始于20世紀90年代。日本文部省于1998年重新修訂從幼兒園到高中的《學習指導綱要》,到2002年,結(jié)束了為期三年的過渡期,進入正式實施階段。新的綱要強調(diào)實施“寬松教育”和培養(yǎng)“生存能力”,并且大幅度削減了教學內(nèi)容,通過給學生寬松的教育來充分發(fā)揮個性特長,培養(yǎng)創(chuàng)新意識、創(chuàng)造能力和生存能力,使之成為具有國際競爭能力的人才。因此,1998—2002年開始就學的一代人,就成為了“寬松世代”的第一批產(chǎn)物——到電視劇開播的2016年,他們恰好剛剛大學畢業(yè)或成為社會新丁。
劇中的主角,一個是岡田將生飾演的毫無競爭心的上班族,一個是松坂桃李飾演的普通小學教師,一個是柳樂優(yōu)彌飾演的正在為升學煩惱的復讀生。三個年輕人看起來都毫無前途,稀里糊涂地過著日子,仿佛印證了日本社會對于“寬松世代”的偏見:這是沒有野心,沒有競爭性,也沒有協(xié)作意識的一代,干什么都不行。
日劇《寬松世代又如何》 里,三個年輕人看起來都毫無前途,稀里糊涂地過著日子,仿佛印證了日本社會對于他們的偏見。
但是一味秉持結(jié)果論,卻容易忽視前因。年輕人的躺平、佛系、得過且過,只是因為他們生于教育寬松的時代、每周有雙休、圓周率只需要背到3嗎?反觀20年來的日本,泡沫經(jīng)濟消退、蕭條期、就業(yè)冰河、下流社會……仿佛才是年輕人喪失斗志的根本原因?!皧^斗就有收獲的日子沒趕上,不奮斗也有收獲的日子趕不上。”日本作家大前研一在《低欲望社會》中寫道:“意識到再怎么內(nèi)卷也不會改變?nèi)松娜毡灸贻p人,開始不再追求往上爬,轉(zhuǎn)而擁抱‘低欲望’?!?/p>
靈活就業(yè)、日結(jié)工作、兼職……不管名稱是什么,背后是一個難以掩飾的社會問題:年輕人難以找到一輩子的工作,打零工成為他們無奈的選擇。就像劇中的臺詞:“找工作、上班、結(jié)婚、生子,這樣的人生我卻連起跑線都沒站上去,我這么努力卻連工作的權利都得不到,你不覺得這樣的社會很奇怪嗎?”
都說一代后浪推前浪,一邊是后浪翻滾,一邊卻又是后浪不斷撞墻的無力感。將村上春樹小說《燒倉房》拍攝成電影《燃燒》的韓國導演李滄東說:“年輕人的無力感是一個時代的癥結(jié)。他們對現(xiàn)實是非常無力的,想要去奮斗、去抗爭,又不知道要跟誰去抗爭,所以才會有了這種內(nèi)心的無力感、憤怒,因為他們不知道要怎么樣去奮斗。就我自己來講,以前在年輕的時候根本不用擔心找不到工作,到哪里都有事情干,現(xiàn)在不一樣了。韓國的年輕人也會因為現(xiàn)實的問題感到非常的無力。年輕人的問題是很重要的,它不是年輕的問題,而是一整個世界的問題?!?/p>
每個人生階段有這個階段最重要的事,對于年輕人來說,婚戀自然就是大事一樁。古往今來,愛情都是影視劇熱衷的題材,我們現(xiàn)在回看從前的愛情片,難免覺得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每一代年輕人都能心領神會的曖昧、患得患失、激情、痛苦,陌生的是悄悄變化的愛情觀。
回想19年前,2004年最火的愛情片可能是夏雨主演的《獨自等待》——那種年輕人獨有的輕松幽默的抖機靈,在當年俘獲了眾多觀眾的心,不少人三刷四刷,跟著電影主角哭哭笑笑鬧鬧。
將近10年后,2013年最火的愛情片大概是《致我們終將逝去的青春》——想起來,劇情還蠻狗血的,打動人心的可能是“疼痛愛情”,《致青春》的年代,《小時代》《同桌的你》《梔子花開》等疼痛青春片也前仆后繼。
又過了10年,來到現(xiàn)在的時空,觀眾突然發(fā)現(xiàn)傻氣青春、疼痛青春、甜寵霸總好像都不流行了,今年話題性的電影《消失的她》就是看準了大家對“戀愛腦”的反感,精準炮制出一部可以“帶著你的戀愛腦閨蜜去電影院清醒清醒”的情緒電影,以致票房大賣。
再看看最近十年來最賣座的愛情系列電影“前任”,四部總票房超過50億元。前幾部里的男男女女還為了愛情要生要死,芒果過敏還猛吃一箱“自虐”祭愛,到最近這第四部里,已經(jīng)開始表現(xiàn)“結(jié)婚冷靜期”。相信我,票房高的電影,不管片子質(zhì)量如何,一定是抓住時代人心的。
25年前最火的愛情劇是《將愛情進行到底》,而最近這幾年,最火的愛情劇甚至講的已經(jīng)不再是愛情。2016年,日本在亞馬遜平臺推出了網(wǎng)劇《東京女子圖鑒》,被引進國內(nèi)后,一口氣拍了三部:《北京女子圖鑒》《上海女子圖鑒》《臺北女子圖鑒》。劇中,戚薇、王真兒、桂綸鎂分別代表三個國際化大都市的女性,與其說拍的是婚戀,倒不如說講的是女性的物欲與野心。尤其是桂綸鎂飾演的臺北女子,一個人從臺南小鎮(zhèn)走來,每集換一個男友,有高管,有富二代,有企業(yè)家,幾乎每個男友都能幫助她的人生升級打怪,但結(jié)果她還是一個都沒要,亂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最終從一個在牛肉面店打工的小妹,創(chuàng)業(yè)賣起了牛肉面預制料理包。雖然都是牛肉面,但人生滋味一定大不同。
可惜的是,從《東京女子圖鑒》到中國三地女子圖鑒,雖然女性獨立的主題繼續(xù),但有一層意思卻被淡化了——物欲和野心對普通年輕人的吞噬——東京女子最終被大城市拋棄回到了小鎮(zhèn)。物欲橫流的大都會,一個年輕人,無論是男是女,終究是缺少辨別能力,容易隨波逐流的。都說中年焦慮,其實焦慮哪是中年人專屬,年輕人也有自己的焦慮,甚至更多。
即使只是面對感情,年輕人也總有自己的迷惘。最近,新加坡導演陳哲藝在中國東北拍攝了電影《燃冬》,片中兩男一女的設置、時而瘋狂時而迷惘的舉止,都令人遙想60多年前法國導演特呂弗的名作《祖與占》。事實確實如此,陳哲藝說自己的靈感正是來自《祖與占》:“我寫的這三個人都是被生活打敗的人,他們受過傷,最終被彼此治愈。電影摻雜了許多我的個人觀察,一些來自工作中接觸到的年輕人,一些來自年輕人寫的公眾號、創(chuàng)作的vlog等。當代年輕人普遍壓力大,大家都在趕火車,這輛火車不停向前?!?/p>
時代的列車不斷轟隆,青春活力,敢愛敢恨,消耗不完的精力,揮灑的荷爾蒙,對于未來的迷惘,無所適從的彷徨,臥龍鳳雛一般的呆萌友誼,跟有情人做快樂事不問是劫是緣的灑脫……這些都是年輕人永恒不變的、陽光燦爛的日子。
三部“女子圖鑒”講的是女性的物欲與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