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北海

1

眼看著要把“曹操”砍死，陸梓軒的手機猛烈振動，彈出一個界面：地震預警。

啊——煩死了！

胡亂摁了好幾下，才調(diào)回《王者榮耀》，果然，“曹操”跑了，自己也被虐到殘血。

“梓軒快跑！”

陸梓軒扭頭就跑，回城去補血。

蒙在頭上的被子掀開了，媽媽邊套衣服邊來抓他。

來不及了！被子給重新蒙上，而且蒙了好幾層，最后是兩個人壓上來，抱緊了他。

搖搖晃晃中，陸梓軒在泉水邊補滿血，準備再次出征。

2

意識到地震的那一刻，小萱沒有緊張，也沒從消防樓梯逃命。

她坐在飄窗上，雙手抱膝，撥打那個塵封了七年的號碼。

電話沒接通，震感卻消失了，只有吊燈在搖晃。

她覺得自己很傻：隔了七年，隔著三千里，還指望他像以前那樣，跟你一起感受天塌地陷？

她掛斷電話，對著手機大喊：“宋曉濤，如果我死了，就再沒有人這么愛你啦！”

然后，痛哭流涕。

3

扶著床頭撐過第一波搖晃，老張終于摸到了拐杖，挪到老伴身邊。

“怎么回事兒？外邊鬧哄哄的。”

“不知道?！崩蠌堊聛?，替她揉腿，“可能是地震吧？”

“那你還不快跑？”老伴撐了撐身子，無奈腿上沒勁兒，又躺回去。“癱了這么多年，你別管我了。”

“不管你，還能管什么？一輩子凈圍著你轉(zhuǎn)了?！崩蠌埬眠^水杯，把吸管送到她嘴邊，“你記得不？小時候，我把墨水灑到你的衣服上，被你追得滿山跑?！?/p>

“還好意思說！我追不上，你就沖我做鬼臉，凈氣我。不打你打誰？”說著，在他胳膊上拍了一下。

4

“別坐電梯！”沈波還是有點常識的，喊住了摁電梯的老太婆。喊完，后悔了——兩家對門住了三年，吵了三年，沒一天消停；她要坐電梯就讓她坐，困里邊不正好？

老太婆倒也聽勸，轉(zhuǎn)到旁邊的消防樓梯。

轟——

樓上沖下一伙人，差點把她搡倒，還是沈波扶了一把。扶完，又后悔了——我不推她下樓，已經(jīng)是大發(fā)慈悲了……

想到“推”字，沈波渾身一顫，幾次想要伸出手去。啪，啪！他用右手狠狠抽打著左手，這才控制住。

老太婆腿腳不利索，靠在一邊：“小沈，你要著急，你先下。”

“不急不急。我……我背您吧?！辈挥煞终f，背起老太婆，下樓。

一滴水落在沈波脖頸上。壞了，墻體開裂，水管破了！

5

小區(qū)廣場上擠滿了人，到處都是呼兒喚女的聲音。

孫昊天跪在小桃身前，不停地扇自己的耳光：“小桃，對不起，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兒。當時就是蒙了，忘了你還在洗澡，只顧著自己跑了。你知道，我是真心愛你的，我愛你絕對勝過我自己?！恪愕念^發(fā)是干的？”

“吹干了呀?！?/p>

“都地震了，你還……”

“地震怎么了？地震就得像你這樣，光著屁股逃命，不要臉了嗎？”說著，給他拿出整套的衣服鞋襪。

6

居民逐漸安靜下來，拿出手機聯(lián)系親人，查看訊息，偶爾交談兩句，聊聊避震的驚險刺激。

這時，徐浩然的哭聲就顯得格外打耳了。

“不哭不哭，爸爸一會兒就回來。”媽媽安慰著小浩然，向周圍的人報以歉意的目光。

還有人沒出來？

所有人抬頭看居民樓，消防樓梯的聲控燈標示出他的行動軌跡：九樓，八樓，七樓……

爸爸終于跑出樓道，接住撲過來的小浩然，把書包塞給他。

媽媽解釋說，里邊有孩子的作業(yè)，每天做到半夜呢。

7

賈夢瑤買了盒“粉碧云”，點上，吸一口，讓蜜桃味的煙氣在肺里滋潤，驅(qū)散剛才的驚慌與疲憊。

她抱著個與她氣質(zhì)極不相稱的檀木匣子，里面裝著七個房本、四張大額存單、三份離婚協(xié)議財產(chǎn)分割公證書、幾十件金銀珠寶首飾，還有兩張孕檢彩超單子。

下樓前，她仔細清點了一遍，都在，就是不見了那只枯黃的竹蜻蜓。最后一次見，是幾年前來著？十年？八年？三年？又好像是昨天。記不清了。

她緊咬嘴唇，以免失態(tài)。

為了這些東西，她付出了那么多，所以，她不能死。

她抱緊匣子，半截煙灰抖落，被風吹散了。

8

見大家都沒事，周全把小寶交給妻子：“我得走了?！?/p>

妻子抓住他的胳膊：“非得去嗎？”

“發(fā)生了大地震，市里馬上就會組織救援隊，我身為消防員，得去?！?/p>

“平原縣，隔著好幾百里呢?！?/p>

“一方有難，八方支援。只要是中國的土地，我們就有責任。”他摸摸孩子的頭，“小寶，照顧好媽媽?！?/p>

小寶舉起胖乎乎的小手，敬了個軍禮：“爸爸放心，保證完成任務！”

9

小李指了指周全的短褲拖鞋，把換洗的保安服遞過去：“同志，穿件衣服去吧。下半夜的風，還挺冷的?！?/p>

“謝謝。等任務結束，我洗干凈給您送過來。”

“謝什么！”小李撓撓頭，“當年考消防，我差兩分沒考上。你穿我的衣服去，也算替我了卻心愿了?！?/p>

“都是為人民服務，不分高低貴賤?！敝苋砗靡路炊Y，“我的家人，就靠你了?！鞭D(zhuǎn)身出了小區(qū)大門。

目送他遠去，小李看著廣場上的居民、樓上的萬家燈火，心中涌起一股自豪感。

[責任編輯 王彥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