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明軍 李天云

民主處于持續(xù)的演替之中,民主原型不等于民主標準,近現代西方資產階級民主既非民主原型,亦非民主標準。從自然生長的原始民主、奴隸社會的城邦民主、近現代資產階級民主向社會主義民主演進是人類民主發(fā)展的歷史趨勢。西方民主中心論與民主原教旨主義無法粉飾更無法掩蓋資產階級民主的“偽普遍性”實質及其日趨凸顯的結構性、有效性、正當性危機。隨著民主話語從西方到中國的轉換以及人民民主向全過程人民民主進階躍遷,中國開創(chuàng)和生成人類政治文明新形態(tài),彰顯出對西方資產階級民主的創(chuàng)新超越趨勢,并將打破西方民主中心論與民主原教旨主義,為世界貢獻民主政治的中國方案。

一、回到歷史:民主形態(tài)演替再檢視

民主是人類社會歷經千百年探索、實踐、發(fā)展形成的政治形態(tài),政治文明史主要是一部民主形態(tài)演替變遷的歷史。在社會主義民主誕生前,人類民主史上相繼形成了如下三種典型形態(tài)。

1.自然生長的原始民主

在摩爾根的《古代社會》問世之前,原始民主并未進入民主理論視域,古希臘城邦民主在相當長一段時期內被普遍誤認為是民主的最初源頭。隨著生物學、考古學和人類學等對原始社會生活形態(tài)、制度形態(tài)和文化形態(tài)的發(fā)掘與揭示,原始先民的民主面貌得以從歷史迷霧中漸進呈現和廓清。作為原始社會經濟關系的映現,原始民主是在生產力水平低下、生產資料氏族公有、共同體規(guī)模有限的基礎上自然生長的民主制,是氏族成員平等、共同管理社會生活的初級民主形式,構成人類民主的最初源頭。既有史料的考證表明,原始民主具有如下特性:第一,氏族成員人人平等的直接民主。原始民主是氏族成員平等共享的民主,凡屬成員即可獲得當然政治資格并圍繞公共事務展開議論協商[1]。在進行部落首領選舉以及重大公共事務決策時,氏族成員在全體會議決議中平等享有表決權、決策權,直接參與共同體事務的討論與處理過程[2]。第二,原始民主制中不存在居于社會之上的支配性力量或制度化特權。以氏族公有制為經濟基礎的原始社會中沒有私有財產,更無建立在生產資料之上的階級之分。作為協調者的部落首領主要負責組織生產分配、調解內部糾紛以及處理對外交涉等共同事務,其責任遠遠大于權力,并未享有支配性力量或制度化特權,反而常有被罷黜、處死的風險,部落首領之位實為“無人愿意染指的王冠”[3]。第三,具有自發(fā)秩序的特征,是一種非建制化的民主。原始社會處于前國家時代,自然形成的共同體之原初結構并非政治結構,民主的展開沒有也無需權力建制與權利維護機制的支撐。人們依靠習俗、傳統(tǒng)和習慣自發(fā)展開民主生活,決策方式具有很強的隨意性和不成熟性,多數意志的表達主要通過發(fā)表辯論意見、調節(jié)親族關系、借助公眾輿論、利用道德壓力和闡發(fā)解釋神意等單純質樸的民主方式來完成[4]。第四,原始民主實踐呈現出一定的共性特征。民眾大會、選賢舉能、長老輔佐、習慣維持、輿論監(jiān)督等廣泛分布于原始社會生活之中,荷馬時代希臘的軍事民主制與堯舜時代中國的軍事民主制等為后世民主的濫觴發(fā)展提供了原初樣本[5]。

將民主起點置于更為宏闊悠遠的歷史長河中來看,世界的東方與西方在民主發(fā)源上是“生而平等的”:祖先們世世代代生活在自由、民主的氏族之中,我們的身上均流淌著自由、民主的血液。民主既非古希臘的原創(chuàng)發(fā)明,亦非近現代西方國家的特有專利,任何形式的西方民主原教旨主義都必將因缺乏科學理據而陷入歷史虛無主義的自我言說困境。當下,民主已作為人類的共同價值被普遍接受與認同,而文明多樣性和發(fā)展的非線性則預示了民主發(fā)展的多種可能性。

2.奴隸社會的城邦民主

原始民主因子在不同文明體中的存續(xù)發(fā)展情況不盡一致,古希臘的雅典城邦民主是迄今為止所公認的奴隸社會時期較為完整典型的民主形態(tài),其成長依托于獨特的地理環(huán)境和發(fā)展條件?！把诺淙藝业漠a生乃是一般國家形成的一種非常典型的例子,一方面,因為它的產生非常純粹,沒有受到任何外來的和內部的暴力干涉……另一方面,因為它使一個具有很高發(fā)展形態(tài)的國家,民主共和國,直接從氏族社會中產生。”[6]概而言之,雅典城邦民主的勃興得益于以下有利因素的支撐:第一,得天獨厚的地緣—自然環(huán)境影響了希臘人的生產生活方式,商業(yè)文化和海外貿易的繁榮培育了雅典城邦的民主精神。第二,希臘半島塊狀分布的零碎地理版圖和小國寡民的城邦政治格局使民主規(guī)模得以控制在有效動員范圍之內,在民主技術手段較為落后的歷史條件下,狹小的城邦政治單位為公民參與提供了適宜條件。第三,奴隸作為“會說話的工具”被廣泛應用于城邦經濟社會生活,為雅典公民參與民主政治提供了堅實的經濟基礎。奴隸市場的發(fā)育、奴隸租賃業(yè)的繁榮和勞動奴隸制的拓展,滿足了雅典城邦的工商業(yè)擴張欲求及其勞動力供給需要,成千上萬的奴隸成為公民換取閑暇時間、實現充裕生活的必需品。在貴族間以及貴族與平民間斗爭的不斷推動下,雅典民主經由梭倫改革與克里斯提尼改革逐步確立,到伯里克利時代進入鼎盛時期[7],形成了一種有限的強制性直接民主:一是直接民主。城邦事務由公民以直接討論和投票表決的方式作出最終決定,公民大會作為城邦最高權力機構,由貴族、奴隸主和自由民等具有公民集團成員資格的人員組成,成為公民直接表達意志的主要渠道。二是強制民主。城邦民主未形成內在分權制衡機制和外在監(jiān)督制約機制,缺乏自我糾錯糾偏動力,以公開投票、陶片放逐、強制參與等未經縝密審慎設計的制度安排來推動民主運作,公民自由意志表達在一定程度上受阻,少數公民的合法權益得不到應有的尊重和維護,容易形成多數人的暴政,蘇格拉底之死即是例證。三是有限民主。廣大婦女、外邦居民以及占據城邦人口多數的奴隸均被排斥在公民資格之外,享受民主權利的公民不過四五萬人[8],此種民主實質是一種少數公民群體為實現對社會多數民眾進行階級壓迫和剝削所建構的在有限范圍內推行的奴隸制民主。

由于生產方式較為落后,人類早期政治實踐更多受到特定地理環(huán)境的影響。以古希臘為代表的海洋文明孕育了古典直接民主,以古代中國為代表的大陸文明則發(fā)展出了一套精密的專制政治,人類社會發(fā)生了政治形態(tài)的大分流,之后此種分流于軸心時代晚期共同匯集于“通過暴力征服而創(chuàng)建的強大帝國”[9]。作為海洋文明代表的古希臘,其民主形態(tài)是典型的奴隸制民主,即在農業(yè)較為落后和工商業(yè)相對發(fā)達的奴隸制城邦社會中孕育出的一種具有身份和財產限制的小范圍直接民主,此種民主成為羅馬帝國時期共和民主與中世紀限權民主的重要淵源,并對近現代西方民主的發(fā)展走向產生了深刻影響;而作為大陸文明代表的古代中國,雖然歷史上保留了一些原始民主因子[10],但其政治進程導向一種“將王國作為統(tǒng)治者的家產,并置于統(tǒng)治者的官僚管理制之下”[11]的專制形態(tài),此種被馬克斯·韋伯稱為家產官僚制的政治形態(tài),以較為發(fā)達的小農經濟為基礎,以君主專制和官僚政治為架構,具有驚人的保育性、延續(xù)性、包容性、貫徹性[12],孕育出豐富民本思想和一些樸素、零散的民主思維片段,但社會生產的分散性、小農經濟的內卷化、家產官僚制的過度早熟、民本政治的調和性等亦導致其未能孕生出典型的或成熟的民主形態(tài)。

3.近現代資產階級民主

封建社會時期,東方社會在君主專制統(tǒng)治之下并未孕育出典型民主形態(tài);西方從古希臘城邦民主進入古羅馬帝國混合政體時期,君主制、貴族制、民主制相互糾纏,亦未形成典型民主形態(tài)。進入漫長的中世紀,西方社會進一步被戰(zhàn)亂動蕩和宗教黑幕所籠罩,其政治制度整體上屬于封建神權專制而非民主制度。但歷史上的直接民主傳統(tǒng)、蠻族入侵帶來的原始民主遺風、基督教基本的倫理原則、封建社會彌散的權力結構、晚期新興城市代議體制等多重因素相互作用,形成了契約民主、等級民主、平等民主、法治民主、自治民主交織錯落、沖突緊張的存續(xù)格局[13],為近現代西方民主的發(fā)育提供了社會歷史基礎和政治理念前提?！皬闹惺兰o進入現代社會,實際上就是個體的人逐步擺脫教權和王權的束縛并走向獨立自主的過程?！盵14]在文藝復興、宗教改革和啟蒙運動的接續(xù)推動下,神權至上、君權神授、王位世襲的封建專制理念讓位于天賦人權、人民主權、平等自由的現代民主學說,資產階級革命的興起與成功牽引西方走出了黑暗的中世紀,教權與王權的博弈以世俗權利的勝利和現代中央集權國家建構的完成告一段落,現代民主制度在工業(yè)革命和資本主義市場經濟浪潮中得以逐步建立和完善,個人本位的權利邏輯與市場本位的競爭邏輯全面滲透和塑造著近現代的西方政治制度和公共生活。

隨著現代化加速推進,科學技術愈發(fā)成為民主發(fā)展的重要動因與支撐條件?，F代化初期,“雙元革命”致使舊經濟被碾碎于工業(yè)革命的巨輪下,舊制度被送上民主斷頭臺,民主化有了更為堅實的經濟物質條件和社會文化基礎,憲政民主在英國蓬勃生長并經由美國、法國的發(fā)展助推而一度席卷全球[15]。在第二次工業(yè)革命的驅動下,歐美國家集群式地踏上資本主義現代化道路,以代議制為核心的現代民主政治有了更加堅實的物質基礎、更為廣泛的參與范圍,政治民主化水平顯著提升。然而,西方民主的指導理論具有不徹底性,實踐形態(tài)帶有明顯的局限性。其以自然法則和天賦人權學說為指導思想,將抽象的人性假設和理性經濟人作為擬制邏輯,秉持社會中心主義的民主進路,基于部分利益黨和有限政府的消極政治形態(tài),為民主運轉設計分權制衡體制,在實際運作中實為一種商人階層推動、資本精英主導和黨派分割競爭的資本政治。經由統(tǒng)治者及其知識精英代表的自我偏向性改造,“代議”“選舉”“憲政”“自由”等別有用意的政治裝置成為鎖定和限制民主發(fā)展的一道道緊箍咒,使得西方民主的現實運作愈發(fā)偏離人民主權的思想本質和民有、民治、民享的本真呼喚,現代啟蒙思想家所伸張的理性、自由、平等、人權等現代價值理念在現實運行中遭遇名實相背、形神分離的實踐困境,資產階級民主暴露出虛偽性、欺騙性、階級和歷史局限性。20世紀末期以來,西方資產階級民主政治內外交困、弊病叢生,民主精英化、懸浮化、民粹化加劇了西方治理遭遇的合法性、穩(wěn)定性、有效性等多重挑戰(zhàn),否決政治、劇場政治、民粹運動、貧富分化等問題互相催化、不斷發(fā)酵,曾自以為傲的民主燈塔逐漸式微,以至于人們不得不為人類社會的民主前景與出路作出新的反思與謀劃。

二、民主話語:從西方到中國的轉換

西方是現代化與民主化的先行者,亦是民主話語體系建構的先行者。作為一種經驗性產物的西方民主理論話語本身具有流變性和特殊性,加之各國的歷史傳統(tǒng)、現實國情、社會性質與政治生態(tài)不同,西方民主理論不具普世價值,反而面臨著適用性詰難。民主理論話語“西學東用”與民主治理效能“東升西降”的吊詭現象,也使得人們意識到破除西方民主中心論和構建自主性民主理論話語體系的迫切性,這構成當代中國民主發(fā)展路徑論爭的重要背景。

1.西方民主話語的階段性流變

作為基于資產階級民主經驗形成的特殊理論形態(tài),西方民主理論并非普世的或普遍不變的理論規(guī)律,而是一種旨在反對封建專制統(tǒng)治和對抗社會主義沖擊的護衛(wèi)性話語體系,在其階段性流變中愈發(fā)體現出濃厚的西方中心論色彩。

在資產階級革命如火如荼的17、18世紀,西方民主理論處于蓬勃發(fā)展的上升階段,其以理性為理論精神、平等為基本前提、自由為重要基石、法治為理論核心、分權為理論主張,逐漸形成了一種以實踐批判為基調的古典自由主義民主理論。在資產階級革命推進過程中,洛克、孟德斯鳩、盧梭等思想家集體出場,圍繞天賦人權、世俗民主、主權在民等現代民主理念展開深刻論證,民主理論批判矛頭指向君主專制和神權統(tǒng)治,顯露出反對和破除封建專制的革命進步色彩,為早期英國、法國、美國的民主革命提供了思想導引。在古典自由主義民主理論形成時期,西方民主啟蒙思想家具有強烈的創(chuàng)新意識和行動意識,善于對歷史政治經驗進行提煉總結并將之轉化為一般性政治原理,服務民主革命和社會改造,為西方現代民主建構作出了智識貢獻,并成為馬克思主義民主觀的重要理論淵源之一。

進入19世紀,西方資產階級革命取得勝利的同時,資本主義社會矛盾也尖銳顯現,近代民主理論步入了保守發(fā)展階段。誠如馬克思所言:“現代工業(yè)和科學為一方與現代貧困和衰頹為另一方的這種對抗,我們時代的生產力與社會關系之間的這種對抗,是顯而易見的、不可避免的和毋庸爭辯的事實。”[16]自1848年西歐開啟民主革命以來,資本主義因前進道路上的阻礙被不斷清除而進入加速發(fā)展時期,資產階級在革命獲得初步勝利后開始走向反動,主流的西方民主理論將批判矛盾轉向日益興起的社會主義,力圖防范、壓制社會主義運動的發(fā)展。雖然一些新興民主理論具有強烈理想主義色彩,但該時期西方民主理論整體上傾向于保守主義。在近代民主理論形成時期,托克維爾、密爾以及馬克思、恩格斯等思想家緊貼現實政治生活,對廣泛興起的革命運動和政治事件進行考察分析,基于大量實證調研對民主作出理論設計或批判反思,自由民主、代議民主、無產階級民主等理論思潮集中涌現,各種民主話語之間充滿張力并拉開了理論爭斗帷幕:主流的西方民主理論致力于為資產階級民主提供理論辯護和制度設計,而以馬克思主義為代表的新興民主理論則開啟了對資產階級民主的批判歷程。

到了20世紀特別是俄國十月革命后,資本主義民主制度的基本矛盾即政治社會化與政治權力資本主義私人占有之間的對抗性矛盾更加尖銳,“如果真是所有的人都參加國家管理,那么資本主義就不能支持下去”[17]。于是,民主制度開始越出資產階級社會的框子,更多與日益興起的社會主義改造聯系在一起,一種更具形態(tài)先進性的社會主義民主悄然興起,挑戰(zhàn)了資產階級民主及其理論話語一貫的統(tǒng)治地位,資產階級民主理論呈現出急劇下降趨勢[18]。在現代民主理論形成時期,馬克斯·韋伯、以賽亞·柏林、熊彼特、羅爾斯、亨廷頓、羅伯特·達爾、奈比斯特、薩托利等學者,圍繞精英民主、實用民主、選舉民主、程序民主、正義民主、競爭民主、多元民主、共識民主、參與民主、協商民主等不斷充盈西方民主話語體系。其間,經由熊彼特等學者的理論改造,“共同福利”和“人民意志”的古典內涵逐漸淡出現代民主理論視野[19]。由是,西方民主理論的注意力由“目的和價值”讓位于“功能和程序”,并在總體上呈現出從大眾民主、一元民主轉向精英民主、多元民主的演化趨勢,社會民主、協商民主、參與民主作為西方有識之士開出的修補方案,也逐漸引起關注。然而,20世紀興盛的現代民主理論非但不是西方民主政治的現實投射,反而與現實存在巨大鴻溝。那些飽含西方中心論色彩的民主話語,更多只是假借“學術工程”之名而實則旨在強化內部民主認同和向外兜售民主方案的“政治工程”[20],目的在于為資產階級民主進行理論辯護,維持西方在全球范圍內的民主收益。

作為資產階級革命的理論回應與話語護持,西方民主思潮隨資產階級革命運動的起伏興衰而相應地呈現出上升與下降的規(guī)律,并逐漸由反對、破除封建專制時頗具理想主義和革命進步色彩的批判性話語降沉為當下防范壓制社會主義的極具防御主義和意識形態(tài)色彩的護衛(wèi)性話語,其本質在于服務資產階級革命及其勝利果實的鞏固與增進。在西方民主模式大行其道之際,歐美民主一度成為后發(fā)國家民主轉型的參考模板,強大權力網絡機制護持下的西方民主理論及其話語體系長期甚囂塵上,并以普世姿態(tài)自居,為西方在后發(fā)國家民主化進程中以民主援助之名行霸權干政之實大開方便之門。

2.西方民主理論的適用性詰難

西方民主在歷史進程中曾扮演著進步角色,但具有諸多局限性而非完美無缺,西方民主理論也不是可以簡單移植挪用的操作指南,充斥著流變性與穩(wěn)固性、普遍性與特殊性的內在張力。

一方面,西方民主理論在縱向與橫向上皆充滿內在張力與沖突,邏輯的不周延性與非自洽性不僅損害了理論的內部效度,還降低了理論的外部效度,并致使內部效度與外部效度復合而成的總體理論效度不佳。從縱向上看,古典民主理論、近代民主理論、現代民主理論之間的理論內核與價值遵循存在急劇的流變性和明顯的斷裂性,理論演變繼替呈現出螺旋式下降趨勢。尤其是對古典民主理論釜底抽薪式的批判解構,致使平等性、公共性等核心價值理念被剝離。而經由熊彼特建構和李普塞特證成的“現實崇拜”取向的經驗主義民主理論既不尊重人民意志,也不關心共同福利。其不僅對啟蒙思想家主張的價值理性產生了擠出效應,導致工具理性僭越于價值理性之上,民主不斷異化劣化,偏離了人民當權與人民統(tǒng)治的本源訴求,而且堂而皇之地為精英主義提供正當性與合法性辯護,并試圖根據歐美實踐模板將民主簡單化約為“選舉民主”,民主在理論上被矮化為民眾選舉統(tǒng)治者的方法工具,在實踐中難以逃離蛻變?yōu)橄到y(tǒng)化權力所操縱的“代主”之宿命,“德謨克拉西”變成了“德莫克拉東”[21]。從橫向上看,徘徊于主流與邊緣、保守與激進、精英與大眾、選舉與協商之間的民主理論充滿著張力與沖突,民主與自由、平等、秩序、正義等價值內容之間難以有效兼容共生。例如,一味強調政治民主而輕視經濟平等的作用,便使得平等與民主難以和諧共生?？梢?拼盤式的民主理論有其繁榮的一面,但處于激烈爭鳴中的各式民主話語并未形成邏輯自洽的理論體系,無法為現實民主政治的發(fā)展提供科學指導,不僅西方民眾會產生理論迷茫與選擇困惑,而且后發(fā)國家在學習模仿時也難免無所適從、莫衷一是。

另一方面,雖然西方民主理論對于中國等后發(fā)國家有一定鏡鑒意義,但在分析性適用、規(guī)范性適用方面均存在困境。從民主理論建構來看,西方民主理論作為分析性工具,為中國等后發(fā)國家民主理論話語建構貢獻了一些概念術語,并在民主資料收集整理與經驗素材提煉方面提供了參照依據,有助于實現本土民主理論話語的歸納概括與分析解釋,具有一定的分析性適用價值。但是,西方民主理論并非一項純粹的學術工程,更多的是服務于殖民掠奪和霸權護持的政治工程,政治性僭越于學術性使其分析性適用水平大打折扣。西方發(fā)達國家主導構建的民主理論以種族優(yōu)越論、西方中心論、文化優(yōu)秀論、社會中心論為底層邏輯,旨在以極端利己主義的理論兜售、話語霸權主義的標準壟斷在全球范圍內展開學術殖民,借助民主話語優(yōu)勢壓制、打擊、摧毀他國民主文化與價值觀,動搖其經濟、政治、文化建設信心與自主性,甚至妄圖顛覆政權并阻撓他國現代化發(fā)展,以從中攫取戰(zhàn)略利益、掠奪經濟利益、榨取政治利益、鯨吞文化利益[22]。從民主政治發(fā)展來看,作為民主先行經驗的總結提煉,西方民主理論模式及其價值判斷對于后發(fā)國家民主政治建設及其趨利避害具有一定的規(guī)范性適用價值。但是,規(guī)范性適用須以理論與實踐的一致性和分析性適用為基礎。而實際上,西方民主理論并非西方民主現實的全景與真實映現,經由包裝改造后的西方民主話語不僅偷換民主概念,將人民治理變更為人民選舉統(tǒng)治者治理,而且文過飾非,試圖掩蓋金錢民主、黨爭民主、形式民主、“否決政治”民主與特權利益民主的現實面貌,而占領華爾街運動與反復出現的政府停擺危機等則無疑揭開了其虛幻性與欺騙性的話語實質。由于理論模式與實踐模式不一致,以及西方民主理論在分析性適用中出現偏差,從分析性適用到規(guī)范性適用的轉變發(fā)生阻滯,變成用理論硬套現實而非用理論指導現實。因此,西方民主理論在后發(fā)國家民主化進程中并不具有顯著的規(guī)范性適用效應,反而導致了一些西方模式迷信國、跟隨國民主轉型的崩潰與現代化發(fā)展的挫敗。而中國等實現民主政治發(fā)展順利推進的國家,則無不是堅持民主理論自信與實踐自主的國家。

3.中國民主發(fā)展路徑選擇思辨

在西方民主理論眾聲喧嘩的背景下,中國民主話語體系呈現出從“西方化”向“本土化”轉變的發(fā)展趨勢[23],如何將現代民主價值與中國現實國情有機結合,尋繹科學恰適的民主路徑,引發(fā)了人們的論爭、思辨。擇其要者,在全過程人民民主正式提出之前,核心論題聚焦于如下方面。

第一,選舉與協商之爭。協商民主優(yōu)先論認為,選舉民主是一種弱意義民主,作為一種強意義民主的協商民主并非選舉民主的補充形態(tài),而是民主發(fā)展的一個更高形態(tài)?！斑x舉是民主的本質”的流行觀點是衍生于現代西方代議民主的經驗總結而非普遍真理,無法充分有效解釋其他非代議民主形式,在實踐中有可能淪為阻塞民主道路選擇、排斥民主形式創(chuàng)新的有害工具[24]。更為尖銳的批判認為,西方的“選主體制并不是真正的民主”,應“從理論和實踐上尋求‘選主’體制以外實現人民當家作主的途徑”[25]。相較于選舉民主過于側重競爭選舉與統(tǒng)治權合法、權力授予與公權消極約束、個體理性與既存偏好聚合以及單一的形式性平等而言,協商民主對選舉民主具有多重創(chuàng)新超越意義,即更加重視對話協商與政策合法性、公民參與與公權積極行使、公共理性與偏好引導轉換以及復合的包容性平等[26]。中國現代政治發(fā)展的現實條件、責任使命與基本理念,決定了協商民主在政治發(fā)展中的路徑優(yōu)位,民主路徑的程序選擇必須以協商為價值偏好,開發(fā)內生性的協商資源,發(fā)展中國特色協商政治[27]。選舉民主優(yōu)先論認為,作為代議制核心架構的選舉民主具有邏輯上的先在性,是現代民主的關鍵標志,以中國傳統(tǒng)文化土壤、多元化利益關系及非競爭性集權體制為由,倡導避開選舉民主而優(yōu)先走上協商民主之路的論調難以成立,選舉民主是發(fā)展現代政治無法繞行的必經之路[28]。復合互嵌論認為,現代中國政治體制的建立與發(fā)展始終貫穿著鮮明的協商意蘊[29],協商與選舉共生共存、相輔相成,協商民主有利于消解民主的整體運行阻力,票決民主則有助于保障和鞏固民主的合法性,協商先行、票決跟進是中國復合民主的典型特征,寓協商于選舉之中,更加重視協商民主對選舉民主乃至整個民主政治的支撐帶動作用[30],在競爭性民主持續(xù)推進的基礎上,大力發(fā)展和增進協商民主,構成當代中國民主政治建設的戰(zhàn)略選擇[31]。

第二,治理民主。20世紀末期以來,全球范圍內興起了治理革命,而治理成功需要以民主價值為支撐,以治理吸納民主,推進民主與治理有機融合[32]。發(fā)展治理民主,賦予治理以民主意蘊,更好落實人民主權原則,實現民主與權威、效率與公平的動態(tài)平衡,最大限度地實現公共利益,超越代議制民主制的框架局限,破除政治民主與行政集權的機械分隔,在公共事務治理結構革命性變革進程中實現間接民主與直接民主、程序民主與實質民主有機融合與包容發(fā)展,成為當代民主政治建設的必然選擇[33]。治理民主是治理與民主的復合變奏,但二者之間并非天然的辯證統(tǒng)一,而是充斥著內在張力,治理與民主的平衡以參與性、回應性、制約性、責任性等為辨識維度,民主政治的漸進發(fā)展、社會自治的逐漸強化、市場經濟的有效運作與公民文化現代發(fā)展等構成的治理生態(tài)所起的綜合性作用是治理民主得以實現的現實基礎[34]。通過選舉實現政黨輪替的西方民主形式對于實現中國治理民主而言乃是一條歧路,中國治理民主得以成功推進必然離不開政黨、國家與社會的有機互動。西方民主在過去半個世紀里遭遇了嚴重的合法性危機和治理危機,在自由民主框架內推進治理民主步履維艱,并未取得理想的效果,而生發(fā)和勃興于中國的治理民主則彰顯出超越自由民主的路徑優(yōu)勢[35]。隨著國家治理現代化與全面發(fā)展人民民主兩項議程在中國交匯融合,發(fā)展治理民主在實踐中更具現實可行性,在中國共產黨領導治國理政過程中尊重并體現人民意志,引導人民以各種形式具體地現實地參與治國理政,依法行使人民民主權利,也愈發(fā)成為治理民主的理論共識。

第三,民生政治參與。民主民生互促共進是人民民主的內在要求與基本邏輯[36]。穩(wěn)健的民主化戰(zhàn)略不僅要保持民主建設的漸進性與現實性,更為重要的是將民主建設與民生建設有機結合,求取民主化的民生績效,在人民主體地位有效保障及其生存發(fā)展境況持續(xù)改善的辯證統(tǒng)一中切實推進人民當家做主[37]。黨和國家在改革開放進程中將發(fā)展民生作為推進政治制度民主化的實踐遵循,以權力下放式的民主改革與立法、公眾參與、基層協商以及監(jiān)督問責制與監(jiān)察糾錯制的施行有效推進民生建設,增進民生福祉與治理效能,彰顯了中國式民主的民生特色[38]。隨著改革開放以來民主參與的擴容增效,以治理型參與推進中國政治參與的結構優(yōu)化,推動治理型參與漸次深入日常生活,成為合理均衡政治參與本體性價值與治理性意義的現實選擇,而較為務實的戰(zhàn)略突破口就是治理型參與中的民生政治參與[39]。相較于將民主政治發(fā)展與政治體制改革的難題簡單歸咎于思想禁錮、傳統(tǒng)意識形態(tài)阻滯、非規(guī)范的黨政關系制約、權力結構功能滯后以及既得利益阻障等而言,由下而上、由小而大、積極有序的民生政治參與在現代政治文化轉型與深化政治體制改革中具有顯見作用,以其推動政治制度與政治文化的雙重變奏與互動發(fā)展或許更為務實有效[40]。而制度先行文化半步的實踐是塑造民主主體與民主模式現代性的關鍵途徑,以民生政治參與為戰(zhàn)略突破口不斷深化中國政治體制改革進而帶動政治文化的現代化轉型,便成為中國民主政治縱深發(fā)展的理性選擇與有效路徑[41]。民生政治參與作為民生建設與民主建設的路徑接口,在時代變遷中以其變動的屬性實現民主績效的改進,將更為有效地適應和滿足國家及社會的發(fā)展要求與治理需求。

當前,隨著全過程人民民主的提出及系統(tǒng)推進,更具多樣性、時代性的路徑選擇正不斷融匯于中國民主政治實踐,進一步推動中國民主價值、道路、制度、模式創(chuàng)新發(fā)展,有利于更好地生成和開創(chuàng)人類政治文明新形態(tài)。

三、全過程人民民主:生成中的政治文明新形態(tài)

作為新時代民主建設的生動實踐與系統(tǒng)安排,全過程人民民主開創(chuàng)和生成人類政治文明新形態(tài),在多個維度彰顯出對西方資產階級民主的創(chuàng)新超越趨勢,將為世界政治文明建設提供民主政治的中國方案。

1.民主價值校準:人民中心的價值遵循

價值是民主之魂。代表何種階級、階層的利益,為何種群體服務,秉持何種價值取向,是民主必須予以回答的首要問題。價值取向不同,則民主服務對象選擇也不同:自然生長的原始民主是氏族成員共有共享的平等民主,奴隸社會的城邦民主是公民資格身份限定的公民民主,近代資產階級民主是少數精英群體偏向的有限民主,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民主是人民本位的全過程民主。就當代世界的兩大民主形態(tài)而言,資產階級民主旨在為少數精英群體利益的實現服務,其個人本位與社會中心取向背離了民主內蘊的人民性和公共性價值;而中國人民當家做主的社會主義民主主要是為人民利益的實現服務,國體民主與政體民主從根本上決定了在中國享受民主權利的主體是人民,而非少數政治精英或其他特殊群體成員。一直以來,西方習慣于在理論話語中標榜人民主權的價值優(yōu)勢。而事實卻是,隨著資產階級革命的勝利及其現代政治框架的基本確立,實際政治運作中的人民被巧妙的制度設計刻意限制甚至過濾掉,呈現出虛假在場、逐漸退場的特征:當人民以積極面目出現時專指少數精英分子,而當人民以負面形象出現時則泛指普羅大眾,曾經作為實體力量的人民蛻變?yōu)閭€體形式的原子式公民,人民從主權者變?yōu)槲姓?“人民主權”退化為“人民同意”,民主政治被窄化和降格為選舉政治,并不斷劣化為“選主”政治,不斷走向通往資本政治之路[42]。近年來,西方民主功能異化、民眾權益懸浮、治理效能下降等征候已為此作了注腳。

與之不同,人民是決定當代中國政治的根本力量,在民主實踐中始終真實在場。中國政治情境中的人民是在革命、改革、建設的歷史進程中動態(tài)發(fā)展、不斷演化的政治實體,人民的構成要素、內在結構、組織支撐在民主實踐中得以不斷充盈、塑造、強化,最終形成由中國共產黨同廣大群眾緊密結合的整體力量,推動著中國民主進階發(fā)展。作為新時代人民民主的進階形態(tài),全過程人民民主不是人民民主與“全過程”的簡單相加,而是人民民主被融入“全過程”內涵之后所呈現的人民當家做主功能強化與實踐績效帕累托最優(yōu)的一種新形態(tài)民主,彰顯出民主主體的人民性特色[43]。全過程人民民主有效兼顧個體自主與人民當家做主,是以人民為本位的民主:由中國共產黨與廣大群眾結合而成的占據人口絕大多數的人民,既是中國民主實踐模式的設計者、多元渠道的開拓者、方法手段的創(chuàng)新者,亦是中國民主權利的享受者、過程的實踐者與績效的受益者。全過程人民民主秉持以人民為中心的價值取向,以創(chuàng)造人民美好生活和不斷趨近人的自由全面發(fā)展為價值目標,將人民當家做主功能強化、人民合法權益實現以及民主績效的帕累托最優(yōu)為價值原則,實現了民主價值校準與守正創(chuàng)新,在價值維度上呈現出對西方資產階級民主的創(chuàng)新超越趨勢。

2.民主道路拓新:中國特色的民主新路

道路是民主之軌。走歧路、邪路、老路無法推進民主的健康良性發(fā)展,尋找科學恰適的發(fā)展道路是民主繁榮的基本要求。歷史地看,從人類進入現代化以來,自然生長的原始民主和奴隸社會的城邦民主逐漸被近代資產階級民主所取代,而在西方資產階級民主之外,又在中國等國家形成了社會主義民主。西式民主與中式民主作為民主在當代的兩種亞類型逐漸生成并推動現代民主政治產生了新的分流,兩類民主共存競合已是毋庸置疑的基本歷史事實。然而,在西方長期抹殺壓制之下,作為一種亞類型的中式民主并未取得應有的理論地位。隨著中國民主的生長以及自主理論話語體系的初步建構,破除和超越西方標劃的民主—威權二分法,證成中國民主模式與道路正當性與合法性已成為一項重要議題。中國民主的生動實踐與創(chuàng)新發(fā)展也有力地證明,我們走的是一條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發(fā)展道路,社會主義是適合中國的民主發(fā)展道路,人民民主是社會主義的生命,全過程人民民主是社會主義民主政治的本質屬性,全過程人民民主道路越走越寬廣,實現了民主道路拓新與范式革命,在道路維度上呈現出對西方資產階級民主的創(chuàng)新超越趨勢。

中國民主道路是在現代化進程與現代國家構建的歷史中形成的,內憂外患中的中華民族不得不“在直接碰到的、既定的、從過去繼承下來的條件下”即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的基礎上爭得民主、探索民主、發(fā)展民主。延續(xù)中華文明傳統(tǒng)、維護國家統(tǒng)一性與建設人民主權的新型現代國家的多重邏輯,對中國民主道路選擇發(fā)揮著綜合規(guī)約作用。中國民主化內生于現代國家建構的歷史進程中,與現代化相伴相生、相輔相成。近代以來,西方列強的殖民侵略使得傳統(tǒng)封建專制與王朝政權岌岌可危,中國被加速卷入西方先導的世界現代化浪潮,淪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以民主革命推動新型現代國家建構和現代化發(fā)展成為中國民主化的主線任務。從新民主主義革命時期爭得民主的現代政權建構到社會主義革命與建設時期獨立自主地展開人民民主制度的實踐探索,再到改革開放和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新時期人民民主多維度的深化發(fā)展,中國現代化進程也逐漸由被動植入現代化向追求自主現代化與發(fā)展中國式的現代化躍遷升級。進入新的歷史征程,黨和國家立足于新時代社會主要矛盾發(fā)生轉變的現實,準確把握現代化與民主發(fā)展議程,作出了推進“中國式現代化”與發(fā)展“全過程人民民主”的戰(zhàn)略部署,并于黨的二十大報告中就全過程人民民主在中國式現代化中的理論地位與實踐方略作出了科學系統(tǒng)安排。在民主—人民民主—全過程人民民主的發(fā)展演進中,中國堅持黨的領導、人民當家做主與依法治國的有機統(tǒng)一,在歷史連續(xù)性與階段性的統(tǒng)一中推動人民民主穩(wěn)妥發(fā)展,循序漸進地擴展人民權利,在“摸著石頭過河”的基礎上更加注重民主的頂層設計,堅持保障人民權利與集中國家權力并舉,積極倡導政治民主與經濟發(fā)展、社會穩(wěn)定、民生改善協同發(fā)展的道路,高度注重尋求民主價值與成本之間的合理平衡,將協商民主作為推進重點,注重激活基層民主活力,克服了時空壓縮背景下后發(fā)國家民主建設的重重困境,走出了一條自主自覺、自力自強的中國特色民主新路,打破了長期以來所謂“現代化=西方化”與“西方化=民主化”的道路迷思。

3.民主制度建設:系統(tǒng)完備的制度保障

制度是民主之基。民主制度是民主價值與民主道路的載體,制度屬性、制度內容、制度結構的不同,是中西方民主政治發(fā)展分流的決定性因素,也是中西方民主治理效能差異的決定性因素。從比較政治的視角來看,西方民主制度受到資本主義制度屬性與市場邏輯的深層宰制,始終以維護資產階級統(tǒng)治權為目的并隨時代發(fā)展演變,沒有統(tǒng)一模式。“一個總統(tǒng)、兩院制、三權分立、多黨制和新聞自由(筆桿子)、軍隊國家化(槍桿子)、司法獨立”[44]是典型的民主架構或民主配方,在民主歷史演進中具有一定的歷史進步性,但并非西方主流輿論所標榜的具有普世性、能長久實現良治善政的穩(wěn)固制度保障。由于內在的制度性矛盾難以消除,國家—社會、政府—市場與精英—大眾關系走向失衡、激化與斷裂,政黨制度在代表性流失中日趨衰落,公共領域也因公權私狹化與權利懸浮化而呈現出不可遏制的陷落之勢,西方民主制度出現了嚴重的結構性困境與治理性危機:不僅無法有效集中、整合動員全國力量團結一致解決事關全民福祉的共同事務,而且使得民粹主義的反抗性浪潮洶涌激蕩[45]。

相較而言,中國始終將人民民主置于社會主義制度框架內來加以推進,高度注重制度建設在民主有序健康發(fā)展中的突出作用,以成熟完善為方向不斷推進系統(tǒng)完備、科學規(guī)范、運行有效的民主制度體系建設,為增進民主治理效能提供了整體性規(guī)范與系統(tǒng)性保障。第一,人民民主專政的國體、人民代表大會制度的政體、中國共產黨領導的多黨合作和政治協商制度、最廣泛的愛國統(tǒng)一戰(zhàn)線、民族區(qū)域自治制度和基層群眾自治制度等有機組合,形塑了一套全面廣泛、有機銜接的人民當家做主制度體系,構成全過程人民民主結構體系的“核心制度群”,為實現人民當家做主提供了重要制度載體、獨特制度安排與多元暢通渠道,形成了上下聯動、循環(huán)反饋、民主集中的完整制度程序,彰顯出“堅持人民當家做主,發(fā)展人民民主,密切聯系群眾,緊緊依靠人民推動國家發(fā)展”的顯著制度優(yōu)勢。第二,黨的領導制度體系、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治體系、中國特色社會主義行政體制、黨對人民軍隊的絕對領導制度、獨立自主的和平外交政策、黨和國家監(jiān)督體系等構成全過程人民民主結構體系的“保障制度群”,為中國民主的穩(wěn)步發(fā)展與順暢運轉提供了堅實的政治保障、法治保障、效率保障、軍事保障、自主保障、監(jiān)督保障,使全過程人民民主沿著制度化、規(guī)范化、法治化的道路行穩(wěn)致遠。第三,社會主義基本經濟制度、繁榮發(fā)展社會主義先進文化的制度體系、統(tǒng)籌城鄉(xiāng)的民生保障制度、共建共治共享的社會治理制度、生態(tài)文明制度體系等構成全過程人民民主結構體系的“基礎制度群”,系統(tǒng)夯實了中國民主高質量發(fā)展的經濟基礎、文化基礎、民生基礎、社會基礎、生態(tài)基礎,優(yōu)化了全過程人民民主運轉的基本面。科學有效的制度設計是民主發(fā)展的核心驅動,系統(tǒng)完備的制度保障是人民當家做主的關鍵支撐。隨著國家治理現代化與全過程人民民主的同向發(fā)力,民主制度體系及其內部機制更加成熟定型,民主制度優(yōu)勢的開源節(jié)流為國家治理效能的轉化提升提供了更為強勁的動力支撐,有力地規(guī)避民主失效與治理失靈,在制度維度上呈現出對西方資產階級民主的創(chuàng)新超越趨勢。

4.民主模式重塑:政黨主導的復合民主

模式是民主之道。民主模式是解決民主問題的經驗性規(guī)律總結與參照性指導方略,科學的實踐模式有利于正確價值導向、恰適民主道路、有效制度設計的有機結合,使民主實踐結出優(yōu)質碩果。反之,則會因模式的缺失或非科學性難以實現民主的預期目標。在人類通向現代民主政治的波浪式現代化浪潮中,驅動現代化與民主化的組織形式依次為公司制、官僚制和政黨制,并相應形成了三種主要的民主模式:最先生發(fā)于英國—美國自由民主道路的商人階層主導模式,隨之形成于德國—日本法西斯道路的官僚體系主導模式以及晚近興起于俄國—中國農民革命道路的政黨主導模式。由于組織化與個體權利之間的內在張力,官僚體系主導模式仍處于成長之中,蘇聯的政黨主導模式并未持續(xù)存在,而是在個體權利運動對高度組織化的反彈中走向解體。而商人階層主導的社會中心模式長期處于優(yōu)勢地位,以至于自由民主自詡為西方乃至全球的民主燈塔。在蘇聯解體后,西方對社會主義極盡抹殺壓制之能事,企圖用自由民主取代和終結社會主義民主,大肆以威權論、崩潰論詆毀和唱衰中國民主。然而,西方國家不僅未能如愿,反而陷入了內憂外患的民主困境中:內部興起了民粹主義,指頭政治、空頭政治的虛幻形式難以為繼,認同政治、身份政治的痼疾難消,街頭政治、碼頭政治的撕裂極化持續(xù)蔓延;外部則阻礙了國際關系民主化進程,維持霸權的慣性力量引發(fā)保護主義、單邊主義,加劇全球民主赤字、信任赤字、治理赤字,不斷解構著西方主導建構的霸權體系。

反觀中國,隨著改革開放以來民主駛入制度化、法律化發(fā)展的快車道,人民民主在政治、經濟、文化、社會等多個維度縱深推進,并在新時代呈現全面發(fā)展之勢,積極發(fā)展全過程人民民主上升為中國式現代化的本質要求,在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生成了一種模式更為成熟完善的復合民主。全過程人民民主作為一種政黨主導的復合民主,遵循政黨推動的民主發(fā)展邏輯,堅持黨的領導是全過程人民民主實現預期目標的根本保證。黨在民主實踐中將政治領導、組織領導、思想領導、決策領導穿透于人民民主全過程,持續(xù)強化黨組織的民主方向引領與組織動員功能,充分發(fā)揮黨員在民主實踐中的先鋒模范作用,以黨內民主帶動人民民主,形成了黨建引領全過程人民民主的長效推動機制,彰顯出堅持黨的領導的政治特色與領導優(yōu)勢。而黨的全面領導又使得全過程人民民主形成了復合民主的內在結構形態(tài),即民主過程和成果、程序和實質、直接和間接、人民民主和國家意志相統(tǒng)一的全方位民主,民主選舉、協商、決策、管理、監(jiān)督相銜接的全鏈條民主,民主管理國家事務、經濟和文化事業(yè)、社會事務以及貫穿統(tǒng)合“五位一體”總體布局的全覆蓋民主,協商先行與票決跟進、高度民主與科學集中、賦權民主與治理民主、政治民主與政策民主有機統(tǒng)一于民主的復合形態(tài)之中,彰顯出全鏈條、全方位、全覆蓋的形態(tài)特色以及持續(xù)、完整、有效的過程特色。中國政黨主導的復合民主,打破了西方模式的圍堵與壟斷,在模式維度上呈現出對西方資產階級民主的創(chuàng)新超越趨勢。

結 語

人類在民主起源上是“生而平等的”,從自然生長的原始民主到奴隸社會的城邦民主再到近現代資產階級民主,民主在接續(xù)不斷的形態(tài)演替中得以實現自身普遍性的歷史建構,成為全人類的共同價值追求。隨著現代民主進一步分流與演進,社會主義民主成為資產階級民主之外的新類型,并在中國生根發(fā)芽、茁壯成長。為護持先發(fā)優(yōu)勢,西方發(fā)達國家將民主批判矛頭由封建專制轉向社會主義,理論話語由批判性向護衛(wèi)性轉變,政治性壓倒了學術性。然而,西方近現代塑造的資產階級民主存在著名實分離的吊詭和“偽普遍性”的霸權,對中國等后發(fā)國家民主發(fā)展進行壓制、誤導、抹黑的企圖并未如愿,也不會得逞。近年來,西方民主日趨走衰、轉型國家民主崩潰以及社會主義民主在中國蓬勃發(fā)展的現實,進一步揭示出西方民主理論“普世面具”下的“偽普遍性”實質。隨著民主話語從西方到中國的轉換以及人民民主向全過程人民民主的進階躍遷,中國開創(chuàng)和生成人類政治文明新形態(tài),在民主價值、道路、制度、模式等維度彰顯出對西方資產階級民主的創(chuàng)新超越優(yōu)勢,有利于打破民主原教旨主義和西方民主中心論,為人類政治發(fā)展提供民主政治的中國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