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國彥
天價魚
陳小洲接手父親老陳的生意,經(jīng)營一家男裝品牌店,生意還過得去。
臨近春節(jié),天氣變得更冷了。陳小洲不放心父親一個人在老家,便又勸他來城里住。令他意外的是,和往年不同,這次父親竟痛痛快快答應(yīng)了。
父親生日到了,全家高高興興地來到他特別點名的“魚香村”吃生日宴。選魚的時候,還不待陳小洲開口問價,他八歲的兒子指著水池里的一條紅尾鯉魚嚷起來:“快看快看,那條魚多漂亮!”誰知兒子話音剛落,旁邊的伙計眼疾手快,一網(wǎng)兜扎下去就網(wǎng)住了那條魚,緊接著麻利地從網(wǎng)兜里抓起魚,啪的一聲用力摔在了地上。
從捉魚到摔魚,整個過程也就三四秒鐘的事,動作干凈利落,一氣呵成,毫不拖泥帶水。那條魚在地上跳了兩跳,就不怎么動彈了。
陳小洲嚇了一跳,等他反應(yīng)過來,開始預(yù)感到不妙,問伙計這是啥意思?;镉嬛噶酥杆麅鹤诱f:“這是這個小朋友點的魚啊!”
陳小洲這下不干了,壓著火氣提醒伙計:“師傅,這樣做不合適吧!都是咱本市的,你可別把我們當(dāng)過路客!”
伙計耍起了貧嘴:“不管啥客,都是我們的上帝?!?/p>
陳小洲懶得搭理他,問這條魚多少錢?;镉嬕贿叿Q重一邊說,九十九。
陳小洲順口道:“你這太貴了,超市里一條這么大的鯉魚也就三十塊錢?!?/p>
伙計不客氣地回敬說,這里不是超市。
陳小洲本想發(fā)火,但想想今天是父親的生日,不便把事情鬧大,況且從生魚到餐桌,九十九也不算太離譜,于是不耐煩地說:“算了算了,不和你計較了,收拾干凈些!”
媳婦也被伙計的做法弄得滿肚子不舒服,生氣地兇起兒子來:“小孩子家以后別學(xué)的亂指,省得被人家鉆了空子!”她這話其實也是說給伙計聽的??苫镉嬛划?dāng)沒聽見,拎起魚徑自到后廚去了。
老陳看孫子受了委屈,忙摩挲著孫子的頭對兒媳婦說:“算了,貴就貴些吧,九十九,圖個吉利。”
吃過飯結(jié)賬,陳小洲一聽價錢,感覺明顯不對,就讓伙計把賬單明細(xì)拿來。他這一看不要緊,立馬炸了:“你們怎么搞的?這條魚你說九十九我們也認(rèn)了,怎么這一會兒工夫又變成了二百四十七?”
伙計慢吞吞地說:“是你沒聽清楚,九十九是一斤的價格。這魚二斤半,二百四十七沒向你多要?!?/p>
陳小洲實在忍無可忍,終于發(fā)作了:“想訛人是吧?十塊一斤的魚你要二百多,怎么不打劫去?喊你們老板來!”
伙計卻一點也不惱,仍舊不緊不慢地說:“老板忙,沒有空?!?/p>
陳小洲拿起手機,指著伙計吼道:“立刻、馬上去!告訴你們老板,今天不給個說法我立馬報警?!?/p>
伙計一看陳小洲要來真的,只好去喊老板。
老陳想息事寧人,勸兒子說:“算了,別為這點錢置氣了,都怪咱們事先沒問清楚,以后不來這兒吃就是了。”
陳小洲不滿地說:“爸,這不是置氣,這是維護(hù)自己的合法權(quán)益。在自己家門口還要被訛,咱也太窩囊了吧!”
這時,一個老頭從外邊走進(jìn)來,后面跟著那個伙計。不用說,這老頭應(yīng)該就是老板了。陳小洲剛要質(zhì)問他,猛然覺得老頭有點面熟,但一時又想不起在哪里見過。
老頭背著手,笑瞇瞇地問陳小洲:“你是說我們訛?zāi)闶前桑俊?/p>
陳小洲梗著脖子反問他:“你覺得呢?”
老頭點點頭,慢悠悠地說:“這個價錢我也覺得有點訛人?!?/p>
陳小洲差點被氣樂,沒好氣地挖苦道:“你還知道這是訛人?。 ?/p>
老頭也不生氣,微微一笑說:“可是和你強買強賣那一套比起來,我這是小巫見大巫?。 ?/p>
聽老頭這樣說,陳小洲一下子想起來了。
天價衣
大概是一周前的一天,陳小洲在店里看店。那天天氣不太好,一上午都沒什么生意,陳小洲便懶懶地歪在沙發(fā)上玩游戲。這時,一個六七十歲的老頭走進(jìn)來,沖陳小洲點點頭,然后開始這看看,那瞧瞧。陳小洲看他那年紀(jì),不像是正兒八經(jīng)的買家,況且游戲正打到關(guān)鍵時候,于是也就沒怎么搭理他,仍自顧自地打游戲。
老頭見他大大咧咧的樣子,有些不滿意地說:“小伙子,和氣才能生財。店里來顧客了,你得迎一迎?。 ?/p>
陳小洲見老頭這樣對他指手畫腳,心里老大的不高興。他手里打著游戲,眼睛都沒抬,不耐煩地說:“你就挑你的唄,挑好喊我就是了?!?/p>
老頭看他這副態(tài)度,輕輕搖搖頭,自顧自地踱來踱去。走到試衣間門口,他從半開的門縫往里看看,又忍不住說:“小伙子,這雙拖鞋該更換了。你看,鞋底都爛邊兒了,又那么臟,讓人家試衣服的穿著多不舒服!”
陳小洲見老頭如此不招人待見,厭惡地瞟了他一眼,從鼻子里輕蔑地哼了一聲,懶得再理睬他。
老頭仍不識趣地說:“小伙子,我再多句嘴,你這樣可不好啊!人家來店里是給咱送錢的,不是來看咱臉色的?!?/p>
陳小洲實在受不了了,“呼”地坐直身子,硬邦邦地說:“你要買就買,不買就走人,不必在這兒閑操心!”
“好好好,是我多嘴了,多嘴了?!崩项^嘆口氣,不再說話,但還是沒有要走的意思。他上下左右看看擺在中間位置的一件外套,又摸了摸,感覺手感還不錯。
正在這當(dāng)兒,陳小洲游戲打輸了。他窩了一肚子的火,看老頭正摸那件衣服,頓時氣不打一處來,站起身,不客氣地警告說:“這件一千八。”
“哦,料子還行,就是價錢有點貴了?!崩项^說著,又雙手揉了揉布料,看看是不是起皺。
陳小洲被激怒了,雙手抱起膀子喊道:“嘿,別揉了,貴不貴都是你的了。”
老頭有點沒聽明白,問他啥意思。
陳小洲一字一句地說:“意思是,這件衣服已經(jīng)被你摸得沒法出售了,你得買走才行?!?/p>
老頭一聽不樂意了:“小伙子,你這不是訛人嗎?摸摸都不讓,我怎么知道料子好歹?”
“那我不管,我這是品牌店,好好的衣服讓你摸來摸去的,我還怎么賣?”
老頭反問他:“我要是不買呢?”
陳小洲冷笑一聲:“這可由不得你。”
老頭看陳小洲那一副準(zhǔn)備干仗的架勢,只好認(rèn)栽,點點頭,一邊往外掏錢一邊說:“好,我買,我買。不過我怕你會后悔哦!”
看老頭乖乖掏錢,陳小洲終于出了口惡氣。聽老頭這樣說,他覺得又好氣又好笑,接過錢,做出一個“請”的手勢,不耐煩地說:“好了好了,后不后悔是我的事,快走您的吧!”
無價情
現(xiàn)在陳小洲算是明白過來了,敢情老頭今天來這一出,是要以牙還牙啊!估計是他們剛進(jìn)來時老頭認(rèn)出了自己,才授意伙計這樣對付他的。想想眼下到底在人家的一畝三分地,并且是自己理虧在先,陳小洲只好說:“既然這樣,今天我也自認(rèn)倒霉,咱們算扯平了,走?!闭f著,拉著兒子的手要往外走。
這時候,父親老陳卻突然大聲說:“兔崽子,你想走哪兒去?還不快給你大伯道歉!”
陳小洲一聽愣住了,不認(rèn)識似的看著父親。父親說:“今天我就是讓你也嘗嘗挨宰的滋味。你知道咱的服裝店是怎么開起來的嗎?要不是你大伯,你能有今天?”
陳小洲吃驚地看著父親。父親扶老頭坐下,慢慢講了起來。
老頭姓鐘,當(dāng)年是父親老陳的組長。二十多年前,老陳從服裝廠下崗了。為了生計,不得不四處借債,打算開個小店養(yǎng)家糊口。老鐘知道老陳是個實在人,于是一把手借給了他五萬塊錢。老陳湊夠了錢,就開了個小服裝店,到南方進(jìn)貨,回本地來販賣。雖然大錢賺不到,但一家人吃穿用度還是沒問題的。
一個偶然的機會,老陳聽說老鐘的愛人得了病,正四處借錢要做手術(shù)。老陳心里又是羞愧又是不安。羞愧的是人家家里出了那么大的事,自己竟然不知道;不安的是人家寧愿借錢也不開口問自己討要借款。滴水之恩當(dāng)涌泉相報。一瞬間,老陳做出了一個重大決定,先取出全部的三萬現(xiàn)金給老鐘送去,然后盡快折本把服裝店盤出去,盡最大能力幫幫他。
老鐘知道了老陳的來意,沒說話,重重地拍拍他的肩膀。過了好久,老鐘才說:“錢已經(jīng)籌夠了,你不用管?!崩详愓f什么也不答應(yīng)。老鐘說:“咱倆就別再爭了,真的,幾萬塊錢對我沒多大意義,有它不多,沒它不少;但是對你就不一樣了,把店盤出去,你們一家喝西北風(fēng)啊!”
講到這,老陳已經(jīng)眼眶濕潤了?!叭思以谠奂易铍y的時候給咱那么大的幫助,這是恩人啊!可是你……”
陳小洲呆呆地聽完,恨不能找條地縫鉆進(jìn)去。他撲通一聲跪倒在老鐘面前,羞愧萬分地說:“鐘伯伯,真的對不起,對不起!”
老鐘把陳小洲拉起來,朗聲說:“好了,過去的就不再提了。不過我得事先講明,今天故意難為你,都是你爸的餿主意。”
原來,臨近春節(jié),“魚香村”生意忙不過來,老鐘就過來幫兒子照看生意。老陳一聽這個消息,別提多高興了,就想著過來看老鐘,正巧陳小洲也勸他來城里過年,他就高高興興答應(yīng)了。他電話里告訴老鐘,兒子陳小洲現(xiàn)在經(jīng)營一家品牌男裝,請老鐘抽空去“視察視察”,指導(dǎo)一下生意。結(jié)果呢,老鐘進(jìn)店卻被陳小洲狠狠地宰了一票。老陳一聽氣得七竅生煙,大罵陳小洲混賬。他和老鐘磨了半天,才讓老鐘答應(yīng)給陳小洲“上一課”,于是就有了開頭“摔魚”那一幕。
“孩子啊,我說那句話可是認(rèn)真的——和氣生財。你把財神爺都給得罪了,還做啥生意???”一句話說得陳小洲又紅著臉連連賠罪。
老鐘又說:“不過當(dāng)年的事你爸只講了一半。你知道我那時候為啥愿意借錢給你爸嗎?”
陳小洲茫然搖搖頭,這事兒他從來沒聽父親說過。
“那時我們倆還不認(rèn)識。有一次我擠公交,裝著兩萬現(xiàn)金的信封不小心從包里掉了出來。你爸撿到了,硬是追了兩站路還給我。從那時我就認(rèn)定你爸這人可交,介紹他到了我們服裝廠。孩子啊,要做生意先學(xué)做人,你真正該學(xué)的是你爸啊!”
(插圖/謝 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