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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悼 夏

        2023-11-23 19:39:35劉雨昀
        青年文學家 2023年27期
        關(guān)鍵詞:陽光

        劉雨昀

        我所處的方寸之地,穹頂就是倒轉(zhuǎn)之海,因而景色是透水般的鮮亮晶瑩。你看到夏燦爛的裙擺了嗎?那是滴翠的生命鑲嵌的耀眼的歡愉。她化身為德加的芭蕾舞少女,在太陽下縱情舞動。

        她從鏡中誕生,讓我觸不到她的輪廓,她只把自己的靈魂投射出來。春纏綿悱惻地碎步遠去,而她橫沖直撞地撲來,一下子用滾燙的溫度占領(lǐng)世界。鏡中,陽光化作貓兒恣意舒展在她的腳邊,她不停繡著各色夏花裝點在葉間。回頭看,太陽溢出的金水兒濺成各色鮮花,匯成無數(shù)壯觀的瀑布,在不同的綠中傾瀉而下。她洗刷完天空后總要毫無顧忌地潑灑著水珠,下一刻便暴雨傾盆。瞬間,她又把大把的陽光灑進家門。窗外,百鳥空靈的啼鳴四起。夏將含苞的演出插在瓶里,每日換上新鮮的陽光。我不記得蟬鳴與荷舞是從哪天開始出現(xiàn)的,但總能和它們澎湃的激情撞個滿懷。她把世界當作舞會,生命便陪她狂歡;她把時間調(diào)制成雞尾酒,生活就甘愿買醉。她永遠不會冷酷、陰郁,她永遠熾熱、明媚。

        我是不該關(guān)上衣柜門的,綢裙的幽香成了夏柔軟的告別。我早該注意到,掉落的藍花楹似在預(yù)示著什么。歲月的刀刃鋒利且冷血,它截斷了夏的裙擺,只留下一地紛亂的藍色蕾絲邊。夜晚的天河被攪成滿眼的猩紅,第二天黎明后的色彩將定格在魚肚白。夏被無情地趕出這趟永不停歇的列車,她還沒來得及尖叫,就消失在了車輪之下。

        連綿不斷的陰雨讓睡眠變成一只小筏,夢境是唯一的槳。當炸雷徹底擊沉小筏,恍惚間,我看見床頭柔和的鵝黃色圓燈好似太陽。我將自己埋進溫暖的被窩兒里,像處于滿是裂痕的蛋殼中,即便我小心翼翼地裹緊被子,也抵擋不住這絲絲寒意。有時,陰雨更是肆無忌憚地變換著頻率,掃蕩著街道。寒光乍現(xiàn)后,不知又狠狠地劈在哪里。風里被摻進不明的毒,綠意凋敝,死亡漸漸蘇醒,籠罩萬物。像是被烏鴉遮蓋了天際,還被它們搶去了所有閃光的東西,世界變得混沌、緘默,甚至了無生趣。寒冷陰郁的氣息彌漫在風中,所有人都緊閉門窗,豎起衣領(lǐng),全副武裝。秋,就這樣緩慢地淹沒了世界。

        世界被悄無聲息地套上絕望的絞繩。銀杏的悼念轟轟烈烈,漫天撒著黃紙;青草的禱告無聲無息,在白露時節(jié)化作一地的寒霜。一場行云流水的“謀殺”進行得如此堂而皇之,在得到了默許以后,讓我們眼睜睜地看著它變成一樁懸案。

        于是,歲月精心安排了四季的輪回。我們心安理得地服下時間里的安慰劑—總會再來。她是夏天,但夏天不是她。我知道她陽光的味道,像是蒂普提克的希臘無花果香水,曾經(jīng)的暖陽不是這個味道,以后的也不會是。只有她是這般坦率地到來,在舞會開始時向你落落大方地伸出手。她如火山噴發(fā)時的巖漿一樣擁有滾燙的源源不斷的生命力,她有喜好,有習慣,亦有感情。歲月混淆了一個概念,總會再來的是夏天,她不會再來了。在無數(shù)的夏天殞命之后,我越發(fā)懷念她。一個初秋的早晨,我突然思念夏明媚的陽光。我試圖厘清我到底懷念的是什么樣的溫暖,于是背對歲月的軌跡仔細端詳夏的臉龐,忽而驚覺每個夏都不一樣。我的懷念是唯一的,我只懷念她。

        歲月對我們?nèi)隽酥e,把我們驕縱成自負的無知者。我們以為時間是生命的刻度,所以我們覺得能主宰時間的更替。其實,生命才是時間的骨骼,時間的成長以生命為動力。每一個夏天都是鮮活的,特別的。我們對夏逝的漠然不過是對這種無聲“殺戮”的習以為常。我們都是通過“殺死”昨天才有了今天。我們忙著度過余生,我們自以為深諳失去的人與物不會再回來,卻對懷念少了敬畏之心。懷念真的只是回頭看嗎?它明明是貫穿始末,在動態(tài)中發(fā)展的?。啘嗀卣雇魈?,就像失去飽腹感的胃,最終只能在永恒的饑渴中滅亡。

        我也終于明白,秋只是一記冰冷的吻痕,一切只是隕落的過程。我那個活躍的、充滿生命力的、迸發(fā)著希望的她,已經(jīng)不再綻放。聰明的夜鶯在嘴里藏了一整個春天,她把自己的口舌和生命獻給了愛情。我如何懷念我的夏?用想象滋養(yǎng)的話,我會在這里與她的背影相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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