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飯就是吃飯,本身就是終點。
每年過了霜降,山上村民都會曬柿餅,就是把剛紅還沒有軟的柿子摘下來,一個個把皮削掉,然后扎成一串串,掛在門檐下邊曬干。有天我下山的時候,看到鄰居家農(nóng)婦坐著小板凳,低著頭削柿子皮。過了幾個小時,中午回來路過她家,看到她還是低著頭在削柿子皮,和早上同樣的動作,同樣的狀態(tài)。不同的是,現(xiàn)在她身邊的柿子皮堆了一地,門前串好的柿子掛了很多串。中午吃完飯,我又下山了一趟,路過她家,她還在持續(xù)重復著早上的動作。到了下午五六點,我再次路過她家時,看到門前的柿餅已經(jīng)掛滿了,星羅棋布,火紅一片。
整整一天,那個人就像一張點了循環(huán)播放的動態(tài)圖,一直都在低著頭削柿皮,重復著一個動作,只是掛在門前的柿餅越來越多。
這太厲害了,每年我也想曬柿餅,但削皮的過程太乏味了,像流水線作業(yè)。削上十幾個我就覺得浪費時間,除非放點音樂,或者聽著有聲小說還能堅持得久一點。但那些農(nóng)婦、老太太,對于削皮這件事,一天重復一萬次都不會懈怠。于是我突然就明白,為什么農(nóng)村山里、偏遠地區(qū)的老人容易長壽了,就是因為他們的生活里沒有時間與空間,只有眼前。
像喜鵲筑巢,那么大一個窩,每次叼一枝,每天都在重復這件事。它們的世界里,時間和空間是并行的,只有當下和眼前,所以每一天都像是第一天,每一枝都是第一枝。我的小侄女以前看動畫片《小豬佩奇》,同一集看過不下兩百次,但每一次都會為同一個梗發(fā)笑。直到有一天她長大了,心里裝滿了對這個世界各種各樣的認知,那個梗的快樂才停止。遺世獨立的山民便是如此,長壽并非來自心寬或偶然,而是因為空洞和簡單。只有簡單,才能不急不躁,如此緩慢。
吃飯就是吃飯,說白了就是心無旁念,這對本就懵懂的孩子、純樸的山民而言,沒任何難度,“本來無一物”嘛。但對我們這些受過教育的人來說,吃飯的時候只是吃飯,相當于讓一個人忘掉自己的已知,這確實太難了。(摘自《山居七年》 ?張二冬/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