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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熹書法觀研究

        2023-11-20 13:35:33徐蕾
        美與時代·美術(shù)學刊 2023年9期
        關(guān)鍵詞:朱熹書法

        摘 要:朱熹作為理學的集大成者,書法也達到了相當高的水準。朱熹書法思想也同其理學思想一般,有對傳統(tǒng)的承繼,也有傳統(tǒng)的演變。其尊崇古法,早年有“求古”的傾向,對顏真卿的書法十分推崇,因為推重顏真卿的人品,提倡“心正則筆正”;反對當時爭新出奇的時風流弊,貶低米黃諸家,認為書法要守法度;批駁“以文貫道”,有明顯的重道輕文的傾向,將理學重道的特點融入其書法思想之中。為更全面地了解這位理學家以及南宋書壇的書法觀念,朱熹的書法觀是值得研究的。

        關(guān)鍵詞:朱熹;書法思想;書法

        朱熹的書法在當時已經(jīng)十分受人稱道,同時其還是“南宋四家”之一。元代陶宗儀在《書史會要》中寫道:“朱子繼續(xù)道統(tǒng),優(yōu)入圣域,而于翰墨亦工。善行草,尤善大字,下筆即沉著典雅,雖片縑寸楮,人爭珍秘,不啻玙璠圭璧?!盵1]朱熹不僅在理學上占據(jù)了一席之地,在書法上亦然,朱熹的字古樸典雅,人人爭相想要獲得他的墨寶。

        朱熹關(guān)于書法的論述并不多,其將書法置于其理學體系下來構(gòu)建,書法觀中體現(xiàn)的“心正則筆正”、法度、“文道合一”等,都是受到理學思想的影響。朱熹將人品和書品結(jié)合起來,渴望恢復儒家的傳統(tǒng)規(guī)范,同時也將書法與道統(tǒng)繼承結(jié)合起來,對書法的藝術(shù)表現(xiàn)形式持不在意的態(tài)度,而對其中是否遵守規(guī)范、是否蘊含“道”十分重視。目前對朱熹書法的研究主要是對其藝術(shù)特點的研究,在朱熹與其他書法家的比較研究上也有一定的成果,但是對朱熹書法觀的研究仍有其不足之處,本文擬對其書法觀做一些歸納。

        一、“心正則筆正”

        朱熹并不是一開始便有了“心正則筆正”的看法。早年受到家族影響,他對石刻文字多有了解,而且對石刻文字中的魏晉風韻情有獨鐘,當時他學習了較多曹操的書法。他后期對魏晉風韻從喜愛轉(zhuǎn)向批評,書寫上從取法曹操轉(zhuǎn)向取法顏真卿。他出現(xiàn)這樣的轉(zhuǎn)變,從單純欣賞書法藝術(shù)進而推崇“心正則筆正”的觀念,和一場辯論有關(guān)。朱熹少時與劉珙共讀,劉珙當時學習的是顏真卿的墨跡,而朱熹學習的是曹操的書法。當時劉珙對朱熹說,他學習的對象是唐代的忠臣,而朱熹學的是漢代的賊人。這番關(guān)于人物的“忠”“奸”之辯,讓朱熹聽后頗為觸動。加之后來接觸了“二程”的理學,朱熹接受了“二程”思想中“心正則筆正”的觀念,將書品與人的道德品性聯(lián)系起來,認為“書如其人”,是“心畫”,可從書法中看出一個人的品性,書法應當關(guān)乎德性,將理學中重視的倫理道德意識灌入了書法當中。這推動了書法地位的提升,但是也給書法帶去了枷鎖,減少了書法可參考的學習方向。

        朱熹在重視人品之后,因為認可顏真卿的品德高尚,對顏真卿的書法多加模仿。顏真卿的書法字體平正,在楷書上獨創(chuàng)“顏體”,在當時其實也受眾人追捧,只是朱熹學習顏書不因其字體,而是因其人品。因此他不僅學習顏真卿的書法,還學習和顏真卿一樣且書法風格相似的蔡襄、王安石、胡安國等人的書法。其中王安石、胡安國在書法界的地位并不十分之高,這里也可見其傾向,即學書法不重對方的書法作品的藝術(shù)手法,而重人品。從其《秋深帖》等作品中所展現(xiàn)的顏體的面貌,可見其對顏體把握之深刻,亦對其推崇顏真卿的書法真實性有所驗證。

        “心正則筆正”說明朱熹開始重視寫字人自身的道德修養(yǎng)。朱熹認為“格物致知”而后“正心誠意”,要學好書法必須“正心”,而且不僅自己要“心正”,學習的對象也必須是“心正”的,如顏真卿作為唐代的忠臣,就可以是個合適的學習對象?!案裎镏轮闭撋钊胫祆渌枷氲母鱾€方面,在書法領域便體現(xiàn)在對人品的重視方面。朱熹轉(zhuǎn)向取法顏真卿,也說明其從魏晉風韻轉(zhuǎn)向?qū)μ品ǘ鹊耐瞥纭5窃诋敃r,蘇黃等人已經(jīng)引領起了“尚意”的風潮,朱熹對顏真卿的推崇更像是一種時代的逆流,他運用理學給其書法觀念打下了堅實的基礎,讓其思想在南宋扎下了根,時至今日,依然很多人評判書法時會參考寫字之人的人品。

        二、遵守法度

        朱熹所處的南宋,儒家的倫理道德受到佛教以及社會現(xiàn)實的多方面沖擊,而朱熹作為儒學代表,自愿扛起了復興儒學中倫理道德的大旗,這點體現(xiàn)在書法觀上,便是遵守法度。他評價書法常常代入其理學家的身份,對遵守法度的作品大加贊揚,而對那些書寫追求新奇的人嚴加貶低,由此可見其理學觀念對書法的影響。

        對于宋代書法的代表——“宋四家”,朱熹僅僅推崇其中蔡襄一人的書法。他說:“蔡公節(jié)概、論議、政事、文學皆有以過人者,不獨其書之可傳也。南來多見真跡,每深敬嘆?!盵2]而對“宋四家”中的另外幾位則一改夸贊的態(tài)度,甚至直言“字被蘇黃胡亂寫壞了。近見蔡君謨一帖,字字有法度,如端人正士,方是字”[3]。朱熹評價書法好壞的標準重在法度,而這個法度是什么呢?當代書法家曹寶麟曾經(jīng)做過總結(jié):“朱氏對本朝書法的是非取舍標準,可用一個簡單的公式來概括,那就是藝術(shù)優(yōu)劣可居其次,字跡的平正與否卻是至關(guān)重要的?!盵4]朱熹此是非取舍標準也帶來了其審美觀點和好惡取向。他喜愛、推許歐陽修、蔡襄、司馬光、曾鞏、朱敦儒、韓琦等人的書法,而貶低黃庭堅、米芾、蘇軾等人的書法,都是由這個是非取舍標準來量衡的。他認為遵守法度并不應當是一種外在規(guī)范,而是一種對內(nèi)心的規(guī)范,寫字時要做到“書字時甚敬”。這個“敬”是一種功夫,要求人們在寫字時心中保持“敬意”,要求人們不追求功利,學習書法是為了自己而不是為了他人的認可,反對“爭出新奇以投世俗之耳目”的時代之風。朱熹的這一觀點,對認清當今書壇的浮躁現(xiàn)象仍有一定的現(xiàn)實意義。

        朱熹在晚年受時代影響,也逐漸對蘇軾等“尚意”的書寫風格有所接受,他不再反對書法中表達個性,但是他認為要在遵守法度的前提下進行創(chuàng)新,追求“不與法縛,不求法脫”的書法境界。所謂“不與法縛”,表現(xiàn)在宋人自蘇、黃、米、蔡之后大多講變化,追求放縱恣肆,主張表現(xiàn)個性。在主張個性上,朱熹十分肯定蘇軾的書法,在《跋東坡帖》中道:“東坡筆力雄健,不能居人后,故其臨帖,物色牝牡,不復可以形似校量,而其英風逸韻,高視古人,未知其孰為后先也?!盵5]但是僅僅做到“不與法縛”是不夠的,朱熹晚年雖然也逐漸開始理解在書法中表達個性的重要性,但是他作為理學家的自覺,要求他不能放棄對法度的追求,而這個“不求法脫”,便是對法度的執(zhí)著堅守。書法可以有性情流露,但必須遵守其法度。正是由于“不與法縛,不求法脫”的原則,朱熹極為推崇“英風”“逸韻”兩種形態(tài)風格。前者指峻健飛動的格力,屬于“氣”的陽剛形態(tài),如“氣力雄壯”“勢若飛動”“才雄氣剛”等;后者指平淡含蓄的韻趣,屬于“氣”的陰柔形態(tài),如“蕭散淡然”“平淡簡逼,然有出尖之趣”等。因此,朱熹在審視書法作品的具體藝術(shù)表現(xiàn)形態(tài)時,極力反對“放縱”,推重鐘繇“平整古雅”的楷書,實為達到一種理想的“和諧”,即“不與法縛,不求法脫”的中庸。

        朱熹的這類書法評價標準與其理學思想中渴望恢復傳統(tǒng)倫理道德體系有關(guān),有其作為一個理學家的考量,但是這樣的評價標準也極其容易導致審美單一化。書法之美不應當有具體的模板,應當是各美其美,各自有各自的特色。思想上開放,讓書法藝術(shù)百花齊放才能促進書法的發(fā)展。照朱熹的評價,蔡襄、歐陽修等人的書法才屬于上乘,因為他們遵守了法度,但是換種說法,這種遵守法度也讓其缺少創(chuàng)新性,而蘇、黃、米的書法極富創(chuàng)新性,這兩種書法的存在并不沖突,是同樣值得被人們欣賞的。我們從朱熹的好惡取向和是非標準可以看出,他的書法觀是守舊的、崇古的,雖然對推動書法的創(chuàng)新發(fā)展是一定的阻礙,但是對謹守平正、端莊這一類古法的傳承有促進作用。書法觀的守舊、崇古并不是毫無價值,而是也有一定的合理性,因此不能一看守舊崇古的書法觀和書法作品就加以否定,而是應該用一分為二的觀點加以分析,從而肯定并接納其中的積極因素和合理價值。

        三、重道輕文

        關(guān)于“道”和“文”之間的聯(lián)系,朱熹曾說:“這文皆是從道中流出,豈有文反能貫道之理?文是文,道是道,文只如吃飯時下飯耳。若以文貫道,卻是把本為末。以末為本,可乎?”[6]朱熹認為“道”貫通在“文”之中,批駁了文以貫道的觀點,認為“道”和“文”如同本末,有著質(zhì)的差別,有著明顯重道輕文的傾向。這點和其重視法度的書法觀是基于同樣的立場的。這立場便是其理學家的立場,南宋時期儒家的倫理道德受到了佛教及社會現(xiàn)實的沖擊,朱熹作為理學家,對倫理道德有著極高的重視,將倫理道德上升到“理”的高度。朱子理學講的“理”是世界的本原,是一切事物的本體。而這倫理道德便是“道”,那么作為“氣”的“文”怎么能和作為“理”的“道”相提并論呢?因此朱熹重道輕文有其理學立場。

        其重道輕文的思想還與其人性論有關(guān),朱熹將“性”分為“天命之性”和“氣質(zhì)之性”,人兼有兩性,但是要努力變化“氣質(zhì)之性”恢復到“天命之性”,因為“天命之性”是純善的,是符合儒家的圣賢人格的,“氣質(zhì)之性”則有善有惡,需要提高自身修養(yǎng),來恢復自己“天命之性”。這在書法上的體現(xiàn),便是需要遵守“道”,也就是書寫的法度,蘇軾、黃庭堅、米芾等人明顯是不重“道”,反而對“文”的表現(xiàn)形式過于追求,這才導致朱熹對其多加批評。

        朱熹主張“道者文之根本,文者道之枝葉”,這里的“文”不僅僅表示書法,同樣表示詩、詞等藝術(shù)形式。在詩、詞方面,朱熹對“道”的推崇,導致詩歌的文學性被犧牲,其對詩歌的文學表現(xiàn)手法幾乎持不屑的態(tài)度。這并不是從朱熹開始的,北宋理學的先驅(qū)者——“宋初三先生”孫復、胡瑗、石介就反對那些華麗的詩文,推崇詩歌中應當更重視思想的融入。這點在之后被理學家所認可,其中包括“二程”,朱熹繼承“二程”的觀點,對詩歌中的文學性逐漸拋棄,對思想內(nèi)涵卻十分重視。受理學的影響,朱熹在書法上的認識也與其對詩歌的態(tài)度一致,重視書法的法度,而不重視書法的表現(xiàn)形式。據(jù)此觀點,他批評蘇軾議論之“炫浮華而忘本實”,就是批評其過分注重形式“文”而忘了內(nèi)容的“道”。同樣,朱熹貶低黃、米也是“文”需合“道”的緣故,書法作為“文”必須合于傳統(tǒng)的“道”,這個“道”便是法度,就是寫字需要遵循傳統(tǒng)的規(guī)則。朱熹評價書法并不帶有個人情感,完全出于其書法觀念,可以說相當客觀理智,他曾批評“字被蘇、黃寫壞”,但是看到蘇軾、黃庭堅書寫時符合其書法觀的時候,又毫不吝嗇夸贊,后期他看到黃庭堅在艱難時刻以書法寄托人生時,重“道”在書寫上的意義,寫字時的情感“一一從自己胸襟流出”,朱熹不禁感慨萬千“山谷宜州書最為老筆”。

        朱熹限定了“文”在“道”中,這是他高明于周敦頤和“二程”的地方。他對“文”的形式問題也并未完全忽略,因為其認為“理與氣不離不雜”,而且“理”必須在“氣”中,“理”無氣不成,因此,他雖然重道輕文,但是卻反對將“文”“道”分開,其將“文”“道”視為一體,認為“道器一體”,因為“文”從“道”中流出,“道”包含在“文”中,任何分開二者的做法都是錯誤的。

        朱熹對“文”與“道”的順序也做了規(guī)定。朱熹認為“文本于道”“文從道中流出”等,都強調(diào)先明理,后作文或作書,而謂“先理會得道理了,方作文”。書法等藝術(shù),不僅要明書理,而且還要明所以作書的道理。“道”是“文”的根本,所以應當先學習“道”。若達到了“文道合一”的境界,便是要達到孔子所說的“從心所欲不逾矩”的狀態(tài)。朱熹在論邵康節(jié)書時說:“康節(jié)先生自言大筆快意,其書跡謹嚴如此,豈所謂從心所欲而自不逾矩者耶!”這些“從心所欲而自不逾矩”之論與山谷“不煩繩削而自合”之論同理,是強調(diào)凡事都要通曉事理,可以隨意發(fā)揮但始終不要逾越規(guī)矩。

        四、結(jié)語

        作為理學家的朱熹在書法上提倡“端楷論”,反對放縱,重視法度,將書品與人品結(jié)合起來;認為書法關(guān)乎德性,強調(diào)“書如其人”,讓書法增添了濃重的道德倫理意識;提倡“精妙醇古”,厚古薄今,將“二程”所開創(chuàng)的文道傳統(tǒng)繼續(xù)發(fā)揚,追求有法度、有古意的醇儒書法。受時代所趨,朱熹的主張又超過了“二程”等理學家,主張“不與法縛,不求法脫”,強調(diào)書法在通曉事理的情況下,可隨意發(fā)揮但不得逾越規(guī)矩;主張心性之妙在“自得”論,注重藝術(shù)實踐,強調(diào)書法藝術(shù)在日常生活中通過內(nèi)求而悟得心性之妙。

        不過朱熹強調(diào)“理氣不離不雜”,因此重視“道”的同時并未將“文”完全拋棄。在朱熹的書法思想中有“重道輕文”的現(xiàn)象,他不否定書法等文藝形式的價值和作用,能夠從文藝本身出發(fā)去創(chuàng)作與欣賞書法。其融合理學的書法思想,對宋后書法批評產(chǎn)生了重要的影響。

        參考文獻:

        [1]馬宗霍.書林藻鑒[M].北京:文物出版社,1984:143.

        [2]王瑞明,張全明.朱熹集導讀[M].成都:巴蜀書社,1992:4 252-4 253.

        [3]黎靖德.朱子語錄[M].北京:中華書局,1986:5 793.

        [4]曹寶麟.中國書法史:宋遼金卷[M].南京:江蘇教育出版社,2009:300.

        [5]朱熹.朱熹集[M].成都:四川教育出版社,1996:3 927.

        [6]黎靖德.朱子語類[M].北京:中華書局,1986:3 305.

        作者簡介:

        徐蕾,中國計量大學人文與外語學院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哲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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