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漢榮

我所看到過的最壯麗的景象，是出現(xiàn)在河灣里的星空。

在一個繁星滿天的秋夜，我一人獨自沿河行走，在河流轉(zhuǎn)彎的地方，突然，在逐漸展開的寬闊的河面，我看見了壯麗的星空：100萬條以上的星河，1000億顆以上的星星，都在河里奔騰、旋轉(zhuǎn)和燃燒。此時，不大的河流，似乎與無限的星空達到了最默契的對稱和同構(gòu)：天上有多高的靈魂，河流就有多深的情懷；天上有多少往事，河流就有多少化石；天上有多少死亡，河流就有多少磷火；天上有多少嬰兒，河流就有多少搖籃；天上有多少祭壇，河流就有多少燭光；天上有多少荒原，河流就有多少廢墟；天上有多少疑惑，河流就有多少天問；天上有多少波濤，河流就有多少漩渦；天上有多少憂傷，河流就有多少淚眼；天上有多少離別，河流就有多少重逢……

河流把無數(shù)顆星星，把無數(shù)條星河，把無數(shù)的命運，把整個宇宙，都收養(yǎng)在乳汁浩瀚的懷里。河流，整個兒成了宇宙的再生母親，河流，不聲不響地又為我分娩了一個宇宙。我站在頭頂?shù)挠钪婧退椎挠钪嬷g，我被折疊在兩個宇宙之間，我被折疊在無邊的幻象之中。假若在宇宙里，還有無數(shù)的星球有著與我們相似或相異的生命，那么此刻，我被多少星河環(huán)繞和照耀，被多少星球?qū)偻筒孪?，有多少焦灼的目光穿越無數(shù)光年的距離，此刻密集地?？吭谖业纳砩希课耶敃r竟有身體發(fā)熱、心魂震顫的感覺，因被太多的眼睛同時注視而有些不好意思，我覺得自己不配，覺得自己一個沾滿塵埃的肉身凡胎，愧對這么多來自宇宙的純真的目光。

那一夜，我安靜癡迷地佇立在河邊，就像佇立在兩個宇宙的入海口；那一夜，我在兩個相似的宇宙里，度過了似乎不止1萬次人生。

（米粒摘自豆瓣網(wǎng)，Aine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