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建春
小區(qū)是老舊小區(qū)了,搬進搬出的。一個早晨我發(fā)現(xiàn),鄰家易了主,搬進了新人。講實在話,老鄰居和我相鄰十來年了,還不知這家人姓甚名誰,最多見面點個頭,笑笑而已。對新搬的一家人也沒興趣,隔枝不打鳥,管他呢。
意外的是中午飯點上,有人敲門,是那種大張旗鼓的敲,將防盜門擂得“咚咚”響。
開了門,站在我面前的是兩位老人。
兩位老人不假思索地走進了我的家門,自稱是新搬來的鄰居。老人自我介紹,他姓李,老伴姓劉,我?guī)缀趵渲鴤€臉,說:“哦,李爺,劉奶?!蔽沂前春⒆拥妮叿謥矸Q呼兩位老人的,老人甜甜地應(yīng)了聲:“唉?!?/p>
李爺和劉奶并無打個招呼就走的意思,一屁股坐在沙發(fā)上,叨叨絮絮地說起了話,大意是兒子、媳婦孝順,買了房子,讓他們養(yǎng)老,老兩口不大愿意,原本住在農(nóng)村好好的,到城里人生地不熟,吃口青菜都得買,要瞎花很多錢。我應(yīng)付著聽,也不多搭話,眼睛卻向飯桌上瞟。
大概李爺、劉奶意會到我要吃飯了,忙留下一句話:“鄰家了,多多照應(yīng)。”我點頭稱是。
李爺、劉奶走后,我發(fā)現(xiàn)他們不是空著手來的,門邊放了幾只山芋,紅紅的皮,煞是可愛。我搖了搖頭,自己連句感謝話也沒說,真是不像話。
和李爺、劉奶算是認識了——竟知道了他們的姓氏。
李爺和劉奶是客氣人,或早或遲碰到我,總是熱情地打招呼,似是老熟人了。也是的,遠親不如近鄰,我們是鄰居嘛。
之后的日子,李爺和劉奶常敲我家的門,有時是李爺,有時是劉奶,有時兩人一起來,問可有事,兩人回答的話一個樣:“沒事,沒事,鬧個門子。”“鬧門”是串門的意思。對此我說不上高興,也不反感,有一搭無一搭地和他們說話,兩位老人都健談,一五一十地說著村里發(fā)生的事,好像我是他們村中的人,前前后后都明白。聽不明白的我就笑,兩位老人跟著笑,樂呵呵的。
劉奶會做吃食,吃食是農(nóng)村的做法,比如炸個圓子、炕個南瓜粑粑,李爺就會敲開我家的門,送上一碗半碗的讓我們嘗嘗。好吃是好吃,但我犯愁,怎能老是吃人家的東西呢,這多不好呀!我向李爺、劉奶表達了這層意思,李爺、劉奶都不以為然:“見外啦,是鄰居呢?!?/p>
做了大半年鄰居的一天,晚上我回家,突然發(fā)現(xiàn)李爺、劉奶的家防盜門上焊了鐵件,怪怪的鐵件我看不懂,直至看到門框的鐵件上掛了把拳頭大的鎖,才明白是用來鎖門的。我還是不懂,難道是指紋鎖壞了?僅是一閃念,我沒向深處想。
過了兩天,劉奶到我家“鬧門”,主動說起上明鎖的事,我才明白。劉奶說:“原來的鎖不保險,手指一貼就開了,等于沒個鎖。還沒個記號,人在不在家都不知道?!蔽医o劉奶解釋:“高科技,人和人指紋不同,你家的鎖只認你家人的指紋?!眲⒛毯孟駴]聽個明白,睜大眼睛看著我。
之后的日子,我常常聽見鄰家開門、鎖門的“咔嚓”聲,清脆而刺耳。我心里打鼓,李爺、劉奶是否在防著我這鄰居,怕我手一貼把他們家的門打開了?
還發(fā)生了件事,李爺、劉奶的兒子和他們吵了一架,不為別的,就為門上掛明鎖的事。兒子吵李爺、劉奶不該把好好的門破壞了,說本來指紋鎖牢靠得很。李爺、劉奶的嗓門也不小,隔著墻我也聽得到。兒子走時,李爺塞了把鑰匙給兒子,兒子真生氣了,不僅不接,還狠狠地扔在地上。
兒子走后,李爺來同我講理,我苦笑笑,我能說什么呢?
沒過多久,李爺和劉奶要回老家去看看。老兩口家鄉(xiāng)還有幾間房子,房前屋后種著一排排樹,他們牽掛房子和樹,還有就是想念幾個“老不死”的兄弟、姐妹。
這次是李爺、劉奶一齊來我家鬧門的,順帶把準備回鄉(xiāng)過幾天的事和我說說。我連說:“好好好,回家散散心,好事好事。”李爺、劉奶說起老家的事一身是勁,看得出,心早飛回去了。
我起身送兩位老人出門,李爺在門口站下了,摸索著從褲帶上解下一串鑰匙,取下一把交給我,說:“大門鑰匙,留個門,留個門?!蔽乙粫r愣住了,把門鑰匙留給我?確實是,一把黃澄澄的銅鑰匙已躺在了我的手心。
在李爺、劉奶的心目中,鑰匙就是家門。我猶豫了一會,還是接下了。我話到了嘴邊沒說:“這門我是永遠打不開的?!遍T又是給誰留的呢?我犯疑惑。
我聽到了“咔嚓”一聲鎖門聲,劉爺和李奶去了鄉(xiāng)間,這門鎖著,卻又開著,我的心五味雜陳,可還是滿滿的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