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金花
今年,一種在江淮地區(qū)流行已久的撲克牌游戲——摜蛋火出了圈。
從3月浙商證券內部的職工摜蛋比賽,到年中中信證券派發(fā)的網紅摜蛋禮盒,再到最近流出的博時基金“巔峰對決,誰是摜君”25周年摜蛋比賽圖片和北京金融街商會舉辦金融圈精英摜蛋邀請賽,摜蛋的熱度高居不下。甚至連多年以前中國農業(yè)銀行江蘇分行和長江商學院的摜蛋演講PPT,都被翻出來反復膜拜。
眼下,不僅金融圈被摜蛋占領,連一線城市的中產都在苦練摜蛋技法,只要有空便會三五成群聚在一起摜蛋。北京的三里屯、上海新天地的酒吧內外,到處是點了幾杯啤酒,脫掉外套,解下領帶,“啪啪”甩牌的白領。
坊間還流傳一句順口溜:飯前不摜蛋,等于沒吃飯。摜蛋打得好,說明有頭腦;摜蛋打得精,說明思路清;摜蛋算得細,說明懂經濟……
如此盛況,讓人不禁想起多年前流行的德州撲克。
德州撲克是來自歐美的一款紙牌游戲,最初火起來似乎與美國華爾街有著密切關系。因此當國內的金融“海歸”從華爾街回國后,立即將德州撲克傳到了整個金融圈,同時還蔓延到了互聯(lián)網圈。
在很長一段時間內,玩德州撲克一直被視為高端者的游戲。那時,幾乎所有基金從業(yè)者和創(chuàng)業(yè)者都像現(xiàn)在玩摜蛋一樣,茶飯不思,苦苦鉆研德州撲克的技術。
誰知一夜之間,曾經打德州撲克那批人又迷上了摜蛋,玩得不亦樂乎。甚至向來喜歡“鋤大D”的香港人,現(xiàn)在也喜歡飯前來一局摜蛋,贏的錢用來吃飯。
說到底,金融圈玩的是杠桿,靠的是雄厚的人脈資源,社交場合什么火就玩什么。
摜蛋,起源于江蘇省,是一種由地方撲克牌“跑得快”和“八十分”發(fā)展演化而來。牌局采用兩副撲克四人結對競賽,輸贏升級的方式進行,在江蘇、浙江、安徽等地區(qū)廣為流傳。
與德州撲克相比,摜蛋的游戲規(guī)則略顯簡單,但玩牌技巧和策略,底層邏輯與德州撲克完全不一樣。德州撲克需要較強的邏輯推理能力與縝密思維。打摜蛋則無論輸與贏、收與放,運氣不重要,重要的是穩(wěn)扎穩(wěn)打,才能步步為“贏”,更符合國人的性格。
從某種角度來說,德州撲克拼的是嫻熟技術和個人英雄主義,而摜蛋則是在穩(wěn)中求變,講究配合,拼的是出其不意。
正如金融圈內人的一句總結:德州撲克是西方的游戲,它代表了西方金融業(yè)的特點,比如高風險、高收益、個人主義等;而摜蛋是中國的游戲,它代表了中國金融業(yè)的特點,比如低風險、穩(wěn)健收益、團隊合作。
可能有人會奇怪,為何國內金融圈會突然拋棄德州撲克,一窩蜂地打起摜蛋?
說白了,無論之前A股機構發(fā)布看似不務正業(yè)的摜蛋禮盒,還是熱火朝天的摜蛋牌局,玩的都是游戲,盯著的都是幕后的“金主”。
今年,金融圈流行一句話,“半個高鐵的車廂,都是去合肥的VC”。VC是什么,就是風投機構。
最新數(shù)據(jù)顯示,如今的蘇、皖已經超越傳統(tǒng)的金融中心華爾街,成為國內金融人士心馳神往的新地標。美元“金主”的影響正在減弱,而人民幣“金主”逐漸嶄露頭角。特別是江蘇、安徽兩省,他們表現(xiàn)得尤為突出。
合肥,有人說這是國內最敢“下大賭”的城市。從大手筆資金引入京東方到對蔚來汽車的大額投資,合肥始終敢于冒險。安徽甚至宣布啟動總額高達2 000億元的新興產業(yè)引導基金,意欲到2026年達到6 000億元的管理規(guī)模。而江蘇也不甘示弱,僅2021年,其政府投資基金總規(guī)模就達到2 276億元,進一步吸引了社會資本投資5 243億元。
在這樣的大背景下,如何與江蘇、安徽的業(yè)界精英同桌而坐,進行合作與交流?答案自然是——摜蛋。
摜蛋起源于江蘇,流行于安徽、浙江等長三角地區(qū)。既然體制內上至領導,下至普通工作人員都愛玩摜蛋,金融圈想跟這些政府引導基金搭上線,又怎會錯過充當一把牌搭子。
而且打摜蛋好處頗多,金融圈過去和政府人員打交道,一直很頭疼,說話小心翼翼,吃飯只會尬聊,可要是有機會坐上桌一起玩幾把摜蛋,很快就能熟悉起來。
說到底,摜蛋就是現(xiàn)階段金融圈一個新社交工具,輸贏不重要,重要的是快速打開局面。
從德州撲克到摜蛋,從美元基金到人民幣債券,金融圈追捧的社交工具演變其實就是幕后資方身份的轉變,完全視背后的經濟實體所決定。
除了宏觀經濟,摜蛋能夠風靡出圈,自然也有著超越其他棋牌類的獨特性。
張偉回憶第一次接觸摜蛋式飯局,是2019年去江蘇一個地級市出差。出于工作需要,通過同事引薦,他結識了當?shù)氐你y行人員,“那時,我發(fā)現(xiàn)他們飯局前后都要摜蛋?!?/p>
飯局約在下午四點左右,地點安排在當?shù)匾患也蛷d包間,包間里有一張圓形餐桌,旁邊有休息區(qū),擺放沙發(fā)和茶幾。入局的有三撥人,本地銀行人員、本地企業(yè)家和企業(yè)工作人員。
“本地銀行人員是新調來的,與其他人之間還不太熟,但和本地企業(yè)工作人員能聊,是老鄉(xiāng)。來者會先介紹彼此,‘某總,這是我的朋友/誰誰誰,今天一起過來?!睆垈フf,那日,剛到四人后,即有人掏出兩副撲克牌,提出摜蛋,于是四人移步休息區(qū),“這避免了之前飯局等人環(huán)節(jié)的尬聊,感覺很自然。”
此前,他聽說過但沒有實戰(zhàn)過摜蛋,沒想到,粗略了解一下規(guī)則后,就能極快上手,“摜蛋集合了多種紙牌游戲的打法,比如斗地主、雙扣等,很多人過去基本都會玩一兩種,所以一說、一打,馬上就會了?!?/p>
除了易上手外,摜蛋的過程極富戲劇性,“比如,你摸到不少炸彈,別家出了一溜牌,你把手里的炸彈往牌桌甩出去時,很過癮,但沒想到下家能甩出更大的炸彈,你就笑不出來了,但你仍會瞄準時機,等待下一次出牌的機會……”
張偉說摜蛋能讓人迅速沉浸在牌局中,容易“上癮”。而這種“癮”,主要離不開牌局里隊友的默契配合和精心算計。
他初入局,就要通過手里的牌和已經出掉的牌,大致估算隊友可能有些什么牌、要些什么牌,以便能互相幫襯、盡早把剩下的牌出完,“變化多端,又考驗智慧,游戲性就很強了?!?/p>
當天一局摜蛋下來,作為飯局上的生面孔,張偉已經迅速和牌局里的銀行工作人員和企業(yè)老總熟絡起來,“連加微信都行云流水?!?/p>
容易入門、兩兩組隊、默契配合、游戲感強,這些特點讓摜蛋成為一種引薦生人絲滑進入熟人圈的絕好工具。另外摜蛋要想打得好,有些基本原則必須要掌握,比如,配合要有度。配合很重要,配合的要義之一,就是盡力給搭檔創(chuàng)造機會,但不能一味地“配合”,否則,可能都會失去機會。打摜蛋,最忌各顧各、相互靠。
另外,打法要靈活。摜蛋打得好,重在一個“活”字??梢哉f,活是慣蛋的靈魂。編牌出牌都要活,編牌忌死板,出牌忌習慣。以及,時機要掌控。該出手時就出手,該蟄伏時要蟄伏。善于等待,也是一種智慧?!皬牟环胚^”,往往反而會錯失戰(zhàn)機??傊?,摜蛋是組隊的游戲,講究謀定而后動。很符合如今國內經濟環(huán)境下,金融從業(yè)人士需具備的行事風格。
梅花創(chuàng)投吳世春就曾表示,“投資界以前用德?lián)溆^察一個人,試探他的性格,行事作風?,F(xiàn)在經濟環(huán)境改變,更多的是需要與人打配合,合作共贏,這與摜蛋背后的溝通、社交,游戲規(guī)則正好契合?!?/p>
因此,摜蛋已經從一個紙牌游戲,變?yōu)榻鹑谌Φ囊环N身份象征,成為了溝通與交流的橋梁。
而這種風潮就像滾雪球一樣,逐漸蔓延到了更廣泛的圈子。無論是工作需要,還是單純喜歡玩摜蛋的樂趣。越來越多的企業(yè)家、投資人、包工頭,甚至教授、醫(yī)生、書法家協(xié)會的理事等各種文化人,都加入到了摜蛋行列。老朋友帶新朋友,圈子越來越大。
2021年數(shù)據(jù)顯示,摜蛋玩家數(shù)量已高達1.4億,覆蓋了70%的一級行政區(qū)。更值得一提的是,國家體育總局也注意到了這一現(xiàn)象,宣布將摜蛋列為全國智力運動會的表演項目。
“德州撲克可以教給你的東西比整個華爾街還多?!蓖顿Y大師彼得·林奇的這句話,放在起源于中國的摜蛋上也不違和。
江蘇之后,張偉因為工作需要,又打過幾次摜蛋。他發(fā)現(xiàn),工作上用摜蛋“破冰”,僅僅是社交的開始。如何利用玩摜蛋的機會,積累人脈,才是關鍵。
玩摜蛋時的“一對3、兩張4、一副同花順……”這個過程,有人沉浸在牌路里,有人則從國家大事聊到兒女出路。不經意間,要事全部談妥說定。
“不過,圈子里都是人精,目的性太強就會離這圈子越來越遠,機會總是留給有準備的人。有些關系并不是馬上能用到,這些是進一步談各項工作的準備。在摜蛋局里結識的關系,漸漸可能成為對未來工作有用的資源,比如幫助企業(yè)擴大規(guī)模,發(fā)現(xiàn)新的合作模式、找到人才來源等等。”張偉表示。
小牌局如此,大行業(yè)亦是。
步入8月,國內私募股權市場半年報逐漸出爐,雖然人民幣基金成為絕對主導,基金募資額提高,但“謹慎”成為今年私募市場的主題詞。不少政府通過發(fā)布政策或是設立引導基金等方式,承擔起顧全大局,領頭人的角色。同時,天眼查數(shù)據(jù)顯示,近年金融行業(yè)呈現(xiàn)緊密“抱團”趨勢,金融企業(yè)互相投資數(shù)量占其行業(yè)投資總量24%,是所有行業(yè)里最明顯的。
可見,目前國內金融市場,政府牽頭,金融機構打輔助,是一個兩兩配合的局面。怎么出牌,投資哪些產業(yè)機構,需要思慮再三,多方考察。再也不是之前經濟高速發(fā)展,個體單打獨斗也能輕易出頭的時代。
另外,在汽車行業(yè),特斯拉、比亞迪等車企,憑借自身優(yōu)勢在業(yè)內一騎絕塵。曾經風光的蔚來、小鵬和外資車企掉隊嚴重。今年6月蔚來汽車引入中東阿布扎比投資局11億美元投資,小鵬汽車引入大眾7億美元融資,零跑汽車與大眾捷達相繼達成合作??梢?,面對來自行業(yè)的激烈競爭,后排車企紛紛選擇抱團自救。
除了具體行業(yè),近年逾六成企業(yè)投資流向所在城市群,區(qū)域經濟也呈現(xiàn)抱團發(fā)展新格局。以京津冀、長三角、大灣區(qū)、成渝與長江中游五大城市群為例,城市群內投資集聚效應明顯。
社會輿論,風氣也在變。如果你經常刷社交平臺,一定會發(fā)現(xiàn)最近幾年,互聯(lián)網上的女性人設也經歷了幾輪變遷。從單身小姨到縣城貴婦,再到江浙滬獨生女的互聯(lián)網女性人設樣板的變遷。對于變富這件事,人們漸漸從個人奮斗轉向仰賴家族庇蔭。大眾的致富幻想,也悄然從好好讀書、考取功名的北方成功學,轉向了整合資源、抱團致富的南方成功學。亦如從德州撲克到摜蛋的改變。
可見,國內的經商氛圍,正從個體走向抱團。摜蛋暴火,正是這種趨勢的一種縮影。摜蛋,玩的永遠不只是牌,摜蛋之外還有“摜蛋”。在摜蛋中學會抱團取暖,學會戰(zhàn)略布局、與人配合,或許才是摜蛋的真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