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彥軍,黃旭鵬
(吉林大學 東北亞研究中心,吉林 長春 130012)
伴隨著我國初婚年齡的不斷延后,家庭組建期與工作上升期交織重疊,在當前競爭激烈的社會大環(huán)境下,撫養(yǎng)子女、贍養(yǎng)老人等家庭問題與加班高壓、離職失業(yè)等工作問題堆砌并存,工作與家庭矛盾日趨突出?!?020 中國人口普查年鑒》數據顯示我國15 歲以上有配偶人群占15 歲及以上人口的72.67%,面臨工作與家庭問題的群體規(guī)模巨大。[1]伴隨新一代獨生子女進入婚姻組建期,新婚姻主體帶來家庭及工作價值觀念的新變革,工作家庭沖突的誘因及表現形式也日趨多樣化。
工作-家庭沖突最早起源于Kahn 于1964 年提出的角色沖突矛盾,即個體在工作與家庭領域需要進行不同角色之間的切換,但各角色之間的需求并不相同導致難以兼顧兩個領域而產生的矛盾。[2]此后不同的西方學者對其理論進行了相應的補充。Greenhaus和Beutell對角色沖突進行了全面且規(guī)范性的界定。他們認為在工作與家庭中所扮演角色之間壓力的互相抵觸與不相容使個體在自身如何進行角色定位存在模糊不清的狀態(tài),無法清晰地區(qū)分兩個領域之間具體的界限,即由于參加家庭角色而難以參加工作角色,因而最終由角色沖突導致了工作-家庭沖突,[3]這一定義得到了學術界的普遍認同。此外,Gutek等學者認為工作-家庭沖突具有雙向性,即工作-家庭沖突可分為因工作層面的問題影響個體履行家庭義務的工作-家庭沖突(Work Interfering Family,簡稱WIF)和因履行家庭責任導致工作精力分配不足的家庭-工作沖突(Family Interfering Work,簡稱FIW)。[4]在此基礎上,Netemeyer等學者又對工作-家庭沖突的雙向性進行了補充。他們認為同一因素對工作-家庭沖突和家庭-工作沖突的影響效應也具有異質性,[5]這種異質性可能基于時間、壓力和行為三個維度體現在不同的工作家庭問題上,此后這種雙向異質性被Carlson用具體的工作-家庭沖突量表所證實。[6]
工作-家庭沖突的相關理論主要有角色理論、關系理論、資源保存理論和邊界理論,本文基于研究目的,以資源保存理論和關系理論為核心搭建分析框架對受教育水平影響工作-家庭沖突的傳導路徑進行理論闡釋。關系理論是對個體在工作與家庭兩個領域之間所誘發(fā)的問題或所扮演角色之間存在的關系進行闡釋的理論,其又可劃分為溢出理論和補償理論。正如字面之意,溢出理論主要是指個體將某一領域的價值觀、情感和行為方式溢出到另一領域的過程,這種溢出可以是積極的,也可以是消極的。[7]而補償理論則是溢出理論的補充,其指的是個體會經常將某一領域的滿足來補償另一領域的不足,并通過互補性和反應性兩種補償方式得以實現。[8]資源保存理論是一種試圖尋找壓力產生過程及探尋解決機制的理論。人們存在著保護、培養(yǎng)自身資源的動機,當現有資源面臨損失時,人們則會產生壓力反應,相反,資源收益則會減緩人們產生此類壓力。[9]
工作-家庭沖突的影響因素主要分為個體層面因素、家庭層面因素和工作層面因素。
在個體層面因素上,最為突出的是性別角色分工問題。傳統(tǒng)的“男主外、女主內”的性別分工使工作家庭分工形成了非常明確且刻板的性別規(guī)范,相關研究表明因不遵守角色要求所面臨的制裁壓力,男性主要集中在工作,而女性則集中在家庭,[10]這種角色壓力使得社會角色期望變得刻板固化,兩性角色博弈也突顯在工作與家庭的事實沖突之中,阻礙了性別紅利的釋放。[11]此外,也有學者從個體性格特征出發(fā)探尋工作-家庭沖突的誘因。一方面,語言表達能力較強的個體所面臨的溝通壓力相對較低,解決沖突問題的概率也相對較高。[12]而另一方面,是否促成工作-家庭沖突還有賴于個體自我控制資源的多少。當個體過于消耗自我控制資源且達到某一臨界點時則會激化工作-家庭沖突的發(fā)生。[13]
在家庭層面因素上,學者們研究的主要側重點在婚姻質量和親職壓力上?;橐鰸M意度是最為直接衡量婚姻質量的主觀測量指標。良好的婚姻滿意度有利于緩解家庭壓力,反之會使個體在忍受來自家庭負面情緒的同時難以全心投入工作,導致陷入工作-家庭沖突的惡性循環(huán)之中。[14]同時,婚姻滿意度可以提高父親的教育投入,影響其對兒童成長活動的參與頻率和質量,并且緩解母親單方面育兒的家庭壓力。[15]此外,養(yǎng)兒育女的職責壓力(即親職壓力)是造成工作-家庭沖突的最主要因素。[16]有眾多研究表明孩子年齡相對較小的家庭所面臨的家庭壓力相對更大。[17-19]同時,孩子數量也會影響父母的心理健康,[20]并且對城市青年父母雙方的影響效用具有異質性。[21]
在工作層面因素上,相關研究主要聚焦工作時長和職業(yè)特征兩個方面。在工作時長上結論較為一致,即混亂和過長的工作時間會導致身體的健康損傷,同時生活情緒的壓力所造成的挫敗感和愧疚與憤怒的情緒也會造成心理能量的內耗,進而導致心理上的情緒損傷,[19]共同促成沖突的產生。[22]而在職業(yè)特征上則呈現出明顯的群體異質性。首先,有研究表明創(chuàng)業(yè)者發(fā)生工作-家庭沖突的概率明顯高于普通勞動者,并且在性別及創(chuàng)業(yè)者類型上也存在著顯著差異。[23]其次,獨生代或新生代員工的工作-家庭沖突呈現出新特征,最為突出的是不同性別的獨生代或新生代員工婚后工作壓力呈現出雙向趨勢,其中女性婚后工作壓力有所下降,而男性則顯著增加。[24]此外,還有學者以資源保存理論為基礎構建綜合分析框架,發(fā)現工作資源的損失會加劇工作-家庭沖突,而資源獲得則會減緩工作-家庭沖突。[25]
目前國內外學者對工作-家庭沖突的研究較為豐富,其中多數研究將工作-家庭沖突作為前因變量,探尋其對個體的身心狀況和工作家庭行為的影響,少部分研究則將工作-家庭沖突作為后果變量,揭示工作-家庭沖突產生的誘因,但這類研究多關注“事”,即個體行為的影響,而對“人”,即個體自身特征鮮有研究。隨著經濟社會的不斷發(fā)展,我國人口發(fā)展實現了從高速度增長向高質量增長的歷史性轉變,義務教育普及程度的提升、高等教育招生規(guī)模的擴大有效地推進了我國國民素質的整體躍升,映射到個人層面,受教育與否或受教育程度與個人未來從事何種職業(yè)及收入水平具有高度相關性,同時也有助于個體認知水平與溝通能力的提升,在一定程度上影響個體在工作領域與家庭領域的環(huán)境狀況,調節(jié)情緒變化,進而影響沖突的產生。將受教育水平與工作-家庭沖突兩者相聯系,從教育角度出發(fā)對工作-家庭沖突問題的研究還不充分,受教育水平如何分別從工作和家庭兩方面影響沖突的產生及其傳導路徑有待充分探究。
目前受教育水平對個體方方面面的影響均有頗為豐碩的研究成果,但并非各方面都對工作-家庭沖突的發(fā)生具有較強的相關性,同時國內關于工作-家庭沖突的研究大多數將工作與家庭問題雜糅在一起,數據結果在一定程度上存在偏差,進而容易對結論產生誤判,為保障結果穩(wěn)健,本文在理論機制上從工作和家庭分別論述了受教育水平對工作-家庭沖突的影響路徑(見圖1),并提出如下假設:
第一,受教育水平與個體的經濟社會地位和失業(yè)概率均具有強烈相關性。一方面,受教育程度較高的群體在習慣上被認定為社會經濟地位相對較高;[26]另一方面,受教育水平越高的勞動者失業(yè)風險越低。因此,基于資源保存理論,受教育水平的提高能夠改善個體的工作環(huán)境,提高其經濟社會地位,降低失業(yè)可能性,減緩資源壓力的形成,進而通過溢出與補償機制影響家庭,減緩工作-家庭沖突的產生。
第二,受教育水平對個體的認知水平、交際能力具有正向影響。[27]受教育水平較高的家庭的家庭氛圍好、家庭關系較為友善,[28]面臨的沖突問題較少,有利于構建和睦的家庭環(huán)境。當工作領域情緒不足時,家庭領域所獲得的正面情緒將會緩解工作壓力帶來的負面情緒,進而減緩家庭-工作沖突的產生。
綜上所述,受教育水平的提高能夠從工作和家庭兩個方向有效降低已婚人群工作-家庭沖突發(fā)生的概率。
本文數據來源于中國社會科學院社會學研究所“中國社會狀況綜合調查”(Chinese Social Survey,簡稱CSS)2019 年的基線調查。將已婚且處于在職狀態(tài)的人群作為研究對象,對原始數據進行了如下預處理:首先,選取了本人婚姻狀態(tài)為在婚的樣本,包括初婚有配偶和再婚有配偶;其次,基于國家法定結婚年齡和退休年齡,選取女性年齡為20-50歲及男性年齡為22-60歲的在業(yè)樣本,篩選掉失業(yè)及未就業(yè)人群;最后,在剔除重要變量缺失樣本后,最終獲得1 199個分析樣本。
1.被解釋變量
依據Netemeyer 和Carlson 等學者對工作-家庭沖突雙向異質性的解釋,[5-6]本文將工作-家庭沖突①為明確概念,本文中工作-家庭沖突的三種狀況總稱為“工作-家庭沖突”,工作和家庭共同發(fā)揮作用的雙向沖突以“工作-家庭雙向沖突”代指。的三種發(fā)生狀況作為被解釋變量,即“工作-家庭雙向沖突”“工作-家庭沖突”“家庭-工作沖突”。基于傳統(tǒng)工作-家庭沖突量表的問題設置,本文選取問題“我工作完回到家后總是很累,沒有精力再做家務(照顧孩子)”“我大部分時間都花在工作上了,很難承擔家庭責任”“做家務(照顧孩子)很累,我總是不能夠很好地完成工作”“由于要盡家庭責任,我很難把精力集中在工作上”四個問題作為被解釋變量的依據。其中前兩個問題為工作因素所造成的家庭困境,后兩個問題為家庭因素所造成的工作困境。因此,本文將前兩個問題合并設置為第一個被解釋變量“工作-家庭沖突”,若有前兩個問題中的任意一項則說明存在“工作-家庭沖突”,將后兩個問題合并設置為第二個被解釋變量“家庭-工作沖突”,若有后兩個問題中的任意一項則說明存在“家庭-工作沖突”,此外,若同時存在前后兩個問題中的任意一項則說明工作家庭困境存在雙向性,設置第三個被解釋變量“工作-家庭雙向沖突”,最終一共形成三個被解釋變量。
表1 變量設置及賦值
2.核心解釋變量
本文的核心解釋變量為受教育水平。原問題中選項有“未上學”“小學”“初中”“高中”“中專”“職高技?!薄按髮W??啤薄按髮W本科”“研究生”,對此,本文將各層次的受教育程度轉換為受教育年限以衡量受教育水平。
3.控制變量
加入個體特征、家庭特征及工作特征作為控制變量。個體特征包括性別、年齡、戶籍、地區(qū)。伴隨著經濟社會的迅速發(fā)展與生育觀念的轉變,我國已婚人群家庭問題受到子女數量及家庭經濟狀況的影響,因此本文將現有子女數和全年家庭收入作為家庭特征上的控制變量。而工作方面的問題多以所在單位的工作狀況所決定,對此本文根據“您從事這份工作所在單位/公司是?”認定單位性質,將“黨政機關、人民團體、軍隊”“國有企業(yè)及國有控股企業(yè)”“國有/集體事業(yè)單位”“民辦事業(yè)單位(民辦非企業(yè)單位)”“社區(qū)居委會、村委會等自治組織”合并為“行政事業(yè)性單位及國有企業(yè)”,其具有規(guī)模大、工作穩(wěn)定、工作強度小的特征;將“集體企業(yè)”“私營企業(yè)”“三資企業(yè)”歸納為“其他企業(yè)”,相對于行政事業(yè)性單位及國有企業(yè)其具有規(guī)模較小、工作不穩(wěn)定、工作強度大等特征;將“個體工商戶”和“沒有單位”合并為“個體及自由職業(yè)者”,其不具有雇傭關系,相對獨立,但工作時長和強度不穩(wěn)定;剩余選項認定為缺失值給予剔除。此外,基于工作-家庭沖突的基本概念,已婚人群在工作與家庭領域的角色時間具有相對性,因此本文以“每月工作時長”為依據,來衡量已婚人群每月在工作領域所分配的角色時間對工作-家庭沖突的影響。
4.中介變量
受教育水平能夠有效改善個體的綜合素質,從而提高與人交際及處理矛盾的能力。本文從工作和家庭兩方面出發(fā),共設置三個中介變量?;谫Y源保存理論,影響已婚人群壓力狀況的工作因素主要有個體的工作獲益和其工作資源損失的可能性,將問題“目前,您認為您的經濟社會地位處于何種程度?”作為個體從工作中獲取的收益,設定為“工作獲得(M1)”;將問題“您認為自己在未來6個月內失業(yè)的可能性有多大?”作為個體“失業(yè)恐懼”的主觀評價,設定為“工作損失(M2)”。此外,家庭經濟狀況與工作收入有緊密聯系,因此本文側重從家庭關系狀況出發(fā),揭示受教育水平對家庭-工作沖突狀況的影響。將問題“在過去12 個月中,您或您家庭遇到下列哪些生活方面的問題?”中的“家庭關系不和(如離婚、分居、婆媳關系不好等)”和“家人無業(yè)、失業(yè)或工作不穩(wěn)定”兩個與家庭成員關系相關的選項合并為“家庭關系問題”,設置為“家庭融洽(M3)”,作為家庭方面的中介變量。
本文工作-家庭雙向沖突、工作-家庭沖突和家庭-工作沖突三個被解釋變量均屬于二分類變量,適用于二元Logistics 模型進行回歸分析。其中模型(1)、模型(3)、模型(5)為基準回歸,模型(2)、模型(4)、模型(6)為加入了個體、家庭和工作層面控制變量后的回歸模型,具體模型公式如下:
P為已婚人群發(fā)生各形式工作-家庭沖突的概率,edu為核心解釋變量受教育水平,β0為回歸系數。Zj是已婚人群第j個控制變量,βj為第j個控制變量的回歸系數,α0是常數項,ε0為標準誤。
本文基于性別、戶籍、年齡三大特征,通過分樣本回歸對受教育水平與不同特征已婚人群工作-家庭沖突的關系進行了異質性分析。
本文將機制分析建立在關系理論、資源保存理論和已有學者的研究基礎之上,分別分析了工作獲得和工作損失在受教育水平與工作-家庭沖突之間、家庭融洽在受教育水平與家庭-工作沖突之間的中介作用。因二分類因變量的方差無法直接觀察,自變量與中介變量、中介變量與因變量之間的鏈接函數具有差異性,運用傳統(tǒng)中介效應檢驗方式具有一定的偏差,同時為防止內生性問題,本文借鑒江艇關于因果推斷經驗研究中機制分析的思路,[29]在理論分析上,基于資源保存理論和關系理論分析了中介變量對工作-家庭沖突和家庭-工作沖突的影響,在實證分析上,僅考察受教育水平對中介變量的影響,進而達到克服使用傳統(tǒng)三步法進行中介效應模型構建的缺陷,建立如下模型:
表2和表3報告了樣本描述性統(tǒng)計的結果。從整體來看,發(fā)生工作-家庭雙向沖突、工作-家庭沖突、家庭-工作沖突的已婚人群分別占比28.7%、60.6% 和33.6%,可知存在工作-家庭沖突問題的已婚人群較多且矛盾誘因以工作為主。從樣本特征上看,所選樣本的平均學歷處于初中和高中之間,核心解釋變量受教育水平的平均值為11.27。在個體特征層面,樣本男女比例均衡,城市人口略少于農村人口。在家庭特征層面,樣本個體平均每人有一個孩子,且全年家庭收入標準差小于1,整體上收入差異在標準范圍內。在工作特征層面,樣本中的已婚人群都面臨著在工作領域分配角色時間較長的現實情況。
表2 各形式工作-家庭沖突發(fā)生比例(%)
表3 描述性統(tǒng)計
表4報告了受教育水平對工作-家庭沖突的影響效應。從表中結果可知,無論是否控制個人、家庭和工作特征,受教育水平均在1%水平上顯著影響工作-家庭沖突的發(fā)生,且從回歸系數上看,受教育水平負向影響工作-家庭沖突,即受教育水平越高的已婚人群,其工作-家庭沖突發(fā)生的可能性越低。這和受教育水平所帶來個體價值和綜合素質的提升具有強烈的相關性。從-2對數似然值的變化可知,加入控制變量后的模型-2對數似然值均有一定程度的減少,說明回歸模型擬合度較未加入控制變量之前程度越好,加入控制變量后的模型概率估計更加準確。
在個體特征中,男性發(fā)生工作-家庭沖突的誘因側重于工作,男性因工作壓力而導致工作-家庭沖突的發(fā)生比是女性的1.386倍,已婚男性群體在工作積累的負面情緒要大于女性,這與以往學者得出的研究結論具有一致性;年齡僅在5%水平上顯著影響家庭-工作沖突的發(fā)生,隨著年齡的增長,家庭生活趨于穩(wěn)定,發(fā)生家庭-工作沖突的概率得到一定程度地降低;城市已婚人群相對于農村已婚人群發(fā)生家庭-工作沖突的可能性更低,也從側面反映當前我國農村人口流動性大,進城務工人群多,農村家庭穩(wěn)定性降低,離婚率升高的實際現象;中部地區(qū)和西部地區(qū)的已婚人群相較于東部地區(qū)的已婚人群發(fā)生工作-家庭沖突和家庭-工作沖突的概率均更大,其主要受到地區(qū)之間整體收入差異的影響,中西部地區(qū)已婚人群通過一定經濟支撐以緩解工作家庭矛盾的效果也因此不如東部地區(qū)。
在家庭特征中,親職壓力所帶來的工作-家庭沖突具有異質性。一方面,有二孩的已婚人群發(fā)生工作-家庭沖突的概率比無子女的已婚人群更高,另一方面,不僅是有二孩的已婚人群,凡是有子女的已婚人群產生家庭-工作沖突的可能性都顯著大于無子女的已婚人群,這也符合親職壓力對工作-家庭沖突具有促進作用的結論。此外,全年家庭收入在5%水平上顯著影響家庭-工作沖突的發(fā)生,資產豐富的已婚人群能通過增加額外開銷以獲取雇傭服務緩解家庭的主要壓力,如照料子女和老人等。
在工作特征中,在集體企業(yè)、私營企業(yè)、三資企業(yè)等其他企業(yè)工作的已婚人群相較于在行政事業(yè)性單位及國有企業(yè)等體制內工作的已婚人群發(fā)生工作-家庭沖突的概率更高,每月工作時長在5%的水平上顯著正向影響工作-家庭沖突的發(fā)生,可知工作穩(wěn)定性和工作強度是影響工作-家庭矛盾發(fā)生的重要因素,這也印證了以往學者關于混亂和過長的工作時間會促成工作-家庭矛盾的結論。而個體工商戶及自由職業(yè)者雖然工作時間相對自由,但其在工作領域和家庭領域的角色時間相互雜糅,導致其發(fā)生家庭-工作沖突的概率高于在行政事業(yè)性單位及國有企業(yè)工作的已婚人群。
不同已婚人群各形式工作-家庭沖突具有差異,本文主要從性別、年齡、戶籍三大特征出發(fā)對受教育水平與工作-家庭沖突之間的關系進行分樣本回歸。從表5 至表7 可知,受教育水平對工作-家庭沖突的抑制作用主要集中在男性身上,受教育水平對女性的家庭-工作沖突在1%水平上顯著,對男性的家庭-工作沖突在5%水平上顯著,這和傳統(tǒng)觀念上的性別分工有關,伴隨著社會各行業(yè)競爭日趨激烈,工作上不僅要求女性像男性一樣不斷開拓進取、敬業(yè)負責,家庭中傳統(tǒng)的性別觀念還要求其扮演好賢妻良母的角色,從受教育水平對工作-家庭雙向沖突的系數上看,伴隨著受教育水平的提高,女性平衡工作-家庭困境較男性表現更佳;在年齡方面,受教育水平均在1%水平上顯著影響中年已婚人群各形式工作-家庭沖突的發(fā)生,同時其顯著性和影響系數也均高于青年已婚人群,與中年已婚人群相比,青年已婚人群多處在工作上升期和家庭組建期,教育所發(fā)揮的實踐效應需較長時間的“發(fā)酵”,而中年已婚人群在工作和家庭領域均處于相對穩(wěn)定階段,教育所積攢的專業(yè)知識技能已較為完備,解決生活問題的方式方法也更為妥當,因此中年已婚人群受教育水平對各形式工作-家庭沖突的影響水平更為顯著,影響系數也相對更高;在戶籍方面,受教育水平對農村已婚人群的工作-家庭沖突均在1%水平上顯著,而對城市已婚人群則僅在10%的水平上顯著影響家庭-工作沖突和工作家庭雙向沖突,其原因可能是農村已婚人群進入工作與家庭交織并存的階段相較于城市已婚人群更早,同時,農村已婚人群較城市已婚人群,個體間受教育水平差異更大,因此教育所表現出來的抑制效果也更為強烈。
表5 受教育水平對工作-家庭雙向沖突的分樣本回歸
表6 受教育水平對工作-家庭沖突的分樣本回歸
表7 受教育水平對家庭-工作沖突的分樣本回歸
工作-家庭沖突是已婚人群工作與家庭狀況相矛盾的共同結果,但為重點探尋受教育水平對單一狀況的影響異質性,本文將受教育水平對工作-家庭沖突的影響劃分為工作-家庭和家庭-工作兩個路徑,分別進行機制分析。在實證層面,從表8可知,核心解釋變量受教育水平對中介變量工作獲得(M1)在1%水平上具有顯著性,系數為0.046,對中介變量工作損失(M2)在1%水平上具有顯著性,系數為-0.042,對中介變量家庭融洽(M3)在1%水平上具有顯著性,系數為0.079,三條路徑均通過機制檢驗。而在理論層面,基于資源保存理論和關系理論,可知工作獲得的增加和工作損失的減少會緩解個體的工作資源壓力,促進積極工作情緒的產生,降低工作-家庭沖突發(fā)生的概率,假設一得到印證;教育能提高個人的綜合素質,構建友好家庭關系,加強家庭正面情感的補償,降低家庭-工作沖突發(fā)生的概率,假設二得到印證。
表8 受教育水平對工作-家庭沖突和家庭-工作沖突的機制分析檢驗結果
機制分析結果表明:第一,工作獲得和工作損失在受教育水平和工作-家庭沖突之間發(fā)揮中介作用。[30]受教育水平對提高工作獲得的效用要略高于減少工作損失,這也和當前激烈的社會競爭狀況相吻合,受教育水平雖然能提高個人職業(yè)價值,從而使個體獲得更高層次的經濟社會地位,實現階層躍遷,但高學歷并不意味著不失業(yè),只是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了失業(yè)的可能性。第二,家庭融洽在受教育水平和家庭-工作沖突之間發(fā)生中介效應。受教育水平的提高能夠增強已婚人群個體綜合素質,緩解家庭關系矛盾,減少家庭-工作沖突的產生。在此基礎上本文也采用傳統(tǒng)三步法及bootstrap 法對結果進行再次檢驗,[31]結論同上。
本文采取工具變量和二階最小平方法驗證模型的穩(wěn)健性。傳統(tǒng)上,父母的受教育水平常被用作內生變量個體受教育水平的工具變量,[31-32]父母受教育水平一般和子女受教育水平具有同向性,受教育水平越高的父母培養(yǎng)出的子女其學業(yè)表現更為優(yōu)異,[33]進而影響其最終的受教育水平,[34-35]但暫無研究直接表明父母的受教育水平與子女工作-家庭矛盾狀況有直接聯系,因此符合工具變量選取的假定。工具變量回歸結果如表9 所示,第一階段F值為52.135,大于10,拒絕原假設H0=存在弱工具變量,表明不存在弱工具變量問題。同時,第一階段回歸結果顯示工具變量父母受教育水平在1%的顯著性水平上正向影響內生變量個體受教育水平,因此工具變量對內生變量具有強解釋性。將工具變量引入并處理內生性問題后,在三個模型的第二階段,個體受教育水平仍顯著負向影響各形式工作-家庭沖突的發(fā)生,因此個體受教育水平的提高能緩解工作-家庭沖突這一結論具有穩(wěn)健性。
表9 個體受教育水平對工作-家庭沖突的工具變量回歸
本文研究受教育水平對我國已婚人群平衡工作與家庭沖突的影響效應,最終得出以下結論:
第一,受教育水平的提高能有效緩解已婚人群工作與家庭之間的矛盾關系,抑制工作-家庭沖突的發(fā)生。推動人口高質量發(fā)展的主要任務是不斷提高人口素質,因此,大力提升義務教育質量,推進擴大高等教育規(guī)模,不斷提高人民教育水平至關重要。
第二,受教育水平對工作-家庭沖突的影響在不同已婚人群之間存在異質性。因此,要完善教育發(fā)展機制,縮小地域教育差距和城鄉(xiāng)教育差距,同時,也要注重教育的性別平等,在教育領域保障男女兩性的受教育權利,注重性別平等理念的培養(yǎng),倡導優(yōu)良的性別觀念。
第三,受教育水平通過提高個體價值以增加個體的工作獲得、減少個體的工作損失,進而緩解工作與家庭之間的矛盾沖突。為促進個體社會價值的實現,提高其經濟社會地位,保障穩(wěn)定的工作環(huán)境,建立彈性工作機制,降低高負荷的工作強度,促進高效的工作效率至關重要。
第四,受教育水平通過提高個體綜合素質有效緩解家庭關系矛盾、減少家庭生活問題,降低家庭-工作沖突的產生。應完善家庭支持政策,從家庭矛盾源頭入手,緩解家庭壓力,營造和諧穩(wěn)定的家庭關系。堅持優(yōu)化生育政策,建立普惠多元的托育服務體系,降低養(yǎng)育成本,同時也要建立高質量的養(yǎng)老服務體系,減輕贍養(yǎng)負擔,以促進人口長期均衡發(fā)展。構建全方位、全周期、多元化社會服務體系需要多方助力,持續(xù)推進。
此外,本文還存在著以下不足:第一,受教育水平僅反映了人口綜合素質不斷提高的大趨勢,但不同受教育程度已婚人群存在的工作家庭困境也存在異質性,受制于樣本數量,本文未進行分類論述;第二,本文未進行匹配處理,工作家庭沖突在很大程度上也會受到家庭中婚姻主體雙方異質性的影響,后續(xù)研究可以從此方面繼續(xù)跟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