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悅

2023年8月31日，泰國曼谷，民眾參加知識產(chǎn)權侵權商品銷毀儀式

又一次，泰國想要告別“山寨天堂”的標簽。

8月31日，泰國警方在曼谷舉辦了一場聲勢浩大的儀式，銷毀了價值6億泰銖（約1.2億元人民幣）的假冒奢侈品。

這場儀式極具視覺沖擊力，警方將約120萬件冒牌貨按照類別堆放在一片空曠的場地?；瘖y品、水杯等隨意堆積在藍色的塑膠布上，手表和手提包則整齊排列在長桌上，還有一些從網(wǎng)絡渠道查獲的衣服、皮帶、鞋子和手機錯落其間。

節(jié)奏感很強的背景音樂營造出一種大甩賣的氛圍。儀式的參與者歡聲笑語，其樂融融，享受著破壞帶來的快感。

與此同時，從國外慕名而來的游客依然把曼谷當作采購廉價仿冒奢侈品的天堂。銷售假貨的攤販會用流利的英語熱情介紹它們的產(chǎn)品，有攤販甚至自豪地宣稱，一個假包也要至少10家工廠來做，以保證每一個細節(jié)都完美無瑕。

一邊是盛大的銷毀儀式，另一邊是熱鬧的山寨市集，這兩幅看似沖突的圖像共同構成了泰國獨特的山寨文化。

一年一度的打假儀式

銷毀假貨的方式五花八門。

藍色塑膠布上的“Dior”化妝品在壓路機的來回碾壓下變形破裂，假冒的星巴克水杯被丟進轟鳴的垃圾壓縮機，芭比粉的自行車、娃娃則被機械爪揉成一團。

陳列在長桌上的冒牌貨則準備了參與感更強的銷毀方式?！癈hanel”的衣褲全憑雙手撕扯成碎片，“Louis Vuitton”的錢包用小刀劃爛，“Coach”手提包的肩帶用剪刀絞斷，“勞力士”的表盤在錘子的重擊下碎成晶瑩的雪花四處飛濺。一張照片捕捉到一位女士砸爛手表的瞬間，她戴著防護鏡，笑得合不攏嘴，仿佛樂在其中。

唯一沒有用來銷毀任何商品的道具是一雙雙藍色的拳擊手套。參與者們戴著手套在媒體前揮舞，象征了告別山寨文化的決心。

這場盛大儀式的參與者都不是普通人，他們有泰國皇家警察、商務部官員、外國駐泰國大使館代表和武裝部隊成員等。

實際上，銷毀山寨品的儀式每年都會舉辦一次，向世界表明泰國是一個重視保護知識產(chǎn)權的國度。一直以來，泰國都因其假冒或復制其他國家商品的產(chǎn)業(yè)而臭名昭著。

在曼谷購買假冒品，已成為很多泰國游客度假體驗的一部分，也是為家人和朋友置辦禮物的劃算方式。其實，買賣假冒品在泰國從來都是非法活動，只是大多數(shù)情況下執(zhí)法機構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2012年，美國著名歌手Lady GaGa在泰國巡回演出，她一抵達曼谷就在社交媒體上發(fā)文，說要去市場買一只假的勞力士手表。名人的影響力不可小覷，泰國政府隨即向美國告狀，稱這位歌手的言辭嚴重破壞了泰方為打擊假冒品所做的努力。

假冒品博物館

曼谷有一座專門陳列假冒商品的博物館，見證了這個國度銷售假冒品的黃金時代。博物館成立于1989年，展品多達4000多件，包括14個大類，從衣服、鞋類到藥品、汽車零件，琳瑯滿目，應有盡有。

這些展品是泰國歷史最悠久的Tileke&Gibbins律師事務所從經(jīng)年累月的官司協(xié)助警方和海關繳獲的，都是侵犯了商標、專利和版權的商品。這間律師事務所曾經(jīng)幫助許多大型國際品牌打擊在泰國的假冒商品，也協(xié)助泰國警方和海關查驗繳獲的各種商品，幫助他們訓練如何鑒別商品的真假。

2023年8月30日，泰國曼谷，一家山寨手提包店

在曼谷購買假冒品，已成為很多泰國游客度假體驗的一部分。

泰國在2022年再次入選美國審查假冒和盜版市場的名單。

2012年5月23日，泰國曼谷，Lady Gaga向歌迷揮手致意

博物館的館藏是全球假冒行業(yè)的一張生動快照，占絕大多數(shù)的是假冒Gucci、Lacoste、Ray-Ban等全球奢侈品牌的服裝和配件。其中一些復制品令人印象深刻，即使放在奢侈品店的陳列柜里也沒有什么不合適。若是仔細檢查一下商品上面的圖案，就會發(fā)現(xiàn)它們都是拙劣的仿制品，只會欺騙最為天真的消費者。

有很多消費者明知道商品是假冒的，仍繼續(xù)購買，這當然是因為假冒品要比真品便宜得多。在曼谷街頭售賣假冒品的攤販幾乎從不掩飾自己賣的東西是假的，也不會向消費者漫天要價。

消費者熱衷這些假冒品的另一個重要原因是上面的奢侈品標志，即使是假貨上的標志也象征了某種身份和地位。盡管奢侈品牌每年都因假冒產(chǎn)品損失數(shù)十億美元，廉價的假冒品對新上市的奢侈品而言卻也發(fā)揮了廣告的功能。

2011年的一項研究發(fā)現(xiàn)，亞洲地區(qū)有人販售高檔鞋的假冒品時，真品的銷售量增長了60%以上。那些正在向更高階層流動的消費者也會常常將購買假冒品當作購買真品的過渡階段。

在泰國銷售這些假冒品的人來自三教九流。武裝匪徒、富有的商人、精明的進口商、熱情的家庭主婦還有追求刺激的學生，他們都可能非法銷售侵犯版權的產(chǎn)品。最常見的是來自緬甸、孟加拉和尼泊爾等國的小商販在旅游景點兜售假貨，因為他們會說英語，即使被警察抓住，對整條產(chǎn)業(yè)鏈來說也沒有損失。

據(jù)CNN在2015年的報道，泰國假貨產(chǎn)業(yè)鏈的頂端是一些知識豐富的人。他們熟練運用MBA級別的市場營銷和物流管理技巧，在采購進口產(chǎn)品方面尤為嫻熟。

由于泰國政府在本世紀初嚴厲打擊在本國秘密經(jīng)營大型血汗工廠的造假者，如今大部分的假冒產(chǎn)品都是從國外進口，有些先運到老撾和柬埔寨，最后再到曼谷，另一些則從產(chǎn)地直接輸入。

根深蒂固的山寨文化

泰國近年來加大力度突擊搜查在購物中心銷售假冒品的商販。政府意識到假冒品市場已經(jīng)嚴重影響了泰國的國際形象，讓國外的金融投資者避之唯恐不及。

整頓是各方面的—果斷的整治行動、更積極的施法、強化的教育以及新的法律條款。2021，泰國首次被美國排除在對假冒和盜版市場的審查名單之外，泰國政府歡欣鼓舞。

“曼谷假貨市場大采購”視頻中展示的仿冒商品

泰國曼谷，假冒商品博物館

與其他東南亞國家相比，現(xiàn)今的泰國擁有運作良好的海關知識產(chǎn)權邊境保護制度，記錄了800多個品牌，泰國海關也積極追查非法商品。泰國每年大約緝獲約1000件假冒商品，這個數(shù)量超過了整個東南亞地區(qū)的總和。

但這些數(shù)字似乎只是表象。泰國在2022年再次入選美國審查假冒和盜版市場的名單，這份文件點名曼谷MBK購物中心是販賣假貨的典型。

從新聞來看，執(zhí)法部門開刀的對象通常都是外國人，很少看到整頓本國的假貨產(chǎn)業(yè)。

今年5月，警方突擊搜查曼谷MBK購物中心的一家商店，查獲了價值500萬泰銖的假冒品牌商品。這家商店是由印度黑手黨組織“Babu”經(jīng)營，走私和銷售運動鞋、箱包、衣服、手表等假冒產(chǎn)品。在商場和附近地區(qū)有30多家商店從這一組織購買假貨，再轉售出去。

除了選擇性執(zhí)法，執(zhí)法部門甚至還會自己“叫賣”假貨，上演“賊喊捉賊”的劇碼。

今年7月，泰國海關還承認在一次拍賣會上出售假的豪華手表。7月6日，泰國海關舉行拍賣會，拍賣13只手表，價格最高的是450萬泰銖（約92萬元人民幣）的“Richard Mille Rafael Nadal”手表，最低的是65萬泰銖（約13萬元人民幣）的“勞力士”。有18名購買者參與了拍賣。購買者把手表送去檢驗，竟無一例外都是假貨。

海關發(fā)言人帕頌說，所有的手表是去年在暹羅廣場一家商店沒收的，當時手表的版權所有者認定它們是真品，海關這才舉行了拍賣會。海關向受害者致歉，退還了所有費用。受害者們則猜測，泰國海關存在腐敗，有人用假貨調包了正品。

實際上，去曼谷的游客不難發(fā)現(xiàn)，泰國的假冒品市場依然欣欣向榮。在視頻網(wǎng)站上，游客拍攝曼谷假冒品市場的視頻不計其數(shù)。一段題為“曼谷假貨市場大采購”的視頻拍攝于去年10月，至今已被播放92萬次。視頻中的商販用非常自豪的語氣吹噓自己的“Louis Vuitton”包做工有多么考究，每一個針腳與真品相比都毫不遜色。

9月初有一名游客上傳了題為“在曼谷尋找假貨的最佳去處”的視頻。從他的鏡頭中絲毫看不出年復一年的整治行動、銷毀儀式發(fā)揮了任何效果，曼谷的街頭攤販仍把假冒奢侈品掛在最顯眼的地方售賣。有網(wǎng)友在視頻下留言提醒拍攝者：“在這些地方拍視頻要小心啊。這些銷售者都買通了警察做生意，在泰國賣假貨還是會被當作非法行為。”

游客們不免懷疑，打假貨和賣假貨，在泰國究竟是不是同一門生意。

特約編輯姜雯 jw@nfcma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