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克艷

晚上，城市的萬家燈火連成一片燈的汪洋。那些溫馨的燈火后面，是一個個或平凡或傳奇的故事。七彩的霓虹燈和徹夜明亮的路燈，則彰顯出城市的現(xiàn)代屬性。這些繁花般的燈光，曾是我幼時渴望卻無法觸及的向往。我喜歡獨立窗前，靜對窗外的燈火。它們像一把鑰匙，打開深鎖在記憶里的時光寶盒，讓我看到曾經(jīng)的微光。

小時候，電是稀缺的。每當夜晚來電的時候，整個村莊的人都不約而同地發(fā)出驚喜的歡呼聲。那種發(fā)自內(nèi)心的喜悅，簡單而純粹，質(zhì)樸而真誠。人們對電的渴求，更確切地說，是人們對光明的向往，大抵是從人類先祖的基因里承襲而來的。即使滄海變桑田，也不能湮滅它在人類基因里的延續(xù)。

那時，沒有電的夜里，家家戶戶都點著火光如豆的煤油燈或者蠟燭。我家的那盞煤油燈有著細長的玻璃燈罩，任憑燈火在燈罩里搖曳舞動也不會輕易被風吹滅。而且，它還能手動調(diào)節(jié)燈芯。而蠟燭貴且易折，不經(jīng)用，也易被風吹滅，遠不如煤油燈實用。我喜歡剪燈芯，不管是煤油燈的還是蠟燭的。剪了燈芯，看著火光猛然變換明暗大小，心情也倏地隨之躍動。

我清晰地記得某天晚上，母親為了讓我盡早寫完作業(yè)，就把家里唯一的煤油燈讓給了我，她則將鍋碗瓢盆搬到了院子里，就著月光洗刷。寫了一會兒作業(yè)后，我躲在窗邊偷看母親在月光下的剪影，傾聽水流被她攪動的聲響，心中五味雜陳。不知為何，我耳邊竟回響起了貝多芬的《月光曲》。語文老師曾在講解課文《月光曲》時，用錄音機播放這首世界名曲給我們聽。它像月光一樣恬靜美好，并深深地印在了我心里。也許只有那首曲子，才能配得上將愛深沉地包裹在月光下的母親吧。

夏天沒電的夜晚，我喜歡和小伙伴們?nèi)ゴ暹吽阉髯匀坏奈⒐狻２輩怖?，總有流螢的身影，像一盞盞微小的彩燈。那是能和星月遙相呼應的光華，縹緲而虛幻，時隱時現(xiàn)，恍若幻境。我們在追逐流螢的時候，便覺得自己也像流螢一般，好似置身于幻境中。而村頭橋下的潺潺水流中，有一種能在夜里發(fā)出白光的小蝦，一閃一滅的，像過年時掛在窗邊的閃燈，最能挑逗孩子們的眼睛和心神。它和流螢，一個在空中，一個在水里，總能激發(fā)孩子們探索的欲望，對自然，對世界。

初中下晚自習回家時，我要經(jīng)過一段空曠的夜路，路上沒有一戶人家。每每開啟這段行程，我的心總是揪成一團。我明明心里很慌亂，卻要壯著膽子在夜路上放歌，以此來掩飾內(nèi)心的恐懼。直到看到夜路盡頭那戶人家的房屋，我才停下歌聲。誰知不久，那戶人家竟在院門上安裝了一盞電燈。它宛如茫茫大海上的燈塔，指引著船舶歸航的方向。此后幾年的中學生涯里，那戶人家院門上的那盞燈在晚上一直亮著。我知道，它照亮了很多學生回家的夜路，也照亮了很多學生的心路。

此后，在人生的旅途中，我還遇到過很多溫暖的光。比如，母親在大霧中等我的馬燈，走夜路時行人照在我腳步前的手電筒，照亮我前路的汽車前照燈……這些燈發(fā)出的星星點點的光，在無邊的夜色中輕微如豆，照亮了我前行的路，并給了我無盡的勇氣和溫情。時至今日，那些停留在記憶里的微光，仍在我心中閃爍著光芒，將繼續(xù)照亮我人生的路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