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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Z

        2023-11-06 04:52:42梁寶星
        芙蓉 2023年1期

        梁寶星,1993年生,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魯迅文學(xué)院第三十九屆高研班學(xué)員,小說發(fā)表于《花城》《中國作家》《芙蓉》《大益文學(xué)》《大家》等刊物,曾獲廣東省有為文學(xué)獎長篇小說獎、賀財霖科幻文學(xué)獎,另有作品被《小說月報》《長江文藝·好小說》《海外文摘》等選載,小說集《塞班島往事》入選2021年度“21世紀文學(xué)之星”叢書,現(xiàn)為《花城》雜志編輯。

        困擾Z的,是Z。

        機器人俱樂部把Z遣送到一個被命名為韋斯特蘭的星球。俱樂部每到一個時期就會給機器人安排新的任務(wù),遣送他們到不同的天體去勞動。在宇宙中飄浮的天體,有的環(huán)境優(yōu)越,有的則環(huán)境惡劣。韋斯特蘭是Z去過的所有天體中,環(huán)境最惡劣的一個。

        在被遣送到韋斯特蘭之前,Z還不叫Z,他有自己的名字,他大概會叫本杰明,或者安東尼,或者蘭特。在傳送門前,俱樂部在他的胸膛上刻上了一個字母Z,他便以此為名。在韋斯特蘭,同樣被叫作Z的,還有無數(shù)個機器人,那是26個字母中的最后一個,他們站在了淘汰的邊緣。他們在島上游蕩,如幽靈,他們身上將有故事發(fā)生,他們會在故事的終點化為烏有。

        拉開帷幕,Z悉數(shù)登場。

        韋斯特蘭

        韋斯特蘭就是wastelang,是一片廢墟。

        作為機器人,Z是絕對服從俱樂部的指令的,當(dāng)傳送門被打開,他義無反顧走了進去。守衛(wèi)在傳送門兩邊的機器人對他說,祝你好運,伙計,你將前往韋斯特蘭。

        蔚藍的海無邊無際,由鐵堆積而成的島嶼被海水包圍著。Z行走在坎坷不平的地表,黑色的島嶼寸草不生。轉(zhuǎn)眼間光線消失了,烏云涌過來,Z好不容易找到一座黑鐵建筑避雨。天上的云化為雨水落下后,光線重新照耀。Z走出黑色建筑,來到一個寂靜的社區(qū)。俱樂部將他遣送至韋斯特蘭,卻沒有給他下達新的指令。在來韋斯特蘭之前,Z的機器人貢獻值幾乎為零,他沒有達到俱樂部的考核指標。

        無所謂無所謂,Z聳聳肩,總有機器人力所不能及的事。Z決定做一個樂觀的機器人,以前他兢兢業(yè)業(yè),得到過俱樂部的獎勵和肯定,獲得過獎?wù)?,俱樂部部長親自為他頒獎。后來,更靈活、健壯、先進的機器人出現(xiàn)了,Z面對的工作越來越難,貢獻值日益減少,再這樣下去可能會變成負值,俱樂部制止了這種事情的發(fā)生,把他遣送到了韋斯特蘭。

        指令遲遲沒有到達,韋斯特蘭或許是個自由之地,沒有工作,沒有指令,沒有競爭,只須做一個無所事事的機器人。該到退休享樂的時候了,Z說。盡管機器人不該有享樂的念頭,機器人是永不停歇的。

        雨后,島嶼地表變得更加漆黑,雨水和海水在腐蝕這些鐵。Z走了漫長的一段路,遇到了好些跟自己一樣落魄的機器人。更早抵達韋斯特蘭的機器人,他們的身軀已經(jīng)長滿鐵銹。地表遲早也會長出銹花,海水中的鐵朽爛之時,島嶼將沉入海底。

        宇宙盡頭往南

        宇宙盡頭往南,是韋斯特蘭所在地,也就是說,韋斯特蘭甚至不在宇宙的范圍內(nèi)。

        Z想打造一艘船,航行在巨浪之上,只要背向島嶼往北,就能回到宇宙的中心??偛荒茉谶@個地方干等,Z對其他機器人說,傳送門不會在這里打開的。海水依舊澎湃,風(fēng)雨不定的氣候,大海有了肆虐的底氣。Z想回到曾經(jīng)生活過的天體中去,那里有他的朋友,他不能在此結(jié)束他的機器人生涯,海水遲早會吞蝕一切。

        必須打造一艘船,Z說,航行是唯一的出路。Z企圖說服其他機器人建造一艘巨大的船,所有機器人都可以離開這個島嶼,不必忍受惡劣的氣候。在韋斯特蘭建造航船的難度大大超出了Z的預(yù)料,擺在眼前的困難有以下幾點:

        一、島上只有鐵,假如要造一艘船,只能是鐵船,鐵船必須足夠龐大才能浮在海水之上,足夠龐大才可以抵御巨浪駛向遠方。島上物資缺乏,連鐵都缺乏,假如把地表的鐵都用來造船,海水會趁機撲過來,毀掉所有。

        二、船是空心的,如果擠滿了機器人就會變成實心的,那時候船就會變成一塊沉甸甸的鐵,沉入大海。

        三、假如順利,鐵船被制造出來,航行在海水上,海水把船底腐蝕出一個窟窿,要用什么來填補?那時候,也許需要用機器人的身軀填在被海水撕開的裂縫中。

        四、韋斯特蘭在宇宙的南方,開船離開韋斯特蘭,如何衡量南北,宇宙是一個懸空的空間,測量南北需要精準的儀器。

        五、大海是否跟宇宙相連,假如海水通往之處并非宇宙,航行最終將抵達何處?

        六、俱樂部將機器人遣送到韋斯特蘭,沒有指令,沒有勞動,是一個自由之地,離開韋斯特蘭是不是意味著違反俱樂部的指令,違背了自由意志?

        造船也是自由意志,Z說,俱樂部沒有給我們下指令,我們做任何事情都是被默許的,包括造船離開韋斯特蘭。Z的號召失敗了,沒有機器人愿意冒著隨時可能沉入海底的危險去探索不可知的前方。Z就像一個郁郁不得志的冒險家,找不到愿意支持自己的資本家,他只好在島上游蕩。

        冒險精神藏在Z心里。

        Z時常到海邊去,把島嶼當(dāng)作一艘理想的巨輪,作為船長,他指揮巨輪征服大海。Z一只手舉著鐵劍,另一只手在身前做著操控羅盤的姿勢,一會兒向左,一會兒往右,身在南方,眼前任何一條路都是通向北方的。

        幻 視

        在Z的意識中,世界一下子變得模糊了,韋斯特蘭島上,有上千種毀滅機器人的方式。

        韋斯特蘭沒有晝夜,只有晴雨。天空一時晴朗無云,強烈的光照曬著島嶼,很快腳下的鐵就被曬得滾燙,有些腐朽的鐵片在腳下嘎嘣脆,單薄處變得柔軟,像冰塊在融化。

        強光和高溫讓Z覺得思維和肢體動作變得卡頓,老舊的系統(tǒng)毛病不斷,韋斯特蘭沒有機器人維修和保養(yǎng)部隊,當(dāng)機器人的線路或者程序出現(xiàn)問題,他們就會卡頓、癱瘓。Z在強光下走了沒多久就感覺不妥,后腦勺熱乎乎的,然后,世界一下子變得模糊起來。

        Z看見腳下不再是黑色的鐵,而是赤土,赤土上長出綠色的草木,鳥獸也從海的那邊飛過來,在草木上叫喚著。鳥鳴聲不斷,開始的時候Z覺得新鮮,漸漸就把這理解成了耳鳴。無數(shù)建筑從地下冒出,大海被攔在了天際,無數(shù)機器人在這個新世界里游玩和對話。

        沒有機器人在做日復(fù)一日的動作,沒有壓迫和標準,一切都是適可而止又稱心如意。各種各樣的飛行器在空中盤旋,是機器人天際旅行的坐騎。機器人都換上了最先進的系統(tǒng),身體由高強度防腐蝕金屬合成,白皙的金屬彈性良好,有超強的神經(jīng)敏感識別程序。

        一盆水從天而降,Z的腦袋發(fā)出刺啦一聲,世界恢復(fù)了原來蕭條的模樣。Z抬頭一看,是一個機器人婦女朝他倒的水。你身上快要冒煙了,兄弟,那個機器人婦女說,找個陰涼的地方待一會兒吧。Z的世界從被鳥鳴縈繞變成了被刺啦聲充斥,他討厭刺啦聲,像海浪撞向岸邊,讓他心慌、焦慮。

        樓上的機器人婦女消失在窗后,Z身上的水分也蒸發(fā)了,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身體紅彤彤的,走兩步就能濺出火花。Z必須離開強光找個陰涼地兒,否則他和他的意識都將熔化。

        艱難地挪到建筑物的陰影中,Z的身體還冒著熱氣,老舊的地方爆裂開來。他對眼前的世界感到失望,強光和高溫為自己創(chuàng)造的世界被從樓上潑下來的水沖垮了。后來,Z發(fā)現(xiàn)自己的左腿已經(jīng)不受控制,他拖拉著左腿跟隨著建筑的影子移動。腦袋也不靈光,卡頓的頻率越來越高,每當(dāng)出現(xiàn)卡頓,Z就無法思考和說話,眼睛彈出兩個Z字母。

        卡頓的Z的面孔由兩個大寫字母和一個小寫字母組成:Z v Z。

        危 險

        危險!危險!

        Z好不容易找到了居所,居所所在地卻被劃定為危險區(qū)域。有機器人組團行動,謀害島上的其他機器人來囤積芯片和精鐵。Z戰(zhàn)戰(zhàn)兢兢走出居所,在寂寥的島上行走,去尋找正規(guī)機器人組織的保護。正因為島上資源太少,機器人之間才會相互傷害,這是一場陰謀。

        俱樂部遣送這么多機器人到韋斯特蘭,雖然都是一些折臂斷足狼狽不堪快要報廢的機器人,但高級文明都有組織。Z從島嶼的這邊走到那邊,終于找到了組織。韋斯特蘭機器人組織部署在距離大海不到一百米遠處,是一個低矮、逼仄的鐵棚,門和屋頂被海風(fēng)吹得嘩嘩響,每當(dāng)風(fēng)光臨,這座破舊的建筑就有被掀到海里去的可能。

        我要尋求組織的保護,Z站在門口說。鐵棚里是三個行動不便的機器人,他們的關(guān)節(jié)早已被海風(fēng)破壞,牙齒長滿了鐵銹,說話結(jié)結(jié)巴巴。其中一個機器人好不容易才說出幾個字,仿佛已經(jīng)用盡了他所有的力氣。我們會保護你的,機器人說,我們在等待俱樂部的救援。

        這三個機器人在被遣送至韋斯特蘭之前,傳送門兩旁的機器人曾對他們說,在韋斯特蘭建立組織,只要組織成立,俱樂部就會派遣部隊駐扎韋斯特蘭,同時將他們送去俱樂部總部所在星球過上最富裕的生活。三個機器人把這件事說給Z聽,并邀請他留下來等待俱樂部的到來。

        三個機器人慢悠悠朝Z走來,眼睛緊盯著Z,生怕他突然消失一般。Z往后退了幾步,退到鐵棚之外。站在門口,他看見不遠處的鐵柱上寫著“危險”兩字,他清楚此地也是危險區(qū)域。于是,Z回到街道上,在居所和組織兩個他必然要抵達的地點之間,他獲得了短暫的安全。

        晃晃悠悠,Z不知道該去往何處,他要回他的居所,否則居所就會被其他機器人占為己有,同時他又得不時出現(xiàn)在機器人組織里,他相信了那三個老朽的機器人的話,等待俱樂部的救援。

        就這樣,Z在居所和組織之間來來回回,在兩個危險的地點之間來來回回,所幸一路上都沒有看見更多危險的提示。每次回到居所,他都憂心忡忡,害怕其他機器人破門而入。走出居所大門,他顯得輕松許多,可是越靠近機器人組織他就越焦慮,無論他走得多慢,最終總會抵達機器人組織,三個長滿鐵銹的機器人張開手臂歡迎他。

        Z找到了既可以讓他守住自己的居所,又能在不加入機器人組織的情況下等待俱樂部救援的方法。他悄悄地把居所搬到了島嶼的中間位置,然后又悄悄地把海邊破敗的鐵棚以及鐵棚里的三個機器人抬到了那個中間點。

        從此,Z在居所里探出腦袋就能問候三個機器人。俱樂部有消息嗎?Z每次的問題都一樣。鐵棚里的三個機器人搖搖頭。得意的日子沒有過多久,當(dāng)Z再次探出腦袋問,俱樂部有消息嗎?三個機器人同樣以搖頭來回應(yīng)他。Z縮回腦袋的時候,眼睛的余光看見不遠處的柱子上寫著“危險”。

        草莓色的天空

        草莓色天空是不祥的預(yù)兆。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機器人來到荒蕪蕭條的韋斯特蘭,就算具備解讀數(shù)據(jù)的技能,也因為缺乏數(shù)據(jù)而無能為力。唯有回歸最原始的方法——通過觀望天象來預(yù)測天氣。天上的烏云積壓下來,幾乎要跟海水融為一體,只有一道亮光將兩者分開。

        后來,烏云背后的光漸漸穿透,把天空燒成了草莓色。所有機器人走到居所之外,張望草莓色的天空,關(guān)于海嘯的預(yù)言四下傳開:颶風(fēng)即將形成,暴雨來襲,海面將抬升,巨大的波濤將吞沒韋斯特蘭,機器人沉入深海,無數(shù)機器人的殘骸在海底堆成一座山丘。

        關(guān)于海嘯的預(yù)言在韋斯特蘭造成了恐慌,為了不被海水吞沒,機器人開始打造避難所。他們把居所改造成密封的半球體,半球體的底部跟地表焊在一起,只有這樣才能抵御海水。不久,島上出現(xiàn)了密集的半球形黑色建筑,它們像一個個卵巢,里面藏著擔(dān)驚受怕的機器人。

        還有許許多多的機器人無處躲藏,Z就是其中之一。這些機器人在黑色半球之間徘徊,東敲敲西敲敲,企圖敲開其中一個黑色半球,懇求一個容身之處,但每一次敲打只會招來黑色半球里面機器人的咒罵。

        海面起風(fēng)的時候,散亂在各處的機器人慌亂了。開始的時候他們還以為海嘯預(yù)言不過是個謊言,他們淡定地在島上游走,像幽靈。當(dāng)波濤一浪高過一浪,他們就開始躁動。失去理智的機器人是一頭猛獸,他們挖掘地表的鐵泥鑄造防水工程;他們把其他機器人的黑色半球鑿開一個洞口,要么一起躲避海嘯,要么一起迎接海浪;他們相互打砸斗毆,以摧毀其他機器人的方式來獲得精鐵,再把精鐵鑄造成黑色半球。

        Z在混亂中被暗算了,他在一個黑色半球外躲避傷害的時候被從后方偷襲。他轉(zhuǎn)過頭去看到一個機器人男孩,男孩身后還跟著一群伙伴,他們兩手空空,Z顯然是他們第一個擊倒的機器人。這群機器人男孩成功了一次后,就發(fā)起了更大規(guī)模的襲擊,利用他們天真無邪的面龐,把老弱病殘的機器人擊倒在地,然后在一處空曠地把俘虜給肢解了,用俘虜?shù)能|體鑄造了一個大型黑色半球。

        以機器人軀體作為代價,島上又增加了一批黑色半球。Z成了黑色半球的組成部分,由于機器人男孩粗糙的手藝,Z的眼睛得以保留,他面向大海和天空,看著草莓色的云漸漸淡去,海嘯也遲遲沒有來,黑色半球里面的機器人還在沉睡。無數(shù)個黑色半球,既像卵巢,又像墳?zāi)埂?/p>

        結(jié)冰的海

        誰也沒想到,大海會有被冰封的一天,整個海面,包括被風(fēng)掀起的海浪,都被凍住了。

        機器人在島上眼睜睜看著汪洋逐漸變成冰川,那是他們從來沒有遇見過的情形。韋斯特蘭不知流浪到了哪里,也許已經(jīng)遠遠超出了宇宙范圍,所有恒星的熱量都無法抵達,只有暗淡的光,穿過云層灑落下來。再也沒有海水來緩沖颶風(fēng),風(fēng)在冰面上呼嘯而來,如刀般鋒利。

        隨著結(jié)冰面積越來越大,冰層越來越厚,韋斯特蘭變成了一顆晶瑩剔透的琥珀,黑色島嶼是鑲嵌在琥珀里的尸骸。機器人身上掛滿了冰條,因為寒冷,他們的身體變得更加堅硬、鋒利,也更加脆弱。海面結(jié)了冰,令機器人恐懼的海水終于可以被踩在腳下。鐵跟冰面接觸的時候,刮出冰屑,原本光滑的冰面很快被刮花了。

        Z在島上站了許久,看到其他機器人紛紛走到冰面上,他也鼓起勇氣走了出去。站在冰面上,有一種獲得自由的感覺,終于不用再被困在島上。這個突如其來的冬天不知持續(xù)多久,冰面還在不斷往外擴張,冰層也越來越厚,機器人活動的面積也越來越寬,他們到更遠處去探索,在冰面較薄的地方做標記,到冰水交融處冒險。不敢遠走的機器人則在冰上跳舞、滑翔,他們找到了飛翔的感覺。

        漫漫冬日,結(jié)冰的海面不斷伸展,有機器人離開了島嶼越走越遠,最后在遙遠處跟白霧融為一體。遠走的機器人最終都回到了島上,他們從遠方帶來了許許多多的傳聞。大海遙無邊際,他們說,冰面的盡頭不知連接著什么地方。更遙遠處能夠看見黑色影子,也許是陸地,也可能是島嶼,總之,還有無盡的路需要走下去。

        Z決定離開島嶼,冬天是逃離的唯一機會,他需要在冬天結(jié)束之前,在冰面融化之前抵達對岸。Z走到了其他機器人都未曾抵達過的地方,他回過身去跟停留在后方的機器人道別。海面上黑壓壓一群機器人站成一排,仿佛劃定的界線,他們在界線的這邊,Z在界線的那邊。

        孤單的Z背對著島嶼,背對著其他機器人,迎著風(fēng)走在皚皚白霧中,他很快就被白霧吞沒,白霧的存在說明了大海中尚有未結(jié)冰的地方。離開韋斯特蘭意味著違背機器人俱樂部的指令,Z愿意承擔(dān)所有后果。自由之地是機器人向往的地方,沒有指令,沒有規(guī)則,但韋斯特蘭不是,因為韋斯特蘭是一個被封鎖起來的監(jiān)獄。

        漫長的行走中,Z感覺到氣溫在回暖,腳下的冰層越走越薄,霧也越來越濃。走到冰水交融處,Z感覺已經(jīng)走到了冬天的盡頭,腳下的海水在流淌,冰層跟著海水浮動,然后是一陣陣清脆的破裂聲,海面如鏡子突然破裂。

        Z清楚自己沒有后路可退,他繼續(xù)在冰水交融的海面行走,浮浮沉沉,然后,Z如一塊石頭沉入漆黑的大海,漫長的行走以一陣水花蕩漾來宣布結(jié)束。

        好天氣

        大海依舊呼嘯。

        機器人在居所里經(jīng)營生活,他們沒有可追求或者可塑造的價值,不過是為了躲避雨水和海霧,讓鐵軀體獲得更長久的壽命。多堅硬的鐵都會老化,機器人俱樂部曾經(jīng)毀滅了時間,被遣送到韋斯特蘭的機器人失去了抵抗時間的能力。躲在居所里、走在道路上的機器人,軀體上的光澤逐漸消失,銹跡斑駁,部件松松垮垮、七零八落。

        天空又變得漆黑,層層疊疊的云堆積如山。Z躲在居所里,他的居所在三樓,假如海水上漲,他也比其他機器人多三層樓的壽命。上一場雨來得突然,許多機器人在外頭被雨淋濕癱瘓了,Z才得以爬到這三樓的居所,這是他窺伺已久的地方。原本住在這居所的機器人在街上徘徊的時候,雨突然落下,他拼命往回跑,馬上就要跑到居所了,雨水還是更先一步滲入了他的機械內(nèi)部,他倒在了Z面前,變成了一堆廢鐵。

        Z慶幸自己沒有出門,正常來說天空不會突然下雨,那場雨讓所有機器人猝不及防。Z搬上三樓后,就不輕易離開居所了,害怕踏前者的軌跡,在驟雨中失去所有。

        烏云在天空聚積了許久,雨從星星點點到傾盆而下。Z走到窗邊看著烏云,奇怪的是,雨下了很久,烏云卻沒有變薄。跟雨一起落下的還有許多黑色的影子,Z盯著那些黑影,發(fā)現(xiàn)是機器人,他們從天而降,掉進大海后陷入了漫長的沉寂。

        揉揉眼睛,Z以為是自己長久待在室內(nèi)出現(xiàn)了幻覺,或者是系統(tǒng)出現(xiàn)故障,導(dǎo)致眼前黑影重重。從天空俯沖而下的,確實是無數(shù)個機器人,烏云當(dāng)中藏著一道傳送門,機器人從那邊踏進傳送門,從這邊出來就掉進大海了。Z想,如果當(dāng)初傳送門沒有出現(xiàn)在島上,而是出現(xiàn)在海上,自己也會是這樣的命運。

        雨停后,烏云散去,Z鼓起勇氣走到居所外面,他走到海邊,站在浪濤前,望著漆黑的海面,期待深海里爬出一個機器人,事實卻是,沒有一個機器人能從海水中活過來。背后的一陣聲響把Z嚇了一跳,他回過頭,看見不遠處是一堆碎鐵,一個從天而降的機器人砸在地表上徹底粉碎了。

        Z看清楚了機器人的命運,他不時站在窗邊看雨,機器人就像隕石從天空落下,要么跌入深海,要么粉身碎骨。雨停后,Z像例行巡視一般到島上去收拾被砸得稀巴爛的機器人的軀體,他會把撿到的精鐵用在自己身上,碎片就用來修繕居所。有時候還能找到可用的智能系統(tǒng),Z通通帶回居所,他曾經(jīng)是一個機械師,他有能力用這些碎片制造機械狗,或者機械貓。

        在一個晴朗的時刻,Z萬萬沒想到,他在島上行走的時候,從天而降的一道黑影砸在了他身上,他頃刻變成一堆碎片,其他機器人把他綻裂的軀體撿走了,他的居所也被占據(jù),還有居所里尚未制造完成的機械狗和機械貓。

        Z的粉身碎骨說明,在韋斯特蘭,陰天和晴天,都不是好天氣。

        海底古船

        海中央發(fā)出一陣巨響,海水在快速退去。機器人歡呼雀躍,慶祝他們等來了光明,他們獲得了更多可活動的領(lǐng)地,生存也不再受到海水威脅。機器人在跳舞,他們猜測海底被砸出了一個巨大的窟窿,海水正從窟窿流到其他地方。但他們遲遲不敢走到前方去,擔(dān)心大海只是跟他們開個玩笑,海浪退去后還會奔騰而至。

        興奮勁過去后,島上恢復(fù)平靜,海浪沒有回頭,機器人便鼓起勇氣往前方走去。開始誰也不敢離島嶼太遠,都徘徊在海浪奔涌過來時能夠逃回島上的距離。海水越退越遠,連聲音都聽不見了,機器人才紛紛跑到曾經(jīng)被海水覆蓋的區(qū)域?qū)ひ捄屯嫠?。腳下是被海水泡爛了的鐵泥,走在上面就好像走在殘枝敗葉上。

        被海水吐出來的區(qū)域跟島嶼緊緊連在一起,黑色的鐵雖然被泡爛了,其中較為堅硬的部分依舊保留著其形狀,有幾層高的居所,也有黑色半球。這些黑色半球被鑿開了一個洞,里面的機器人也許以為海水已經(jīng)退去,鑿開黑色半球的時候被海水倒灌進來,前功盡棄了。

        跳著舞越走越遠的是Z,他認為海水不會回來了,海水已經(jīng)被俱樂部用巨大的抽水機抽到別的干旱的天體去了。是俱樂部在想辦法拯救韋斯特蘭的機器人,Z想,來自韋斯特蘭的慘叫聲俱樂部想必有所聽聞,他們不會允許韋斯特蘭蕭條下去,不會讓這些曾經(jīng)獲得過功勛的機器人忍受折磨。

        隨著海水退去的痕跡徒步旅行,也許就能抵達韋斯特蘭的盡頭。Z哼著歌跳著舞,舞步讓他忘記了疲憊,忘記了路程,忘記了方向。他看見前方有個黑影,牛角形狀的黑影,走近才發(fā)現(xiàn)是一艘巨大的船。船的外表保持完好,沒有任何的破損。Z繞船走了一圈,有點摸不著頭腦,他找不到上船的地方,城墻似的船身,Z根本無法爬到甲板上去。

        繞船兩周后,Z妥協(xié)了,他覺得根本沒必要讓這艘古船耽誤自己的行程,海水已經(jīng)退去,船失去了原本的價值。Z擺擺手就要離開,但他聽見了海浪的聲音。他慌張不已,自己離島嶼太遠,如果海水突然涌過來,他就無法跑到島上去。當(dāng)他冷靜下來,再去細聽,發(fā)現(xiàn)浪濤聲竟來自船上。

        Z對眼前這艘巨大的古船感到好奇,勢必要爬到船上一探究竟。曾經(jīng)有機器人鑄造了這艘大船想要逃離韋斯特蘭,但是失敗了,Z想,也許正是這些機器人的幽靈在船上發(fā)出海浪的聲音,嚇唬路過的機器人。Z又繞著古船走了一圈,發(fā)現(xiàn)一個地方有梯子的形狀,只是梯子長滿了鐵泥,跟船身融為一體了。

        小心翼翼扶住梯子的兩端,Z顫顫巍巍往上爬。梯子的好幾個地方斷開了,Z不得不依靠船身上的鐵疙瘩找著力點,像攀巖一樣手腳并用,艱難地爬到了船上。這艘巨大的古船的甲板已經(jīng)不存在,只有船身像圍墻,圍成了一個巨大的圈圈,圈圈里面裝滿了水,浪濤聲就是船里的水被風(fēng)掀動拍打船身發(fā)出來的。

        茫茫的大船上找不到其他機器人的身影,Z在鐵墻上行走,把一個拳頭大小的鐵球一腳踢到了海水中。然后,Z聽到一陣爆裂聲從水底傳來,一個巨大的渦旋形成,船里的水在快速流失,水位不斷下降。Z感到不可思議,正想弄明白船里的水流到哪里去,回身發(fā)現(xiàn)原本干涸的海床此刻已經(jīng)漲滿了水。

        俱樂部來信

        俱樂部來信:颶風(fēng)來襲。

        幾乎所有韋斯特蘭島上的機器人都看見了傳送門另一邊的機器人,他們出現(xiàn)在半空中,身穿整齊的制服,嚴肅而艷麗??匆妽u上的機器人,傳送門背后的機器人先是大吃一驚,然后勉強擠出了笑容。颶風(fēng)即將到來,大海將掀起千丈波浪,其中一個機器人說。說完他像拉上窗簾那樣關(guān)上了傳送門,天空恢復(fù)了原來的模樣。

        島上的機器人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沒想到苦苦等待俱樂部來信,等來的竟是壞消息。俱樂部根本沒有要轉(zhuǎn)移韋斯特蘭機器人的計劃,在傳達颶風(fēng)消息時一點憐憫都沒有,甚至有點惡作劇成分。Z打了比方:就好像往屋里扔一顆炸彈,然后還要說一句祝你好運。

        Z反復(fù)回想著傳送門被關(guān)上那個畫面。就好像關(guān)上一扇窗,Z說,眼前的所有都是虛構(gòu)的,俱樂部把我們關(guān)在各種各樣的虛擬空間里,他們操控著所發(fā)生的一切。

        Z猜測出了世界的本質(zhì),但他無法改變世界。從壞消息中清醒過來的機器人開始躁動,這一次他們不打算鑄造黑色半球,把自己關(guān)在黑色半球里無法看清外部世界,只會無限寂寞,寂寞的機器人跟廢鐵沒有區(qū)別。生死關(guān)頭,一個機器人發(fā)出號召,其他機器人就紛紛響應(yīng)了,他們打算建造基地。

        建造基地需要韋斯特蘭所有機器人的參與,生死攸關(guān)的時候,命運不再掌握在俱樂部的價值衡量與階級分配中,而是掌握在機器人手里。Z參與到基地建設(shè)當(dāng)中,盡管他認為世界是虛構(gòu)的,眼前的所見所聞都是謊言。Z需要按照俱樂部設(shè)計的規(guī)則來生存,找到虛構(gòu)世界的破綻,破綻就是出口。

        Z隨著機器人大隊勞動,搬運和處理鐵片,設(shè)計和討論,這跟以往的他有所區(qū)別。抵達韋斯特蘭之前Z對勞動嗤之以鼻,他認為用勞動來衡量一個機器人的價值這種方式過于落后。

        為了不讓工作摧毀自己,在勞動之前,Z就先自我毀滅了。Z的用意是,在被俱樂部毀滅自己之前,先自我毀滅。好幾次,他故意弄壞自己的身體,以殘疾之軀來回避勞動。俱樂部的修理技術(shù)越來越高超,殘疾的軀體也能快速被修理好,Z又想辦法考了一個機器人心理師資格證,給自己開病假。

        個體對抗組織,這種叛逆心理是令人膽戰(zhàn)心驚且極富吸引力的,Z積極參與基地建設(shè),就是抵抗俱樂部企圖覆滅韋斯特蘭的意圖。機器人在島嶼的四周砌起了高高的圍墻,在圍墻內(nèi),風(fēng)變小了,甚至能夠忽略大海的存在。海浪再洶涌也無法越過這堵墻,機器人對此有信心。

        基地建設(shè)完成,颶風(fēng)就來了,機器人在圍墻內(nèi)聽著墻外風(fēng)聲和浪聲在咆哮,牢固的鐵墻擋住了海浪的一次次沖撞。當(dāng)颶風(fēng)過去,機器人在圍墻內(nèi)歡呼,為自己通過勞動創(chuàng)造的生存機會感到興奮。他們以為憑借自己的努力也可以違抗俱樂部的指令,甚至能夠擊敗俱樂部。

        俱樂部的力量也是有限的,Z對其他機器人說,我們團結(jié)起來就能頂住一切磨難。天空恢復(fù)晴朗,圍墻內(nèi)的機器人只能看見一個被割裂的圓形的天空,天空突然出現(xiàn)一個窟窿,窟窿里探出一個機器人腦袋。這個機器人先是環(huán)顧四周,檢查颶風(fēng)造成的破壞有多大。然后他就看見了被圍墻保護起來的島嶼。

        暴雨要來咯,半空中的機器人說,請做好準備。

        島上的機器人即刻又躁動起來,天上的機器人在跟他們玩游戲,如今的他們被困在杯子里,馬上就有雨水落下來。Z本想組織機器人在墻的四周挖溝渠,把雨水引導(dǎo)到海里去。他很快就放棄了,傳送門背后的機器人讓Z明白階級之間的差距有多大。那個機器人只是說了一句話,風(fēng)和雨要來了,島上的機器人就需要付出巨大的努力才能逃過一劫。

        Z聳聳肩,雙臂枕在腦后躺下,蹺著二郎腿,哼著歌,只管盡情享受片刻的清閑,困難總是比方法多的。

        地 獄

        風(fēng)平浪靜。

        兩個機器人同時看上了一個居所,同時踏了進去,誰都沒有讓步的意思。這兩個機器人,一個高瘦,一個矮矬,體形上差異巨大,盡管如此,無可避免,他們有相同的名字——Z。

        Z說,先生,是我先看上了這個居所,居所空間不大,根本容不下你這矮矬的身體。Z卻不以為然。他說,這居所方方正正,顯然是為我量身定做的,你長得這么高這么瘦,應(yīng)該找一條縫,把自己塞進去。兩個互不相讓的Z同時擠進了逼仄的居所,Z不得不佝僂著腰,Z不得不收腹,身體不時發(fā)生碰撞,他們就埋怨對方。

        Z說,這本是個完美的居所,你的存在破壞了整個畫面。

        Z說,你我看起來都像是殘疾的機器人,只要是你我出現(xiàn)的地方,就不會有完美的畫面。

        Z說,所言極是,俱樂部本可以把我們塑造成完美的機器人,但他們沒有那么做。

        Z說,缺陷才是獨一無二的,完美都有其衡量的規(guī)則。

        Z說,也就是沒有絕對的丑,但是有絕對的美。

        Z說,沒有絕對的絕對,只有絕對的相對和相對的絕對。

        Z說,從更宏觀的角度來看,是存在絕對的絕對的。

        Z說,那不是宏觀,那是虛無。

        Z說,誰也無法證明存在和虛無,就好像絕對和相對都是不存在的。

        Z說,詭辯,無意義的詭辯,假如你真這么認為,就不會來跟我搶這個居所。

        Z說,假如你真那么認為,你也不會來跟我搶這個居所。

        Z聳聳肩表示無可奈何。他們依舊擠在狹窄的空間里,誰也不讓誰,有時候外面的天氣晴朗舒適,他們也沒有機會到外面去走一圈,他們誰也不先走出居所,生怕走出去后再也進不來。這個居所在考驗Z的耐心,Z在證明居所存在的意義。Z踢了一腳昏昏欲睡的Z,為了競爭居所,Z不可能讓Z好受。Z的美夢被破壞了,便以沉默來懲罰Z,心想,只要自己不說話,Z就會因寂寞而癱瘓。Z自以為是,卻不知,只要自己存在,Z就不會感到寂寞,他就能噼里啪啦說個沒完,結(jié)果寂寞的那個反而是自己。為了不讓Z得逞,不讓Z快活,Z必須開口說話,通過唱反調(diào)來折磨Z。

        Z說,有時候我想不明白,機器人到底是什么,你四四方方的,他圓滾滾的,還有奇形怪狀的,立體幾何拼湊出來的機器人到底算什么?

        Z說,光提出問題,不發(fā)表觀點,這樣的談話沒意義。

        Z說,我知道你想重復(fù)絕對和相對,我并不想聽這些。

        Z說,只有在絕對和相對中,才能概括一件事物,無論是形狀還是味道,還是其他形態(tài),三維的、四維的,或者多維的。

        Z說,機器人的形態(tài)是本來就存在的,不是通過絕對或者相對提煉概括出來的概念,在絕對和相對產(chǎn)生之前機器人就已經(jīng)誕生了,誰也改變不了這個事實。

        Z說,既然你相信是這樣子,為何你無法形容機器人到底是什么?你需要借助他物才能得出形容詞。

        Z說,我提出疑問,并不是非要得出答案,答案就在這里,只是你我都看不見,或者說,你需要借助他物才能看見,而我不需要看見。問題本身就是可愛的,我提出疑問,不過是埋怨自己的能力有限。

        Z說,你的每一句話都跟上一句話矛盾。

        Z說,矛盾不是地獄,矛盾是所有事情的開端。

        Z說,什么是地獄?

        Z說,這個居所是地獄。

        Z說,你是地獄。

        頭上一棵樹

        Z無所事事,到海邊去散步,從海水中看見了自己的倒影,他看了許久,仿佛不認得自己的模樣,其實是他頭頂上多了一個細軟的影子,是一棵綠色的植物。Z欣喜若狂,他已經(jīng)好久沒有看見過植物,而這棵植物竟然在他的頭顱上生根發(fā)芽了。

        綠植生長在Z頭頂?shù)目p隙里,兩片鐵的交接處。Z感到疑惑的是,植物的種子從何處來?韋斯特蘭根本沒有泥土和養(yǎng)分,有的是犀利的海風(fēng)、憤怒的海水,以及散發(fā)著腥味的鐵泥,種子又如何生根發(fā)芽?Z不時伸出腦袋,通過海水來觀察頭頂上的綠植。

        讓綠植在頭頂上生根發(fā)芽,Z想,把自己的身體貢獻出來,作為綠植的家園和養(yǎng)料。我是幸運的,Z說,我的身體有著少見的養(yǎng)分。其他機器人紛紛圍觀并感慨綠植如此美麗可愛,他們從四面八方走來,把Z和他的居所團團圍住,討論著綠植的品種,能長多高,是否會開花結(jié)果,果實能否適應(yīng)韋斯特蘭的氣候,能否生長成繁茂的樹林。后來,他們開始討論該如何呵護綠植,等綠植生長穩(wěn)定后如何幫助它開枝散葉。

        一陣搖搖晃晃中,Z的居所坍塌了,生銹的鐵柱承受不住如此多機器人的重量。隨著一聲巨響,零碎的鐵片散了一地。機器人紛紛找回自己的手指、眼珠、牙齒,重新拼湊起來。幸好Z的腦袋還在,綠植也沒有被壓斷,只是兩片葉子中的一片出現(xiàn)了一道裂縫。機器人直呼心痛,埋怨Z如此不小心,責(zé)怪其他機器人不該爭搶著來觀看綠植,把居所給破壞了。

        機器人為Z重新找了一個居所,一個亮敞、舒適的空間,為的是讓綠植有一個更好的生長環(huán)境。Z享受著作為綠植園地的福利,使喚別的機器人伺候自己。只有我快活了,綠植才能茁壯生長,Z說,如果我過得不好,身體里的養(yǎng)分供應(yīng)不足,它就會枯萎死去。

        光照猛烈的時候,綠植軟綿綿的,葉子下垂,隨時可能蔫了。機器人便搬來鐵片為它遮光,還想辦法把海水中的鹽分抽離掉,用淡水來給它滋潤。Z在居所里跳舞的時候一群機器人把他團團圍住,生怕他頭頂上的綠植掉下來。后來,Z不得不接受機器人集體與他立下的約定,不能做劇烈的動作,不能輕易離開居所,不能偷偷跑到海邊。

        綠植在Z的頭上茁壯成長,由于不能到海邊去,Z已經(jīng)好久沒有看見過綠植,不清楚其生長成什么模樣,他的眼睛無法為他提供頭頂?shù)囊曇?。Z終于耐不住寂寞,幾次想跑到海邊去,都被其他機器人攔住架了回來。后來Z被捆綁在地上,渾身不能動彈,他終于只是作為一抔鐵泥來供養(yǎng)綠植。

        頭頂上的重量逐漸增加,綠植的細根伸展下來,把Z的整個頭顱包裹住,看著綠植的根,Z感動不已。只是沒多久,綠植的根就把Z的腦袋給擰斷了,Z的頭顱因為承受不住綠植的重量變形爆裂。島上的機器人心急如焚,看著綠植因為無法獲得足夠的養(yǎng)分而落葉枯萎,他們不得不從機器人當(dāng)中選出一個來頂替Z作為綠植的園地。

        報名的機器人太多,不得不進行篩選。這個機器人要有完好的、健康的身軀,要有樂觀的心態(tài),要幽默風(fēng)趣,還要懂得音樂和藝術(shù),獲得過種植、培栽證書,或者曾經(jīng)從事醫(yī)療、心理咨詢、營養(yǎng)分配行業(yè)。機器人的人選確定之后,還要在島上進行一個隆重的遷土儀式,他們載歌載舞,在保證不傷害綠植一根一葉的前提下將之從Z的殘骸中轉(zhuǎn)移到被選中,并打扮得花枝招展、雍容華貴的機器人頭上。

        植物在島上獲得了生存機會,它越長越大,成了一道風(fēng)景。在蕭條的韋斯特蘭,這一棵植物是難得的顏色,是希望與和平,是自然和平靜。

        這一切,建立在樹根下堆積如山的機器人殘骸之上。

        無數(shù)的碎片

        講故事的方式有很多種,Z選擇了最支離破碎的一種。

        今……今天我要給你們講……講一個故事,Z說,世界……世界是……是橢圓形的,跟……跟雞蛋一樣。

        Z執(zhí)著于講故事,他頭腦中有各種各樣的想法,他把這些想法拼湊起來,組合成碎片化的故事。故事本身就是破碎的,Z如此認為,并不是他的結(jié)巴導(dǎo)致了這樣的局面,結(jié)巴不過是讓語言變得零碎,并沒有改變故事的發(fā)展和結(jié)局。Z的思維是清晰的,他所講的每一個故事,在開口之前,故事的原本面貌就已經(jīng)在頭腦中呈現(xiàn)。

        關(guān)于世界是橢圓形的這個故事,吸引來了許多機器人,Z站在機器人群中激情昂揚。橢圓的,Z說,跟雞……雞蛋……蛋一樣。因為過于興奮,他結(jié)巴得更嚴重。圍在他身邊的機器人聽得滿頭大汗,但是他們不想離開,他們對這個話題感興趣,有關(guān)世界的任何想法,他們都想聽一聽。

        在Z斷斷續(xù)續(xù)的講述中,世界本身是無數(shù)個碎片,被一種無形的力黏合在一起,形成了一團橢圓形的物體。就算……就算……無論……無論……我們怎么飄……飄,Z說,我們……我們都在……在這個橢圓形里。

        照你的說法,我們都是碎片,其中一個機器人說,世界是我們的總和。Z發(fā)現(xiàn)有機器人聽懂了自己的意思,異常激動。正……正是……正是如此,Z說,碎片……和整體。終于把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然后他又花了巨大的力氣把世界形成的故事說了一遍。Z曾經(jīng)在俱樂部的天文研究所工作,他熟悉宇宙中的大多數(shù)天體,包括其形狀,以及土壤、空氣、密度、體積等數(shù)據(jù)。在被遣送到韋斯特蘭之前,他竟然不知道有這樣一個地方存在。

        資料庫里沒有韋斯特蘭的信息,很顯然這是一個禁區(qū),或者是一個密室,機器人開始猜測,他們讓Z多講一些,講快一些,越是催促,Z越是開不了口。故事雖然破碎,但故事總會被講出來的,Z讓機器人保持耐心。最……最可貴的……是……是耐心,Z說,提前……提前知道結(jié)……結(jié)局就……就沒意思了。

        提出觀點并不難,證明觀點才是最艱難的,Z提出世界形成說后,那些為打發(fā)無聊前來聽故事的機器人就讓他通過公式來證明這個全新的世界觀,機器人只相信公式。Z沉默了許久,他早就預(yù)料到這些機器人不會輕易相信自己的觀點,他們不過是想聽故事,那是韋斯特蘭為數(shù)不多的娛樂,他們想知道更多韋斯特蘭以外的事情,盡管有時候這些事情是被虛構(gòu)出來的。

        Z深思熟慮之后,迫不得已寫出了一條公式:世界=Z+Z+Z。

        機器人不懂公式中的Z代表著什么。

        Z說,代表著碎片和……力。

        機器人依舊一頭霧水,不過無所謂,用不了多久就會有其他機器人提出一個世界是三角形或者正方形或者冠狀的理論,這些機器人也許更能說會道,還會酣暢淋漓地寫出公式。

        Z覺得把公式寫出來后故事就變得沒意思了,故事和世界都是碎片組成的,秘密被過于具體描述就失去了吸引力。Z回到居所里,開始醞釀下一個故事,不把故事構(gòu)想出來,他絕不會輕易踏出居所門口。不過很快Z就有了思路,他又想到了一個能夠吸引所有機器人關(guān)注的故事。在出門講故事之前,他把自己的牙齒、舌頭、聲線統(tǒng)統(tǒng)卸下放在居所里,只有這樣,故事才更模糊和破碎,更能道明世界的本質(zhì),更能道明韋斯特蘭的本質(zhì)。

        賭 徒

        韋斯特蘭最多的是鐵,最缺的也是鐵,除了海水,只剩下鐵。

        當(dāng)一個機器人賭徒被遣送到韋斯特蘭,他就會想辦法讓自己擁有更多的精鐵,通過非勞動的方式獲得比其他機器人更多的精鐵。這個賭徒就是Z。Z在島上徘徊游蕩,原本島上的機器人都過著各自孤寂的生活,毫無波瀾,既是在等待俱樂部的召喚,又是在等待命運的結(jié)局。

        在任何一個天體上,想要過得更體面,就需要獲得更多的資源。Z不想勞動,勞動是不可能的,于是他賭徒的天性便流露出來了。Z環(huán)顧四周,他首先需要一個居所來遮風(fēng)擋雨,于是他從自己身上擰出一顆螺絲,然后叫喊著要找機器人對賭。

        賭博的方式是最簡單粗暴的搖骰子,那顆鐵骰子是用從Z小腿上剜出來的鐵制成的,但是第一次搖骰子他就輸了。那是一個資源豐富的機器人,他不但擁有居所,全身上下都是最堅硬的鐵,他搖搖晃晃走到Z面前,他并非缺一顆螺絲,他不過是想看看Z如何陷入絕望。

        贏得螺絲的機器人十分傲慢,他把螺絲捏在手里,隨手一拋,生銹的螺絲就被拋到大海里去了。Z微微打了個戰(zhàn),他不再是一個完整的健康的機器人,那顆螺絲所擰緊的關(guān)節(jié)癱瘓了。可Z從來都能夠承受賭博帶來的后果。

        一顆螺絲不足掛齒,Z說,這次我們來賭一根手指。那個機器人體會到了賭博的樂趣,在韋斯特蘭,實在沒有消遣的方式。這些黑鐵遲早都會被海水腐蝕,Z說,不如拿來換取快樂。機器人掉進圈套,拿手指來做賭注。骰子在旋轉(zhuǎn)跳舞,然后停下。Z贏了,那個機器人不得不把手指摘下來交給Z。Z獲得了一根閃亮的手指,那是一種稀有的堅硬的鐵,他將自己原來的手指摘下來換上新手指,他十分滿意,并打算用舊手指來做賭注。

        高傲的機器人知道自己上當(dāng)了,自大蒙蔽了他的雙眼,他不應(yīng)該用自己身上更好的資源來跟Z那些破鐵來做較量,他純粹想打垮Z的信念,卻讓他在賭博中吃了大虧。機器人想換回自己的手指,要求Z拿那根手指來做賭注。Z不愿意,如果每一次賭博都把所贏得的東西投進去,自己遲早血本無歸,作為一個賭徒,他的手段更高明。

        Z表示如果他想獲得原來的手指,就需要贏自己兩次。自大的機器人再次掉進了Z布置的陷阱,再拿一根手指來跟Z賭博,只是沒想到自己不但沒能贏Z兩回,第一回就輸了,他又失去了一根手指。機器人越陷越深,很快就把自己的居所和一條手臂輸給了Z。失去了手臂和居所的機器人不敢再賭下去,他不得不去通過苦苦勞動尋找鐵來給自己制造一條手臂。

        Z萬萬沒想到這么輕易就贏得了一個居所,還多了一條手臂,那是他通過一顆螺絲贏回來的。他很好地利用了自己手上的賭注,贏得了更多的資源,他是一個出色的賭徒。隨著手上贏得的資源越來越多,Z的野心也越來越大,他想贏下島上所有的鐵,組建一個帝國,以自己的名字來命名的帝國——Z帝國。

        直到另一個賭徒出現(xiàn),結(jié)局才發(fā)生了扭轉(zhuǎn)。那個賭徒擁有比Z更多的資源,他看到Z不斷贏得賭局,對自己在島上的地位構(gòu)成了威脅。他利用自己更多的資源來跟Z對戰(zhàn),每輸?shù)粢痪?,下一局就投入多一倍的賭注。Z也想趁機奪取對方的資源,這個念頭毀了他,他連續(xù)贏了好幾局,卻被對方一盤又贏了回去。然后Z開始輸了,他想通過對方的手段來贏回自己的東西,骰子一次次轉(zhuǎn)動,輸和贏不斷交替,最后,Z輸給了資源更多的對方,又回到了一無所有的境地。

        Z不得不拆下身體的部件來做賭注,手指、手臂、肋骨、牙齒、眼珠子,統(tǒng)統(tǒng)交代出去。

        拖著殘缺不全的身體,Z四處游蕩,他的身體部件已經(jīng)輸給了不同的機器人,被用在了不同機器人身上。Z決定孤注一擲,他走到賭場上,那里的機器人依舊在搖骰子,用自己小腿上的鐵做成的骰子已經(jīng)不屬于自己。Z說,我本來就是一堆廢鐵,如今,我要賭我的身體。另一個不完整的機器人也擠了進來,他同樣輸?shù)袅撕眯┎考坏貌环攀忠徊?/p>

        角色日

        一個機器人感到無聊,他會陷入孤獨。一群機器人感到無聊,就會創(chuàng)造各種游戲與規(guī)則來消遣。

        與其沒有目的地等待俱樂部的救援,不如尋找歡樂,島上的機器人計劃創(chuàng)造一系列游戲,開始只是為了娛樂,慢慢地,游戲規(guī)則便向著規(guī)范機器人生活秩序的方向發(fā)展。俱樂部在韋斯特蘭設(shè)置了游戲,把島上所有的機器人命名為Z,把他們困在島上,配置不同的故事,這些機器人卻還要給自己設(shè)置新的角色游戲,他們企圖通過游戲來創(chuàng)造存在的意義。

        游戲不是一個機器人獨立構(gòu)想的,是好些機器人磨合出來的,因此,這個游戲就相當(dāng)于一個龐大的團體,難以靠一兩個機器人去推翻。游戲最初的規(guī)則是為島上的每一個機器人重新設(shè)定一個身份,通過抽選的方式,在一堆角色配置中選擇成為什么樣的機器人。只要選中角色就必須按照角色的劇本演繹下去,直到下一次角色日到來,才可以進行下一輪的角色抽選。

        Z被動地參與到了游戲當(dāng)中,第一次角色抽選,他運氣不錯,抽到了一個正面角色——警。Z很快就被游戲機動部裝飾成警的模樣,佩戴了警徽和武器,然后被帶到隊伍當(dāng)中,同樣抽中警的,還有好幾個機器人。作為警,Z的任務(wù)就是追捕盜賊,當(dāng)他攜帶武器從居所里走出來,發(fā)現(xiàn)韋斯特蘭已經(jīng)換了一副景致,Z不由得為游戲規(guī)劃者的能力感到贊嘆。

        隊友因為角色的優(yōu)勢興奮不已,他們舉著武器去尋找盜賊,跟一般規(guī)則中的警匪追逐不一樣,機器人游戲中的警和盜,完全就是獵殺和被獵殺之間的關(guān)系。Z漸漸適應(yīng)了追逐的游戲,覺得好玩,他終于可以走出居所,走出平靜沉悶的生活,可以大聲嘶喊,放肆奔跑。Z對著一個正在逃跑的機器人開了一槍,他以為在游戲中,所有的武器都是假的,當(dāng)子彈飛出去,逃跑中的機器人應(yīng)聲倒下,再也沒有站起來。

        真槍實彈的游戲讓Z不知所措,他的隊友則更加興奮。他們開始清掃島上的盜賊角色,他們站在強勢且正確的一方,肆意使用手中的武器來換取快樂。因為身份的優(yōu)勢,Z無論走到哪里都受到尊重,那些對他阿諛奉承的機器人更多是畏懼他手上的武器。但也正是他們的諂媚,減輕了Z的負罪感。Z坦然接受了自己第一次開槍的結(jié)果,然后開了第二槍、第三槍、更多槍。倒在自己槍口下的機器人不知道犯了什么罪,他們的角色就是一種罪名。當(dāng)Z槍殺了一名盜賊身份的機器人,身旁的群眾機器人就會為之歡呼,于是Z認為在游戲當(dāng)中,獵殺是合理的。

        第二次角色抽選的時候,Z把警徽和武器都上繳了,他出現(xiàn)在廣場上,廣場上的機器人明顯比第一次抽選的時候少了許多。在第一輪游戲中,Z槍擊了九名機器人,游戲結(jié)束后他們并沒有站起來開始新一輪的角色抽選,而是永遠沉寂了,他們的鐵軀體很快就會被用來填海造地。Z明白了這個游戲的用意,島上的空間十分有限,被遣送過來的機器人越來越多,這個獵殺游戲,就是要清除一批機器人,為剩下的機器人創(chuàng)造活動空間。

        Z隨著隊伍走到抽選機器前,他從黑洞般的箱口里掏出了一個鐵球,上面寫著一個字——賊。

        Z渾身不安從隊伍中鉆出來,他需要盡快找個隱蔽點,身旁的機器人已經(jīng)注意到他身上剛被貼上去的醒目的賊字。最好能找一個地方躲到第二輪游戲結(jié)束第三輪角色抽選開始。Z一路跑到海邊,氣喘吁吁,不得不停下來?;仡^看到?jīng)]有機器人追上來他才鎮(zhèn)定下來。

        Z在海邊找到了一條縫隙,這條縫隙面朝大海,背對著島嶼,機器人輕易不會找到這里來,Z把自己被安置了罪名的身體塞進縫隙中,再也不敢動彈。在浪濤聲的起起落落中,Z多次進入漫長的睡眠,又多次被島上的動靜驚醒。許久后,他終于聽到有機器人在呼喊第二場游戲結(jié)束第三次角色抽選馬上就要開始。

        Z挪動僵硬的身體,從縫隙中爬出來,剛探出腦袋,看見那個喊假口號的機器人用槍對著自己的腦袋,槍聲響起,來不及被耳鳴困擾,Z就掉進了大海。

        憂傷的機器人

        Z為自己是一個憂傷的機器人而感到憂傷。

        Z常常坐在海邊獨自徘徊,他的憂傷是有原因的,最基本的當(dāng)然是因為自己的無能。許多事情無法解決,比如被遣送到韋斯特蘭,比如身上的一顆螺絲要離開自己,這些Z都無法控制,他只能獨自憂傷。從這一個Z到另一個Z,我們不斷走向消亡,Z說,時間會證明一切,時間不會撒謊。

        我是一個憂傷的機器人,Z每遇見一個機器人就說,我什么都做不好,我為自己的無能感到憂傷。路過的機器人感到莫名其妙,不明白Z為何要跟自己說這些,在韋斯特蘭,沒有誰會在意你是一個憂傷的機器人還是一個暴躁的機器人,更沒有誰會在意你為什么憂傷。

        有多管閑事的機器人勸Z不要憂傷。難過有什么用,機器人說,在韋斯特蘭,根本沒有事情值得歡喜和憂傷。Z使勁搖搖頭。他說,我就是因為這樣而憂傷。多管閑事的機器人默默走開了,他聽完了Z的傾訴,Z無窮無盡的傾訴最后都只有一個結(jié)局——Z為自己的無能感到憂傷。

        作為一個機器人,Z未免過于敏感,身體長了銹他憂傷,天氣不好他憂傷,天氣好他也憂傷,在寂靜中他憂傷,在喧鬧中他也憂傷。我是韋斯特蘭唯一還保留著情緒的機器人,Z說,其他機器人早已失去了情緒,連發(fā)脾氣,連埋怨都不會了,那說明他們已經(jīng)對生活、對自己沒有了要求,而我是個有所要求的機器人,只是我常常做不好,一件小小的事情我都做不好。

        再也沒有機器人愿意聽Z說話,大家都知道韋斯特蘭有一個憂傷的機器人,大家都聽過他的故事,他的故事到底都是憂傷的故事。唯有大海能夠容納我的憂傷,Z說,所幸韋斯特蘭有這么大一片海。Z開始對著大海滔滔不絕地傾訴,把自己所有的想法都交代出去,每一次傾訴都把所有的文字從齒間擠出去,把所有情緒都從身體里擠出去。

        大海并沒有拯救Z多久,Z站在海邊還是忍不住憂傷,他聽著海浪的嘶吼,心里很不是滋味,假如大海停止咆哮,也許他會好受一些。大海也裝不下了,Z自言自語,它開始埋怨我了,開始咒罵我,是我給得太多。海浪不領(lǐng)會Z的意,依舊咆哮不止。Z低著頭,閉上眼睛,朝大海撲去。

        Z實在太憂傷。

        震 動

        島嶼發(fā)生了一陣劇烈的震動。

        震動發(fā)生在一個平常的時辰,島上的機器人都在發(fā)呆、沉思、凝望和熟睡中,那是他們抵御孤獨的方式。然后,劇烈的震動發(fā)生了,島上所有的居所在搖搖晃晃中坍塌成廢墟。

        機器人從廢墟中爬出來,做的第一件事是觀望天空,如果驟雨來襲,所有機器人都將被淋濕癱瘓。天上無云,機器人不急著重建居所,免得下一次震動到來時所做的一切都化為徒勞。聚在一起的機器人紛紛討論震源的所在,他們猜測震源在島下某個脆弱的地方,那里的鐵被海水腐蝕了,承受不住島嶼的重量,于是發(fā)生了斷裂。

        海水滔天,機器人沒有能力潛入深海去一探究竟。有機器人從海邊走過來,說島嶼整整下沉了半米,四周原本露出海面的地方已經(jīng)被海水吞沒。大震動發(fā)生以后,不時還會有輕微的余震,Z隨著機器人隊伍在島嶼的四周探索,他們在想辦法阻止島嶼下沉。

        有機器人說,犧牲低洼處的土地,把那些鐵挖起來,做成四根又粗又長的鐵柱釘在島嶼四周,加固島嶼的根基。但是要多大多長的鐵柱才能穩(wěn)固這座島嶼?就怕往深海打釘子破壞了原本就腐朽不堪的根基。

        島嶼的每一次震動,Z的軀體也跟著震動。震動的時候他兩腿疲軟無力,沒有穩(wěn)固的地表,機器人無法站穩(wěn),更無法奔跑。Z在島上彷徨了好久,看見那些束手無策的機器人還是束手無策。Z回到島嶼中央,曾經(jīng)居所擁擠的地方廢鐵堆積如山。

        收拾地上的廢鐵重新拼湊成居所,Z躲在里頭。偶爾的震動會抖下一些碎片,居所在震動中搖搖晃晃,每經(jīng)過一次搖晃,島嶼就下沉一部分。

        Z搖搖頭,攤開手,又聳聳肩。在一次次震動中,Z睡著了,他夢見自己躺在搖籃中,一個溫柔的聲音哼著:月光光,照地堂……

        下了一場雪

        此刻,天空下起了雪。

        冬天突然到來,島上尚未感覺到降溫,雪就落下來了。最初,黑色島嶼上機器人都躲在各自的居所里,默默接受島嶼下沉的事實。雪從縫隙中鉆進居所,機器人大驚失色,同時又欣喜若狂。他們從居所里鉆出來,迎接雪花,白茫茫的雪,一下子就把黑色的島嶼給鋪滿了。

        Z忘記自己已經(jīng)多久沒有見過雪了,他走到島嶼中央,張開手掌,接住了一片又一片的雪花,雪落在他的頭顱上,落在他的肩膀上,落在他的腳板上。冬天再次來臨,說明韋斯特蘭繞著某個巨大的天體轉(zhuǎn)了一圈,可能是繞宇宙轉(zhuǎn)了一圈。島嶼的又一次震動將機器人從美夢中喚醒,Z發(fā)現(xiàn),在短短的時間里,島上已經(jīng)鋪了一層足以淹沒腳踝的雪,雪會增加島嶼的重量,加快島嶼下沉。

        震動越來越頻繁,震動的幅度越來越大,Z呼喚島上的機器人用鐵片做成鏟子,將島上堆積起來的雪鏟到海里去。沒有誰來救我們,我們得自救,Z說,必須把雪鏟到海里去,否則島嶼馬上就會沉沒。機器人紛紛響應(yīng),把島上的雪鏟到海里去,原本被白雪覆蓋的黑色地表像被掀開紗布的傷口一樣重新暴露在天空下。

        雪被鏟除后,島嶼稍稍浮了起來。Z深信島嶼之下的支柱已經(jīng)斷裂,而支撐島嶼的是已經(jīng)化為鐵泥的沼澤層,如果海水暗流涌動,沼澤層就會受到破壞,當(dāng)沼澤層向四周坍塌,島嶼就會下沉。雪還在下,機器人就不能放下手中的鐵鏟。白色的雪跟黑色的海水接觸很快就融化了,隨著拋向大海的雪越來越多,海水溫度越來越低,雪就在海面上漂浮著,如被風(fēng)吹到水中的棉花。

        海上的雪越來越多,積累成山丘,白色的山丘在海上漂浮,這些雪將變成冰山。冰山,三分露出海面,七分埋在海里。雪終于變小了,變成無數(shù)輕盈的白點,隨著風(fēng)胡亂紛飛。島上的機器人獲得了歇息的機會,他們放下手中的鐵鏟,坐在濕漉漉的地面上,欣賞起雪花來,雖說每一朵雪花都是造成雪崩的罪魁禍首,至少在此刻,絨毛似的雪還不至于壓垮這座島嶼。

        Z捧著一片晶瑩剔透的雪端詳許久,精致的雪和粗糙的手掌形成鮮明的對比,一片雪花落在長滿鐵銹的手掌上,雪花更白,更輕盈了。Z萬萬沒想到,如此輕盈、晶透、柔軟、脆弱的雪,竟要埋葬自己。假如不是反應(yīng)夠快,這個島嶼以及島上所有的居所和機器人都將會被雪堆按入水中。

        突如其來的降雪讓Z驚魂未定,他回到居所,通過窗口往遠處的海面張望,海上的雪久久未化,洋流正帶著這些堆積起來的雪去往遠方。一個暗影出現(xiàn)在腦海中,Z想到了船,詭異的事情一次次發(fā)生在韋斯特蘭,每一次,機器人都將之視為災(zāi)難,換一個角度去想,這些災(zāi)難何嘗不是逃生的機會?

        Z跑到海邊,在最后一塊浮雪離開岸邊之前他跳了上去。Z朝島上的機器人揮手,與其留在島上,不如主動離開尋找出路。Z隨著浮雪漂了很遠,他是浮雪上唯一的黑點,也是唯一的希望。凜冬降臨的速度有點慢,浮雪漂到海中央就開始融化了,海中央的溫度比海邊的高。

        Z站在浮雪的最高點,仿佛置身一個白色的島嶼,無論是黑色還是白色的島嶼都逃脫不了沉沒的命運。

        Z

        這是最后一個Z的故事,再回頭時,只有無邊際的海。

        再回頭張望時,只有無邊際的海。

        露出海面的島嶼僅剩下不到十平方米,Z成了島上唯一的機器人,他本以為自己也難逃沉入海底的命運,凜冬的到來延長了他的壽命。Z伸出左腳往前試探,冰水狀態(tài)的海面變得結(jié)實。沒過多久,冰面就更寬更厚了,Z試探性扔出一顆螺絲,確認安全才走出了島嶼。

        多少有些孤獨,Z在海上溜冰,冰封的海給了他有期限的自由?;顒臃秶耐貙挷]有變成一趟旅行,Z不想去做冒險的事情,不想將所有的希望寄托在沒有方向和終點的徒步行走。Z留守在島上,繞著島嶼翩翩起舞,他像一只自由的蜻蜓,瞪著圓鼓鼓的眼睛,他在尋找島嶼的邊際。

        轉(zhuǎn)了無數(shù)個圈圈,Z劃定了島的輪廓,他回到露出冰面的地方,花了好大力氣,用碎鐵打造了一根鐵棍,再把鐵棍的一端打磨鋒利。Z就如一個手持銀槍的騎士,他走到自己劃定的島嶼的邊緣,勘測海水的結(jié)冰情況。Z弄明白了許許多多的事情,災(zāi)難和機會是相互依存的。

        這個寒冬是他最后的機會,作為曾經(jīng)的機械師,來到韋斯特蘭他一直沒有機會施展自己的才藝,新版機器人根本不懂得這些技術(shù),因為他們認為這些技術(shù)太落后。Z想要向俱樂部證明一件事——他們過早地放棄了自己。這一次,Z決定趁著漫長的冬天,修理好這座島嶼,這可不是一個小工程,新版機器人也不一定能做到。

        鐵柱在冰面上鑿開了好幾個洞,當(dāng)凜冬把整片海都冰凍了,Z就可以鑿開冰層,下到島嶼的底部,將斷裂的支柱重新焊接,或者將已經(jīng)化為沼澤的鐵泥重新鍛造成精鐵,那時候島嶼就可以重新冒出海面,矗立在澎湃的海水之上。

        冰層越來越結(jié)實,Z越鑿越深,終于看見了被冰牢牢凍住的黑鐵,他沿著島的邊緣開鑿,冰屑濺得到處都是。被海水泡過的鐵已經(jīng)腐朽,上面是一層厚厚的鐵泥,輕輕一碰就脫落了。Z不知疲倦地鑿著,仿佛要從一塊玻璃鏡子里挖出一個鏡像。

        Z饒有興致,他有信心把沉沒的島嶼重新抬出海面。Z哼著歌,他很快就發(fā)現(xiàn)島嶼的底部遠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大,想要找到支撐島嶼的支柱很難。越往下鑿,Z越覺得不對勁。盡管深處的鐵被海水腐蝕得非常嚴重,有些輪廓還依稀可見。Z發(fā)現(xiàn),島嶼底部的鐵十分松散,沉淀在大海深處的,竟是無數(shù)具機器人的殘骸。

        站在海底往上看,黑壓壓的島嶼是由機器人殘骸堆積而成的。Z大驚失色,韋斯特蘭的原貌也許就是一片汪洋,假如不是這些早期被遣送過來的機器人的殘骸堆積成山,也就不會有這座島嶼。Z端詳著身前這些早已癱瘓的機器人,他們已經(jīng)是一堆廢鐵。俱樂部對待曾經(jīng)為機器人文明兢兢業(yè)業(yè)付出的機器人的手段讓Z失望,Z曾是俱樂部最忠誠的會員,始終聽從俱樂部的指揮和號召,當(dāng)俱樂部通知他要把他遣送至韋斯特蘭的時候,他還以為自己是去養(yǎng)老的。

        原來,韋斯特蘭是報廢機器人歸屬地。雖然在性能、外觀設(shè)計、智能等方面比不上新版機器人,Z認為,俱樂部不至于將自己推向深淵。Z把海底的機器人尸骸一具具掏出來,有些一捏就碎了,不碎的也只有中心部分尚留有一絲硬度。Z在清理機器人殘骸的時候發(fā)現(xiàn)有些尚未完全朽爛的鐵片上,印記般的Z字母還清晰可見。

        這便是韋斯特蘭文明的歷史嗎?Z自問。

        還真是如此呢,韋斯特蘭文明就是報廢機器人文明,Z自答。

        鑿冰尋找島嶼支柱的事情已經(jīng)沒那么重要,Z從無數(shù)個Z中看到了自己的命運,并非有一根支柱支撐著島嶼,而是Z的歷史為Z創(chuàng)造了生存空間。Z站在冰層的縫隙中數(shù)著眼前這些機器人殘骸,他不擔(dān)心被鑿開的冰層重新凝固,把自己包裹在冰里變成琥珀,也不擔(dān)心冰層融化成水將自己吞沒。機器人尸骸數(shù)量太多,有些已經(jīng)爛成鐵泥了,厚厚一層沼澤根本不知道是由多少機器人的殘骸融合而成的。Z數(shù)著數(shù)著就放棄了,他數(shù)不過來。

        在鐵泥中摸索出許許多多的Z印記,佩戴在自己身上,Z站起身的那一瞬間,感受到了重量,Z文明帶來的重量。他沿著島嶼的輪廓行走,仿佛在進行一場肅穆的儀式,用以祭奠殘酷的過去。鐵配件碰撞出清脆的聲音,這些清脆的聲音撼動了冰層,Z聽見了冰層碎裂的聲音,聽見冰化為水流動的聲音。

        Z成了Z文明的又一塊基石,會有那么一個時刻,無數(shù)個Z堆砌成一塊大陸,而不是一個島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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