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慧琳
沒有名字的日子
從虛無中走出,原以為可以看到
沼澤,山川,星子搖晃
但眼前的景象發(fā)出劇烈的光
正宣告我的無知。記得那些時日
我放縱自己日復(fù)一日地消遣
我所期望的只不過是將靈魂的軀殼打開
將里面的濁氣放出——
在另一端,我會盤旋,我的信仰
我拒絕給每一天命名,因為
我更喜歡從“多”到“一”的過程
如同江河奔流,遠(yuǎn)洋安穩(wěn)
我終歸從復(fù)雜的幻象中抵達(dá)統(tǒng)一
那么讓我們從現(xiàn)在開始,在縹緲中
任時間從你身邊流淌,濕漉漉——
并且攜帶著世間冰冷的沉默
小雀斑
殘存在皮膚里的灰黑色印記
像血流一樣
從你的身體涌入我的身體
我們彼此張望
疏散的云朵后,神
偷窺了人間的秘密——
那些關(guān)于谷物盛產(chǎn)的故事
它趴在我的皮膚上
灰色的,似乎承載著一段歲月
我崇拜那顏色——深沉而莊嚴(yán)
它是母親留下的圖騰
我敬畏,依賴,愛慕
多像純潔的光打在我的臉上
炙熱中生出了圣靈
聽見風(fēng)在祈禱
這個傍晚,沒有落日,沒有余暉
沒有讓人驚嘆的風(fēng)景
自古以來的這片衰敗生出外殼
只有風(fēng)在江面上吹,泛起一條條波紋
正如你臉上波濤洶涌之后留下的記號
都已經(jīng)老了,時間也爛在了風(fēng)里
過江的小船靠岸了,岸邊的老人踽踽前行
翻過歲月的掩蓋,廢墟中古剎鐘聲沉入心底
我們曾經(jīng)也不過是命運的信徒
時間埋過頭頂
那日微雨,泥土像往日一樣新鮮
讓我更相信生命的循環(huán)性,四季的輪回
所以不必驚慌,窗外暗黑的蒼穹正在生出
點點破碎的星光
我聽得見一顆塵掉落在發(fā)絲
裹著飄搖的生命,在人間取暖
一把黃土蓋過頭頂,每一顆都飽受風(fēng)霜
我似乎看得更深——深過了時間
就像從未來過
就像山川蓋過荒原,蒼茫,壯闊
就像丘陵,每一座都住著內(nèi)心的狂涌
—— 一種將平地托起的力
虎耳草在光中睜開眼睛,舒展身體
“一切安詳如云”——
來了,來了,神輕輕地來了!
我們癡迷想象的美色,全善、全知和全能
我們被輕輕抬起,直到云里
憧憬,向往,敬仰
來了來了,清風(fēng)攜帶著神的體香
我們挨著土地,苞谷干癟,稻子空腹
“一切如霧,看不清”——
恐懼,低落,慌張
神走了,就像從未來過
平原長出詭譎,山林生出神秘
就像從未來過,人們也忘記了自己
趕山
我的奶奶說——
有一個神拿著趕山鞭
那些山就如同羊群一樣被驅(qū)趕過來
當(dāng)神的鞭子沾上污穢,失去了法力
便無法驅(qū)趕群山
每當(dāng)我看到哪里地震的時候
我都會想,也許是神在趕山吧
連同那些消失在山里的人
比起他們,這個世界更需要一則神話
牛角
木閣樓的光線很暗
她扶著一面墻壁,緩緩向前——
像一只夜貓,無聲無息,踩著木地板
煞白的光從木頭縫里透進(jìn)屋子
她適應(yīng)了,看清了整個閣樓
世間有種清脆的聲音,它能撫慰人心
一顆心緩慢地行走——
一顆心跟著清脆的聲音落地——
在出嫁的那一天,母親把牛角 給她
這半世,她仍然無法逃出自己的宿命
世間有種無聲之響,它能釋懷一切
此時無風(fēng),山林裂開了無數(shù)道口子
她拋起所有期盼——
牛角落地,沒有一絲回音
啞巴
也不知從何說起,微風(fēng)就
打亂了寂靜。空氣上下浮動
黑乎乎的眼睛里住著一些人
這些人——
有的坐著、有的走著、有的伸著脖子
驚詫地發(fā)出城市的聲音
啞巴,手拿一塊黑煙熏過的布
擦拭著锃亮的鐵皮
那上面有他的影子,就像他
在擦拭著混濁的自己
也不知從何看到,一只螞蚱
在耳朵邊唏噓
云就裹著雨落荒而逃
啞巴的聲帶上還滴著雨
——滴答滴答
終于,一場雨替啞巴發(fā)聲
他嘗試張開嘴——咿咿呀呀
像是在聲道上失了明
燈光與蒲公英
高空,昏沉的暗夜中露出久違的星子
恰似老木屋中炭火噴出的點點火花
屋中老人傳達(dá)著古老風(fēng)聲的恐怖傳說
抖動的星火,是黑夜中炙熱、密集的洞
那是神流失許久的眼淚
停留、凝視、暈染
世間的光與影在某個午夜一同到來
我們知道,燈光在為夜做辯護(hù)
我的眼里生出了明橙色的溫暖
大片大片的蒲公英飄來
而簌簌落下的,竟是一地橘色燈光
靜了,靜了
南方的夜漏下幾滴清雨
星子躲進(jìn)云的被窩,我們眼里的那盞燈
是安睡的人吹散的一朵橘色蒲公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