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麗娟,岳友熙

(1.山東理工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1722884771@qq.com;2.通信作者,山東理工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youxiyue@aliyun.com)

在日常生活中,陶瓷以其實用、美觀等特質為人們所喜愛。陶瓷藝術凝聚了繪畫、書法、文學、歷史等因素,經久流傳的陶瓷藝術作品在無聲中傳遞著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影響著一代又一代人。陶瓷有情,陶瓷有思,陶瓷中的故事需要我們細細品味才會發(fā)現(xiàn)其中的文化深意。

1 中國陶瓷藝術的求真性

1.1 中國陶瓷藝術中的文學之真情

中國陶瓷藝術與中國古代文學頗有淵源,在陶瓷作品的創(chuàng)作中,一些故事人物常取材于古代戲曲故事。德化白瓷歷史悠久,福建省工藝美術大師邱玫瑰將國粹戲曲融入陶瓷作品創(chuàng)作中,創(chuàng)作出具有獨特風格的國粹戲曲青花白瓷。如《牡丹亭—杜麗娘》(圖1),作品將白瓷、青花與昆曲元素融合,頗有清雅之味,展現(xiàn)了昆曲《牡丹亭》中杜麗娘的扮相之美和其知書達理、端莊恬靜的人物特征。另外,作品中,人物與盛開的鮮花相得益彰,意境優(yōu)美。湯顯祖的《牡丹亭》是昆曲的傳統(tǒng)劇目,《牡丹亭》因何動人?女性人物形象杜麗娘又有何獨特之義?《牡丹亭》展現(xiàn)出的是“情”,講述的愛情故事,是“至情”的演繹,是對真情的追求,杜麗娘這個人物形象則是湯顯祖作品中典型的有情之人。

圖1 邱玫瑰《牡丹亭—杜麗娘》

明代思想家、文學家李贄曾反對假道學的道貌岸然,認為以求真為文學思想核心,他在《童心說》中曾提出:“夫童心者,絕假純真,最初一念之本心也。若失卻童心,便失卻真心;失卻真心,便失卻真人?！盵1]李贄的文學思想是求真,他重視真情,主張從封建教條之中解放,抒發(fā)人的真情。

湯顯祖曾受到李贄思想的影響,他的多部作品展現(xiàn)出對于情感的重視?！赌档ねぁ芬岳デ男问綖槿藗兯熘?陶瓷作品將昆曲《牡丹亭》中杜麗娘與柳夢梅的故事用于創(chuàng)作中,具有浪漫的美感。“美育”是由德國古典美學家席勒所提出,席勒在《審美教育書簡》第二十七封信中寫道:“只有審美趣味才能把和諧帶入社會,因為它在個體身上建立起和諧。”[2]美育也被稱為審美教育,其內涵并不限于“審美”。審美凈化人格,日積月累的審美教育有益于人的自身發(fā)展,《牡丹亭》以情動人,直至今日依然受到人們的喜愛。

1.2 中國陶瓷藝術中的故事之真意

陶瓷藝術作品中有些繪畫故事具有獨特的真意。一些以母子為題材的陶瓷作品,主角雖非歷史上的有名人物,卻有深遠的教育意義。其中,以“三娘教子”為題材的陶瓷藝術作品較多,如江西省博物館藏民國五彩三娘教子圖蓋壇(圖2)。蓋壇上所繪孩童的動作和表情展現(xiàn)出其天真可愛的特點,母親陪伴在孩童身邊,體現(xiàn)著母親對于孩童的關愛?！叭锝套印敝v述的是家族衰落時張氏、劉氏改嫁,只有三娘不畏生活艱難、含辛茹苦將倚哥(劉氏之子)撫養(yǎng)長大,倚哥金榜題名,倚哥之前改嫁的親媽又丟棄自己的家來認兒子的故事。

圖2 民國五彩三娘教子圖蓋壇

明末清初戲劇家李漁在《閑情偶寄》中寫道:“話則本之街談巷議,事則取其直說明言?！盵3]語言明確、通俗易懂,有利于大眾理解和領悟故事中的真意?！叭锝套印辈⒎谴笕宋锏墓适?但卻廣為流傳,故事的真意便是讓人們懂得其中的道理、領悟故事中的母愛與美德。面對現(xiàn)實困境時,三娘對于感情從一而終,辛苦養(yǎng)育孩子,三娘展現(xiàn)出的美德十分可貴,三娘與倚哥之間的親情感動人心。在這個故事中,情感并未因現(xiàn)實的殘酷而缺失,故事的教育意義影響深遠。

2 中國陶瓷藝術的呈美性

2.1 中國陶瓷藝術人之美

許多以傳統(tǒng)文化人物為題材的作品令人印象深刻。如中國工藝美術大師、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人劉澤棉就曾創(chuàng)作了《老子》(圖3)《孔子》《魯班》《竹林七賢》等陶藝作品。劉澤棉的陶藝作品渾厚、傳神,如作品《老子》,老子的衣帶有飄逸之感,他一只手指天,另一只手指地,讓人聯(lián)想到老子的哲學思想。馮友蘭在《中國哲學史》中曾談到:“以為天地萬物之生,必有其所以生之總原理,此總原理名之曰道?！盵4]劉澤棉生于石灣陶藝世家,他也曾創(chuàng)作取材于《水滸傳》的陶藝作品,人物的神態(tài)、動作各具特色。《水滸傳》中的人物豐富多樣,對于小說創(chuàng)作來說,人物性格的塑造十分重要。

圖3 劉澤棉《老子》

一些陶瓷藝術作品也具有展現(xiàn)故事中的人物性格這一特點。而以女性人物作為陶藝創(chuàng)作的題材則呈現(xiàn)出多樣的東方韻味,婉約、端莊、飄逸之美等,又體現(xiàn)女性的才華和智慧。劉澤棉的女兒劉健芬就創(chuàng)作了許多以女性人物為題材的陶藝作品,人物刻畫細致。比如以《紅樓夢》為題材的《金陵十二釵·惜春作畫》《金陵十二釵·元春省親》(圖4)等,展現(xiàn)出《紅樓夢》故事中女性的特點。

圖4 劉健芬《金陵十二釵·元春省親》

有的陶瓷作品選取的人物形象也具有人格美的特征。如《三國演義》中忠義勇武的關羽、留下愛國事跡的英雄人物岳飛,他們都是真實的歷史人物,都曾被用于陶瓷作品的創(chuàng)作中。以歷史故事中具有人格美的人物形象為題材的作品,能夠使人們在審美的過程中感悟人格的魅力,了解人物故事中的歷史文化知識,加強對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認知。

2.2 中國陶瓷藝術景之美

景之美常常與陶瓷藝術相結合,如山水之美美在四季變化,又美在畫家的匠心獨運。南朝劉勰在《文心雕龍·物色》中寫道:“春日遲遲,秋風颯颯。情往似贈,興來如答?！盵5]陶瓷中的詩與畫呈現(xiàn)給人們的美,既有自然的美感又有情感蘊含其中。自然之美有時是通過繪畫的形式與陶瓷藝術相結合,有時則是以書法的形式體現(xiàn)。如“天下第一行書”——《蘭亭集序》,便是由東晉書法家王羲之所書,也被用于陶瓷藝術創(chuàng)作中。《蘭亭集序》不僅因書法受到人們的贊嘆,也因其內容成為傳世佳作。暮春之際名流賢士會集于蘭亭,晴朗的天氣中山嶺、翠竹、清流、和風等自然景象與王羲之觀無限宇宙、思索有限人生的感慨融于《蘭亭集序》一文中,讀起來予人以清新之感,而人生之思和真摯的情感又令人動容?！短m亭集序》的佳句常書寫于陶瓷茶壺、蓋碗之上,茶源于天然,人們在品茶的同時,可感受文學中的自然意境美與中國書法的魅力,是中國的茶文化、陶瓷文化以及文學藝術的交融。

詩、畫、文都給予人們心態(tài)的自由和精神上的放松。以文呈現(xiàn)景之美的陶瓷作品也有經典之作,如滁州博物館所藏一對清康熙青花《醉翁亭記》山水詩文大將軍罐(圖5),選取歐陽修的《醉翁亭記》為題材進行創(chuàng)作,高度為50 cm,上書小楷《醉翁亭記》全文,并繪有《醉翁亭記》詩意山水圖。文中既提到山峰、林木等自然景物又提到百姓的出游,文章表現(xiàn)出歐陽修與民同樂的情懷,自然之美與人們的樂趣融合在一起。人們通過欣賞這件陶瓷藝術作品,可感悟到變化萬千的自然之美、人與自然和諧與共之美,加深對自然的情感,形成愛護自然的意識?！蹲砦掏び洝芬晃碾m寫山水之樂,但其實此文創(chuàng)作于歐陽修被貶謫時期。即使遭遇貶謫,歐陽修在艱難困境中依然保持樂觀的生活態(tài)度去面對現(xiàn)實。

圖5 清康熙青花《醉翁亭記》山水詩文大將軍罐

3 中國陶瓷藝術的尚善性

3.1 中國陶瓷藝術中的繪畫與品德修養(yǎng)

日常生活中人們常會看到以“梅蘭竹菊”為題材的陶瓷作品,“梅蘭竹菊”被稱為“四君子”,它們的美表面上看是美在自然,其實與人的品德頗有聯(lián)系?！耙宰匀皇孪笾赣魅祟愔黧w德性的儒家‘比德’觀同時也呈現(xiàn)了先秦中華自然審美經驗?！盵6]“梅蘭竹菊”與文學、繪畫是分不開的,而陶瓷則又是一個傳播中國文化、展現(xiàn)繪畫藝術的重要載體。由此可見,這些因素的結合有利于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傳播與發(fā)展。

1928年,王琦等在景德鎮(zhèn)成立“月圓會”,又稱為“珠山八友”?！爸樯桨擞选贝僧嬎嚾似樊嬊写杓妓?雖名“八友”但實有十人,其中最年長的是徐仲南,江西南昌人,喜愛畫竹。徐仲南當時生活的年代充滿了動蕩,戰(zhàn)亂及生活中的困苦并沒有使他放棄陶瓷繪畫,他曾進行義賣以助人。徐仲南喜歡竹,號竹里老人,他也擁有竹之氣節(jié)與風骨。徐仲南欣賞北宋文同、清代戴熙等人的作品,景德鎮(zhèn)中國陶瓷博物館藏有徐仲南的粉彩風竹圖瓷板(圖6)。粉彩風竹圖瓷板中的竹,隨風搖曳,竹與石以自然之姿呈現(xiàn)生動景象,頗有詩意,粉彩風竹圖瓷板上還寫有“斑斑風竹迎朝暉”幾個字。徐仲南欣賞文與可(即北宋文同,字與可),文與可是蘇軾的表親,蘇軾向來以文學創(chuàng)作聞名,他與文人畫也有聯(lián)系。蘇軾與文與可畫竹的故事為人們所熟知,蘇軾曾寫《文與可字說》與《文與可畫筼筜谷偃竹記》等,蘇軾筆下關于文與可的文章,講到了畫竹之技法,又談到文與可其人之品德:修養(yǎng)仁德、淡泊聲名。

圖6 徐仲南 粉彩風竹圖瓷板

“四君子”中除了竹之外,梅、蘭、菊同樣是陶瓷藝術作品用到的題材。梅花的品格為古代文人所喜愛,梅因不屈于寒霜而盛放被認為具有錚錚傲骨和清新高雅的品格。古代多有寫梅花的詩詞,如北宋林逋寫有詩《山園小梅二首》,南宋陸游創(chuàng)作詞《卜算子·詠梅》,元代詩人王冕則作詩《墨梅》。梅也是文人畫的創(chuàng)作題材,梅常被用于瓷瓶、瓷碗等陶瓷作品的創(chuàng)作,如畫家張志文曾在德化瓷上創(chuàng)作梅花。蘭花清幽高潔,文人常將蘭花繪于紙上,明代有文徵明喜畫蘭;清代鄭板橋擅畫蘭、竹等;晚清民國時期畫家吳昌碩繪有以梅、蘭、竹、菊為題材的佳作。蘭花清幽、高潔的特征也常融于陶瓷藝術,如以蘭花紋飾為題材的陶瓷蓋碗和茶壺等。菊之美,有東晉陶淵明的詩《飲酒(其五)》,以“采菊”“南山”“飛鳥”勾勒出自然的意境。陶淵明筆下的詩句具有平淡自然之美,他的詩和形象,通過繪畫創(chuàng)作融入陶瓷藝術,如藏于湖北省博物館的元代青花四愛圖梅瓶(圖7)中便有陶淵明愛菊圖。陶瓷藝術以“四君子”為題材,展現(xiàn)出詩、畫、文與陶瓷的融合,可見陶瓷藝術具有豐富且深厚的中國文化韻味。

圖7 元青花四愛圖梅瓶

3.2 中國陶瓷藝術中的家庭美德思想

“德”是傳統(tǒng)文化中重要的部分,家庭道德與個人品德修養(yǎng)同樣被人們所重視。2022年12月,福建博物院舉辦了“家在青山綠水間——南平歷史文化展”。南平位于福建省的北部,具有深厚的歷史文化積淀。展覽有四部分,分別是“閩源久:古韻悠遠”“茶香幽:茗冠古今”“文脈長:閩邦鄒魯”“山水佳:青綠武夷”。其中第三部分“文脈長:閩邦鄒魯”特別提到閩北有崇文重教之風,教育興盛,書院較多,科舉發(fā)達。此次展覽展出了清白釉墨彩“朱夫子家訓”瓷杯(圖8)。瓷杯瑩潤,瓷杯上書寫了朱子家訓的部分內容。

《朱子家訓》(又名《治家格言》)是關于家教的名著,關注家庭道德,其中包括關于修身、治家、教子、處世的內容?！吨熳蛹矣枴返恼Z言通俗易懂,內容貼近生活,從而使得它成為家喻戶曉的作品,傳播影響非常廣泛?！吨熳蛹矣枴凡粌H被用于陶瓷藝術的創(chuàng)作,也有書法名作,如近代天津著名書法家華世奎書《朱子家訓》的內容,頗有氣勢?！吨熳蛹矣枴穬热莺喢?所以將其內容寫于瓷杯上時,文字與規(guī)整的器型相得益彰。雖然《朱子家訓》的篇幅并不是很長,但文中詮釋的道理卻很豐富,如生活勤儉樸實、不浪費糧食、與人為善、不忘他人恩惠、家庭和睦等。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向善與懷有感恩之心的理念,在由翁偶虹編劇、京劇名家程硯秋所排演的京劇《鎖麟囊》中也有體現(xiàn):在出嫁時薛湘靈將裝有珠寶的鎖麟囊贈予貧寒的趙守貞,在薛湘靈遭遇水災后,趙守貞又幫助了薛湘靈。不論是經典名著《朱子家訓》還是戲曲《鎖麟囊》,都是教人與人為善和懷有感恩之心,這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一直得以保存并流傳下來,而《朱子家訓》中的名言又以陶瓷藝術、書法藝術等形式保留并流傳,足見人們對于家風家教的關注。

“所謂完美人格是指具有整體性、協(xié)調性、創(chuàng)造性、情感性等特征的人格。”[7]具有文人畫之美和象征之意的梅、蘭、竹、菊以及關注家庭道德的《朱子家訓》,這些題材都體現(xiàn)出人們對于品德的重視?！盎谔沾伤囆g的審美教育,可促進從文化及藝術視角對美育特性的深入解讀與表達”[8],陶瓷藝術與傳統(tǒng)文化、美育的結合,對于人格培養(yǎng)、文化傳承都可起到積極作用。

4 結語

中國陶瓷藝術具有深厚的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底蘊。中國陶瓷藝術美而有思,重視人與人之間的情感,喜愛自然景物又常有思索,關注品德修養(yǎng)。而陶瓷藝術的豐富性與包容性又表現(xiàn)在書法(如行書和楷書)、繪畫(文人畫等)、戲曲(如京劇和昆曲)、小說、詩詞、散文、歷史故事等都可被用于陶瓷藝術的創(chuàng)作。陶瓷作為一種文化載體,其傳播中華文明的作用明顯,當今時代,世界多樣文化的影響范圍廣泛,中國陶瓷藝術所承載的獨特的東方之美依然值得去發(fā)掘和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