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清水

致

漸漸原諒干枯的玫瑰

沒有陪伴你度過有限的余生

空蕩蕩的時間長河

唯有你的名字和村史一樣炫目

蒲公英被風吹走時，一定像我笨拙地

歪歪扭扭地在大地上寫滿了詩行

盡管你看不見了

我卻還是對著田野分享羞澀的花開

溫柔的日子里

這樣想你是最好的方式——

勝過秋風蕭瑟，你一無所有地歸來

出 鏡

祖母離去后。他就想融化自己。

在烈日下，和黃牛一前一后犁地

長長的鞭子甩動著，踐行打是親罵是愛的真理

一萬種解脫的方式被他凝結(jié)成一種

像是他給祖母理發(fā)，為回鄉(xiāng)的步子

安一個舒適的家

當日光偏西，晚霞照在他的臉上

黢黑的臉被祥和的霞光親吻

他靜靜閉上眼睛

想象那是妻子涂上胭脂的唇

郵 差

夕陽散盡。

一封信才穿山過海到達小鎮(zhèn)

披星戴月，等大山的一聲鳥鳴和蟬聲

有時大雪封山，就沾染了雪的習性

——清冷

在詩行間冷艷

更多時候在鄉(xiāng)野間推著單車行走

挨家挨戶送信

那小小的信箋，總是會輕易

被煙火叫住小名

郵差一笑，故事就成立

好像祖父和祖母，是兩個不同的數(shù)字

卻擁有了同一個答案

異 域

路過新街的郵局，想給他寄一封信去

想問他這二十幾年過得好不好

也想知道，他有沒有想我

走了進去，內(nèi)心里頓時有了電閃雷鳴

我知道臺風要來了——

但是不知道波濤下藏著什么

提起筆想寫下地址，才知異域

沒有專門的郵局

寄送他的體溫給我

呼 吸

如何為他立傳

用碑前的枯草，還是焚燒枯草的煙霧

抑或什么都不需要

就站立在他的墳前

替他好好呼吸

這個世界新鮮的空氣

把這一分一厘地

發(fā)光的部分，當成是抒情的部分

就像稻香是田野的抒情

而他，高高的土丘

是對我來路的抒情

夜色降臨

我什么都沒有收獲

一角新鮮的寂寞，沒有人會刻意去抬頭

月光照進我身體的部分，起伏著

像一條流動的河流與我未卜的生命鏈接

這銹跡斑斑的夜色，一定有人繞過左心房

準備好了捕獸夾，引誘你

向她猛撲過去——

馬幫之愛

仿佛一場受戒，兩只鳥的對話

不需要更多的人懂

在時間的罅隙中

似乎隔閡和陰霾，都無跡可尋

錯誤的愛，和正確的

交換，一片銀杏葉跌落下來

疼，且熱愛這片土地

納西族的少女，停頓

在一根雕花的窗閂前，她在追尋

昨夜的夢

或是陽光和植物的味道

抑或，只是無意闖入

馬幫的痕跡，以消亡的方式秘密重生

一首詩里，時空對接

混沌的血和肉，一匹馬，一個鈴鐺

億萬年前的巖石，躬身于

藤蔓和細碎的鳥鳴之間

這愛——

被勒進脊梁里

親愛的過去

懷念過去的人心里都有一個未曾修復的器皿

碎片化的零件，風一般的跫音

在旁人看來已是死物。適合默片一樣的

靜靜在熒幕上帶來良宵般的悵惘

煙霧不停上升到一個高度之后，化身為

空氣中的一部分，吸入，或者覺得嗆鼻

都值得被理解和原諒。生活的高度一致

人已沒有還原本心的時間，無論站在什么角度

此刻的一切，像秒針一樣溜走而沒有必要

這是神的意旨，舊的或者死亡的

都將充當過去的傀儡。而現(xiàn)在，你站立的地方

一根頭發(fā)絲的重量遠比一截麥稈要重

時間是永恒的參照物。此刻，親愛的

我們又失去了一秒鐘，一分鐘，十分鐘

連親吻都是奢侈的，我們?yōu)槭裁匆ㄙM時間

修復一個老去的器皿呢？如果我們一起走進小巷里

那里不會有晝短夜長，不會留下你的步履

那里的水仙花正妖艷地開，開得放浪

開得猶如每個正在死去的青春一樣，無辜

關于跳繩

繩子兩端的搖曳，輕甩身體的曲線

看不見軌跡繞過生命的每一秒

影子被鞭打，遠處的雛菊跌坐在盆里

笑，或者不勻稱的喘息，女兒粉紅的臉頰

有比木棉更為細膩的膚質(zhì)。在塵世里

她是我分支出的一根藤蔓，不同季節(jié)里的

交錯，倒影，距離，她在逐漸遠離我的青春

我知道衰老是一座懸崖，茫茫的云霧里

來自父輩的啟示和火花，噼里啪啦在我身體

暗訪著被鏤空的眼眸。我是否仍延續(xù)這樣一條道路

無休無止墜入到不安的夜，偶爾時候會在凌晨

往窗外眺遠，從書本密密麻麻的文字里移步

簡單而又繁冗的程序，侵蝕了我

——作為我的一部分主體

每根繩的使命，形狀，長短，粗細，昭示了

會有不同的用途，但現(xiàn)在這樣的一根繩

繞過女兒頭頂時會有短暫的停留

而后隱性般地成為女兒身體的部位

好像成長是被不斷放大，加速度的一種

而她似乎享受了我站在她身邊，關聯(lián)的部分

放學辭

我驚詫于步調(diào)的一致。成年人兇險地站立

置身荒灘戈壁，和空氣攀談，指認

某種植物頑強的生命力。各有姿勢，等同流俗

陽光穿透云層抵達大地的本質(zhì)

是以卑微的身份俯首。如果翹首等待是每天必做的功課

猶如在黑洞中尋找到生命的邊際

這會是一個漫長而又沒有結(jié)果的事件

解釋是蒼白。素描的起筆和最后一筆并無關聯(lián)

一樣的動作重復一萬次后，得到的心跳像融化的雪

我們總是鍥而不舍一邊荒唐又一邊勸慰旁人

荒唐是多么可笑的一件事。而校門口的你我他

是象形學，是模型，是泛濫的江河

是生物鐘里被固定的姿態(tài)。避免落后，逃離生活的審判

或者奢求將來與現(xiàn)在劃分界限，二者

的處境不能落入同一道水溝里溺亡

撥出一部分給學業(yè)。等同重燃生活的火焰

這與沖出校門的孩子不一致，他們需要的并不是未來

至少解脫與自由占據(jù)了主導性

他們的笑也是如此真誠而不像我們麻木

一粒紐扣

滾入床底下的紐扣，傾斜了15度倒下

粉塵精細，何時降落已是未知的秘密

在紐扣轟然倒下的瞬間，魂飛魄散的粉塵

是否慨嘆到生命的倏忽而逝的不舍

然而一切都晚了。死亡是懦夫逃跑的一種

它們會以何種方式重回。大地何以包容

被演繹多次的轉(zhuǎn)身，會再次聽從命運的吩咐

順從手指穿針引線后的落魄，以跳躍的形式

遁入低矮的時光里（如果不被撿拾或找尋到）

空白的部落會等待誰的駐足

每一粒紐扣被縫在衣服上的時候

不都是各扣各的，即便粗糙的手法上下對扣

也能在別人的目光里找尋到應有的位置

而后擋住胸口快要溢滿的心事。留下繁星

種瓜記

破殼之后的青綠，溯源生命的背包

在湖邊抑或在規(guī)整的土地上，緩慢生長

一寸一寸講述春雨澆灌在胸口的涼

好似大姑娘的針線，游刃有余舒展開

如何在一塊土地上針繡，繪制圖案

需要奔馳無數(shù)個日夜，踏過茫茫的草叢

沿著細小的波紋給碎裂的光陰希望

藤蔓是最小的武力擴張，征伐的一種

看似仁慈，實則超過仁慈的界限

看不見的速度在戰(zhàn)場上橫掃千軍，所有的

草籽都為之讓路，即便茍且存活，也

必得不到陽光寵溺的愛。幸存者的不幸

也在這里得到某種懲戒，有時讓步不見得是明哲保身

更多時候像另一把鋒利的刀，剜著

不知疼痛的你，直至你漸漸死去

然而這是宿命安排的一場軌跡。農(nóng)夫的

鋤頭落向土地的時候，瓜苗也得到了

安身立命之所，接觸新的土壤、水源、空氣

最后結(jié)出一個個瓜果，證明這一世的無用功

實際還有更多的后人來延續(xù)未完的風景

周而復始，在被操控的路途上

感到無比的慰安和興奮。神在哪里，不得而知

（編輯 黃丹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