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醉

在棉花規(guī)模種植前，我國老百姓一般穿著的是麻纖維服裝，達官顯貴的則是蠶 絲制作的絲綢服裝。桑蠶絲織技藝是中國人偉大的發(fā)明之一，而先進的織機無疑是 其中的核心技術(shù)。

古代絲織歷史

“曉看紅濕處，花重錦官城?！倍鸥σ?首膾炙人口的《春夜喜雨》便把成都這座 城，以及它盛產(chǎn)的錦緞擺在了世人面前。

傳說中，四川人的先祖“蠶叢”便是 一位蠶桑專家。他是第一個把野蠶馴化為 家蠶的人，同時“衣青衣，勸農(nóng)?！?。在 古代，蜀國的絲綢制品堪稱華夏之翹楚。

公元前316年，秦國派張儀和司馬錯滅 了巴國和蜀國，在夷里橋南岸（今成都西 南）設立錦官城。大名鼎鼎的成都錦江過 去叫濯（zhóu）錦江，源自于漢朝時利用流 經(jīng)成都的江水濯錦的作坊、工人不計其 數(shù)，以至于江水被染料染得五彩斑斕，艷 麗似錦緞。濯，洗的意思。錦是絲織品。

三國時期，雖然劉備、曹操、孫權(quán)三 家在戰(zhàn)場上打得不亦樂乎，但是蜀錦作為 奢侈品仍然是三方達官顯貴追逐的對象。 南宋的《丹陽記》中就記載“歷代尚未有 錦，而成都獨稱妙，故三國時魏則市于 蜀，吳亦資西蜀，至是乃有之”，意思是 說，其他地方都不知道織錦的時候，成都 的織錦工藝已經(jīng)爐火純青了，因此曹魏和東吳都從蜀地購買織錦，這種情況一直延 續(xù)到今天（指著書的南宋時期）。

三國時期，諸葛亮就在蜀國當丞相。 諸葛丞相一貫善于“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不斷向曹魏發(fā)起進攻， 希望興復漢室，可惜蜀國當時國力虛弱， 只有織錦業(yè)能夠為國創(chuàng)收——“決敵之資，惟 仰錦耳”。于是，諸葛亮在蜀國勢力范圍內(nèi) 大力推廣織錦產(chǎn)業(yè)。他號召各地各民族兄 弟姐妹都來織錦，還親自向少數(shù)民族贈送 蜀錦以及蜀錦的紋樣圖譜，傳授他們織錦技術(shù)。直到現(xiàn)在，苗族人民把苗錦仍叫“武侯錦”，侗 族群眾稱侗錦為“諸葛錦”……因此，民間都認為生產(chǎn) 蜀錦用的織機是諸葛亮發(fā)明的，但這一說法在學術(shù)界尚 存疑問。

古代絲織品雖然保存不易，但是在特定條件下也能 讓千年后的我們一睹真容，比如長沙馬王堆漢墓就出土 了絹、紗、縑、綺、羅，以及種類繁多的其他絲織品， 然而古代織機絕大部分構(gòu)造都是木質(zhì)，且為榫卯結(jié)構(gòu)， 極易腐朽，保存下來非常罕見。目前，博物館中保存年 代最久遠的織機實物，也不過是清朝的丁橋織機。

所謂“丁橋織機”并不是指丁橋產(chǎn)的織機，而是因 為織機的腳踏板上布滿竹釘，狀如農(nóng)村河面上依次排列 的過河石墩，四川話叫這種石墩為“丁橋”，故而得名。

2012年7月，考古部門在成都老官山漢墓2號墓葬挖 掘到4部蜀錦提花織機模型，以及15個紡織工匠木俑。 出土的時候，這些竹木質(zhì)織機模型的部件上還殘存著絲 線和染料。

漢代距今已經(jīng)2000多年，這些埋在地下的竹木織機 模型為什么沒有腐爛呢？

原來，四川盆地地下水豐富，這4部織機模型在“飽 水”情況下才得以重見天日，其實它們的內(nèi)部已經(jīng)相當 糟朽，近似于“豆腐渣”程度。出土后，這些模型經(jīng)尼 龍線整體加固后被連夜送往實驗室，僅清洗了一下污 泥，就浸泡到乙二醛為主要成分的藥水中保存。

漢墓織機模型

老官山漢墓出土的4部織機模型材質(zhì)有 楠木、楊木和麻櫟木等成分。較大的一部 高約50厘米、長約70厘米、寬約20厘米， 其他3部略小，大小相近。結(jié)合旁邊出土的 紡織工匠木俑來分析，這種織機的實際體 積相當龐大，應該和現(xiàn)在能容納20人進餐 的包間相當。

專家認定，這是迄今發(fā)現(xiàn)的世界上最 早的提花織機模型。從年代推算來看，早 在諸葛亮出生200多年前，這種可以自動編花的大型織機就已經(jīng)在紡織作坊中大規(guī)模 使用了。

老官山漢墓織機結(jié)構(gòu)復雜精巧，保存 也十分完整，甚至連每一個榫卯結(jié)構(gòu)都清 晰可見。更重要的是，它們對于研究中國 乃至世界絲綢紡織技術(shù)的起源和發(fā)展意義 重大。

2014年9月，老官山漢墓織機正式入 選“指南針計劃”。這是國家文物局設立 的專項計劃，全名為“指南針計劃——中 國古代發(fā)明創(chuàng)造的價值挖掘與展示”。老 官山漢墓織機是“漢代提花技術(shù)復原研究 與展示”項目的研究對象。

我國古代人是如何使用織機織錦的， 古代織機的“廬山真面目”到底什么樣， 這些都是長期困擾大家的問題，專家也是 通過織錦原理以及古籍記載，甚至是古代 壁畫來進行推測。

我國古代織機大致經(jīng)歷了踞織機、斜 織機、丁橋織機，以及花樓手工提花機等 階段，這是一個由簡單到復雜的過程?，F(xiàn) 在古法生產(chǎn)蜀錦的“小花樓機”源自于宋 代，但是宋代花樓機是不是現(xiàn)在這種模 樣，也無可考證。

在老官山漢墓織機出土之前，西漢墓 室畫像磚為大家呈現(xiàn)了人們使用斜織機織 錦的情景。斜織機是一種適合家庭式生產(chǎn) 的織機。它的特點是采用腳踏提綜的開口 裝置，織工用雙手專注引緯和打緯（經(jīng)和 緯是指紡織品橫向和縱向的絲線），提高 了織錦效率。這次考古發(fā)現(xiàn)證明，蜀錦織 造在西漢早期就在使用這種大型提花織 機，并且進入作坊式生產(chǎn)階段。

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研究人 員決定借助模型復原漢代織機，織造錦緞 與出土的漢代古錦相對比，以此探索古代 提花織造技術(shù)的作用。

一勾多綜式提花機

復原老官山漢墓織機的工作歷時近3 年，因為沒有“前車可鑒”走了不少彎 路。起初，大家覺得漢墓織機可能和丁橋 織機大同小異，無非是腳踏提綜，每一組 控制經(jīng)線的綜板對應一個腳踏板（也稱腳 躡）。這樣一來，圖案花紋越復雜，綜板 和踏板就越多。西晉史學家陳壽在《三國 志》中就有“五十綜者五十躡”“六十綜 者六十躡”等對當時織機的描述。

經(jīng)過深入研究，紡織、機械、考古的 專家都驚呆了。老官山漢墓織機的選綜工 作是由頂上帶有鋸齒的橫梁來完成的，也 就是說，每織一行，就需要推動橫梁一 次，腳底踩動踏板一次。這無疑是一種全 新的提花機，于是它們被正式命名為“一 勾多綜式提花機”。

那么，“一勾多綜式提花機”究竟先 進在哪里？

一個織錦工匠面對腳下50、60個腳踏 板，會不會猶豫到底該踩哪一個？會不會 一腳踏錯呢？現(xiàn)在，選綜工序被設計到頭 頂上，自然會顯著提升效率。

2015年10月，修復完成的老官山漢墓提花織機模型在杭州中國絲綢博物館亮 相，同時展出的還有等比例復制、能操作 的提花機實物。

提花織機的厲害之處，就在于它可以 通過上萬根絲線，為織機編制并存儲一部 類似現(xiàn)代計算機的“二進制”編碼。工人 在紡織時的“選綜”，就相當于對花紋進 行編程，最終織出有圖案的錦緞。時至今 日，沒有一種現(xiàn)代機械從原理上能夠完全 取代古老的提花織機。

在此之前，我國只出土過漢代織物而 沒有工具實物，老官山漢墓織機的發(fā)掘、 修復和復原工作，填補了中國乃至世界科 技史和紡織史的空白，佐證了中國織造技 術(shù)在紡織史上的領(lǐng)先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