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 琦,王 彤,尉中民*
北京中醫(yī)藥大學中醫(yī)學院,北京 100029
《說文解字》中“積,聚也”“聚,會也”,二者含義相近,均有匯聚之意,因此常常一起論述[1]。 關于積與聚的區(qū)別,《難經·五十五難》闡述為:“故積者五藏所生,聚者六腑所成也。 ”[2]除此之外,“積”“聚”二者根據氣血陰陽、病程長短、病情輕重、匯聚形態(tài)、疼痛性質等方面亦可進行區(qū)分:積為臟病,屬血分,病程長,病情較重,結塊有形,痛有定處;聚為腑病,屬氣分,病程短,病情較輕,結塊無形,痛無定處[1]。 狹義的積聚指“腹腔內結聚成塊的一類疾病”,而廣義的積聚包括腹中與臟腑之外的一切結聚,包括中醫(yī)學的“癥”“瘕”“瘤”“息肉”“結節(jié)”“癰疽”“瘰疬”和“瘧母”等,現代醫(yī)學中的甲狀腺結節(jié)、肺結節(jié)、乳腺結節(jié)、肝囊腫、膽囊息肉、胃腸道息肉、子宮肌瘤等,均屬于“積聚”范疇[2]。
尉中民教授為首都國醫(yī)名師,第五、第六批全國老中醫(yī)藥專家學術經驗繼承工作指導老師,第四批北京市級中醫(yī)藥專家學術經驗繼承工作指導老師,北京中醫(yī)藥大學“四大經典”之金匱要略課程國家級、北京市級教學團隊首席專家。尉中民教授從事中醫(yī)教學、科研、臨床工作50 余年,法古而不泥古,在博采眾家之長的基礎上,形成了獨具特色的辨證思想、臨證經驗,尤擅長使用經方治療內科、婦科疾病。尉中民教授善從中焦脾胃,尤其是脾陰角度論治積聚[3]。 尉中民教授繼承發(fā)揚了《黃帝內經》相關理論與后世繆希雍、蒲輔周等醫(yī)家的思想,并根據臨證經驗靈活運用,形成獨具特色的脾陰臨證理論[4]。 不同于以往的軟堅散結、活血散瘀、消積行氣之法,尉中民教授從培補脾陰辨治積聚頗具特色。 筆者結合脾陰學說的理論探析尉中民教授治療積聚的臨床經驗,以饗同道。
《素問·經脈別論》言:“飲入于胃,游溢精氣,上輸于脾,脾氣散精,上歸于肺,通調水道,下輸膀胱,水精四布,五經并行。 ”李中梓在《醫(yī)宗必讀·腎為先天本脾為后天本論》言:“一有此身,必資谷氣,谷入于胃,灑陳于六腑而氣至,和調于五臟而血生,而人資之以為生者也,故曰后天之本在脾。 ”《素靈微蘊·藏象解》亦有云:“土居中皇,是為四象,轉運之機。 ”清末民初醫(yī)學家彭子益在其著作《圓運動的古中醫(yī)學·人秉大氣五行而生臟腑》中也提到:“四象運動而生中氣,中氣亦名土氣,土氣在四象之中也。 ”足見脾胃居于人體中位,轉運精微,化生氣血,調暢氣機,在人體生理病理中的重要性彰明[5]。 此外,“補土派”創(chuàng)始人李杲認為,脾胃與其他臟腑聯系密切,他臟之病可累及脾胃,亦可通過調理脾胃而愈,便是“治脾胃之所以安五臟”,明確他臟之病以脾胃治之[6]。 明末醫(yī)家張景岳在《類經·論脾胃》中提到:“脾胃為臟腑之本,故上至頭下至足,無所不及。 ”論述脾胃致病與傳變的廣泛性,亦從反面論證全身各處、各類疾病均可從中焦脾胃論治。
脾陰學說最早可追溯至《黃帝內經》,書中雖未明確提出“脾陰”的概念,但在有關脾的論述中,包含脾陰的病因、生理、病理及治療方法等內容[7]。 闡明脾陰能夠營養(yǎng)機體、化生血液,各臟腑的功能均有賴脾陰的濡養(yǎng),脾陰不足可出現食少納呆,或食后腹脹、脹不拒按等脾胃運化失司之證;脾陰虛不能為胃行其津液,可見口唇干澀、大便干結或先干后溏等癥;脾陰虛導致四肢失去濡養(yǎng),則皮膚干燥,形體消瘦,甚則出現手足心熱、舌質紅欠津等陰虛發(fā)熱表現。 繆希雍首次提出“脾陰不足之候”,認為脾陰不足,食不能消,陰不制陽則可病熱[8-9]。 蒲輔周根據個人的臨證經驗將脾陰虛的臨床特點總結為: 手足煩熱,口干不欲飲,煩滿和不思食[10]。 《血證論·男女異同論》將脾陽與脾陰喻為釜底之火與釜底之水,將脾胃運化功能喻為釜中煮飯,“脾陽不足,水谷固不化。脾陰不足,水谷仍不化也。 譬如釜中煮飯,釜底無火(脾陽虛)固不熟;釜中無水(脾陰虛)亦不熟”。[11]脾陽指在脾的功能活動過程中起到溫煦作用的陽氣,維持脾的運化功能。 脾陰指脾中質地濃稠厚重的精微物質,具有滋養(yǎng)濡潤臟腑、參與脾運化的功能[12]。一身之氣分布于脾,是為脾氣,脾氣分為脾陰與脾陽。 脾陰不足會影響脾氣消磨水谷、布散精微的功能;也會影響脾陽的生成以及對脾陽的制約。尉中民教授認為:“萬物負陰而抱陽,五臟如此,脾亦如此。 ”脾之陰陽對立統一,動態(tài)平衡,共同完成脾主運化、主升清、統攝血液等功能。 受李杲《脾胃論》的影響,歷代醫(yī)家對于脾陰理論的研究與闡述較少,遠不及脾氣、脾陽[8]。 脾為陰中之至陰,主灌溉四旁,為氣血生化之源,若無脾陰則脾陽、脾氣無以發(fā)動,凡引起人體營陰變化的因素,均與脾陰密切相關[5,13]。脾陰是機體生理功能活動的重要物質基礎,脾陰不足為脾臟的重要病理變化之一,不容忽視[14]。
《靈樞·五變》 云:“人之善病腸中積聚者……皮薄而不澤,肉不堅而淖澤,如此則腸胃惡,惡則邪氣留止,積聚乃傷。 脾胃之間,寒溫不次,邪氣稍至;蓄積留止,大聚乃起。 ”指出積聚的多發(fā)位置、形態(tài)、光澤,并提出其發(fā)病與脾胃虧虛有關,認為積聚留飲、癥瘕堅硬腹?jié)M等“皆太陰濕土”[8]。 《靈樞·百病始生》亦云:“積之始生,得寒乃生”“虛邪之風,與其身形,兩虛相得,乃克其形”“內傷于憂怒,則氣上逆,氣上逆則六腧不通,溫氣不行,凝血蘊里而不散……而積皆成矣”。 早在《黃帝內經》時期,醫(yī)家便認識到寒溫失節(jié)、正氣虧虛或情志不遂均可導致積聚的發(fā)生,后世醫(yī)家對于積聚病因病機的認識亦大體沿用此觀點并進行完善[8]。 《諸病源候論·虛勞積聚候》提出:“虛勞之人,陰陽傷損,血氣凝澀,不能宣通經絡,故積聚于內也?!闭J為素體虛勞之人更易罹患積聚?!锻馀_秘要·寒疝積聚方四首》云:“夫積聚者,由寒氣在內所生也……氣澀則生積聚也。 ”強調了寒性收引,外感寒邪可形成有形積滯,尤其時逢正氣虛弱病情更甚?!短绞セ莘健ぶ问嘲Y諸方》言:“夫人飲食不節(jié),生冷過度……與臟氣相搏,結聚成塊,日漸生長,盤牢不移?!薄度驑O一病證方論·五積證治》云:“憂傷肺,肺以所勝傳肝,遇長夏脾旺,傳克不行,故成肝積,名曰肥氣……思則傷脾,脾以所勝傳腎,遇夏心旺,傳克不行,故成腎積,名曰奔豚。 ”《儒門事親·五積六聚治同郁斷二十二》云:“積之成也,或因暴怒、喜、悲、思、恐之氣,或傷酸、苦、甘、辛、咸之食,或停溫、涼、熱、寒之飲,或受風、暑、燥、寒、火、濕之邪。 ”總結了積聚發(fā)生與情志、飲食、外邪等因素密切相關?!妒備洝しe聚統論》云:“然又有癥瘕癖結者,積聚之異名也……然有得之于食,有得之于水,有得之于風寒。 ”虞摶延續(xù)《黃帝內經》的觀點認同“脾胃之氣乃積聚之根”[15]。 明代醫(yī)家張景岳對積聚的研究頗深,在其著作《景岳全書》中專門設有《積聚》一章?!毒霸廊珪しe聚》言:“積聚之病,凡飲食、血氣、風寒之屬皆能致之。 ”“凡暫積者,不過以飲食偶傷,必在腸胃之內,故可行可逐,治無難也。 惟飲食無節(jié),以漸留滯者,多成痞積于左脅膈膜之外。 ”又云:“若饑飽無倫,飲食疊進,以致陽明胃氣一有所逆,則陰寒之氣得以乘之,而脾不及化,故余滯未消,乃并腸外汁沫搏聚不散,漸成癥積矣。 ”
在人體正氣虛弱的狀態(tài)下,外邪、飲食、情志等因素錯雜可致氣機不暢,氣、血、寒、熱、痰、濕、瘀等阻滯,漸成積聚。 縱觀積聚的病因病機與發(fā)病特點,與中焦脾胃緊密相關[16]。 首先,風寒濕外邪侵襲,留著不去,或寒溫失調,飲食不消,或飲食失節(jié)、饑飽失宜等均可損傷中焦脾胃,日久傷及脾陰[17];其次,痰、濕、瘀作為積聚產生的重要病理產物,均與脾胃,尤其是脾陰密切相關[18-19]。 此外,積聚結聚于體內日久,耗傷陰液,損傷中土,則生化乏源,營血不足,臟腑失濡,氣血阻塞,亦會加劇積聚病情。
尉中民教授認為積聚之處失去一身上下氣血溝通之“氣”,成為一個或多個相對獨立的部位,培補脾陰可以恢復積聚之處的“氣”,使得全身上下氣機通暢,血運如常,臟腑經絡積聚之處恢復濡養(yǎng),打破積聚處的相對獨立性,積聚可消。 此外,尉中民教授在臨床實踐中發(fā)現,積聚涉及的病種多、部位廣,且臨證通常是同時出現或相繼發(fā)生,如甲狀腺結節(jié)與子宮肌瘤、多部位的消化道息肉常常并見,因其發(fā)病原因、發(fā)病機制、病理產物等相似,常一發(fā)則多發(fā),治療上亦可遵循異病同治的原則,消除一身之積聚[20]。
針對脾營陰虛,《黃帝內經》中提出用甘藥。 《素問·臟氣法時論》謂“脾欲緩,急食甘以緩之……甘補之”。 《素問·五臟生成》中亦給予治療藥物性味提示“脾欲甘”, 奠定了臨床中以甘味藥物化生脾陰的指導[21]。后世醫(yī)家葉天士認為:“養(yǎng)中焦之營,甘以緩之是其治法”,亦遵循《黃帝內經》之法[22]。 尉中民教授認為,凡出現腹?jié)M、納差、舌質紅者都可歸為脾陰虛范疇,以甘味藥滋補脾陰,雖為治療脾陰虛證之大法,但其癥狀繁多,臨證多變,陰虧及虛火程度各不相同,故滋養(yǎng)脾陰不拘泥于滋陰一法,應根據具體癥狀辨證論治[4]。
脾虛不健,氣血生化乏源,營血不足,臟腑失濡,氣血阻塞,日久便生積聚,積聚日久亦會耗傷營陰[23]?!端貑枴ご谭ㄕ摗费裕骸坝钇崱烁室说?。 ”胡慎柔在此理論基礎上倡導甘淡法,《慎柔五書》提出:“四君加黃芪、山藥、蓮子肉、白芍、五味子、麥冬,煎去頭煎不用,只服第二煎、第三煎,此為養(yǎng)脾陰秘法也。”對于甘淡法育補脾陰的遣方用藥有重要指導作用。 尉中民教授認為此法為滋補脾陰論治積聚的主要治法,因甘淡相合,補瀉相寓,補而不峻,泄而不猛,育陰不礙運。 適用于積聚脾陰虧虛證,癥見面色萎黃,氣短,乏力,舌紅少苔者[24]。尉中民教授常用藥物:黨參、太子參、山藥、茯苓、白扁豆、薏苡仁、白術、桔梗、芡實等。 代表方劑參苓白術散。
陰血虧虛致積聚屬營血分損傷,均屬有形[15]。陰血虧虛不能濡養(yǎng)血脈、臟腑之竅,無“氣”之血氣失去活動的物質與動力,游離在身體機能正常的活動系統之外,發(fā)為積聚。 清代名醫(yī)王九峰繼承李杲的理念,認為痞在營血分,為營陰損耗所致,在其醫(yī)案中有言:“服調氣藥,痞反甚,痞不在氣分無疑。 東垣謂痞從血中來,長沙言病發(fā)于陰,而反下之,因作痞。蓋皆營分受傷,血屬有形,當治以之藥。 ”選用藥物甘溫質潤,和血補血,塞因塞用,適用于積聚陰血虧虛證[25]。 尉中民教授針對此證多選有形之藥以養(yǎng)營血,如當歸、肉蓯蓉、熟地黃、人參、炙甘草等,從而整體達到甘溫補血、健脾養(yǎng)營的功效。
陰虛日久或陰血驟失會使得發(fā)熱癥狀明顯[23]。繆希雍在《神農本草經疏》中論述脾陰病機之后,提出如下治法:“胃氣弱則不能納,脾陰虧則不能消,世人徒知香燥溫補為治脾虛之法,而不知甘寒滋潤益陰之法有益于脾也。 ”明確提出脾陰虧虛應“宜遠苦寒”“法當用甘寒”。 甘寒并用,起到滋陰兼清虛火的作用。適用于積聚陰虛發(fā)熱證,癥見口渴、口干舌燥、大便燥結、舌紅少津的脾陰虛者[9,26]。 尉中民教授臨床常用北沙參、麥冬、生地黃、白芍、枸杞子,另佐行氣藥如木香。 代表方劑益胃湯。
情志在積聚的發(fā)病中起著重要的作用,七情內傷,氣機失調,氣滯日久則血運不暢,瘀血內阻,結而成塊,以成癥積[27-28]。 當代社會競爭日益激烈,生活壓力增大,人們易生氣動怒、驚悸憂思,導致體內氣機失于調和,從而誘發(fā)疾病。 其中,女性“以肝為先天”,相較于男性更加敏感細膩,因此,女性比男性更易因為氣機不調發(fā)生積聚。 “見肝之病,知肝傳脾”,肝郁會進一步影響脾胃的功能,致肝脾皆傷,從脾陰論治,調和肝脾符合“治未病”的原則。 酸味入肝,甘味入脾,肝脾同調,酸甘化陰,益脾陰同時調肝氣、養(yǎng)肝血。 適用于積聚肝脾不調證,癥見泄瀉、腹痛、腹?jié)M者[29]。尉中民教授甘味藥多用山藥、蓮子、白術、牛膝等品,酸味藥多用白芍、酸棗仁、烏梅、五味子、訶子等。 方劑多用參苓白術散配伍酸澀收斂藥物。
韓某,女,55 歲。
初診:2018 年5 月11 日。 主訴:上腹部疼痛有硬結,影響睡眠3 個月余。 患者頸部觸診:甲狀腺右葉前緣觸及數個小米粒大小結節(jié),直徑2~3 mm,表面光滑,皮色如常,質地較柔軟,活動度佳,可隨吞咽動作移動,壓痛(-),雙手震顫實驗(-),無多飲、多食,近期體質量無明顯變化,因無癥狀,不影響正常生活未行影像學檢查。 自述腰痛3 年,按壓可緩解。現在癥:上腹部疼痛夜甚,捫之有結節(jié),按揉痛減,結節(jié)質地偏硬,位于上腹部左側腹直肌外緣附近,固定不移,腹部怕冷,潮熱盜汗,形體消瘦,面色少華,納差,食入不化,大便秘結,3 d 一次,便出如球,舌苔白膩,脈弦細數,脈少力。 西醫(yī)診斷:腸易激綜合征(便秘型);甲狀腺結節(jié)。中醫(yī)診斷:積聚(積證)。中醫(yī)證型:脾氣陰虛證。治則:益氣行氣,滋補脾陰。方擬參苓白術散加減:黨參10 g,白術10 g,黃芪12 g,茯苓12 g,高良姜10 g,制香附10 g,當歸10 g,丹參15 g,制鱉甲(先煎)15 g,炙龜甲(先煎)15 g,生牡蠣(先煎)30 g,火麻仁30 g,郁李仁30 g,肉蓯蓉20 g,懷牛膝12 g,王不留行10 g,炒谷芽15 g,炒麥芽15 g。 14 劑,水煎服,日1 劑,分兩次溫服。
二診:2018 年5 月25 日。 患者服藥后上腹部結節(jié)疼痛減輕,已不影響睡眠,硬度與大小都有較為顯著的改善,頸部結節(jié)硬度降低,食納可,大便通暢,舌紅苔白,脈細數少力。 繼用參苓白術散加減,易前方為蒼術10 g,白術10 g,茯苓12 g,黨參10 g,柴胡6 g,郁金15 g,夏枯草12 g,生牡蠣(先煎)30 g,丹參30 g,佩蘭10 g,炒谷芽20 g,炒麥芽20 g,生雞內金15 g,高良姜10 g,制香附10 g,火麻仁30 g,肉蓯蓉30 g,懷牛膝10 g,熟地黃10 g,炙龜甲(先煎)10 g,制鱉甲(先煎)10 g,女貞子6 g,墨旱蓮6 g。 14劑,煎服法同前。
三診:2018 年6 月8 日。 患者上腹部結節(jié)僅夜間偶有疼痛,且疼痛明顯較前減輕,以手捫結節(jié)幾難觸到,頸部甲狀腺右葉可觸及結節(jié)數量減少,活動度增加,大便如常,腹部畏冷消失,食欲增強,無消化不良,面色恢復如常,舌紅苔白,脈細數。繼用參苓白術散加減,易方為黨參12 g,茯苓10 g,白術10 g,白扁豆12 g,山藥20 g,蓮子肉10 g,薏苡仁20 g,砂仁5 g,桔梗5 g,柴胡10 g,郁金15 g,制香附6 g,肉蓯蓉20 g,懷牛膝10 g,熟地黃10 g,炒谷芽20 g,炒麥芽20 g。 14 劑,煎服法同前。
隨診,諸癥皆瘥。
按:患者全身多發(fā)性結節(jié),屬于中醫(yī)學“積聚”,癥見腹脹,納差,潮熱盜汗,形體消瘦,面色少華,舌紅,脈細數。 尉中民教授診斷其為脾陰虧證,治應滋陰清熱,行氣補脾。 予茯苓、白術甘淡育陰;當歸、肉蓯蓉、懷牛膝、熟地黃甘溫補血;生牡蠣、炙龜甲、制鱉甲取滋陰散結之用;另加疏肝之制香附與消食化積之炒谷芽、炒麥芽等品,清虛熱而不過于寒涼,滋養(yǎng)不滋膩,滋養(yǎng)不礙胃。 二診,患者癥狀緩解,予柴胡、郁金、夏枯草等藥行氣,使得滋養(yǎng)不滯氣,同時加入女貞子、墨旱蓮等滋養(yǎng)腎陰之品,如吳澄在其《不居集》言:“腎水液漸以干枯,炎上,又上入脾則脾陰受傷,或為發(fā)熱而飲食悉化痰涎,故腎陰不足也可累及脾陰。 ”可見腎陰不足可累及脾陰,臨床多脾腎雙補,以腎陰培補脾陰,以先天滋養(yǎng)后天。 三診,患者癥狀顯著好轉,去炙龜甲、生牡蠣等軟堅之品以防削堅太過,加白扁豆、山藥、蓮子肉等品補脾陰、益脾氣,氣陰雙補以扶正固本。諸藥共用,脾陰虧虛得補,恢復中焦脾陰滋養(yǎng)斡旋之功,使得積聚之處氣行血暢,全身氣機條達,血運暢通,將積聚之處的氣血重新納入機體正常運轉過程,積聚自消。
岳某,男,55 歲。
初診:2018 年6 月15 日。 主訴:右脅疼痛3 個月。 患者于301 醫(yī)院行B 超檢查發(fā)現,肝多發(fā)囊腫、膽囊息肉,肝囊腫最大為4.9 cm×4.2 cm,膽囊息肉0.4 cm×0.3 cm,腫瘤標志物正常;常年心臟不適,于阜外醫(yī)院行冠脈造影檢查,確診冠心病。 現在癥:右脅痛,影響睡眠,心前區(qū)及背部時有點狀樣刺痛,一分鐘左右緩解,勞累后加重。 盜汗,夜間后背汗出,食納可,睡眠差,早醒,醒后不易入睡,大便溏,1 次/d。脈弦細少力,舌苔薄白。 西醫(yī)診斷:肝囊腫;膽囊息肉;冠心病。 中醫(yī)診斷:積聚;胸痹。 中醫(yī)證型:脾氣陰虛,氣滯血瘀。治則:補脾疏肝,行氣祛瘀。方擬參苓白術散合旋覆花湯加減:黨參12 g,白術10 g,蒼術10 g,茯苓10 g,炙甘草10 g,當歸12 g,丹參12 g,桂枝10 g,紅花10 g,牡丹皮10 g,旋覆花(先煎)30 g,茜草10 g,煅龍骨(先煎)30 g,煅牡蠣(先煎)30 g,薏苡仁30 g,鹽車前子(先煎)10 g,青皮10 g,延胡索10 g。 7 劑,水煎服,日1 劑,分兩次溫服。
二診:2018 年11 月9 日。 右脅痛好轉,仍見心臟不適,睡眠好轉,脈弦細微數,舌苔薄白。繼用參苓白術散加減:黨參15 g,茯苓12 g,白術10 g,炙甘草10 g,蒼術10 g,神曲30 g,地骨皮10 g,柴胡6 g,當歸10 g,川芎6 g,白芍10 g,紅花10 g,葛根30 g,紅景天30 g,遠志10 g,丹參15 g,合歡皮20 g,首烏藤20 g。 7 劑,煎服法同前。
三診:2018 年11 月23 日。 脅痛顯著好轉,心前區(qū)及背后刺痛發(fā)作次數明顯減少,右側頭痛連及頸部,發(fā)作約1 h,睡眠明顯好轉。復查B 超顯示肝囊腫最大者4.6 cm×3.6 cm,膽囊息肉0.2 cm×0.2 cm,舌脈同前。 繼用參苓白術散加減,前方去地骨皮,加旋覆花30 g,茜草10 g,生龍骨30 g,生牡蠣30 g,車前子10 g,浙貝母10 g。 7 劑,煎服法同前。
四診:2018 年11 月30 日。 患者脅痛接近消失,心臟不適癥狀偶發(fā),頭痛癥狀減輕,繼續(xù)服用上方14 劑。 囑定期復查肝臟彩超、冠狀動脈CT 等,不適隨診。
10 個月后電話隨訪,患者未訴明顯不適,復查B 超示肝囊腫直徑無明顯改變,冠心病控制良好。
按:患者心血管系統與肝膽系統均患病,西醫(yī)病見肝囊腫、膽囊息肉、冠心病,歸屬于中醫(yī)學“積聚”“胸痹”范疇。 癥見脅痛、心前區(qū)刺痛、盜汗、早醒、便溏等,尉中民教授診斷其為脾氣陰虛,氣滯血瘀,治應補脾疏肝,行氣除瘀。予茯苓、白術、薏苡仁甘淡育陰;當歸、桂枝甘溫補血;鹽車前子甘寒滋陰;黨參、白術平補肺脾氣陰;紅花、丹參、茜草活血散瘀以緩解胸痹之癥;煅龍骨、煅牡蠣取鎮(zhèn)驚安神之用;另加疏肝行氣、消滯散結之蒼術、青皮、延胡索。全方補陰諸法并用,寒熱平調,甘溫補血不助虛熱,甘寒滋陰不至寒涼。二診,諸癥皆緩,但似有化熱之相,予地骨皮、葛根清虛熱;紅景天氣陰雙補并聯合川芎以活血通脈;加白芍柔肝止痛,滋陰行氣,如《本草正義》云:“芍藥治腹痛,一以益脾陰……一以養(yǎng)肝陰……與行氣之藥……故益陰養(yǎng)血,滋潤肝脾,皆用白芍。”與方中諸味甘藥合用取“酸甘化陰”之意,此外易重鎮(zhèn)藥為遠志、合歡皮、首烏藤,肝、脾、腎、氣、陰均補,柔肝養(yǎng)陰,五臟相生,補益脾陰。 三診,諸癥明顯好轉,熱證消除,肝囊腫與膽囊息肉縮小,又見偏頭痛之癥,臨證加祛濕安神之品。 諸藥共用心脈得通,以脾陰為中心,肝脾陰虧虛得補,采用多種治則治法,使機體積聚處的功能得以恢復,氣運血暢,祛除積聚的同時兼顧恢復正氣。
尉中民教授從脾陰學說論治積聚類疾病,采擷百家,繼承發(fā)揚。 首先,臨證時無論何證,必定要考慮脾胃尤其是脾陰,培補脾陰是治療一身上下疾病包括各類積聚病證的重要基礎;其次,根據病因病機、癥狀證候等選用甘淡育陰法、甘溫補血法、甘寒滋陰法、酸甘化陰法,另加行氣升清之品以順應脾升發(fā)之特性,指導處方用藥,辨證論治臨床各型積聚,恢復積聚之處與人體正常溝通之“氣”,使其可與人體正常機能運轉處相接,積聚自瘥。 尉中民教授長期臨證形成的脾陰學說相關理論與用藥經驗,為治療包括甲狀腺結節(jié)、肝囊腫、膽囊息肉等積聚類疾病開辟一種新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