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 勇

(太原學(xué)院 外語系,山西 太原 030032)

希臘神話中,與“金蘋果”相關(guān)的神話人物主要有這樣幾個:守護(hù)“金蘋果”樹的幾位仙女赫斯帕里得斯(Hesperides),摘取“金蘋果”以完成使命的大力士赫拉克勒斯(Heracles),可能是“金蘋果”主人的天后赫拉或者愛神阿佛洛狄忒,以及“帕里斯的審判”故事的核心人物特洛伊王子帕里斯。

溯源“金蘋果”的過程,不僅包括梳理這些與“金蘋果”相關(guān)的古代神話文本,而且包括參考諸多相關(guān)題材的古希臘瓶畫作品以及雕塑作品,以及諸多學(xué)者的研究成果。表現(xiàn)同一主題的古代瓶畫作品及雕塑作品在一些細(xì)節(jié)上與神話文本有著不少差異,這雖然增大了溯源“金蘋果”的難度,但神話文字記錄上的一些信息空缺卻可以通過參照瓶畫作品中相關(guān)內(nèi)容在細(xì)節(jié)上的差異得到一定程度的填補(bǔ),從而為溯源工作提供更有價值的參考。

一、赫斯帕里得斯花園

赫斯帕里得斯是《神譜》中描述的“金蘋果”樹的三位或者七位仙女。赫斯帕里得斯(Hesperides)是復(fù)數(shù),其單數(shù)形式是赫斯帕里得(Hesperide)。赫斯帕里得斯花園,就是指赫斯帕里得斯仙女們守護(hù)的“金蘋果”樹所在的花園。不同的故事版本中,她們要么是黑夜之神尼克斯(Nyx)的女兒,要么是舉著天球的泰坦神阿特拉斯(Atlas)的女兒。

現(xiàn)存的最早的有關(guān)“金蘋果”傳說的希臘神話故事,除了部分零星可見的散逸的殘片,主要集中在大約公元前8世紀(jì)末到公元前7世紀(jì)初的赫西俄德的作品《神譜》中。

《神譜》中有兩次提到“金蘋果”:

赫斯帕里得斯看管著光榮大洋俄刻阿諾斯(Oceanus)彼岸好看的金蘋果和果實累累的樹林[2]21。

……

刻托(Ceto)和福耳庫斯(Phorcys)相愛結(jié)合,生下了她最小的孩子,即那個可怕的蛇妖,它看守著陰暗大地漫長邊界上的某個秘密地點的全金蘋果[2]31。

作為現(xiàn)有文字記錄(1)本文所提到的“文字記錄”指的主要是古希臘羅馬時代的詩歌(如赫西俄德的《神譜》、阿波羅尼奧斯的《阿爾戈英雄紀(jì)》)、戲劇(如歐里庇得斯的《希波呂托斯》Euripides, Hippolytus)、游記(如帕薩尼亞斯的《希臘志》Pausanias, Description of Greece)、以及神話合集(如偽阿波羅多羅斯的《書庫》Pseudo-Apollodorus, The Library of Greek Mythology)等諸多記錄了與“金蘋果”故事相關(guān)內(nèi)容的文獻(xiàn)資料。中最早的可供參考的資料,《神譜》中對與“金蘋果”故事相關(guān)內(nèi)容的描述盡管還缺乏系統(tǒng)性,但卻是溯源“金蘋果”真實身份過程中極為關(guān)鍵的一環(huán)。這兩則記載的核心內(nèi)容(即:“金蘋果”樹位于赫斯帕里得斯花園以及“金蘋果”樹上有巨蛇看守)成為絕大多數(shù)后世有關(guān)“金蘋果”故事的神話記錄(2)包括并不限于歐里庇得斯的《希波呂托斯》、偽阿波羅多羅斯的《書庫》、帕薩尼亞斯的《希臘志》、阿西那烏斯《智者之宴》(Athenaeu, Deipnosophis)等等。以及相關(guān)主題的瓶畫作品和雕塑作品的重要參考。

二、大力神赫拉克勒斯的“金蘋果”

赫拉克勒斯是宙斯和凡人阿爾克墨涅(Alcmene)生的兒子,他天生神力,因此也叫大力神。赫拉克勒斯最為人稱道的就是他完成了十二項常人無法完成的使命。其中,第十一項使命就是獲取赫斯帕里得斯花園的“金蘋果”。這則故事不僅在文字記錄的神話中保存得較為完整,而且在早于完備的文字記錄幾個世紀(jì)之前的古代瓶畫以及雕塑作品中就有著豐富的表現(xiàn)。

赫拉克勒斯死后,在雅典娜的帶領(lǐng)下,進(jìn)入奧林匹斯山,被宙斯封神。而表現(xiàn)這一主題的古代瓶畫中,也經(jīng)常有“金蘋果”的影子。

(一)獲取赫斯帕里得斯的“金蘋果”

1.文字記錄

在埃斯庫羅斯(公元前5世紀(jì))的戲劇《解放的普羅米修斯》(PrometheusUnbound)(該部戲劇已經(jīng)遺失)的殘片中,記錄了普羅米修斯帶領(lǐng)赫拉克勒斯尋找“金蘋果”樹的經(jīng)歷:

普羅米修斯指引赫拉克勒斯到遙遠(yuǎn)的西部去尋找赫斯帕里得斯的金蘋果:

沿著這條筆直的路走;首先,你將來到北風(fēng)所在地,在那里你要提防咆哮的颶風(fēng),以免它不知不覺地把你卷起來,在冬天的旋風(fēng)中把你帶走[3]525。

阿波羅尼奧斯(Apollonius Rhodius)(公元前3世紀(jì)早期至公元前246年后)的《阿耳戈英雄紀(jì)》(Argonautica)中也有關(guān)于赫拉克勒斯的這個任務(wù)的記載:

他們抵達(dá)了圣地,那里拉冬

古老的冥界之蛇,直到昨天還看守著

阿特拉斯領(lǐng)地的純金蘋果,果樹的周圍

赫斯帕里得斯仙女們來回往復(fù),唱著甜美的歌

但當(dāng)他們到達(dá)時,這條蛇已經(jīng)被赫拉克勒斯所殺……[4]389

關(guān)于赫拉克勒斯獲取“金蘋果”的比較完整的故事情節(jié),記錄在偽阿波羅多羅斯(Pseudo-Apollodorus)(公元2世紀(jì))的《書庫》(TheLibraryofGreekMythology)(3)《書庫》的真正作者現(xiàn)在已不可考。在巴黎國立圖書館殘存的《書庫》手寫本上,作者的名字被寫做“阿波羅多羅斯”。阿波羅多洛斯是公元前2世紀(jì)的一位古希臘學(xué)者,但是現(xiàn)存的《書庫》文稿,引用了羅馬作者羅得島的卡斯托耳的著作,后者是與西塞羅同時代的人,生活于公元前1世紀(jì)。所以從時間上,雅典的阿波羅多洛斯不可能是《書庫》的作者。因此現(xiàn)代神話學(xué)家一般稱此作者為“偽阿波羅多洛斯”。中。

該故事詳細(xì)講述了大力神赫拉克勒斯是如何經(jīng)歷重重磨難,最終獲得赫斯帕里得斯的三顆“金蘋果”的。故事中介紹了兩個赫拉克勒斯獲得“金蘋果”的版本。第一個版本是:赫拉克勒斯在泰坦神阿特拉斯(這個版本中他是赫斯帕里得斯仙女們的父親)的幫助下獲得了“金蘋果”;第二個版本則是:赫拉克勒斯自己屠殺巨蛇之后獲得了“金蘋果”[5]83。

盡管《書庫》的故事更為完備,但其中的重要情節(jié),即赫拉克勒斯獲取“金蘋果”的兩個版本的故事在早于《書庫》幾個世紀(jì)的瓶畫、雕塑作品中就已經(jīng)有了各自生動的體現(xiàn)。

2.瓶畫與雕塑

收藏于布洛涅博物館(Boulogne-sur-mer,Musée)的一個創(chuàng)作于公元前540年的阿提卡黑色雙耳瓶(Attic black-figured amphora)的瓶畫(圖1)[6]中,展示了赫拉克勒斯在赫斯帕里得斯花園中摘取“金蘋果”的場景,畫面左側(cè)是赫拉克勒斯,中間是“金蘋果”樹,畫面右側(cè)是兩位赫斯帕里得斯仙女。

收藏于伊利諾伊大學(xué)香檳分校克蘭納特藝術(shù)博物館(Krannert Art Museum, University of Illinois Champaign)的完成于公元前525年至公元前475年的阿提卡大水罐(圖2)[7]上刻畫著赫拉克勒斯舉起棍棒拿著“金蘋果”匆匆離開,回頭看了看三位赫斯帕里得斯的場景。

收藏于塞薩洛尼基國家考古博物館(Thessaloniki, National Archaeological Museum)的創(chuàng)作于公元前480年的黑紋細(xì)頸有柄長油瓶(圖3)[8]上刻畫著泰坦神阿特拉斯把“金蘋果”帶給幫他頂著天球的赫拉克勒斯形象。

收藏于大英博物館(British Museum)的約創(chuàng)作于公元前470年至公元前425年的紅色花頸雙耳瓶(Red-figured neck-Amphora)[9]上則更具故事性:畫面中不僅有舉著天球的赫拉克勒斯(圖4a),有前往赫斯帕里得斯花園的阿特拉斯(4)根據(jù)《書庫》中的描述,這個版本的情節(jié)是:赫拉克勒斯請求舉著天球的阿特拉斯替他去取赫斯帕里得斯花園的“金蘋果”,而赫拉克勒斯自己則暫時代替對方扛起天球,以方便后者行動。阿特拉斯最終取得了“金蘋果”,并交給赫拉克勒斯。(圖4b),還有一位守護(hù)“金蘋果”樹的赫斯帕里得仙女(圖4c)以及天后赫拉(圖4d)。

約完成于公元前450年的奧林匹亞宙斯神廟的墻面淺浮雕(圖5)[10]中刻畫了同樣的場景,只不過多了一個形象:畫面左側(cè)的雅典娜。她正在幫助赫拉克勒斯頂著天球,右側(cè)是阿特拉斯伸出雙手,將“金蘋果”交給赫拉克勒斯。

收藏于那不勒斯國家考古博物館(Naples National Archaeological Museum)的完成于約2世紀(jì)的名為“法爾內(nèi)塞的赫拉克勒斯”(Farnese Hercules)的雕塑作品(圖6)[11],是公元前4世紀(jì)的希臘雕刻家利西普斯(Lysippus)約完成于公元前350年的作品復(fù)制品。該雕塑描述的是赫拉克勒斯左腋斜倚著他的木棒,右手靠在身后,手中握著三顆“金蘋果”。

3. “金蘋果”為榅桲的推測

塞繆爾托克斯基(Samuel Tolkowsky)認(rèn)為,最晚到公元前450年,“金蘋果”就已經(jīng)被認(rèn)為是榅桲了。但是除了奧林匹亞宙斯神廟的墻面浮雕(圖5)外,他并沒有給出別的具有說服力的證據(jù)。

他認(rèn)為浮雕中阿特拉斯手里捧出的,送到赫拉克勒斯眼前的四顆水果是榅桲。又因為浮雕的創(chuàng)作時間是公元前450年左右,因此他便認(rèn)為當(dāng)時的希臘人是把“金蘋果”視為榅桲的。[12]72-73

不僅如此,塞繆爾托克斯基還認(rèn)為,“法爾內(nèi)塞的赫拉克勒斯”中塑像背后的手中握著的三顆水果也是榅桲。他的理由是:因為這尊雕塑是對公元前350年的利西普斯的作品的仿制品,所以,到了公元前350年,希臘人還是把“金蘋果”視為榅桲的。[12]73他的這一推測同樣僅是基于這樣一種看法:即雕塑手中的水果是榅桲。

但是,無論是奧林匹亞宙斯神廟的墻面浮雕,還是“法爾內(nèi)塞的赫拉克勒斯”雕塑,其中人物手中持有的水果并沒有很明顯的特征顯示它們一定是榅桲。且在那不勒斯國家考古博物館的文字說明中,是用“金蘋果”表述人物手持的水果的[13],這表明,該水果的原型究竟是什么目前還沒有定論。

關(guān)于古希臘人把“金蘋果”視為榅桲的觀點,找不到可靠的古代神話文字記錄來證實其最早形成的確切時間。但確實有證據(jù)表明這種觀點曾存在過,比如:

古羅馬學(xué)者老普林尼(Pliny the Elder)(23—79年)在他的《自然史》中提到:

(榅桲)品種繁多。金蘋果(榅桲的一種品種)底部有凹痕,且顏色接近黃金[14]293。

(二)赫拉克勒斯封神與“金蘋果”

留存到現(xiàn)在的文字記錄中并沒有關(guān)于赫拉克勒斯死后進(jìn)入奧林匹斯山(也即希臘神話中諸神居住的地方)的獨立而有系統(tǒng)的故事描述,相反,這只是在諸多神話故事中順便提到的一個情節(jié)。最早的有關(guān)記錄可見于荷馬史詩《奧德賽》和赫西俄德的《神譜》:

《奧德賽》中有關(guān)赫拉克勒斯封神的內(nèi)容如下:

他同永生的諸神共同享受盛宴,其樂陶陶。他娶了宙斯與赫拉的愛女——赫柏為妻。[15]429

《神譜》中有關(guān)赫拉克勒斯封神的內(nèi)容如下:

他很幸福。因為他已經(jīng)完成他的任務(wù),現(xiàn)在與諸神生活在一起,無憂無慮,永生不死[12]79。

文字記錄的匱乏和瓶畫中相關(guān)主題的豐富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大量的古代瓶畫上刻畫了赫拉克勒斯在智慧女神雅典娜的帶領(lǐng)下被封神的故事情節(jié)(5)相關(guān)瓶畫參考:1.Classical Art Research Center.310456[EB/OL].(2020-10-15)[2023-05-23].https://www.beazley.ox.ac.uk/record/389122DC-1919-45D9-941B-17988C8577D3.2.Classical Art Research Center.305500[EB/OL].(2020-05-20)[2023-05-23].https://www.beazley.ox.ac.uk/record/10982C3F-CAB5-4F7C-99F3-3E82E07EE8D5.3.Classical Art Research Center.302354[EB/OL].(2020-09-18)[2023-05-23].https://www.beazley.ox.ac.uk/record/1C4DA6AF-C361-4BE2-BD81-0CCBE7B2C1EA.4.Classical Art Research Center.217526[EB/OL].(2020-06-15)[2023-05-23].https://www.beazley.ox.ac.uk/record/1B55AE67-EC35-4DCE-A37E-F97F69AE9E60.5.The British Museum.34644001[EB/OL].(2014-10-01)[2023-05-23].https://www.britishmuseum.org/collection/image/34644001.6.The British Museum.939840001[EB/OL].(2014-10-15)[2023-05-23].https://www.britishmuseum.org/collection/image/939840001.7.The British Museum.745643001[EB/OL].(2014-10-12)[2023-05-23].https://www.britishmuseum.org/collection/image/745643001.8.Digital LIMC.23403[EB/OL].(2020-09-15)[2023-05-23].http://ark.dasch.swiss/ark:/72163/080e-74ef569695ef1-d.。這些瓶畫中,經(jīng)?？梢园l(fā)現(xiàn)畫中人物手持“金蘋果”的樣貌:

收藏地不明確的創(chuàng)作于公元前550年至公元前500年的雙耳細(xì)頸罐(圖7)[16]上刻畫了赫拉克勒斯封神的情景,赫拉克勒斯位于畫面左側(cè),雅典娜在他前方引導(dǎo),手中持有一顆“金蘋果”。

收藏于圣彼得堡冬宮博物館(St. Petersburg, State Hermitage Museum)的創(chuàng)作于公元前475年至公元前450年的葡萄酒壇(stamnos)(圖8a,b)中描繪了這樣的場景:赫拉克勒斯離開了一棵纏繞著巨蛇的樹(代表赫斯帕里得斯花園的“金蘋果”樹),在雅典娜的引薦下進(jìn)入了奧林匹斯山,并將取得的“金蘋果”交給了宙斯。[17]

“金蘋果”之所以會多次出現(xiàn)在赫拉克勒斯封神的瓶畫中,根據(jù)夏皮羅(H.A.Shapiro)的說法,赫斯帕里得斯花園的位置正好是天地交界的位置,因為阿特拉斯正是在這里扛起天球的,因此赫拉克勒斯獲取“金蘋果”的任務(wù)更容易讓人產(chǎn)生其可能被封神的觀念。[18]11

這些瓶畫中,無論是赫拉克勒斯還是雅典娜,他們手持的“金蘋果”都很難根據(jù)其形狀看出究竟是什么水果。

三、天后赫拉的“金蘋果”

在《神譜》的記錄中,雖然有“金蘋果”樹被赫斯帕里得斯仙女以及巨蛇守護(hù)的記錄,但并沒有說明其來歷以及歸屬于哪位天神。這就為后世的神話故事記錄者留下了填補(bǔ)空間?，F(xiàn)存較早的這方面的記錄中,“金蘋果”樹是屬于赫拉的,這則記錄也被大多數(shù)此后的神話記錄者所采用,但這并不意味著只有這么一個版本,本文第4部分會介紹另一個重要版本——屬于愛神的“金蘋果”樹版本。

目前尚未找到表現(xiàn)赫拉得到“金蘋果”樹這一主題的藝術(shù)作品,但是赫拉手持“金蘋果”的形象卻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另一個與“金蘋果”相關(guān)故事的瓶畫中,這個故事就是“帕里斯的審判”。

(一)屬于赫拉的“金蘋果”的文字記錄

偽希吉努斯(Pseudo-Hyginus)(?至142年)的《天文學(xué)》(Astronomica)(6)《天文學(xué)》是一本故事書,其書被認(rèn)為是希吉努斯(Hyginus)寫的,但真正的作者是誰是有爭議的。在文藝復(fù)興時期,這部作品被認(rèn)為是生活在約公元前64至約公元17年的羅馬歷史學(xué)家蓋烏斯·朱利葉斯·希吉努斯(Gaius Julius Hyginus)寫的。然而,事實上,這本書列出了黃道以北的大多數(shù)星座,與托勒密的《天文學(xué)大成》(寫于2世紀(jì))的順序相同,這讓許多人相信,一個更晚近的希吉努斯(Hyginus)或偽希吉努斯(Pseudo-Hyginus)創(chuàng)造了這個文本。中可見到費雷西德斯(Pherecydes)(?至公元前550年)對“金蘋果”來歷的描述:

當(dāng)朱庇特(宙斯)和朱諾(赫拉)結(jié)婚時,泰拉(地母蓋婭)帶著掛著金蘋果的樹枝來了,朱諾懷著欽佩之情,請求泰拉在遙遠(yuǎn)的阿特拉斯山附近的花園里種下金蘋果。[19]44

這是目前可見的有關(guān)赫拉與“金蘋果”關(guān)系的最早的記錄文本,并被后世反復(fù)引用(7)別的記錄見Pseudo-Apollodorus, The Library of Greek Mythology 2. 113 — 114;Pausanias, Description of Greece 5. 17. 2;Athenaeus, Deipnosophistae 3. 83c。,這說明,在現(xiàn)存的神話文本中,赫拉作為“金蘋果”樹的主人這一情節(jié)是被普遍認(rèn)可的一個重要情節(jié)。

但是,神話文本上的普遍認(rèn)可無法得到藝術(shù)作品的相應(yīng)驗證,因為無論是古代雕塑還是瓶畫中,除了極個別的情況(圖4),幾乎看不到身處赫斯帕里得斯花園的赫拉。

(二) “帕里斯的審判”與赫拉的“金蘋果”

1.文字記錄

現(xiàn)存最早的有關(guān)“帕里斯的審判”的神話記錄(公元前7世紀(jì)或公元前6世紀(jì))中并沒有“金蘋果”:

宙斯和忒彌斯(Themis)計劃發(fā)動特洛伊戰(zhàn)爭。厄里斯(不和女神Eris)在眾神為珀琉斯(Peleus)的婚禮舉行宴會時到來,并開始在赫拉、雅典娜和阿佛洛狄忒之間引發(fā)了一場關(guān)于誰是最美麗的女神爭論。在宙斯的命令下,赫爾墨斯(Hermes)帶領(lǐng)三人來到伊達(dá)山(Ida)上找到亞歷山德羅斯(即帕里斯Paris),讓他做出決定。亞歷山德羅斯被愛神承諾的他與海倫的婚姻所誘惑,決定支持愛神阿佛洛狄忒。[20]491

在“帕里斯的審判”故事中最早加入“蘋果”這一元素的文字,根據(jù)克里斯蒂安·曼奇拉(Mancilla, Cristian)的說法,是在公元前3世紀(jì),由兩位注釋家安提克萊德斯(Anticleides)和克里斯普斯(Chrysippus)對歐里庇得斯(Euripides)的戲劇《安德羅馬克》(Andromache)的第276—277行做的注釋。[21]30

現(xiàn)存最早的較為完備的有關(guān)“帕里斯的審判”的神話故事則是在2世紀(jì)偽阿波羅多洛斯(Pseudo-Apollodorus)的《書庫》中:

厄里斯向赫拉、雅典娜和阿佛洛狄忒扔了一個蘋果,以示對最美女神的獎勵。宙斯吩咐赫爾墨斯護(hù)送她們到伊達(dá)山的亞歷山德羅斯,接受他的審判。他們送給亞歷山德羅斯禮物:赫拉說,如果她被選為所有女人中最美麗的,她會讓他成為所有人的國王;雅典娜許諾給他戰(zhàn)爭的勝利;阿佛洛狄忒承諾將海倫許配給他。于是他選擇了阿佛洛狄忒。[5]146

此故事版本中加入的元素還只是“蘋果”,而非“金蘋果”。

到了2世紀(jì)羅馬小說家阿普列尤斯(Apuleius)寫的《金驢記》(TheGoldenAss)中,才首次見到該故事中真正出現(xiàn)“金蘋果”:

弗里吉亞青年(帕里斯)不由自主地把他手中的金蘋果送給這位姑娘(愛神阿佛洛狄忒)。[22]167

由此可見,以“帕里斯的審判”為主題的古代神話文本,經(jīng)歷了一個從沒有“金蘋果”到加入“蘋果”這一元素,再到把“蘋果”最終描述為“金蘋果”的演變過程。

神話文字記錄經(jīng)歷了漫長而又曲折的演變,并不影響故事最終的版本逐漸深入人心。文藝復(fù)興時期表現(xiàn)這一主題的繪畫作品大都會描繪帕里斯手持“金蘋果”面對三位女神以及赫爾墨斯的場景,其中最著名的畫作是收藏于倫敦國家美術(shù)館的彼得·保羅·魯本斯(Peter Paul Rubens)創(chuàng)作于的《帕里斯的審判》系列畫作(這位畫家癡迷于這個主題,以至于他至少畫了八次這個主題畫作,圖9是其中一幅,創(chuàng)作于1632—1635年)[23]。

但是在文藝復(fù)興之前,表現(xiàn)這一主題的畫作中基本上都沒有“金蘋果”出現(xiàn)。如收藏于那不勒斯國家考古博物館的創(chuàng)作于公元45—79年的濕壁畫(Fresco)(圖10)[24];收藏于塞維利亞考古博物館(Seville, Archeological Museum)的創(chuàng)作于4世紀(jì)的馬賽克畫(圖11)[25];收藏在盧浮宮(Louvre Museum)的創(chuàng)作于2世紀(jì)早期的馬賽克畫(圖12)[26]。

2.瓶畫中手持“金蘋果”的赫拉

早于文字記錄的表現(xiàn)“帕里斯的審判”這一主題的瓶畫作品中所刻畫的內(nèi)容不僅和文字記錄有著很大區(qū)別,而且也不同于有文字記錄之后無論是沒有“金蘋果”元素的畫作還是有“金蘋果”元素的畫作所表現(xiàn)的內(nèi)容:這些瓶畫作品中不僅有“金蘋果”,而且手持“金蘋果”的形象并不是帕里斯,而是赫拉。

收藏于紐約大都會博物館(Metropolitan Museum of Art New York)的創(chuàng)作于公元前550年的阿提卡暗色人物雙耳細(xì)頸瓶(圖13)[27],收藏于大英博物館的創(chuàng)作于公元前470年的阿提卡紅色人物提水罐(圖14)[28]和阿提卡諾蘭雙耳瓶(圖15)[29],創(chuàng)作于公元前450年的阿提卡紅色人物雙耳細(xì)頸瓶(16)[30],以及創(chuàng)作于公元前360年至公元前350年的阿普利亞紅色人物細(xì)頸有柄長油瓶(圖17)[31]等作品中,均有赫拉手持“金蘋果”送給帕里斯的場景。

在沒有相應(yīng)的文字記載的情況下,很難推測“金蘋果”在這些藝術(shù)作品中所扮演的角色。

需要指出的是,雖然在大多數(shù)相關(guān)的藝術(shù)作品中,赫拉手持的“金蘋果”僅就其外形判斷,都是一種未知水果的形象。但少數(shù)作品中,還是可以根據(jù)其形狀確認(rèn)赫拉手中的水果為何物的。

收藏于大英博物館的創(chuàng)作于公元前575年至公元前565年的拉科尼亞黑色人物基里克斯陶杯(Laconian black-figure kylix)(圖18)[32],此物是碎片拼湊而成的,其中的圖案大部分已缺失,但還是很容易能識別出來一位女性送出石榴給一位男性的形象,根據(jù)德國考古學(xué)家羅蘭漢普(Roland Hampe)的說法,這幅圖描述的就是“帕里斯的審判”,其中赫拉正在走近坐著的帕里斯,她手里拿著的“金蘋果”是石榴的形象[33]。

收藏于大英博物館的創(chuàng)作于公元前560年至公元前550年的伊特魯里亞黑色人物陶土板(圖19)[34]上,畫有三位女神在赫爾墨斯的帶領(lǐng)下向左朝向帕里斯前行的情景,圖中,赫拉和愛神阿佛洛狄忒都手持一枝石榴枝,上面均有石榴果。

這兩件瓶畫作品中,可以很清晰地分辨出石榴的外形。這也就意味著當(dāng)時的瓶畫作者是知道如何凸顯水果的外形特征,從而方便人們識別其為何種水果的。但為什么其他大多數(shù)作品中,“金蘋果”的外形卻如此模糊,讓人無法識別呢?

一種可能的解釋是,這些瓶畫作者并不知道“金蘋果”的原型究竟是何種水果,因此只能用想象出來的樣子描摹出“金蘋果”的外形。從時間角度上看,目前找到的兩組用石榴表現(xiàn)“金蘋果”的瓶畫均創(chuàng)作于公元前6世紀(jì),早于別的相關(guān)主題的瓶畫。不排除有這樣的可能性:此時的瓶畫創(chuàng)作者比他們之后的創(chuàng)作者更熟悉這些典故,更了解“金蘋果”是哪種水果,所以能夠在瓶畫中明確表現(xiàn)這種水果的典型形態(tài)。

(三)古代雕塑中赫拉手持石榴的形象

除了在具體語境中表現(xiàn)某些主題的瓶畫中(如“帕里斯的審判”系列瓶畫)經(jīng)常會發(fā)現(xiàn)赫拉手持“金蘋果”的形象外,在若干單獨表現(xiàn)赫拉形象的古代雕塑中,赫拉手中也持有一顆水果。這顆水果很容易被識別出其具體的類型來:它就是石榴。

公元前5世紀(jì)雕塑大師波利克里托斯(Polykleitos)在阿爾戈斯城(Argos)為赫拉制作了一尊巨型象牙金雕(Chryselephantine sculpture)(8)是用黃金和象牙制成的雕塑。象牙金雕在古希臘享有很高的地位。,雕像雖已不復(fù)存在,但見過這座雕像的帕薩尼亞斯(Pausanias)在他的游記中,卻對此做了詳細(xì)的記錄。根據(jù)他的描述,赫拉雕像一只手拿著石榴[35]95。

奧林匹亞的Milo(摔跤手,也是赫拉的祭司)的青銅雕像左手握著一顆石榴,按照斐洛斯特拉圖斯(Philostratus)(1—2世紀(jì))的介紹,石榴是唯一為向赫拉致敬而種植的水果[36]。

在帕埃圖姆(Paestum)、希利河口(Foce del Sele)的赫拉神廟和維奧蒂亞(Boeotia)發(fā)現(xiàn)了古代赫拉手持石榴的還愿雕像(圖20)[37],而粘土的還愿石榴是赫拉在薩摩斯(Samos)、德洛斯(Delos)、阿爾戈斯和希利河口的古代圣地中最常見的祭品[38]。

(四)小結(jié)

如果根據(jù)神話文本:赫拉是赫斯帕里得斯花園的主人,那么“金蘋果”就應(yīng)該是跟赫拉關(guān)系極為密切的水果,結(jié)合斐洛斯特拉圖斯的介紹(石榴是唯一為向赫拉致敬而種植的水果),很難排除“金蘋果”和石榴之間的密切關(guān)聯(lián)性。加上表現(xiàn)赫拉手持水果的雕塑中,這些水果都是石榴這一事實,我認(rèn)為,與赫拉相關(guān)的“金蘋果”傳說中,“金蘋果”的原型為石榴的可能性是極高的。

四、愛神的“金蘋果”

和愛神相關(guān)的“金蘋果”的故事主要有兩個:一是愛神與希波墨涅斯(Hippomenes)(9)不同的故事版本中,這個人物有不同的名字,比如在最早的版本赫西俄德的《列女傳》中,他叫希波墨涅斯(Hippomenes);在偽阿波羅多羅斯的《書庫》中,他叫做墨拉尼昂(Melanion)。的故事,講述愛神如何送給希波墨涅斯三顆“金蘋果”,幫助對方成功迎娶亞特蘭大(Atalanta);另一個是愛神把米洛斯(Melos)變成蘋果樹的故事。本文關(guān)注的重點是:1.前一個故事中,愛神送出的“金蘋果”從何而來;2.后一個故事中,“蘋果”一詞與米洛斯古城硬幣上“金蘋果”形象的關(guān)系。

另一方面,表現(xiàn)愛神與“金蘋果”主題的瓶畫作品,往往會把背景設(shè)置在“金蘋果”樹的所在地赫斯帕里得斯花園,這或許是瓶畫中經(jīng)常會出現(xiàn)赫拉克勒斯的原因(這位英雄要完成的一個重要使命就是來這里摘取“金蘋果”)。但由于缺少相關(guān)文字記錄,愛神和赫拉克勒斯兩者之間有什么聯(lián)系,尚無從得知。

(一)愛神送給希波墨涅斯的“金蘋果”

相關(guān)故事情節(jié)如下:亞特蘭大以善于奔跑出名,而且崇尚不婚,因此她立下重誓:任何人如果想要娶她,都得跟她賽跑,失敗的挑戰(zhàn)者會被處死,只有在比賽中勝過她的人才能娶她為妻。希波墨涅斯想要娶亞特蘭大,于是請求愛神幫忙,愛神送給他三顆“金蘋果”,他在比賽的過程中把“金蘋果”一顆一顆地扔出,用來吸引亞特蘭大的注意力,從而干擾她讓她減慢速度,最終在比賽中獲得了勝利,并迎娶了亞特蘭大。

最早的故事版本中,愛神送出的水果被描述為“蘋果”,而非“金蘋果”。在后期的流傳過程中,“蘋果”逐漸演變成“金蘋果”:

赫西俄德所著的一部現(xiàn)在只存有殘片的史詩《列女傳》(CatalogueofWomen)中記載了這個故事的一個片段:

但是他(希波墨涅斯),輕輕地跟在后面,扔下了第一個蘋果,她(亞特蘭大)像鷹身女妖一樣迅速地轉(zhuǎn)過身來,把蘋果搶了過來。然后他用手把第二個扔在地上?，F(xiàn)在,身手敏捷的亞特蘭大人拿了兩個蘋果,已經(jīng)接近終點了;但希波墨涅斯把第三個蘋果扔到地上,從而逃脫了死亡黑暗的命運(yùn)……[21]167

到了維吉爾(公元前70年至公元前19年)的《牧歌》中,明確說明了“蘋果”來自赫斯帕里得斯花園:

然后,他(詩人俄耳甫斯)歌頌了對赫斯帕里得斯的蘋果感到驚奇的少女(亞特蘭大)[39]46。

既然“蘋果”來自赫斯帕里得斯花園,有理由相信,這里的“蘋果”就是花園中的“金蘋果”。

到了偽阿波羅多羅斯的《書庫》中,愛神送出的已經(jīng)是“金蘋果”了:

墨拉尼昂愛上了她(亞特蘭大),便前來參加比賽。他帶來了一些從阿佛洛狄忒那里求得的金蘋果,和亞特蘭大賽跑時,他把它們?nèi)拥降厣?亞特蘭大為了撿起這些金蘋果而延誤了時機(jī),于是便輸了這場比賽[5]116。

這則記錄也間接表明:愛神送出的“金蘋果”是來自赫斯帕里得斯花園的。

根據(jù)莫魯斯·塞爾維烏斯·諾拉圖斯(Maurus Servius Honoratus)(4世紀(jì)晚期至5世紀(jì)早期)對維吉爾《埃涅阿斯紀(jì)》(TheAeneid)做的注解,赫斯帕里得斯花園中的“金蘋果”是供奉給愛神的,而愛神送給希波墨涅斯的三顆“金蘋果”也是從這里來的[40]155。

雖然莫魯斯·塞爾維烏斯·諾拉圖斯在同一個注釋中也引用了地母蓋婭送給赫拉“金蘋果”樹的典故,但這兩則典故同時援引,表明愛神作為赫斯帕里得斯花園的“金蘋果”主人的故事版本在當(dāng)時已經(jīng)具備了同樣的影響力。

如果根據(jù)這個文字記錄按圖索驥,應(yīng)該可以找到古代瓶畫作品中身處赫斯帕里得斯花園的愛神,以及那棵纏繞著巨蛇的“金蘋果”樹。但事實卻并非如此。

收藏于意大利博洛尼亞文明考古博物館(Museo Civico Archeologico Bologna)的創(chuàng)作于公元前450年至公元前400的雙耳噴口杯(krater)(圖21a,圖21b)[41]上描繪了這樣一幅場景:在亞特蘭大旁邊,阿佛洛狄忒向希波墨涅斯講話。希波墨涅斯從小愛神厄洛斯那里拿了一顆“金蘋果”,厄洛斯左手中拿著另外兩顆“金蘋果”,要送給他。

(二)愛神與赫拉克勒斯的任務(wù)

通常來說,表現(xiàn)赫拉克勒斯獲取“金蘋果”這一使命的瓶畫中,“金蘋果”樹上一般都會有巨蛇纏繞。但是表現(xiàn)相關(guān)主題的瓶畫中有愛神出現(xiàn)的時候,“金蘋果”樹上卻看不到巨蛇。這一點或許可以間接證明:有別于《神譜》中關(guān)于“金蘋果”記載的故事,愛神版本的“金蘋果”樹故事有其獨立的體系。

收藏于阿姆斯特丹大學(xué)的地中?？脊挪┪镳^(Allard Pierson Museum)的創(chuàng)作于公元前400年至公元前300年的一個鐘壺(bell crater)(圖22)[42]上,描繪有赫拉克勒斯,他正從他右側(cè)的一位女子手中接過“金蘋果”枝(上有七顆“金蘋果”),他頭頂上是小愛神厄洛斯正給他戴上桂冠,他左側(cè)是愛神阿佛洛狄忒。

收藏于大英博物館的創(chuàng)作于公元前370年至公元前360年的阿提卡的紅色花紋提水罐(Attic red-figured hydria)(圖23)[43]上刻畫了赫拉克勒斯的肩膀上站著正在摘取“金蘋果”的小愛神厄洛斯,他的左側(cè)則是愛神阿佛洛狄忒。另外,收藏于巴黎小皇宮博物館(Musée du Petit Palais Paris)的創(chuàng)作于公元前400年至公元前300年的雙耳噴口杯(圖24)[44],以及收藏于大英博物館的創(chuàng)作于公元前400年至公元前380年的雙耳噴口杯(圖25)[45]上都描述了類似的場景。而這些瓶畫中,疑似“金蘋果”樹上都沒有巨蛇盤繞。

如何解釋這些瓶畫作品中有“金蘋果”樹而沒有巨蛇纏繞的現(xiàn)象呢?或許可以從奧維德(公元前43年至17年/18年)在《變形記》有關(guān)愛神送給希波墨涅斯“金蘋果”的故事中找到答案:他的描述中,這棵“金蘋果”樹并非來自赫斯帕里得斯花園,而是來自愛神的屬地——塞浦路斯:

塞浦路斯(Cyprus)最肥沃的土地是塔馬索斯(Tamassos),元老們過去把它分配給了我,以充盈我的神廟。就在它的中心,有一棵黃金葉子的樹閃閃發(fā)光,黃金色的果實壓著樹枝沙沙作響。我(愛神阿佛洛狄忒)碰巧帶著我摘下的三顆金蘋果從那里來[46]111。

到底屬于愛神的“金蘋果”樹是來自赫斯帕里得斯花園,還是塞浦路斯,由于缺乏相應(yīng)的文字記錄,無從得考。

需要指出的是,這些有關(guān)愛神與“金蘋果”樹題材的瓶畫,其創(chuàng)作時間大都集中在公元前4世紀(jì),要比沒有愛神出現(xiàn)的表現(xiàn)赫拉克勒斯在赫斯帕里得斯的花園主題的瓶畫(公元前6世紀(jì)至公元前5世紀(jì))晚約一個世紀(jì)左右。不排除這樣一種可能性:即有關(guān)愛神的“金蘋果”的故事版本出現(xiàn)的要晚一些。

但是,即便梳理出有關(guān)愛神的“金蘋果”的完整故事脈絡(luò),仍然無法通過無論是文字記錄還是瓶畫作品中確定這些“金蘋果”究竟是什么水果。這些瓶畫與大多數(shù)別的有關(guān)“金蘋果”的瓶畫一樣,其中的“金蘋果”都是用一個圓球形狀表現(xiàn)的。無法通過這種形狀確定其具體的類別。

(三)愛神與米洛斯(Mêlos)的故事

塞爾維烏斯(Servius)(4世紀(jì)晚期至5世紀(jì)早期)對維吉爾的《牧歌集》的注釋中記錄了這樣一則故事:

阿都尼斯(Adonis)被野豬殺死之后,他的同伴,一位提洛斯人(Delian),悲痛欲絕,便在一棵果樹上上吊自殺。愛神阿佛洛狄忒憐憫他們的遭遇,于是將Adonis的這位伙伴以這棵果樹的名字命名,叫做米洛斯。后來米洛斯的兒子建立了米洛斯城[47]817。

米洛斯這座城市本身的名稱就能為探索“金蘋果”的源頭提供非常重要的線索:米洛斯的名字來源于希臘語單詞“蘋果”。米洛斯的古代硬幣上印有蘋果的圖像,這是一個雙關(guān)語,因為古希臘語中“蘋果”的發(fā)音與該島的名稱相似。

盡管關(guān)于米洛斯的神話故事出現(xiàn)的時間非常晚,但米洛斯城的鑄幣鑄造的時間卻在公元前4世紀(jì)左右。下面是一些收藏于大英博物館的古代米洛斯城的鑄幣(圖26[48],27[49],28[50],29[51],30[52]),在博物館的官方文字說明中,這些鑄幣上的水果都是石榴。

值得注意的是圖29和30中,根據(jù)博物館的文字說明,石榴背面是疑似赫拉克勒斯屈膝射擊的形象[52]。結(jié)合有關(guān)赫拉克勒斯的神話傳說以及瓶畫內(nèi)容,與他關(guān)系極為密切的水果就是“金蘋果”。不排除這兩枚硬幣上的石榴是否就是“金蘋果”原型的可能性。

“金蘋果”的原型是石榴的假設(shè),為理解與愛神相關(guān)的“金蘋果”的故事體系提供了一個重要思路。如果這個假設(shè)成立,那么在赫斯帕里得斯花園供奉給無論是愛神還是赫拉的“金蘋果”樹就可以被視為“金石榴”樹。那些希臘瓶畫以及雕塑作品中所刻畫的,無論是與赫拉相關(guān)的“金蘋果”,還是與赫拉克勒斯相關(guān)的“金蘋果”,也都可以被視為是“金石榴”了。

這一假設(shè)如果成立,下面一則文字記錄就很好理解了:

阿西那烏斯(Athenaeus)(3世紀(jì))在他的《智者之宴》(TheDeipnosophists)中引用的公元前4世紀(jì)的劇作家艾瑞福斯(Eriphus)的戲劇片段:

A:這不是石榴嗎?多美啊!

B:當(dāng)然美了!這棵樹就在塞浦路斯,據(jù)說這是唯一一棵維納斯(愛神阿佛洛狄忒在羅馬神話中的名字)種在那里的樹[53]141。

如果“金蘋果”的原型是石榴,塞浦路斯的這棵樹自然也就應(yīng)該是“金蘋果”樹。這也就和奧維德在《變形記》中關(guān)于塞浦路斯的“金蘋果”樹是供奉給愛神的記錄相吻合了。

(四)小結(jié)

圍繞愛神送給希波墨涅斯的“金蘋果”以誘惑亞特蘭大的故事,結(jié)合相關(guān)主題的瓶畫作品,可以得出這樣一個結(jié)論:與愛神相關(guān)的“金蘋果”的故事可能存在的另一個版本:即“金蘋果”樹上沒有巨蛇的故事版本。這個版本的故事與奧維德在《變形記》中有關(guān)“金蘋果”樹位于塞浦路斯的描述更為接近——該記錄中詳細(xì)介紹了“金蘋果”樹的樣貌,但沒有提到巨蛇纏繞其上的內(nèi)容。

至于“金蘋果”樹到底只有一棵(位于赫斯帕里得斯花園),還是有兩棵(一棵位于赫斯帕里得斯花園,一棵位于塞浦路斯),由于缺乏足夠的文字記錄佐證,目前尚無從知曉。

米洛斯城的神話文本以及米洛斯古代硬幣上的石榴圖樣,為確定“金蘋果”與石榴的關(guān)系又提供了一個重要參考。

五、結(jié)語

在希臘神話中,“金蘋果”是若干神話故事中不可或缺的重要元素,這些故事包括并不限于:赫拉克勒斯獲取赫斯帕里得斯花園的“金蘋果”“帕里斯的審判”(故事中的“金蘋果”)以及愛神送給希波墨涅斯以誘惑亞特蘭大的“金蘋果”等。這些故事不僅有著豐富的神話文字記錄,而且在古希臘瓶畫以及雕塑中有著多樣化的表達(dá)。

但是,鑒于“蘋果”一詞在古希臘語中語義的含混性(既可以表示現(xiàn)在意義上的蘋果,也可以表示其他各種水果),目前尚無法確定“金蘋果”究竟為何種水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