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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岸觀火

        2023-10-21 12:43:30楊知寒
        鴨綠江 2023年9期
        關(guān)鍵詞:老姨小孟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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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叔叔的運動鞋下有一圈透明的氣墊,氣墊會隨移動在太陽下變色,他穿著那件印有巨大狗頭的T恤向我們走來時,差不多和小孩兒一樣蹦跶著。他和我爸將兩臺車在外面停好,現(xiàn)在一趟趟出來進(jìn)去,安置我們帶的行李。當(dāng)女人們在廚房里燒水聊天的時候,他又開始針對屋里那個落滿灰塵的放映機,試圖在透白的幕布上弄出點兒什么。我爸過去幫忙,倆人分頭行事,像進(jìn)行一種安靜的競賽。我和老鄭在餐桌前等待,感覺兩邊都不怎么需要我們。老鄭對眼前的氣氛著迷,說我們以后應(yīng)該經(jīng)常這樣,找個假期讓三家聚在一起過日子,感受團(tuán)圓氣氛。這次,我們會在海濱城市的一幢家庭式別墅里留一個晚上,明早父母和老姨一家往北去,我們往南回。我不知道怎么回答老鄭才能讓他既不失望,也不再抱大的希望——他還是第一回和他們一起住,不像我,已經(jīng)和這幫人相處超過二十年。我不會給自己營造那么重的夢幻感。

        何況昨天我們才剛在老鄭家里辦完婚禮,就在距離這里不到半小時路程的一個小鄉(xiāng)村。一臺熱火朝天又令人分外疲憊的大戲唱完后,作為新娘的我此刻仍渾渾噩噩。我只是跟著他們,聽所有人的安排,也對這種安排懷有安慰。起碼讓我和我的家人再廝守一天,再被生活通知說:“姑娘,往后就過你自己的日子了?!蔽抑蓝鍤q結(jié)婚對我們這代人是挺早的,可對母親和老姨,都是很自然的年紀(jì)。她們挺滿意我辦事利索,從小就教育我說,好車壞車,總得上一輛。我轉(zhuǎn)臉看老鄭,他臉上有和我一樣渾噩的內(nèi)容,卻喜悅和滿足。晚上咱一起玩點兒什么,他計劃著問我,你們平時在家玩什么?我說,吃了飯看會兒電視,看到快九點,就各回各屋了。他皺眉對我笑,那是平常。今晚咱們第一次聚在一起,得有點兒特別節(jié)目。我在他的后腦勺輕拍一下,注視著他。說好了,我說,別提議,別顯你。他們喜歡玩,我們就配合;他們不喜歡,就各自留點兒空間。昨天一天下來,全都累夠嗆。老鄭點點頭,我聽你的。他在桌子底下指了指客廳里正蹲著找電線的薛叔叔,說,我是覺得他可能愛玩。

        餐桌上是兩盤蝦、一盤涼菜和一些我叫的壽司外賣。到最后不管是蝦肉還是涼菜都基本被消滅干凈,只有我點的那些壽司還剩了一些。我默默觀察過,對它們,薛叔叔一筷子都沒動。他就坐在我的正對面,我們的視線也從未交鋒過。我爸舉杯,對我和老鄭又說了幾遍祝福的話,這樣的舉杯分別由我母親和老姨再完成了幾回,也只有薛叔叔,沒把杯子從桌上舉起過。我能理解他為什么和我保持距離。我們上一次視線相對,還是在一家餃子館里,都忘了是幾年前的事了。那天同坐的還有他的一個司機,以及我的一個朋友。我和朋友在那年冬天輪流給他即將高考的兒子補習(xí)地理。他在中午提出請我倆吃飯,去了餃子館。那時他還沒和我老姨領(lǐng)證結(jié)婚,但基本上,他們的關(guān)系都得到雙方家庭的默認(rèn),就差一步了。我那時對他印象并不壞。薛叔叔早年白手起家,現(xiàn)在是一家汽修廠的老板,手下二十來個員工,出來進(jìn)去必帶手包,知道天南海北的事。當(dāng)天餃子吃到一半,他聊起我剛寫完的那本書,說我老姨把書帶回家后,要求他必須認(rèn)真拜讀。我挺不好意思,說不用,不咋行,可以不看。他笑著搖頭,剔牙的時候一手擋著嘴,眼珠上翻,尋思自己的感受。他沒忍住把這些感受告訴我,說其實他不能理解為什么我總寫那些糟心的事。他沒直說這些文字是垃圾,但意思如此,繼續(xù)寫它們,浪費他的,更浪費我自己的時間。我還記得朋友當(dāng)時一直在桌子底下踢我的腿,力道由輕到重,直到我回踢了他一腳。從飯桌后站起來時,薛叔叔臉色發(fā)白,還指示一旁看愣了的司機出去送送我。我走得比他司機快,朋友在我身后一步一趕,說剛才他都替薛叔叔臊得慌,我說話就像扎人的針。

        再往后我們有時在家里遇見了,就像對面是團(tuán)友好的空氣,彼此對著空氣握手,說來了和再見。我更沒叫過他一聲老姨父。老姨離婚后自己過了快十年,他們再婚后,我還一直叫他薛叔叔。家里也沒人意識到背后有啥問題,以為是習(xí)慣了順口了。我媽私下提醒我改,我爸則不以為然,他和我站在同一陣營,我們都討厭滔滔不絕好為人師的薛叔叔。對我而言,他那天的行為是種挑釁;對我爸,則因兩個姑爺在各個方面上存在的競爭關(guān)系,各個方面都在向薛叔叔身上傾斜,無論是我姥姥姥爺?shù)南矏郏€是他個人的事業(yè)發(fā)展,無不蓋我爸一頭。唯一能讓我爸占上風(fēng)的,恰恰是我,是在雙方子女的較量上。薛叔叔兒子高考差點沒過三百分,后來被薛叔叔送到日本,念預(yù)科。別的孩子都在國內(nèi)念大二了,他還沒考上一所大學(xué),且眼下簽證就要到期。這段時間里,他在一家和尚酒吧打工,晚上就住在那兒,告訴他爸想當(dāng)和尚,人生理想是去寺廟做個住持。我們都看過薛叔叔兒子傳來的他打坐寫書法的視頻,嘴上夸贊有趣和高深,真實怎么想的,我們不說,薛叔叔也不說。他有時輕松地雙手叉后,散步哼著誰也聽不出來是京劇的京??;有時突然接了兒子的異國電話,一人在角落里站住,像棵樹一樣牢牢生根。我們偶爾能聽到他跟兒子說的那些話,無非你必須如何,你只能如何,你不如何你就廢了。

        一轉(zhuǎn)臉,他對任何人仍是一張彌勒似的笑模樣,似乎萬事不過心。在我老姨的鼓動下,他還是把酒杯抬起,笑瞇瞇地面對老鄭,說祝賀我們新婚。老姨提議他講點兒故事聽,看來在家他沒少給她講故事。老姨表現(xiàn)得就像個托,和我們每個人對了遍眼珠,因為喝酒臉興奮得通紅,視線最后釘死在我身上,還差點越過桌子,想夠我一把。老姨說,你必須聽,現(xiàn)成的素材。看我只是笑,不表態(tài),她又去動員我媽,姐,你讓孩子聽聽。我媽和我碰一杯,說姑娘聽聽。感覺她還挺有精神頭兒,除了我爸有些犯困,其他人都做好了聽故事的準(zhǔn)備。老鄭把筷子放下,乖巧地坐在椅子上,就差背手了。他也跟我說,聽聽唄。我爸體胖,血稠好困,說他去睡會兒,轉(zhuǎn)身去了廳里,在沙發(fā)上栽歪下來。薛叔叔不動聲色地吸溜他杯里的啤酒,像全部觀眾就只有我老姨,我媽和老鄭,我聽與不聽,不耽誤他講與不講。雖然我心里反感他愛播講,但長夜漫漫,我也不想一個人上樓。看起來我們完全可以繼續(xù)當(dāng)對方是空氣,拿我來說,可以當(dāng)薛叔叔是一個播放午夜故事的收音機,收音機不會惹人憎惡。我點頭吸了口氣,酒勁也讓我的性格熱乎不少,說,那我好好聽。

        薛叔叔吧唧下嘴,撫摸一只手的手腕,說起去年夏天,有個朋友來他家里做客。老姨大幅度地點著頭,小孟是吧?你快說吧,他可把我嚇?biāo)懒???闯鑫覀兌急还雌鹋d趣,薛叔叔笑說小孟的確是個怪人,也經(jīng)歷不少怪事。有次跟我說,他這輩子,很少經(jīng)歷后背發(fā)涼的時候,接下來講的算是一回。薛叔叔說自己和小孟有十來年的交情,剛認(rèn)識小孟時,后者還在醫(yī)院做外科大夫。沒過幾年,小孟一人離開北方,去廣西做生意。有天晚上,小孟一個朋友給他打電話,問有活兒他接不接。小孟久沒生意上門了,基本什么活兒都能應(yīng),何況人家答應(yīng)給他一萬,說就做一個晚上。其實小孟應(yīng)該看看新聞,至少去街面上打聽打聽,就會知道那晚更早一點兒的時候,有兩幫人在一個廢廠區(qū)里血拼。結(jié)果是其中一幫人的老大被人給砍碎了,弟兄們想給留個全尸,不敢去醫(yī)院,托人找到了小孟。薛叔叔說,講第一個故事啊,有個短名字,我每講個故事都好取個名。他說到這兒時眼睛冷不防掃我一眼,這還是餃子館那次后我第一次感覺他注意到了我。薛叔叔給他第一個故事起名叫《縫尸塊》。他摸著手腕繼續(xù)說,這活兒小孟接下。他跟我說,到后半夜人其實就頂不住了。

        他們做過外科大夫的,這種事不常見也常見,但那天小孟晚上獨自面對那攤碎尸時,越縫越感覺不對勁兒。那顆頭在脖子上將斷未斷,血已經(jīng)蓋滿了臉,簡單清洗后能看出臉上一道豎長的傷,不影響辨認(rèn)。死者眼睛閉著,兩眼中間有顆黑痣。看到那顆痣,小孟手上的針沒拿住,掉了。他跟我說,薛哥,我認(rèn)識他。那顆痣我一眼就認(rèn)出來了。他是我一哥們兒。我怎么也想不到是這么再見著他。一瞬間小孟后背的衣服被汗?jié)裢噶耍杏X屋子里冤得慌。小孟告訴薛叔叔,本來我都縫不動了,不想縫了,可認(rèn)出他來了,我就必須縫完,還必須縫好。全須全尾,怎么帶來就怎么給他帶走。那晚我始終有種感覺,感覺他的尸體上帶著一句話。不是用語言能說出來的話,只能通過感覺來傳遞,我接收半天,接收到了,他說,他不甘心。

        小孟開始一邊縫一邊給他念叨,說從來也沒覺得一根針會有那么重,得用盡所有力氣,把注意力死死集中到小小的針尖兒上。尸體逐步被拼全,血污也差不多擦凈,天有蒙蒙亮的意思。小孟給自己搬張凳子,坐在死去的哥們兒旁邊。想起他們在校園里一塊兒踢過的兩場球,那時候這哥們兒已經(jīng)被開除了,可仍經(jīng)常往學(xué)校跑,在肩膀上披著他已沒資格穿的校服,招呼小孟和其他人來,表情臊眉耷眼。他總說,來,賽一場。別他媽天天光知道學(xué)習(xí)了。知道哥們兒大了不如你們,趁現(xiàn)在還熟,陪我玩玩。小孟在尸體邊上撲哧一樂,他可不得不甘心嘛?;钪鴷r他沒一會兒能坐住,不是踢球就是打架,現(xiàn)在他全碎乎了,真是意想不到。小孟最后給他念叨說,哥們兒,我也忘了你叫什么。現(xiàn)在你又是個全乎人了,上半場你鞠躬盡瘁,咱收拾心情好好上路,準(zhǔn)備下半場吧。

        一萬塊錢我不要了,小孟回家后跟在電話里感謝他的家屬說,我上學(xué)管他借錢買汽水的時候,他也沒惦記讓我還。薛叔叔講到這里,有意停頓,看我們每個人的表情。他自己的表情則逐漸隱藏在酒杯后,他的沉默讓我懷疑這件事里有沒說完的部分。可故事的確已經(jīng)講完了。為驅(qū)散剛才因碎尸和縫尸而帶來的“冷空氣”,母親和老姨起身撿走桌上的空盤,老鄭也幫著忙活,很快桌上一片空蕩,只有啤酒花的香氣,隨著一個個嗝兒,在夜里安靜地打出來。我爸的呼嚕聲也在客廳那邊響起,此時他的呼嚕讓人安心不少,感覺日子還是日子,離死亡和恐懼都遠(yuǎn)。薛叔叔拍下手掌,讓我們振作一點兒,說第一個故事只在醞釀氣氛,往后講的保證都讓人輕松愉快,覺得有趣,至多有那么一丁點兒的不對勁兒??陕牴适侣铮f,聽的其實就是故事里的不對勁兒。他突然冒出這么句話,又以非??斓乃俣葤吡宋乙谎?。薛叔叔把酒杯往桌上一磕,像招財貓一樣瞇眼睛笑,說他要講第二個故事了,大家做好準(zhǔn)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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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是小孟。小孟在薛叔叔家攏共住了一禮拜,到晚上他們經(jīng)常在餐廳里靠著一箱酒兩碟菜嘮到后半夜,有時我老姨作陪,大多時候就只他們兩人。連我老姨也記不清楚薛叔叔和小孟具體是哪年認(rèn)識的,第一次見面是什么時候。問薛叔叔,他也答不上;問小孟,對方總是嘻嘻哈哈,說一遍不對,說二遍不對,大家就都不去想了。反正他們認(rèn)識,而且很熟,在各自人生都走完一半時結(jié)成了哥們兒。因為對彼此不徹底了解,相處起來,關(guān)系倒比多數(shù)男人間的哥們兒友誼還實在一點兒。小孟把什么都告訴給薛叔叔,薛叔叔現(xiàn)在轉(zhuǎn)述,說小孟之所以住了一禮拜,是因為受了點兒打擊。要是把他一人留在家里想,怕把人想壞了,這輩子走不出來。聽他這么說,我們都好奇在小孟身上出了什么事,如果一個人跟具碎尸都能平靜相處,又有什么能把他的精神困厄住?薛叔叔指指自己的胸口,又喝了半杯,說小孟是欠了心里一筆債?,F(xiàn)在說是債,可開始來看,無疑天外橫財。我看到他和老姨都在找對方的手,他拉著我老姨,說起了一個女人。第二個故事,關(guān)于女人和橫財。故事的名字叫,薛叔叔一字一頓,《五百萬》。

        從廣西回來后,小孟去了朋友介紹的診所上班。有個女的心臟不太好,來找他看了兩次。到第三次,小孟記住了女人的名字,洪艷芬。洪艷芬五十出頭,保養(yǎng)得不錯,一年四季除了冬天,脖子上都掛一塊絲巾,頭發(fā)盤在腦后,舉止氣質(zhì)不俗。洪艷芬話不多,但和小孟逐漸聊著,像被打開了心門,話越聊越多,人越待越久。覺得小孟的醫(yī)術(shù)可以信任,也覺得小孟始終沒成家,說話辦事跟年輕人一樣,是個她在自己周圍找不著的談話對象,兩人說一見如故也不過分。洪艷芬家安在北京,這趟她回來見幾個親戚,親戚看得差不多了,她那頭也有事,就和小孟道了別,留下雙方的聯(lián)系方式后,轉(zhuǎn)身回了北京。小孟對她的印象也不錯,當(dāng)個老大姐處,但見不到也就見不到了,萍水相逢,他很快忘了這茬兒。直到有天他去銀行辦業(yè)務(wù),發(fā)現(xiàn)卡上多了筆錢,整整五百萬。問工作人員什么人給他打的,是不是打錯了?對方對了遍他的卡號和姓名,說都對得上??钍潜本┐騺淼模鲇陔[私保護(hù),她不能告訴他打款人的其他信息。小孟回到家對著擺在桌上的銀行卡發(fā)了一下午的愣,他其實很清楚,就是洪艷芬打的款,他不困惑這個。他困惑的是,一個見了幾次面的女人想從他這兒要點兒什么,能值五百萬。

        老鄭說,應(yīng)該不是洪艷芬打的吧,他整誤會了。薛叔叔說,沒誤會,隔天他給洪艷芬打了電話,對方承認(rèn)是她。我媽坐在桌首,離薛叔叔最遠(yuǎn),她往前湊近說,就是看上他了。薛叔叔語氣帶嘲笑,也夾雜一種過來人的心照不宣,他說,我的大姐呀,都這歲數(shù)了,能花五十解決的問題誰愿意花一百?又不是在那兒競標(biāo)。何況小孟也不是帥哥猛男,他不值五百萬。我媽笑著說真是,同為女人,放她自己身上,估計連幾百塊也舍不得給別的男人花,給我爸能稍微舍得點兒,但也非常精,零花錢都十塊十塊給。薛叔叔繼續(xù)講,洪艷芬在電話里反問小孟,你不一直說想自己開個醫(yī)院嗎?這話他的確說過,不只對洪艷芬,小孟畢業(yè)后二十多年,跟不下二十個人說過自己這個想法,沒想到是一個萍水相逢的洪艷芬實現(xiàn)它。他緊攥著手機,怕洪艷芬的聲音在電話里突然消失,一切是他的一場夢。他問她,為啥給我花這錢呢?洪艷芬說,你別問。你要是想留下這筆錢,就永遠(yuǎn)不要問。等醫(yī)院開起來了,有收益了,也全都是你自己的。記著,茲當(dāng)這筆錢打從印出來就是你的,沒從任何人手里過過,包括我。

        他收下了?我媽問。在她問出的瞬間,我和老鄭的手也勾住了彼此。我不需要去看他一眼,他也不需要,我們知道彼此在想什么,我們都已身不由己地走入了這個故事。五百萬,可以輕易改變一個人的人生,提供一個翻盤的機會。感覺我們都已上了賭桌,而決定的篩盅一直在薛叔叔手下穩(wěn)壓,直到他繼續(xù)講。小孟收下了五百萬??伤麤]去花它,一塊錢也沒有,任那個數(shù)字保留在他的銀行賬戶上,就像色盅永遠(yuǎn)不開,賭局才能始終繼續(xù)。小孟努力讓自己淡忘這件事,他試圖以不去想來說服它不存在。這樣等他忍不住用它的那天,人會坦然得多。

        你必須把它花了,我求你,小孟。洪艷芬總是打來問詢的電話,催促小孟去實現(xiàn)他開醫(yī)院的夢想。久而久之,小孟更不清楚這筆錢是饋贈,還是關(guān)于什么的報酬。在許多個電話交流無果后,他終于選了一天,穿戴好圍巾墨鏡,獨自趕到銀行。他從沒交易過這么大的數(shù)字,手心在薄薄的毛線手套里發(fā)潮了,說話也結(jié)結(jié)巴巴。都退回這個賬戶?沒問題吧?工作人員要求他拿下口罩和眼鏡,面對這種大數(shù)額的匯款,她也得提高警惕。小孟的臉清晰地出現(xiàn)在銀行監(jiān)控里,工作人員意識到這個人有點兒精神不振,摘下口罩,臉上是泛青的胡楂兒,他嘴唇?jīng)]一點兒血色。從銀行出來,小孟有點兒失落,為什么他會堅持認(rèn)為自己花不上這筆錢呢?他敢說,換任何人都會忙不迭地把它花掉,這是贈予,沒任何道德與法律上的問題。北風(fēng)刮著,小孟一路走回,孜孜不倦地研究事情的答案,最后他想明白,問題出在洪艷芬的電話上,是她的催促讓他不安。想到這兒他不走了,停在一座橋上,掏出手機,眼前是湖面冰凍后的淡藍(lán)色。這是他主動給洪艷芬打去的第一個電話。

        姐,我把錢給你退回去了。他說。洪艷芬在電話那頭有點兒走神,他以為是橋上信號不好,來回挪了幾步。過會兒洪艷芬說她知道了。姐,不是不領(lǐng)你的情,小孟說,心里實在不踏實。洪艷芬又有好一會兒沒說話,她的影像在小孟的記憶里早已模糊。他大聲喊,喂喂。洪艷芬叫他別喊了,她聽著呢,想聽小孟多說點兒。不要就不要吧,她說,感覺她在電話那頭微笑著,語氣柔和,小孟,雖然我們才見過幾面,但我感覺很早就見過你。姐跟你有緣分,本想給你點兒實際的東西,既然你不要,又退給我,這也是天意。姐這輩子什么都享用過了,只有一樣沒得著。小孟問是什么,洪艷芬不回答,就輕聲笑笑。小孟把電話換個耳朵聽,這會兒工夫,洪艷芬掛了電話。他再試著撥回,對方已經(jīng)關(guān)機。幾天后,電話里傳來該用戶停機的提示音。

        洪艷芬死了,薛叔叔說,她把自己吊死在北京一座豪宅里。小孟托人打聽,知道了一點兒真相。簡言之,那筆錢是贓款,洪艷芬那趟回老家并非去看親戚,而是想法子銷贓。她清理得差不多了,就差五百萬還在手里擱著,沒有著落。本來她能躲過一劫的,小孟這么跟我說的,他也一直在這么想,認(rèn)為是自己害死了她。老姨說,這就是天意,說別的沒用。老鄭也說,該著。但這不干小孟的事,他本來就是局外人。薛叔叔看看他,頓了頓說,反正小孟是走不出來了。他后來精神一直不太好,洪艷芬總來夢里找他。我給他請了個先生看看,讓給洪艷芬燒點兒紙錢衣服啥的。我抿了半杯酒,低聲說,洪艷芬不能要。我媽說,對,那女人怕錢。我又說,這故事可不怎么輕松愉快。薛叔叔轉(zhuǎn)頭對著老姨,笑得很滿意,他不準(zhǔn)備回答我的話,他沉浸在這個晚上由他構(gòu)建出的人情世相里。老鄭看出我緊張,想將我面前的酒杯拿開。薛叔叔卻在舉杯了,這一次,我們碰了一下。接下來是現(xiàn)實故事,沒有尸體和橫財,大家可以安心。薛叔叔放杯子的動作頗像說書人放醒木,說,一男一女在家偷情,女的老公眼瞅要上樓來了。那一刻,換你怎么做?我老姨說這個她沒聽過,不是小孟的事了。我媽擰著眉苦想,估計只能藏?老鄭沒表態(tài)。我說,就直接攤牌了吧?薛叔叔搖搖頭,男的是我高中同學(xué),女的是他同事。當(dāng)時他穿著褲頭,就像大姐說的,找地兒想藏。女的把他按住了,說你去里屋扯床棉被來。

        《罩棉被》。第三個故事叫這個。薛叔叔笑,說這是個絕好的主意。但也不是那女的當(dāng)時就能想出來的,在此之前,據(jù)我同學(xué)說,當(dāng)天和他們平時偷情就有點兒不一樣兒。女人早在起初,就有了朦朧的預(yù)感。我老姨哼哈著,我們第六感最準(zhǔn)。薛叔叔說,確實。那女的告訴他,她耳邊一直有打雷的動靜??赡翘祀m說發(fā)陰,剛下過一場雨,也不是六月常打雷的時候。環(huán)境很安靜,工作日的白天,小區(qū)街面上除了老頭兒老太太,沒什么人走動。她丈夫那天和平時一樣,出門上班,中午不回來。同學(xué)跟我說,那女的當(dāng)天身子發(fā)僵,在他懷里,眼睛卻滴溜亂轉(zhuǎn)。等好不容易倆人都進(jìn)了狀態(tài),樓道里腳步聲響了。薛叔叔停下來,喝了一大口。在我們這邊出現(xiàn)了和他形容里一樣的安靜,死寂。趁我爸睡著,我媽點起一根煙,我老姨也點了。我盯著在她倆手里傳遞的煙盒看。老鄭則專注地等待薛叔叔,想知道棉被怎么個罩法。

        他們計劃著,時間分秒必爭。我同學(xué)到臥室捧了棉被交給她,再聽她的站到了門后。他們要搶一個時間差。老公在外頭擰鑰匙進(jìn)門,開門一瞬間,女人把棉被迎頭罩在他頭上,半天不撒手,只是咯咯地笑。她努力笑,制造出聲音,同時努力不撒手。門還開著,我同學(xué)從她老公身后躥出去,迅速下樓。等我同學(xué)走了,她老公頭上的棉被也被扯下,只有女人還笑個不停。她老公問她,鬧什么?女人說,你又怎么回來了?他說頭疼,想回來歇一腳。那你也不打電話說一聲。女人怪丈夫,他說想給她個驚喜。女人捧著棉被,像他們剛結(jié)婚那陣羞答答地低頭。他強迫她把頭抬起來,看到女人含情脈脈,說,我也想給你個驚喜。咱們好久沒鬧著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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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人知道男人后來到底怎么想的。他在廠里上班,做技術(shù)員,專業(yè)過硬,平日溫和少語,無不良嗜好。他在決定自殺前,沒和她有過一場爭吵。他們的夫妻生活甚至比以前還過得多了點兒。女人在夜里獨自睜開眼睛,會去回憶那天往他頭上罩棉被的場景。只差一點兒啊,刻不容緩。她安慰自己,我男人好好的,他睡著了。過了大概一個月,有天她自己在家,看電視連續(xù)劇,灶上坐著水,突然聽見樓下有人喊,聲音尖厲,但只有一會兒,水開了的聲音更尖,把樓下的動靜給壓住了,像當(dāng)天一床棉罩在人頭上。女人又看一會兒電視劇,迷迷糊糊睡著,家里座機響了,她被叫起的時候,剛過去五分鐘。她卻有種感覺,自己睡了一天一夜。是她情人打來的,你下樓去看看。他氣喘吁吁。女人以為是他過來了,在樓下等她開門什么的,嗔怪著,怎么最近老沒聯(lián)系呢?男人的聲音遙遠(yuǎn),他立時和她疏遠(yuǎn)了,叫女人的全名。李敏,你老公剛才跳樓了。

        沒必要。老鄭說。我們都盯著各自眼前的一些東西看,有酒杯,有煙,有吃剩了的瓜子花生米。我知道老鄭的眼前在過什么,他是個單純的男人,雖然嘴上說沒必要,但比起桌上三個女人,他一定會更多地想到那男人跳樓時的情景。他在想自己站到天臺上的一刻。薛叔叔等著我抬頭看他,肯定地說這是一個可以寫的故事,不只這個,前兩個也各有各的好。相比下來,我先前在不識愁滋味的年紀(jì)里寫下的所有事,說苦難不苦難,說寬慰不寬慰,僅僅是游戲。我第一次開始懷疑薛叔叔講故事的目的是什么,他越是娓娓道來,我越如坐針氈,感覺其他人也是。今晚他操縱我們感受的按鈕,像操縱他自己的兒子。

        快十一點了,除了我,大家都還想聽。我媽又開了一瓶啤酒,咂摸著酒花的香味,給她的新女婿倒一滿杯。老鄭迫不及待地喝著,邊喝邊轉(zhuǎn)椅子,觀察我的感受。我觀察著這間屋子,一樓很寬敞,分為客廳餐廳及廚房;二樓有三個臥室。兩層各有一個洗手間。一切事物都有被多次使用的痕跡。不知道上一個來這兒度假的人家是怎么個狀態(tài),是否也在夜里推杯換盞,感嘆生活的錯亂。我喜歡觀察時空變幻后留下的痕跡,就像昨天我會在婚禮現(xiàn)場,那個撒有鮮花的玻璃舞臺上,幻想其他新娘踏過的場面。一切都讓人暈眩,禮花在明亮的天空下一一被放掉,我猶豫在頭車?yán)?,對著向車門走來的那對小花童,瞠目結(jié)舌。小女孩兒的手掌何其軟,她捏著我婚紗的裙擺,每一步都很小心。司儀讓我在大門后稍作等待。他囑咐我,等我爸過來給我開門,領(lǐng)我進(jìn)場,我的手應(yīng)該怎么挽著他,走到哪一步又應(yīng)該停下。等老鄭到我面前,與我親吻時,我應(yīng)該閉上眼睛,那樣美一點兒。在我一步步向前走,試著不去踩住過長的婚紗時,象征好運的彩票夾在每一個紙飛機里,由我的親友向臺下飛去。他們有人中獎了嗎?我被告知不需要關(guān)心任何事。我走在我人生的錄像帶里。多年后,這卷帶子也許被翻出來看,也許會被銷毀。我想和老鄭說我們不應(yīng)該有婚禮,有時儀式感是恐怖的東西,它總提醒人記得,平靜如何被打破。

        看我走神了,薛叔叔不氣餒,今晚的舞臺屬于他,我們每個人的操縱桿也還在他手。他說再講一個,沒等別人說好,已經(jīng)開始。注定是最后一個了,人沒有那么集中的注意力,尤其在不快的事情上。他說這是另一個朋友的故事,說是朋友,其實是鄰居。那時薛叔叔剛認(rèn)識我老姨,他自己住在靠近火車站的一幢家屬樓里,每天研究怎么創(chuàng)業(yè)。鄰居和他年齡相仿,在事業(yè)單位上班,已經(jīng)是個頭兒。幾年后,鄰居來薛叔叔的汽修廠修車,他們在一起吃了個中午飯。幾年不見,鄰居頭發(fā)白不少,也沒了過去在樓道里碰著時那種壓人一頭的氣場。他謙虛又和藹,聽薛叔叔吐苦水說,他相中我老姨了,苦惱不知道我老姨對他是什么心意,想不通就好喝酒。鄰居和他喝干二兩,說了自己的一件事。此時我老姨正把她燙了卷的腦袋靠在薛叔叔一側(cè)肩上,她喝多了,半閉眼睛不說話。薛叔叔一動不動,怕驚醒她,音量也放小。他說,最后一個故事,關(guān)于我這鄰居的。他跟我說別鬧心,人和人這輩子什么關(guān)系,總是水到渠成的事??偟们餐?,水也流了,才能形成一條河,源源不絕斷。薛叔叔不好意思地笑了下,說這個名他起不好,起不好就有點兒低俗。老鄭說沒事,我們聽故事就完了。他說,行吧。《上錯床》。反正就這么個事。我那鄰居也好喝,單位應(yīng)酬多。有天他喝醉了回家睡覺,到后半夜,睜開眼睛,發(fā)現(xiàn)自己睡在一張完全陌生的床上。

        他在床上干躺了幾分鐘,腦袋里過主意。把視線微微向旁邊移過去,發(fā)現(xiàn)背對他躺著一個女人。不是他老婆,他一眼就可以認(rèn)定,對方穿著件綢睡衣,胳膊放在被子外面,屋里沒拉窗簾,月色還很亮堂。他憑呼吸判斷對方醒著,只是和他一樣,一動不動。注視那女人,他漸漸認(rèn)出她是誰。也是樓里一個鄰居,丈夫常年在外地打工,孩子也在外地上大學(xué),她一人過日子。他們在小區(qū)里照過幾回面,女人總是穿著利整的套裝,在人工湖前一個人散步,碰見他喊聲大哥,笑容客氣又得體。他偷偷看了眼墻上的鐘點,夜里一點半。想去摸兜里的手機看老婆有沒有打電話來,才發(fā)現(xiàn)褲子被脫掉了。他只穿了上身一件保暖內(nèi)衣,下身短褲,是他每天睡覺時穿的衣服。自己脫的還是女人幫他脫的?男人苦思冥想,沒有結(jié)論。他還刻意翻了個身,女人仍一動不動,只有呼吸快了半拍。

        他決定離開,試著不驚動女人,摸黑找地上脫下來的衣服褲子穿。但逐漸放慢了速度,當(dāng)女人的呼吸還是一樣平靜時,他突然產(chǎn)生了強烈的好奇。顯然,是他喝醉了,摸錯了門。他沒有帶鑰匙的習(xí)慣,在家都是妻子半夜給他開門。女人在給他開門時,一定和他有過照面,卻為什么還給他開了?他不再有動作,也是腦袋還暈,穿戴好后,人坐在床沿上,思量要不要跟女人解釋幾句。她醒著,他可以確定,黑夜里她一直靜靜地聽他在做什么。屋里陳設(shè)挺多,梳妝臺上化妝品沒幾樣,都是小瓷人小瓷狗,窗臺上也有好些,像孩子玩的東西。女人心思單純,他這么想,更加不好意思,側(cè)身去看,她露出來的半張臉上一點兒褶皺都沒有,皮膚在月光下細(xì)白柔軟。他又決定什么也不說,起身躡手躡腳地把臥室門帶上,走出她家。男人回到自己家,老婆給開門,夫妻倆沒聊什么話。男人平日總是這個鐘點酒氣熏天地進(jìn)家門,老婆已經(jīng)習(xí)慣,他們很快回到熟悉的臥室床上,老婆打起了鼾。他睡不著,眼前總是出現(xiàn)女人的白胳膊,以及她在人工湖前遇著他時裊裊婷婷的身姿。

        幾年后,他和薛叔叔在小酒館里把這件事講出來,兩個男人內(nèi)心都有微妙的觀感。薛叔叔問的正是鄰居始終沒想通的,那晚,女人為什么開門?為什么允許他上床?為什么一動不動,不叫人不報警?他們撫摸著各自酒杯的外緣,凝望彼此的眼睛。人到中年,眼珠都不單被酒催出了紅血絲,還催出了懷疑和膽怯。倆人提出一個解釋,推翻一個解釋。最后鄰居把酒賬結(jié)了,說是辛苦薛叔叔給他的車忙活一回。出店門前,他們還肩膀貼肩膀,邁出門檻,經(jīng)風(fēng)一吹,兩人也就吹散開。他只想出一句解釋,薛叔叔如今說,女人誤會了他。至于是怎么讓女人誤會他的,鄰居沒交代,但可以猜想,誤會必須由兩人共同制造,才會出現(xiàn)。

        我爸起身了,他沒想加入我們的故事會,自己摩挲把臉,上樓去睡。體重在那兒,樓梯被他踩得一步一嘎吱,也是在提醒我們更深露重,該休息了。老姨對薛叔叔說,咱也到這兒吧,各回各屋。薛叔叔溫順地點頭。老鄭在我面前打個響指,提醒我別入迷了,他這一做,讓所有人想起我,想起這些故事原本是給我做素材用的。我媽想讓我說說,都有些什么看法。我知道她不在乎我有什么看法,作為這些人里的大姐,她只想圓滿散個會。如果能順帶解決我和薛叔叔之間的齟齬,那會更好。不知為何,我不想讓今夜太快過去,我的想法開始轉(zhuǎn)變,有東西在突入我的內(nèi)心。挺好。引人遐想的四個故事,我說,向薛叔叔舉起酒杯。他有點兒沒反應(yīng)過來,他杯里只剩薄薄的底。他想倒?jié)M,我勸不用,就這樣,輕碰一下。我和薛叔叔面對面看著,長久的不對視造成印象里的陌生感,他此刻真像個酒館里的陌生人。我們都抿了一口,薛叔叔又續(xù)一杯,那是最后一杯酒了,琥珀色的液體在杯子里閃著微光。時間進(jìn)入新的一天,午夜已經(jīng)過去,我眼中那些錄像帶的殘留畫面也越來越像錄像帶。薛叔叔說,對你有幫助就行。他說這話時,我媽和老姨都上樓去洗漱,老鄭在默默收拾桌子。我面前的酒杯也被收走,薛叔叔示意我,可以點根煙。我點了,這是我第一次在家人面前抽煙,此刻他無疑是我的家人。他看著我手上的火星說,不用非得找原因。我把用完的打火機扔給他,說,有理解,也行。

        老鄭滿足地抱著我,他很快入睡,習(xí)慣的睡姿是下巴抵著我的頭。我注視著夜色里的房間,想象在另外倆屋,另外兩對夫妻,我這些司空見慣的家人,是如何陪伴彼此入睡。我曾在少女時夢想過的婚姻,還無法得來確鑿的判斷,直到今夜,在酒精的作用下,和老鄭相伴多年的畫面一幅幅閃過,像一次展示用的PPT,斷裂著,顯示若有似無的勾連。使我迷戀的,正是那些勾連不住的東西,那些生活里的縫隙。昨天,我剛剛從夢幻步入現(xiàn)實,今夜又再從現(xiàn)實摔進(jìn)夢幻的手掌,它穩(wěn)穩(wěn)地接收我,好似這才是一個真相。老鄭很好,我親吻他的下巴頦,當(dāng)他入夢的時候,他不是我的丈夫,不是任何人。我們無不如此。

        早上四點多,我睜開眼,聽見隔壁已有刻意放低音量的許多動靜。天還黑著,感覺是昨夜的延續(xù),而分明已是新的一天。我父母和老姨他們都在收拾行李了,他們必須在五點前出發(fā),才能在入夜前趕回老家,不影響第二天的工作。老鄭陪我起床,他明顯還有困意,堅持和我一起下樓去送。見到我倆,他們都有些吃驚,我媽上前給我一個深深的擁抱。

        和老鄭一起,看他們的車子離開,黑B牌照逐漸消失在街燈亮著的安靜路面上,再回到別墅,四處空曠,只有我媽用完沒關(guān)緊的水龍頭,還滴答著聲響。老鄭勸我上樓再睡會兒,我們的航班在中午,時間足夠來個回籠覺。我想去這樣做,但幾分鐘后,我就又在他睡著時走下了樓梯。清晨終于來到,落地窗外有了白色的光影,把窗簾拉開,屋里漸歸明亮。我坐在昨晚我們講故事的餐臺邊上,點了根煙。想此刻我的家人已馳騁在寬闊的國道,我爸和薛叔叔換手開車,老媽和老姨坐后排,嗑她們永遠(yuǎn)嗑不完的瓜子兒,聊兒女那點兒事。話題一定會聊到昨天,不,已是前天了,婚禮上的種種。不同空間里,我們回憶著同一件事,孩子們在新房跑來跑去,我穿著累贅的婚紗,坐在撒滿玫瑰花瓣的大床上,不耐煩地等老鄭快一點兒闖門。他朝我送出捧花時,我利落地接了,他問我有沒有通過對他的考驗,我脫口而出,趕緊地吧。滿屋都是笑鬧的呼聲時,薛叔叔始終旁觀地站著,我余光瞥他,他似乎和我一樣在驚訝。人群往外退出,我視線追索著他腳上那雙亮熒光的運動鞋,攝影師讓笑一下,我就笑了。

        老鄭下樓時天光大亮,發(fā)現(xiàn)我仍在抽煙,他的腳步在樓梯上停了一下。煙從煙盒里抽出,他也坐下點一根,倆人手指尖的兩簇火,不能離得更遠(yuǎn)。屋里沒聲,陽光和平地照著,一切陳設(shè)都被照出舊跡象。他問我是不是更討厭薛叔叔了,我沒答案。他讓我在他身上靠一會兒,我一宿都沒怎么睡,其實他知道。和我一樣,他什么都知道,我們只是不擅長徹底去傾訴。

        作者簡介>>>>

        楊知寒,作品見于《人民文學(xué)》《當(dāng)代》《花城》等。獲蕭紅青年文學(xué)獎、人民文學(xué)新人獎、鐘山之星佳作獎、丁玲文學(xué)獎等。出版小說集《一團(tuán)堅冰》。

        [責(zé)任編輯 黑 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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