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人就是蘭。我第一次聽到關于她的消息,便是她的死訊。
小城的河里有一具浮尸,已經(jīng)被冬日里寒冷的河水泡得發(fā)白、浮腫。直到尸體浮起來,才被打撈上岸。我見到蘭的時候,她雙眼緊閉,臉色從容又似乎有淚停留在眼角,整個人都像是水做的,一碰就會灑一地。
很久沒有人來認領,也沒人當場認出蘭。河水并不湍急,加上下游不遠處建了水壩,因而水面異常平靜,卻帶走了人的心,讓人生畏。
河堤兩岸的圍欄上裂縫隨處可見,白色的漆已經(jīng)暗黃,掉了幾塊水泥之處看得見生銹的鋼條。
沒一會兒,人們圍了上來,似乎對此事非常關心,盡管他們當中很多人跟我一樣,是第一次見到蘭。
“我猜不過二十來歲。”她衣著年輕。如果不是河水浸泡的緣故,應該很容易辨識出她的年紀。
“好死不如賴活,如果是我……我不會去尋短見?!憋L吹起男人的頭發(fā),他把脖子盡力地縮進不厚的棉服,腿冷得直打哆嗦。
很快,男人女人們的聲音便交織在一起,十分雜亂。
“人人都有命數(shù),命該如此?!甭犔煊擅闪松宵c年紀的人的信仰,在其他場合,我也曾見識過。不過面臨這樣的事情,不難讓大家去相信命,蘭不像是個天生的傻子。
“嗯,是有這樣的說法,三分天注定,七分……看造化?!?/p>
“命嗎?哦……說起來人的命很多時候還真不如牲口的命?!币粋€人指著路過的流浪狗說道。他捏緊拳頭向那只流浪狗挑釁,流浪狗轉(zhuǎn)過頭嗷嗷地叫著。
“真是怪事,這樣的事時有發(fā)生?!睋?jù)我所知,跳河自殺的人不少,多數(shù)是年齡尚輕的少男少女。
滿頭白發(fā)的人更喜歡扎堆在一起,嘰里咕嚕地說,并不時搖頭表示惋惜與心痛,有時候又用手指向蘭。他們理所當然該懂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的感受。
據(jù)傳言說,此前幾天她爸一直在打聽她的消息。我不敢確定。
“這像是一場謀殺?!币粋€人發(fā)了瘋似的說了一句,眼里透露著絕望。由于毫無根據(jù),警戒線內(nèi)有人聞聲向外望了望。
“還沒有什么證據(jù)……”
“這么年輕的姑娘……倒是沒有什么想不開的。”
“除了為感情,我想不出別的?!边@讓很多人表示贊同。
“我說的是這條河……并且,我指的是,每一場自殺事件無疑都是一場謀殺。”那個人語氣低沉下來,故作輕松地撇了撇嘴。
“哦……確實,這條河殺死過數(shù)不清的人。謀殺?倒是頭一回聽說?!?/p>
“我從小怕水,并被禁止去玩水,所以我永遠沒有機會去河里洗澡。”
“因此……你這一生排除溺水的死法。”有人開起玩笑來,引得大家會心一笑。
蘭剛從外地回來,至于她為什么忍心離她爸而去,人們不得而知,議論紛紛。
過了好一會兒,蘭的爸爸才到現(xiàn)場,整個人無精打采,嘴角微微咧開,鼻梁兩側(cè)的溝壑留有一些淚痕,黝黑黝黑的臉閃出油光。
他說他是蘭的爸爸,他很難接受蘭的離世,接著他抽泣了幾聲。
突然空氣凝固了一般,像一場葬禮,一切聲音都清晰地暴露在人們耳中。很多人和我一樣,一言不發(fā),駐足在原地,兩只腳仿佛在地上生了根,偶爾有了麻木之感。
我心里產(chǎn)生了其他的念頭,卻實在想不起來是什么。又突然想到在農(nóng)村見過豬掉進糞坑死掉的樣子,但是親眼見到人的浮尸還是第一次,盡管住在城市里,每天都有很多人因為各種原因自殺身亡。
我在人群的外圍,個子矮小又擠不進去,在人縫中踮起腳尖才能看見里面的情況。自稱是蘭爸爸的人與警察淡淡地談了幾句,警察透露出驚訝的神色,似乎什么也沒能從這個男人口中問出。
尸體周邊的一攤水打濕了地面,蘭安詳?shù)靥稍跐皲蹁醯牡厣?,永遠不會再說話。人們永遠也無法破解她的死亡之謎。在那么一刻,白布蓋住了蘭的全身。蘭爸爸失落地走出人群,他的背影就這樣逐漸消瘦起來。
“我看他不像是蘭的爸爸?!比藗冊谒澈蠼活^接耳地竊竊私語。
“這里不會有蘭的爸爸?!庇腥擞终f。
[責任編輯 田雙伶]
劉佳,1998年生,重慶人,畢業(yè)于西藏民族大學,在《微型小說選刊》《中國青年作家報》等報刊發(fā)表過小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