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沛
流 逝
萬物有流逝之美。
一段段過往,在一幀幀舊照片中
醒著,它們睜大雙眼。
小路翻山越嶺,將瘦骨嶙峋的
前世今生和迷途的蔥蘢拖向野山。
風(fēng)滑向指尖,一閃即逝
茫然的遠方在追問中
彎下腰身,跪倒在無盡的綿延里。
我需要重新抓住流逝者的美學(xué)
緘默于萬物的各安天命。
月光下,造物主的涼薄披散著
世間的隱秘因驚悸而微微晃動
光陰在頭頂盤旋,一切固執(zhí)之物
在不知不覺中,歸于靜寂。
河 灘
很多時候,河流會挪動身子
讓陽光曬一曬裹挾在體內(nèi)的礫石
或那些卡在十字路口的骨釘
河灘是最靈動的沙畫。流動的河水
創(chuàng)造了它。在完美的構(gòu)圖里
你可以看到流水的指紋和思考
甚至兩種不同質(zhì)地的事物
在時間的波浪中,相互妥協(xié)的痕跡。
天空也是一望無際的河灘
它有精美的圖案,風(fēng)代替河流
將云彩和日月星辰,堆積在
浩瀚穹窿之上。而繁星閃爍的銀河
則只在晴朗的夜空出現(xiàn)
它有可能是被雷霆和閃電
刻意遺棄在河岸上的小片灘涂。
鵝卵石
鵝卵石裸露在河岸。世界上
居然有這么多不愿隨波逐流之物
即使暴尸荒野,也要用唯余的硬骨
與流水抗衡。如果流水胸中
有了塊壘,它會選擇稍作停頓
或者繞道而行。冥頑不化的鵝卵石
可能會令河流中的微瀾無所適從
但它也許可以分出很多條徑流
切割、分解、包圍那片沙洲
如果你站在遺世獨立的鵝卵石中
會發(fā)現(xiàn)我們骨頭里的鈣質(zhì)
正在一層層剝落,并快速沙化。
山風(fēng)穿過石林的肋骨
有太多不可見的事物
被山風(fēng)取走了。山風(fēng)不停地吹
它們隨意雕刻,或者暴虐占有。
在石林體內(nèi),它們構(gòu)筑巢穴
這些不規(guī)則的孔洞
是山風(fēng)的形狀,是山風(fēng)將自己
移入寡言的石頭里的形狀。
山風(fēng)在石頭的肋骨里嗚咽
它們在自己的雕刻里傷痕累累。
當我們在石林上攀爬
穿過山風(fēng)藏身的隱秘之地
它們會突然用鋒利的牙齒
快速取走我們身體的一部分。
其實,山風(fēng)永遠都不會知道
它們從石頭里取走的
正是石林身體上纏身的累贅。
尖峰嶺
接近山頂時,周圍的山巒就矮了下去
春風(fēng)蕩開的小徑潮濕難行
踩著腐葉和時光的裂痕,我們一點點
將自己移進松濤深處,移進
昨夜春雨無法自拔地顧影自憐
山頂空茫,天空依然有著遙遠的遠方
在這群山啞默的制高點
我寧愿做一枚摁進穹窿的釘子
被大地猛烈擊打,成為尖利的山峰。
梨 花
視野開闊,光陰如此犀利
拾級而上,我的身體將風(fēng)景抬高。
我們都是過客,帶著梨花的憂傷
梨花為自己折出命運的經(jīng)緯線。
白色漫無邊際,有誰皓首窮經(jīng)
滿園的低語像你喋喋不休的生活。
人生其實又何嘗不是一朵梨花
老去或凋謝,正是生命的全部。
天空無云,放大的世界不斷涌向虛無
人流熙攘,只為看一次雨后的梨花。
窗 戶
窗戶緊閉。透過玻璃
我仍能感受到世界在發(fā)生變化。
萬物湊在窗前,將悲歡壓得很低
百花從不單獨為誰吐蕊或凋零
雀鳥的叫聲有時比針尖還細
仿佛可以輕易穿過人世的老繭
車流排放著尾氣,像夜伸出舌頭
江水也只是流著,并沒因此而放緩速度
忽然,有云朵飄過來
很多很多云朵堆積在天空臉上。
隔著緊閉的窗戶
或許可以在這個世界保持某種獨立
但我回頭看了看
發(fā)現(xiàn)自己仍被深深地裹挾于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