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劍華
(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院,四川 成都,610041)
20世紀以來,中國考古界曾有過多次重大考古發(fā)現(xiàn),從廣闊的時間和空間上顯示了中華文明的源遠流長和燦爛輝煌。廣漢三星堆的考古發(fā)現(xiàn),更是舉世矚目,成了20世紀世界考古史上一道最絢麗的光彩。
眾所周知,古蜀的歷史因為缺少文獻記載,而被長期籠罩在傳說的迷霧之中。譬如,揚雄《蜀王本紀》和常璩《華陽國志》記述的蠶叢、柏灌、魚鳧、杜宇、鱉靈五代蜀王事跡都極其簡略。三星堆出土的大量珍貴文物揭開了古蜀王國的神秘面紗,從此以后再也不是一個虛幻的影子?!靶Q叢和魚鳧,開國何茫然”的感嘆,終于被考古發(fā)現(xiàn)的巨大驚喜所取代。三星堆出土文物的精美程度,數(shù)量的龐大,種類的繁多,文化內涵的無比豐富,以及其展示的鮮明而自成體系的地域文明特色,都是罕見的。湮沒數(shù)千年之久的古蜀青銅文明,真實地展現(xiàn)在我們面前,竟然是如此燦爛輝煌。
三星堆出土的眾多青銅造像
三星堆青銅文化中最具代表性的,是出土了數(shù)量眾多的青銅造像群。先民們鑄造這些青銅造像群,顯然不是簡單的游戲之作,而是表達了古代蜀人豐富多彩的意識觀念和傳統(tǒng)習俗,具有強烈而濃郁的象征意義,展現(xiàn)了與眾不同的極富特色的文化內涵。我們知道,黃河流域夏商周時代的帝王貴族們是用青銅禮器,特別是九鼎來象征統(tǒng)治權力和等級制度的。青銅禮器在器銘中通常稱為彝、尊,據《說文解字》解釋,大都為常設于宗廟中的祭器。在中國奴隸制時代,祭祀是極其重要的事情。殷商王朝祭祀上帝和鬼神,以及祭祀祖先,視為貴族們社會生活中的一件大事。與中原殷商時間大致相同的三星堆古蜀王國,祭祀活動同樣盛行,是社會生活中最重要的主題內容,而且同樣祭祀鬼神,祭祀祖先。但在祭祀方式以及神權與王權的象征表現(xiàn)方面,又有著極大的不同。三星堆也出土有青銅器物,如銅尊和銅罍,但數(shù)量不多,占據主導地位的則是鑄造精美數(shù)量眾多的青銅人像。這些翔實的考古資料告訴我們,古蜀王國顯然不是依賴和利用青銅禮器來維護等級制度和統(tǒng)治秩序的,而是精心鑄造了大量代表大巫(蜀王)和群巫(各部族首領)以及神靈偶像的青銅造像,并賦予這些生動逼真的造像以豐富的象征含義,供奉于宗廟或神廟之中,或陳設于祭臺之上,進行規(guī)模宏大的祭祀活動。古蜀王國統(tǒng)治階層所控制的神權與王權便正是通過這些青銅人物造像群而強烈地顯示出來,而這顯然也正是古蜀王國維護等級制度和有效統(tǒng)治各部族的奧妙所在。
三星堆古蜀王國用青銅造像群作為祭祀活動和日常供奉的主體,中原殷商王朝用青銅彝器作為等級象征與祭祀供奉的宗廟常器,這應是古蜀文化和商文化最大的區(qū)別。這種區(qū)別,不僅表現(xiàn)在祭祀形式上,而且也反映在祭祀內容上,以及祭祀活動進行的過程中。若從深層分析,這也充分展現(xiàn)了古蜀王國與殷商王朝在國家體制、統(tǒng)治形式、政權性質、社會結構等諸方面的差異。早期的古蜀社會由于長期小邦林立,因而在文明早期階段經歷了由部落聯(lián)盟到酋邦社會的演進,從而形成了共主政治局面的出現(xiàn)。從三星堆考古發(fā)現(xiàn)提供的大量資料來看,古蜀王國也已形成明顯的階級分化。權力和財富都為統(tǒng)治階層所控制,但其社會形態(tài)與制度則與殷商王朝有所不同,很可能正像一些學者所提出的,實施的是“共主制”或“酋邦制”。由此可知,地處長江上游內陸盆地的古蜀國在當時是一個獨立發(fā)展的繁榮強盛的王國,無論在政治上、經濟上、文化上都自成體系。但古代蜀人并不封閉,和黃河流域殷商王朝以及周邊其他區(qū)域在經濟與文化上有著源遠流長的交往和相互影響。
三星堆出土的青銅造像群,充分顯示了古代蜀人在青銅造型藝術方面的獨創(chuàng)性,展現(xiàn)了杰出的才智和高超的技藝,具有濃郁的古蜀特色。三星堆出土的陶器“將軍盔”,是熔銅用的坩堝,這種容積不大的坩堝,在熔化銅液和澆鑄大型青銅造像和青銅器物時,需要很多技術熟練的工匠一起操作互相配合同時進行才行。這說明古蜀國當時已擁有大型鑄銅作坊,還有采礦、運輸、后勤人員與之協(xié)作,提供保障,可見當時的手工行業(yè)已有明確的分工和完善的管理。無論從冶金水平或是從制作技術上看,三星堆青銅文明與同一時期的殷商文明青銅器處在共同的水平線上,相比毫不遜色,并顯示出了自身的鮮明特點。顯而易見,古蜀王國也是中國冶金術起源最早并成功發(fā)展的若干個中心之一。
三星堆出土的金杖與玉器,也顯示了古蜀與殷商在文化內涵方面的差異。殷商王朝日常的巫術活動主要是占卜,從文獻記載看,殷商王朝已設有掌占卜之官,如《周禮·春官》中就記載了負責祭祀與占卜的各項官職。甲骨文中最常見的掌占卜的官是貞人,從武丁到帝辛(紂王)時,據統(tǒng)計有120個左右。古蜀王國就不一樣了,考古發(fā)現(xiàn)很少有占卜的材料,而象征大巫和群巫主持的祭祀活動則占據著主導地位。三星堆出土的大量玉石器,其使用方式和象征含義,也有著古蜀王國自己的濃郁特色,與殷商王朝的禮制有著明顯的不同。比如三星堆出土的大量玉琮和牙璋之類,在祭祀活動中的作用,顯然是和青銅人物造像群密切聯(lián)系在一起的。青銅人物造像群在祭祀活動中占據著絕對的主導地位,而玉石器則是從屬性的器物。金杖也一樣,它可能是權力的象征,也可能是祭祀用的法器,如同有些學者們所解釋的,但它也是從屬于青銅人物造像群的器物。金杖上的人頭像,二號坑出土一件玉璋上的人物圖案,都展現(xiàn)了人物造像這一主題。玉璋上的幾組人物圖案,更是生動地表現(xiàn)了巫師祭祀的場景,洋溢著濃郁的古蜀文化特色。
青銅人物造像群在三星堆古蜀文化中占據著突出而重要的主導地位,這不僅說明了古代蜀人對人物造像的偏愛,也顯示了他們特別擅長于形象思維,具有極其豐富的想象力和高超的青銅鑄造技術。三星堆青銅人物造像群,還為我們研究古代蜀人的來源與族屬問題提供了重要資料,揭示了古蜀王國是由蜀族和其他結盟部族構成的共同體,在信仰觀念和祭祀方式上都與眾不同獨具特色。三星堆青銅人物造像群表現(xiàn)的是以蜀族為主體的多部族形象,應是無庸置疑的。蜀族是古代蜀國的主體民族,而在蜀國的范圍內還應包括和蜀族結盟的其他兄弟民族。蜀王是蜀國的最高統(tǒng)治者,而在蜀國的統(tǒng)治階層中,自然也包括其他結盟部族的首領。所以古代蜀國在舉行大型祭祀活動的時候,既有華貴顯赫群巫之長(蜀王),又有威武軒昂的群巫(各部族首領),還有蜀族和各部族共同崇拜信仰的神靈象征。三星堆青銅人物造像群所表現(xiàn)的,便是這樣一個生動精彩的場景。
概括起來說,作為長江上游的一個重要文明中心,三星堆考古發(fā)現(xiàn)揭示的古蜀文明有幾個顯著特點:一是源遠流長,高度發(fā)達;二是自成體系,具有鮮明的地域特色;三是在南方文化系統(tǒng)中有著重要的作用和強大的影響;四是和中原文明保持著密切的關系,在不失主體的文化交流中吸納融匯了許多外來文化因素;五是展現(xiàn)出百科全書式的豐厚文化內涵,特別是獨樹一幟的青銅文明,在滿天星斗多源一統(tǒng)的中華文明起源和發(fā)展進程中寫下了神奇的一頁,提供了重要的例證。值得強調的是,燦爛的三星堆青銅文明,反映出當時的古蜀王國已擁有高超復雜的制造技術和繁榮強大的生產能力。三星堆青銅造像群還反映了古代蜀人獨特的審美心理和豐富的想象力,不僅是中國古代藝術發(fā)展史上的輝煌杰作,也在世界美術史上譜寫了新的篇章。在世界雕塑史上,古埃及、古希臘、古印度、兩河流域美索不達米亞地區(qū)等,在雕塑藝術方面都有悠久而又輝煌的歷史。也正是由于古希臘和古埃及在人物雕像藝術方面的絢麗景觀,而使西方學者忽略了中國等世界東方國家在人物雕像方面的成就,甚至認為中國古代雕塑主要表現(xiàn)在器物裝飾上。自從有了三星堆青銅人物造像群的考古發(fā)現(xiàn),則有力地糾正了這一偏見,說明古老的中國同樣在人物雕像藝術方面有著悠久的歷史,曾經鑄造出了大量神奇精美的千古杰作。
由于古代“內諸夏而外夷狄”文化觀念的影響,自上古以來即盛行中原諸夏王朝為正統(tǒng),很長時期都將中原視作唯一的文明中心。隨著考古新發(fā)現(xiàn)提供的豐富資料日益增多,中華文明起源呈現(xiàn)為滿天星斗、多元一體的格局已為學術界所公認。三星堆考古發(fā)現(xiàn)便為中華文明起源多元論提供了重要佐證,揭示了古蜀國就是長江上游的一個重要文明中心。蘇秉琦先生曾指出:“四川盆地是一個相對獨立的文化區(qū)”,“四川盆地不僅有著源遠流長的自成一系的古文化,而且在三、四千年前,這里已有了既同中原夏商文化有明顯聯(lián)系,又獨具特征、高度發(fā)達的青銅文化?!雹偬K秉琦:《迎接中國考古學的新世紀》,載于《華人·龍的傳人·中國人——考古尋根記》,沈陽:遼寧大學出版社,1994年9月第1版,第244頁。
三星堆考古發(fā)現(xiàn)告訴我們,古蜀文明具有自成一系的鮮明特色,與中原文明在許多方面都有所不同。這種不同或差異,不僅表現(xiàn)在禮儀制度、觀念習俗、宗族或部族構成、社會生活、藝術情趣等諸多方面,而且也表現(xiàn)在農業(yè)生產方式上。中原是旱地農業(yè)起源的核心地區(qū),中國南方長江流域是稻作農業(yè)起源地之一。應該說,正是由于史前時期就形成了南北兩大農業(yè)經濟文化區(qū)和兩種農業(yè)體系,從而促使和形成了南北文化體系發(fā)展的各具特色。古蜀文明作為南方文化系統(tǒng)長江上游的一個重要文明中心,雖然與中原文明有著許多明顯的不同,同時又有著比較密切的關系。無論是從文獻記載或是從考古資料看,古蜀文明與中原文明的密切關系,相互之間的文化交流和影響,都是源遠流長的。
上古時期已有黃帝和蜀山氏聯(lián)姻的記述,夏禹治水曾多次往返于岷江流域和黃河流域,《尚書·禹貢》對此有較多的記載,有學者提出了夏禹文化西興東漸的見解。考古資料也揭示了三星堆遺址第二期所出器物與中原二里頭文化之間的關系,譬如三星堆遺址出土的陶盉同二里頭的陶盉,除了陶質和大小以外,幾乎沒有太大的區(qū)別。又如陶豆,基本上也同二里頭文化的一樣。還有三星堆出土的“將軍盔”,即熔銅的坩鍋,其形狀同殷墟第一期的非常相似。這些都說明了古蜀文明與中原文明源遠流長,與夏商關系十分密切。
三星堆一號坑與二號坑的年代相當于殷墟中期與晚期,出土的大量珍貴文物中既有典型的蜀文化特征的青銅造像群,又有來自中原的一些青銅尊與青銅罍,還有來自溫暖海域的大量海貝,充分說明了殷商時期古蜀文明的燦爛輝煌,同時也揭示了古蜀與中原的聯(lián)系,以及古蜀和周邊區(qū)域的文化交流與商貿往來。商周之際,古蜀曾出兵參加了武王伐紂的軍事行動,《尚書·牧誓》記述協(xié)助周武王伐紂的有“庸、蜀、羌、髳、微、盧、彭、濮人”。②《尚書正義·周書·牧誓》,阮元??蹋骸妒涀⑹琛飞蟽?,北京:中華書局影印出版,1980年9月第1版,第183頁。這些都是比較大的部族,才有實力出兵參與伐紂。其中的蜀國由于疆域的遼闊和物產的豐富,其勢力顯然是當時西南眾多部族中最為強盛的?!稇?zhàn)國策·秦策一》就說“夫蜀,西僻之國,而戎狄之長也”。①繆文遠:《戰(zhàn)國策新校注》(修訂本),成都:巴蜀書社,1998年9月第3版,第91頁。三星堆出土器物中,如果說陶盉陶豆是接受了二里頭文化的影響,那么銅尊銅罍則顯示出受到了殷商青銅禮器的影響。這起碼說明兩點:一是古蜀與中原的文化傳播與交流在夏代甚至更早就開始了;二是這種文化傳播和交流在殷商時期變得更加密切了。
河南偃師二里頭文化遺址出土的陶盉
三星堆遺址出土的陶盉
古蜀與中原的關系,特別是古蜀王國與夏商周三代的關系,歷來是學術界討論的一個熱門話題。從文獻記載看,晉代常璩《華陽國志》卷十二說:“孔子‘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竊比我老彭?!瘎t彭祖本生蜀,為殷太史?!雹诔h匙瑒⒘招Wⅲ骸度A陽國志校注》,成都:巴蜀書社,1984年7月第1版,第897頁??鬃铀?,見《論語·述而篇》。關于老彭,《世本》中有“在商為藏史”之說,《大戴禮記》卷九亦有“商老彭”之稱。顧頡剛先生指出:“老彭是蜀人而仕于商,可以推想蜀人在商朝做官的一定不止他一個。古代的史官是知識的總匯,不論自然科學和社會科學他應當都懂。蜀人而作王朝的史官,可見蜀中文化的高超。古書里提到蜀和商發(fā)生關系的,似乎只有《華陽國志》這一句話??墒墙鼇砭筒蝗涣恕W詮募坠俏某鐾?,人們見到了商代的最正確的史料,在這里邊不但發(fā)見了‘蜀’字,而且發(fā)見了商和蜀的關系?!雹垲欘R剛:《論巴蜀與中原的關系》,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1年5月第1版,第19頁,第31頁。除了殷墟卜辭中有許多蜀的記述,在陜西岐山鳳雛村西周遺址中出土的大量甲骨卜辭中也有蜀字。文獻史料還記載,春秋時期有一位名叫萇弘的蜀人,擔任過周室的史官,博學多才,也很有名?!蹲髠鳌窂恼压荒甑桨Ч昃陀泻芏嚓P于萇弘為周大夫的記述??鬃佑谥芫赐醵辏ㄇ?18)來到成周,恭敬地拜訪了萇弘,向萇弘求教韶樂與武樂之異同。司馬遷《史記·樂書》對此就做了記載。④司馬遷:《史記》第4冊,北京:中華書局校點本,1959年9月第1版,第1228頁。《孔子家語·觀周》亦載:孔子“至周,問禮于老聃,訪樂于萇弘?!雹菀姟栋僮尤珪飞蟽?,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98年8月第1版,第7頁。韓愈《師說》中曾說:“圣人無常師,孔子師郯子、萇弘、師襄、老聃。”⑥見《全唐文》第3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12月第1版,第2500頁??梢?,萇弘為孔子之師,已成為后來文人們津津樂道的一個典故。蜀人萇弘在春秋時期做周朝的史官,連孔子都要向博學多才的萇弘請教,也說明當時蜀地文化的繁榮,才能涌現(xiàn)萇弘這樣的人物。這些史料記載,都說明了蜀地與中原在商周春秋時期的關系應該是比較密切的。
考古發(fā)現(xiàn)對此也給予了充分的印證,三星堆出土的青銅尊、青銅罍等形制,玉石器中的璋、戈等形制,都顯示出對商文化的模仿,反映了商文化對蜀文化的影響,說明了這是古蜀與中原經濟文化交往的結果。值得強調的是,古蜀與中原的文化交流是不喪失主體的交流。三星堆出土器物告訴我們,在接受商文化影響的時候,以高超的青銅雕像造型藝術為代表的古蜀文化特色始終占據著主導地位。這應是我們客觀認識和正確評價三星堆古蜀青銅文明和中原殷商青銅文明相互交流影響的關鍵所在。
三星堆古蜀青銅文明與中原青銅殷商文明之間的交往,可能有水陸兩途,而順長江上下則是一條主要途徑。徐中舒先生認為:“古代四川的交通有棧道和索橋,并不如想象的困難,而且長江由三峽順流東下,更不能限制習慣于水居民族的來往”??脊懦鐾临Y料顯示:“從黑陶遺物陶鬹、陶豆出土地址的分布,可以清楚地看出古代四川與中原地區(qū)的聯(lián)系,其主要道路應是沿江上下的?!雹咝熘惺妫骸墩摪褪裎幕罚啥迹核拇ㄈ嗣癯霭嫔?,1982年4月第1版,第3-5頁。李學勤先生也認為:“以中原為中心的商文化向南推進,經淮至江,越過洞庭湖,又溯江穿入蜀地。這很可能是商文化通往成都平原的一條主要途徑?!雹倮顚W勤:《商文化怎樣傳入四川》,《中國文物報》1989年7月21日。從三星堆出土的青銅器看,和湖北、湖南所出類同,也是很好的證據。來自于中原王朝的青銅文化,曾對南方地區(qū)進行了較為強勢的傳播,在安徽、湖南、三星堆出土的青銅尊與青銅罍,就展現(xiàn)了商文化的傳播和影響。
河南鄭州商城出土的青銅牛首尊
三星堆二號坑出土的青銅尊
三星堆一號坑出土的青銅龍虎尊
安徽阜南出土的銅尊
三星堆二號坑出土的銅罍
湖南岳陽出土的銅罍
古蜀文明與中原文明的交流,北經漢中之地或通過隴蜀之間也是一個不可忽視的途徑。西周初武王伐紂,聯(lián)合西土八國會師牧野,古蜀國人馬就是由這條途徑參與征伐行動的。在開明王朝開鑿石牛道之前,古蜀國北面的交通顯然早就存在了,文獻記載和考古出土資料都為此提供了印證。揚雄《蜀王本紀》中有“蜀王從萬余人東獵褒谷”的記述,②《全漢文》卷53,嚴可均校輯:《全上古三代秦漢三國六朝文》第1冊,北京:中華書局影印出版,1958年12月第1版,第414頁。這種大規(guī)模的行動也是對這種交通情形的一個說明。《華陽國志·蜀志》中說杜宇時期“以褒斜為前門”,開明三世盧帝“攻秦至雍”。褒斜即褒谷與斜谷,在漢中之北的秦嶺山脈,雍城則在秦嶺之北的寶雞,③參見任乃強:《四川上古史新探》,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6年6月第1版,第96頁?;蛘f在今陜西鳳翔縣南,④見常璩撰,劉琳校注:《華陽國志校注》,成都:巴蜀書社,1984年7月第1版,第186頁注文。都說明了古蜀國北面的交通狀況。根據司馬遷《史記·貨殖列傳》所記,有學者認為:“是時雍蜀之間已有商業(yè)之發(fā)展。下至石牛道之開鑿,以蜀繞資用,南御滇僰,西近邛笮,棧道千里,無所不通。”⑤鄧少琴:《巴蜀史跡探原》,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3年6月第1版,第156頁。從考古發(fā)現(xiàn)看,陜南城固出土的銅器物群中,既有屬于殷商文化的器物,如鼎、尊、罍、瓿、簋、戈、鉞等;又有屬于早蜀文化的器物,如青銅面具、鋪首形器,以及陶器中的尖底罐等。這也說明殷商時期陜南是商與蜀接壤,兩種文化交錯共存的邊緣地區(qū)。三星堆出土的銅罍與城固出土的銅罍在器形和紋飾上都相似,顯然便是兩種文化交流的結果。在陜西寶雞地區(qū)茹家莊、竹園溝、紙坊頭等處發(fā)掘出土的一批西周時期國墓地,呈現(xiàn)出一種復合的文化面貌,也是很好的例證。⑥參見盧連成,胡智生:《寶雞國墓地》,北京:文物出版社,1988年10月第1版,上冊第6頁,下冊彩版二三。值得注意的是,茹家莊一、二號墓出土的青銅人,那夸張的握成環(huán)形的巨大雙手,完全繼承了三星堆青銅立人像雙手造型的風格;也充分說明古蜀青銅文明在與殷商青銅文明接壤的地方產生了重要影響,留下了富于古蜀青銅文明特色的遺存。
寶雞茹家莊 國墓地出土的小型青銅人像
三星堆出土的大型青銅立人像、獸首冠青銅人像
三星堆一號坑出土的模仿商文化的禮器,數(shù)量較少,只有龍虎尊、羊首犧尊、銅瓿、銅盤等。二號坑出土的禮器種類和數(shù)量都大為增多,據發(fā)掘報告介紹有圓尊8件、圓尊殘片3件、方尊殘片1件、圓罍5件、圓罍殘片2件、方罍1件等。據一些學者研究,一號坑相當殷墟早期,二號坑相當殷墟晚期。顯而易見,隨著歷史的發(fā)展,古蜀青銅文明與殷商青銅文明的交流也比以前增多了。如果我們再結合彭縣竹瓦街出土的青銅器物來看,中原商周文化的影響,隨著時間的推移而變得強烈了。這顯示的正是中華文明多元一統(tǒng)發(fā)展的歷史趨勢。古蜀青銅文明正是在這個歷史發(fā)展趨勢中間,逐漸融合到了全國統(tǒng)一的文明進程中去。但在三星堆時期,古蜀王國燦爛的青銅文明始終保持著自己的鮮明特色,顯示出其國勢足以與中原殷商王朝相抗衡,是相對獨立同時又有著較為密切的文化與經濟方面的交流往來,是分屬于南北兩個文化系統(tǒng)的文明中心。
總之,古蜀王國與殷商王朝的關系和文化交流,應該給予客觀的恰如其分的認識。古蜀青銅文明接受殷商青銅文明的影響,主要來自湖北、湖南、安徽、江西等長江中游以及陜南地區(qū)。殷商王朝崇尚禮容器,發(fā)展出一套繁復的系統(tǒng),在全世界青銅文明中也是絕無僅有的。古蜀王國也同樣重視青銅,同樣有禮容器,可是禮容器在整個資源運用系統(tǒng)的角色中只扮演次要的角色而已。正是三星堆青銅文明與殷商青銅文明各自所具有的鮮明特色,展現(xiàn)了長江流域和黃河流域南北兩個文化系統(tǒng)的絢麗多彩,隨著相互間的交流融合,從而在中華文明發(fā)展史上譜寫了青銅時代杰出而又輝煌的篇章。
上古以來,我國西南地區(qū)就部族眾多,是世界東方典型的多民族地區(qū)。司馬遷《史記·西南夷列傳》中將巴蜀之外的西南少數(shù)民族統(tǒng)稱之為西南夷,說“西南夷君長以什數(shù),夜郎最大;其西靡莫之屬以什數(shù),滇最大;自滇以北君長以什數(shù),邛都最大;此皆魋結,耕田,有邑聚。其外西自同師以東,北至楪榆,名為嶲、昆明,皆編發(fā),隨畜遷徙,毋常處,毋君長,地方可數(shù)千里”。又說“此皆巴蜀西南外蠻夷也”。①司馬遷:《史記》第9冊,卷116,“西南夷列傳”,北京:中華書局校點本,1959年9月第1版,第2991頁。班固《漢書·西南夷兩粵朝鮮傳》中對此也有相同記述,范曄《后漢書·南蠻西南夷列傳》中也作了相似記載。
古蜀可能是西南地區(qū)最早創(chuàng)建的一個聯(lián)盟之國,或稱為宗主國。常璩《華陽國志·蜀志》說:“蜀之為國,肇于人皇,與巴同囿。至黃帝,為其子昌意娶蜀山氏之女,生子高陽,是為帝嚳〔顓頊〕;封其支庶于蜀,世為侯伯。歷夏、商、周,武王伐紂,蜀與焉。其地東接于巴,南接于越,北與秦分,西奄峨嶓。地稱天府……其山林澤漁,園囿瓜果,四節(jié)代熟,靡不有焉?!雹诔h匙瑒⒘招Wⅲ骸度A陽國志校注》,成都:巴蜀書社1984年7月第1版,第175-176頁。從出土資料看,蜀人確實是一個古老的部族,古蜀的歷史是相當悠久的。古蜀經歷了夏商周的發(fā)展演變,到了春秋戰(zhàn)國時期,古蜀王國的東方有巴國與楚國,北方有秦,這些也都是勢力比較強盛的列國。而在同時期的西南夷區(qū)域,夜郎與滇等,依然是小邦,或者是“邑聚”之類的部族。常璩《華陽國志·南中志》將漢晉時期的夷越之地稱為南中,也記述當時仍是“編發(fā)左衽,隨畜遷徙,莫能相雄長”,③常璩撰,劉琳校注:《華陽國志校注》,成都:巴蜀書社,1984年7月第1版,第335頁。應該是一種比較真實的情形。蜀與滇因為地域相鄰,自古以來就關系密切。古蜀王國通過商賈與周邊少數(shù)民族進行貿易以獲取資源,此類商貿活動既有短程也有遠程,產自于古蜀王國的絲綢、青銅器、巴蜀的鹽巴,以及其他很多物品,便通過商貿輸入了滇國和西南夷地區(qū),有些物品經過遠程貿易還輾轉販賣到了南亞和中亞。與此同時,古蜀王國成熟而高超的青銅鑄造技術,也在商周之后隨著商貿傳入了滇國和西南夷地區(qū)。
通常認為,漢代所謂的西南夷,主要指巴、蜀之外的西南少數(shù)民族,在族屬上包括夷、越、蠻三大系統(tǒng)。例如將氐羌系稱為“夷”,將百越系(包括濮或僚)稱為“越”,將南蠻系苗瑤語族稱為“蠻”??傮w來看,整個西南夷在文化、經濟等方面的發(fā)展都相對滯后。根據《史記》《漢書》《后漢書》《華陽國志》等記述可知,滇國因為當?shù)赜械岢囟妹?,滇池區(qū)域也就是滇國的主要聚居區(qū)。滇和昆明都是云南古代的主要部落聚居之邦,歷史雖久,勢力范圍則有限,對周邊的影響不大,在西南夷地區(qū)長期處于默默無聞的地位,一直到了漢武帝的時候,才受到了中原王朝的注意。同巴、蜀、楚相比,滇確實是一個弱小之邦,僻居一隅,地沃人稀,邑聚而耕,很容易遭到強鄰的侵入。在漢代之前,滇國就曾遭到楚國的入侵并被攻占。據《史記·西南夷列傳》與《漢書·西南夷傳》記載,楚國曾派莊蹻率領軍隊擴張疆域,向西南進兵略取巴國、黔中以西的地區(qū),沒有遇到什么抵抗,便占領了滇國。常璩《華陽國志·南中志》對這段歷史也有記述,《太平御覽》卷一六六與卷七七一,以及南宋葉夢得《玉澗雜書》也都引用了常璩的記載。我們由此可知,莊蹻不僅占據了滇池周圍地區(qū),也占據了夜郎,建立的統(tǒng)治包括了云南與貴州一帶。文獻記載說莊蹻王滇時,“變服,從其俗”,說明了莊蹻的入鄉(xiāng)隨俗、以便同滇國少數(shù)民族和諧相處,有利于加強統(tǒng)治。隨著莊蹻軍隊的侵入和長期駐守于滇,也帶來了楚文化,促進了民族的融合,為滇文化增添了新的內容,這也是不言而喻的。與之相應的是,來自中原與巴蜀的文化也進入了滇國,對滇文化與西南夷地區(qū)也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古蜀與滇的關系,相互之間很早就有了交往。文獻記載杜宇是繼蠶叢、柏灌、魚鳧之后的蜀王,就與來自云南朱提(今昭通)的梁氏女利聯(lián)姻,壯大了力量,從而稱雄于西南地區(qū)。常璩《華陽國志·蜀志》說:“后有王曰杜宇,教民務農,一號杜主。時朱提有梁氏女利游江源,宇悅之,納以為妃。移治郫邑,或治瞿上。七國稱王,杜宇稱帝,號曰望帝,更名蒲卑。自以功德高諸王,乃以褒斜為前門,熊耳、靈關為后戶,玉壘、峨眉為城郭,江、潛、綿、洛為池澤,以汶山為畜牧,南中為園苑?!雹俪h匙瑒⒘招Wⅲ骸度A陽國志校注》,成都:巴蜀書社,1984年7月第1版,第182頁。常璩說的南中就是云南,可見望帝杜宇的蜀國疆域是包括了云南很多地方在內的,說明古蜀王國的統(tǒng)治與影響已經由朱提而擴大到了南中地區(qū)。殷商時期的古蜀王國已經有了燦爛的青銅文明,從銅礦的開采和青銅的冶煉都已形成了規(guī)模,青銅鑄造技術也達到了相當成熟的程度。朱提(今云南昭通)是銅礦蘊藏富足之地,朱提以西的金沙江流域也有大量銅礦,古蜀王國的青銅來源可能有多處,其中之一也可能來自于朱提或金沙江流域,將開采的銅礦輾轉運輸?shù)搅耸駠汲?,然后再開爐冶煉鑄造的。這也說明了古蜀王國與南中關系的密切。
古蜀王國對黃金的開采利用也很重視,三星堆和金沙遺址出土有金杖、金虎、金面罩、金璋、金魚、金葉、金冠帶、太陽神鳥金箔飾、金箔蛙形飾、金喇叭形器等種類較多的金器,有的還刻有神奇絕妙的圖案紋飾,說明當時黃金的制作工藝已相當高超。《華陽國志·蜀志》有蜀地產金的記述,但我們知道,成都平原并不產金,產金的地方主要在四川盆地周邊的丘陵河谷與西部高原以及金沙江沿岸地區(qū)。按照《天工開物》中的說法:“凡中國產金之區(qū),大約百余處,難于枚舉。”又說“金多出西南,取者穴山至十余丈,見伴金石,即可見金。其石褐色,一頭如火燒黑狀。水金多者出云南金沙江(古名麗水),此水源出吐蕃,繞流麗江府,至于北勝州,回環(huán)五百余里,出金者有數(shù)截。又川北潼川等州與湖廣沅陵、溆浦等,皆于江沙水中,淘沃取金?!雹谒螒牵骸短旃ら_物》,廣州:廣東人民出版社,1976年10月第1版,第336頁、337頁。由此可知,古蜀王國南面的金沙江,川北的嘉陵江、涪江等外都是產金之地。關于金沙江產金,《韓非子·內儲說上》已有記敘:“荊南之地,麗水之中生金,人多竊采金。采金之禁,得而輒辜磔于市,甚眾,壅離其水也,(又設防禁遮擁,令人離其水也),而人竊金不止?!雹垌n非:《韓非子·內儲說上》,見《二十二子》,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3月第1版,第1150頁。這段記載說的是春秋戰(zhàn)國時期楚國對麗水產金的嚴格控制,從中也透露出金沙江流域黃金產量的豐富。通過考古發(fā)現(xiàn),并參照古籍記載可知,金沙江流域很有可能也是古代蜀人采集黃金的地點之一,很可能在商周時期甚至更早就有古蜀先民于此采金了。古代蜀人在金沙江流域采金的歷史,明顯是要早于楚人的,三星堆與金沙遺址出土的精美金器在時間上比楚國出土的金幣與黃金制品要早數(shù)百年,就是顯著的例證。春秋戰(zhàn)國時期楚國莊蹻的政權已控制了麗水,當時的蜀國為了繼續(xù)獲得黃金,是否與之發(fā)生過爭奪尚不得而知,但“竊金不止”者很可能既有當?shù)厝耍灿惺袢恕?/p>
我國西南地區(qū)的橫斷山脈是著名的半月牙型文化傳播帶,童恩正先生曾指出:“從地理位置來看,四川所處的環(huán)境也是很有特點的。就南北方向而言,它恰好位于黃河與長江兩大巨流之間,亦即中國古代兩大文明發(fā)展的地區(qū)之間,既是我國西部南北交通的孔道,又成為我國南北文明的匯聚之區(qū)。就東西方向而言,它正當青藏高原至長江中下游平原的過渡地帶,又是西部畜牧民族和東部農業(yè)民族交往融合的地方。這種地理位置的特點,就使四川自古就有眾多的民族遷徙棲息,在歷史上留下了十分豐富的內容?!雹偻髡骸豆糯陌褪瘛?,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79年4月第1版,第3頁。徐中舒先生也說:“古中國西部人民為適應高山峻嶺與橫斷山脈的環(huán)境而創(chuàng)制了棧道和索橋”,這種“開辟道路,向外發(fā)展”的做法,早在戰(zhàn)國之前就開始了。②徐中舒:《論巴蜀文化》,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2年4月第1版,第1頁。西南民族走廊的形成,除了地理環(huán)境的原因,與古蜀和氐羌的遷徙活動也大有關系。長江和黃河的上游源流處與河湟區(qū)域,遠古時期生態(tài)良好,曾是古羌的棲息繁衍之地,后來古羌的若干分支向南遷徙,便是經由橫斷山脈和川滇之間的民族走廊進行的。古蜀和古代氐羌的關系非常密切,都曾棲居于岷江上游,都有石棺葬之俗。常璩《華陽國志·蜀志》說:“有蜀侯蠶叢,其目縱,始稱王,死,作石棺石槨,國人從之,故俗以石棺槨為縱目人冢也?!雹鄢h匙?,劉琳校注:《華陽國志校注》,成都:巴蜀書社,1984年7月第1版,第181頁。20世紀以來,考古工作者在岷江上游發(fā)現(xiàn)了大量新石器時代晚期文化遺存,即與古代氐羌和蠶叢氏蜀人有關。石棺葬與大石墓在安寧河流域和云南的滇中與滇西北等地也有分布,這種葬俗很顯然來自于古蜀和古代氐羌,是沿著民族走廊遷徙帶來的??脊虐l(fā)現(xiàn)揭示,石棺葬與大石墓的年代跨度較長,大約從戰(zhàn)國時代就出現(xiàn)了,延續(xù)至漢晉時代依然流行。
從云南出土的青銅器來看,據李昆聲先生介紹:“根據近半個世紀的考古資料,云南青銅時代文化分為4種類型:滇池地區(qū)、洱海地區(qū)、滇西北地區(qū)和紅河流域地區(qū)”,“根據現(xiàn)已掌握的考古資料,云南青銅時代文化分布在全省70多個市縣,共約200多個地點,出土的青銅器總數(shù)在萬件以上。”④李昆聲:《云南藝術史》,昆明:云南教育出版社,2001年8月第1版,第51-61頁。云南的青銅時代起始于商代晚期,結束于西漢晚期,綿延約千余年??脊沤绱蠖嗾J為劍川海門口遺址是云南的早期青銅時代遺址,其考古學年代大約在商代晚期或商周之際。之后楚雄萬家壩古墓群出土有春秋時期的早期銅鼓,出土青銅器最多的是在滇池區(qū)域,其時代大約從戰(zhàn)國延續(xù)至漢代。就現(xiàn)有考古資料看,滇池區(qū)域青銅器的分布范圍,大體東至宜良、路南一帶,南到新平、元江,北抵曲靖、東川,西達陸豐。其中最有代表性的考古發(fā)現(xiàn),是晉寧石寨山滇國墓,從1955年至1960年先后4次發(fā)掘50座墓葬,出土器物達四千余件,1995年對石寨山進行了第5次清理,共清理了36座墓葬,出土了五百多件文物。1956年在石寨山六號墓中發(fā)現(xiàn)金印一方,刻有篆書“滇王之印”四字,這和《史記》所載漢武帝元封二年(前109)在云南設置“益州郡,賜滇王王印”的史實相合,可見滇池區(qū)域出土的這些青銅器,確系滇人的遺物。⑤云南省博物館:《云南古代文化的發(fā)掘與研究》,文物編輯委員會編:《文物考古工作三十年(1949—1979)》,北京:文物出版社,1979年11月第1版,第376頁。江川李家山也發(fā)現(xiàn)有數(shù)量眾多的滇人墓葬,1972年發(fā)掘了27座墓葬,1991年發(fā)掘了59座墓葬,截止2000年共發(fā)掘了86座墓葬,出土各類器物三千多件。在呈貢天子廟、曲靖八塔臺、昆明羊甫頭、安寧與東川等地也相繼發(fā)現(xiàn)有滇文化墓葬,出土了很多器物。此外,滇西地區(qū)也發(fā)現(xiàn)有很多從戰(zhàn)國早期至漢代的墓葬,既有大石墓與石棺墓,也有青銅文化遺址,出土有數(shù)量較多的各種器物,其中尤以陪葬器具和兵器之類居多。⑥云南省博物館:《十年來云南文物考古新發(fā)現(xiàn)及研究》,文物編輯委員會編:《文物考古工作十年(1979—1989)》,北京:文物出版社,1991年1月第1版,第277-278頁。滇西青銅文化的分布范圍也很廣,西至怒江、瀾滄江沿岸,南抵保山、昌寧一帶,北達寧蒗、德欽,東至楚雄、祿豐,和滇池區(qū)域的青銅文化相銜接。從考古發(fā)現(xiàn)揭示的時代順序來看,劍川海門口遺址是最早的,滇西青銅文化的年代也略早,然后滇池區(qū)域的青銅文化發(fā)展達到了鼎盛,呈現(xiàn)出由北向南擴散傳播的形態(tài)。而從中國整體青銅文化發(fā)展的格局狀況來看,中原華夏地區(qū)殷商青銅文化、以三星堆為代表的古蜀青銅文化,在時間上明顯要早于云南的青銅文化。如果結合民族走廊與文化傳播來做深入探討,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古蜀國青銅鑄造技術的南傳,可以看到三星堆青銅文化對滇國青銅文化產生了重要影響。
對于云南青銅器的來源問題,過去曾有人提出,滇池區(qū)域的青銅文化是戰(zhàn)國晚期楚將莊蹻帶來的楚文化,也有學者認為和四川的巴蜀文化有密切關系。還有學者認為,滇池區(qū)域的青銅文化是古代僰人創(chuàng)造的,或認為是濮人文化,或認為是古代越人創(chuàng)造的,反映了我國南方“百越”民族文化特色。⑦李昆聲,張增祺:《云南青銅文化探索》,云南省博物館編:《云南青銅文化論集》,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91年3月第1版,第9-10頁。其實,周邊文化對滇文化影響最大的,就是以三星堆出土青銅雕像為代表的古蜀文化了。從考古資料看,楚文化的典型青銅器物是編鐘之類,這在云南很少發(fā)現(xiàn)。云南各族最流行的音樂器物是銅鼓,云南、貴州、廣西等地出土的銅鼓數(shù)量眾多,與楚文化是沒有多大關系的。由此可見楚文化對滇文化雖有影響卻并不顯著。中原文化的青銅器物在云南也很少發(fā)現(xiàn),同樣說明在漢代之前中原文化對滇文化的影響也不明顯。而古蜀文化最典型的青銅器物就是青銅雕像和鳥獸動物形象了,這在殷商中期和晚期已達到極其嫻熟與精美的程度了。云南出土的滇國青銅器中,最突出的也是人物雕像,許多器物上都雕鑄或鐫刻有神態(tài)各異、栩栩如生的人物圖像,就其活動內容而言,有祭祀、戰(zhàn)爭、狩獵、納貢、上倉、紡織、放牧、飼養(yǎng)、炊爨、演奏、舞蹈、媾合等場面,幾乎涉及到當時人們生活的各個方面。滇國青銅器注重人物雕像的青銅文化特色,與三星堆青銅雕像可謂一脈相承。
云南李家山出土祭祀場面貯貝器
從時代沿襲和傳播路線來看,三星堆青銅文化在殷商中期和晚期已極為昌盛,云南的青銅文化在商代晚期與商周之際才出現(xiàn),云南劍川海門口是滇西青銅器最早的發(fā)源地之一,滇西與滇中地區(qū)的青銅文化到了戰(zhàn)國與漢代才逐漸興旺,很明顯地呈現(xiàn)出了由北向南發(fā)展的態(tài)勢。從出土的滇國青銅器來看,戰(zhàn)國與秦漢時期,滇國的青銅文化最為發(fā)達,明顯繼承了古蜀青銅文化中崇尚人物雕像的傳統(tǒng)與特色。這些真實狀況,充分揭示了古蜀青銅文化進入云南后,開始向滇中和滇西的傳播路線。這種傳播很可能是漸進式的,可能延續(xù)了一個較長的時期,在傳播的過程中和本地少數(shù)民族文化相互融合,最終在滇池區(qū)域形成了富有特色的滇國青銅文化。在青銅器和人物雕像的鑄造工藝方面,譬如泥范與失蠟法的采用,滇國青銅器也很明顯沿襲了三星堆青銅雕像的鑄造技術與工藝特色。
用歷史的眼光客觀地看,通過西南民族走廊進行的遷徙活動和文化傳播,主要是由北向南的遷徙和傳播,相關的文獻記載在這方面便透露了很多信息,大量的考古資料對此也給予了充分的揭示。殷商時期的古蜀青銅文化已經非常燦爛,對文化發(fā)展相對滯后的西南夷地區(qū)自然而然產生了巨大的影響,并形成了強勢的傳播與滲透,其實也是一種很正常的現(xiàn)象。到了漢晉時期,發(fā)祥于蜀地的道教也很快傳入了南中地區(qū),為各個少數(shù)民族所接受和尊崇,這對于由北向南的文化傳播情形來說,也是一個很好的例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