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胡美云
記得兒時的我很是不讓母親省心,總是七痛八病地消耗著母親在農(nóng)事與家務(wù)外的那點有限的時間與精力。
大約在九歲時,不知什么原因,我的頭上生出了一些小紅點,一開始是星星點點的,因為會癢,我忍不住去抓,抓破皮后,不出意外地感染了,原本星點的小瘡成了燎原之勢,變得滿頭皆是了。母親開始帶著我到處求醫(yī)問藥,結(jié)果未見一點好轉(zhuǎn),母親徹底慌了神——一個女孩子,要是成了癩痢頭可怎么辦喲!
母親先是帶著我到理發(fā)店將我一頭齊腰的長發(fā)剪了,剃成了光頭。沒了頭發(fā)遮蓋的頭皮,涂起藥膏方便了很多。涂了幾日,口服的藥也吃著,但依然沒有效果。母親更是著急,開始靠著一雙腳近村遠鄉(xiāng)地跑著四處問人求偏方,最后還真被她尋到了一個土方子。也不知是從哪個村子里哪位老人那里得來的,簡單粗糙,但據(jù)說是極好用的方子:用早晨從鍋底上刮下來的冷鍋灰拌上香油,拌勻拌透,然后涂滿整個腦袋。母親心喜,隔日就迫不及待照做。
于是,已經(jīng)是九歲小小少女的我,在那年的冬天,剃著個丑到不行的光頭不說,還頂著一頭黑乎乎油膩膩的鍋底灰。愛干凈的小伙伴和大人們經(jīng)過我身邊時都得避著,生怕碰到我頭上的油和鍋灰,毀了一身的衣服。
忘記當時還是孩子的我是怎樣的心理了,但有件事印象深刻,一直記得。有次隊里人娶親,家鄉(xiāng)的風俗,作嫁妝的被子或紅桶里一般都放有紅棗桂圓等小吃,來看新娘的人是可以隨便摸去吃的。我也湊著熱鬧趕了過去,然后所經(jīng)之處,眾人皆讓之——怕碰到我頭上的鍋底灰啊。那一次,是我摸到的紅棗花生最多的一次,以至孩子氣的喜悅保持了很久。
后來我一頭的瘡在母親的悉心照料下終于好了,細發(fā)漸生,又有了一頭秀發(fā),并且沒有留下一點疤痕。許多年后與母親聊天說起這些舊事,母親曾不只一次一邊緩緩回憶一邊深深自責著說:
“你小時候沒老人幫著帶,我每次外出做工時就拿個坐車(木制的嬰兒車)把你放在路口,讓你坐在里面玩,玩累了就睡。天冷天熱的,都是這么過著。
“六月天時,早晚田埂邊蚊子多得能抬走人,你也只能那樣放在坐車里。咬得滿頭的包,太陽又曬得狠,應(yīng)該是那時候留了毒熱火氣在頭上,長大發(fā)作生了瘡。
“還好那瘡治好了,又長了一頭頭發(fā),不然……唉。”
關(guān)于那些久遠的艱難歲月,母親說時總是心情沉重,還有著許多無能為力的自責。我笑著,輕松地安慰著母親:“虧我那些七痛八病的,得來您許多格外的照顧呢,還有許多好吃的?!?/p>
是的,在那些貧寒忙碌的年月里,母親常常忙得腳不沾地,手沒停歇的,哪還有多余的心力與時間格外陪伴照顧年幼的我們啊??晌覅s借著一場場意外的小病獲得了她許多手忙腳亂的關(guān)心與愛。那時的她,何曾有過半句抱怨?現(xiàn)在老了,懊惱著的依然是那時沒有給予我們最好的愛。感懷時常掛在嘴上的話仍是:“那時候在我身邊,真是讓你們吃盡了苦?!?/p>
其實,真正吃盡了苦的卻是母親啊,為了我們,她已經(jīng)竭盡全力地給了我們她能給的,最好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