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杳
看不見,它隱在翠綠的蘆葦間,像一只哨子
被空氣斷續(xù)吹響
因為我的看不見,它叫得更加歡暢
它早已學會了,應(yīng)對世人的分身術(shù)
每株纖細的蘆葦上,都停有一只
鳴叫的鳥。它們包圍了
聽覺,把我關(guān)入叫聲的籠子
因為看不見,我只能從腦中捕捉一只舊鳥
放于葦葉上,但它太重難以自持
比聲音重的,都將墜落。
茫茫西海,一眼望不到邊際
水面瑩潤如新燒的青瓷
一株樹,獨立水中央,宛如奇跡
在游人驚嘆的目光里舒展枝葉
離開了高山,與島嶼的庇護
在水中照見真實的自我
風搖動它,像吹著一面綠色的帆
一朵青色的云,根在水下抓緊巖石
不是表演,一種堅定的命運貫穿著它
這種情況在人類中并不少見
它孤獨,又自由
代表群山與湖水交談
像河漢中央的美人,我們無法靠近它
但鳥類除外,成為它們飛行的中轉(zhuǎn)站
這一株樹,也是一座島嶼
渺小又孤獨的美,在水流中生長
無法描述出落日,它如烙鐵的緊迫感
超出了詞語,更超出我有限的認知
落日不是簡單現(xiàn)象,而是一種本質(zhì)
它是諸多歷史,諸多人物
諸多世界的總和疊加在一起,滑落
像蹺蹺板,落日沉下去
將我們抬向星空
冰冷敷面的浩瀚讓人窒息而興奮
毫無疑問,我也屬于落日
瑣碎的,無意義的,未知的
都在沿著切線,向落日運行
又一次來到湖畔,視野瞬間開闊
幾朵云在水中浮游
與鷗鳥不同,沒有什么能令云朵驚慌
像見慣了世事的老人,在水中入定。
遠處,未完成的大樓,罩著綠色的衣衫
吊車移動巨大的手臂,聽不見聲音
但清楚那里正上演著忙碌的生活
一些人的夢,正被筑造。
湖水緩緩送來波浪,絲綢般柔順
舔舐著岸邊的石塊,
像柔軟的詩行,在闡釋面前潰散成
一些清涼的珠子。水在訴說
但我們只能看到聲波涌動,卻
不得其意。也許有那么一種語言
像蝙蝠的聲波,撞到什么便折返回去
不為說給誰聽,只探查邊界的存在
荒草與稀疏樹木的另一邊,黃昏降臨于湖水
光線以更傾斜的角度滑行
水面泛動點點閃光,如一個錫紙盒
這個距離,剛好用于欣賞,仿佛另一個
寧靜而美好的世界
透過枝葉被瞬間窺見,金色的柔和溢出了時間
散步者搖動手臂,輕聲交談
孩子在母親的注視下,爬上滑梯
一部寧靜的書正進入高潮
可我必須離開,穿過傍晚的車流與街區(qū)
返回生活中間
像一生中離開許多美麗的風景
頻頻回望。家是一個池塘,不能孤單太久
一雙鞋子,安安靜靜擺在門口。
鞋子的幸福在于
總是成對出現(xiàn);
做好了準備,可以隨時打開門走出去。
好天氣與壞天氣都無所謂,向左
或向右,都是大道;
擔憂,卻不會停下。
一雙鞋子走過許多路,見過朝陽與大海
也將鞋底磨平磨薄
卻沒有走丟。一只緊跟另一只。
修鞋攤前,我花十元錢粘上雙新底子
讓它們再活一回
柔軟的湖水,將夕陽越蕩越遠
在人們的凝視中,云朵穿上色彩,又脫下
水面公路上的汽車
像翩翩歸巢的鳥,在島嶼間輕盈穿梭
湖水冷卻成玻璃,最終被夜色吞沒
那么大一面湖,悄無聲息
界限已消失,風把闃寂到處涂抹
翻動心底散亂的石塊
星辰如屏風,在夜空徐徐展開
淹沒人生的苦惱,未知,與憂愁
枝條上落滿了清輝,草木濕潤的氣息
增添了些許鄉(xiāng)愁
像一座島嶼,在水的環(huán)抱中沉睡
長滿了樹的夢。當我醒來,西海依舊
一個平靜的夜晚恍如一生
清澈的水浪翻卷,迎接我,送別我
蝴蝶是微醺的一種,我的眼偷偷啜飲蝴蝶
斑斕的色彩
在夏日的河谷。風把涼爽讓渡給我
啄木鳥飛過,將陽光鑿穿。
世界有那么一瞬間,停頓。
飛舞的調(diào)色盤,一淺杯艷麗的雞尾酒
蝴蝶對花朵做了什么,我也要對蝴蝶做什么;
我啜飲蝴蝶,為體內(nèi)失色的夢
創(chuàng)造萬物是造物主的事
替它們填色,是我的工作
放下讀到一半的詩集,去天臺曬被子。
繩子一頭拴在欄桿上,另一頭綁在
屋頂裸露的鋼筋上,打了結(jié)實的結(jié)。
被子柔軟、潔凈,有夢的味道
然后我離開,回家做別的事
剩下的交給太陽,它有許多工作
其中一項是為我烘烤被子
我信任它,沒有云來搗亂,它能一直工作到
傍晚,且從不抱怨
午睡后,我爬上天臺,被子曬得又燙又亮
有陽光的香味
城市在腳下安靜如常,一縷白煙從山脈中升起
未來一周多云轉(zhuǎn)陰。
被子變得蓬松,躺在上面如躺在棉花田里
半夜醒來,想起繩子落在天臺
肯定,已被風吹涼了
春雨淅瀝,淅瀝是春雨的形式,也是它的聲音
春雨不可能以別的形式降下來
草木尚且細嫩
受不了大顆大顆的醍醐灌頂
世界那么陳舊,似古甕,經(jīng)不起急促的叩問
春雨細細、緩緩地降下來
像哺育,連最小最嫩最低矮的嘴也能獲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