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城
一向選擇在荒無人煙的崖殼里做窩的馬蜂,居然把巢窩筑在我家的空窯頂上,讓人無從探及,巢窩周圍是空蕩蕩的窯墻,這讓那些企圖入侵者也無處窺探和藏身。我有些驚喜又有些害怕。馬蜂尾端有長而粗的毒針,這自身攜帶的武器足可以抵御外來的侵犯,嚴重時會置人于生命危險。但它們很少會主動攻擊人類,只有當它們的生命受到威脅時,它們才會反守為攻。它們與我為鄰,但我卻不是它們的主人,我不會一味地認為空窯就只是我的領地。它們只是暫時借居而已,明年它們或許要到其他地方去,就像我們暫時借居在這個地球上,無論積攢了多少金銀房屋,最終還是要空著手離開,把泥土還給泥土,把石頭還給石頭。
馬蜂真是自然界一流的建筑師。它們整個巢窩的材料全部從自身而來,而不借助身外的一草一木。就像偉大詩人的詩篇,只憑借了智慧、天賦和心靈的力量便予以完成。它的巢窩像一個倒吊的土灰色的大葫蘆,足有一只水桶那么大,簡直像銅墻鐵壁、密不透風的馬蜂城堡。在這個灰葫蘆的上方,只有一個只容一只馬蜂出入的小口,這很大程度上使那些入侵者無處可下手,真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巢窩的花紋像樹木的紋路,又像巖石的紋痕,像樹木或巖石的一部分,至少它有這樣的作用,在樹木和巖石之地混同于樹木和巖石,減低入侵者的注意,使家園免遭滅頂之災。
至于這個城堡里面如何的構造,以及如何的起居生活,我卻無從猜想。只能駐足看它們飛進飛出,卻無從獲知里面的秘密。
夏天的時候我就給宇宇描述過,許諾等冬天馬蜂在地里冬眠后,架著木梯把蜂窩摘下來,“到時你在地上好好接著,里面一定有好多十分甜的蜜……咱們給你媽媽,你爺爺奶奶,你姥姥都分著吃一點,然后剩下的咱倆吃!”但麻雀卻趕在了我們的前面,當馬蜂在寒冷到來全部離開之時,它們把蜂窩啄開了大大的口子,里面階梯式的六角形巢孔都露了出來。
我趴在木梯上用棍子探著把它奪了下來。那如謎一般的城堡里面清楚地展現(xiàn)在我們眼前,橫著的一層一層小巢秩序井然,又互相連通,敞口一律向下,封閉著的只是外壁,巢里卻是敞開而毫不隱蔽的。一個連著一個,一共七個巢層,就像昆蟲界的一座高高在上的寶塔,遠遠高過人類的頭頂,里面住著驕傲的、自由而獨立的臣民。整個巢窩像用牛皮紙做的一樣,所用材料非常輕便。只有輕盈不負重,它的巢窩才能夠倒掛在石壁上而穩(wěn)穩(wěn)當當。這個絕美的小宮殿,潔凈,藝術,只是除了少數(shù)幾個小巢口里有幾只死去的幼蜂,其他小巢里都是空無一物,哪有什么蜂蜜!
這讓我和宇宇很是失落,原來馬蜂巢是馬蜂的家居和養(yǎng)育幼蜂的地方,而不是我所想象的蜂蜜工廠。馬蜂也吃花蜜,但它們從不釀蜜!它們呼朋引伴,帶著孩子,在花叢中,從這朵花飛到那朵花,而不會把其中任何一朵踐踏和毀滅,更不會把樹葉、樹枝、樹根都統(tǒng)統(tǒng)據(jù)為己有。
它們只取自己生存所需,而并不占有。
雖然沒有吃到蜂蜜,但并非可以掩飾我曾想吃掉蜂蜜的動意。我想吃掉它們的蜂蜜,和麻雀伺機吃掉它們未來得及成長的幼蟲,拿人類定罪的方式看,就是典型的入室盜竊。某種程度上,我們和鳥一樣是大地上可鄙的盜掠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