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劍橫
春意盎然的杭州西湖,梨花開滿枝頭,清香四溢。突然,我腦海中又閃現(xiàn)出四十年前家門前的那棵梨樹。
那時候,我才十幾歲,我家院子里自然生長著一株梨樹,梨樹的高矮與我小時候差不多,常常與玩伴及弟弟妹妹玩耍時,稍不留神就把它撞得東倒西歪。每當(dāng)遇上刮風(fēng)下雨的時候,歪來倒去,雨水淋濕了全身,雨過天晴之后,還在淚流樹干,覺得它怪可憐的。那個年代我們小時候缺乏營養(yǎng),長得瘦小。那小小的梨樹,與我們同時代生長在貧瘠的土壤中,也缺乏營養(yǎng),長得弱小可憐。慢慢地覺得自己的情緒越來越低沉,呆呆地看著梨樹在風(fēng)雨中與命運(yùn)掙扎成長,心里酸溜溜的,有一種說不明的滋味。
有一次爸爸從外地行醫(yī)回來,坐在門檻上,與我們幾姐妹閑聊。我對爸爸講,我們院壩里那棵梨樹怎么那么弱小,長得太慢了,怎么才讓它長得又快又高呢?讓我們盡快吃到香甜可口的梨兒呢?爸爸沉思片刻,笑笑對我說:“兒子,你這個想法真的很好!提醒了我?!睕]過幾天,爸爸從向家灣請來了向叔叔到我們家,媽媽給向叔叔煮了一碗面條, 五分鐘吃了后,向叔叔滿頭大汗。爸爸與向叔叔從背篼里取出一根還未長葉發(fā)芽的樹枝,用薄薄的刀片,把樹枝削尖,然后把我家那株梨樹削掉頭,把這根樹枝插在我家那株梨樹上,用肥黑的泥土涂上,白色塑料布包裹,用細(xì)繩扎緊,再用一個破爛的背箕罩著。我看見他們做得那么仔細(xì),完后,向叔叔甜然一笑地說:“不準(zhǔn)小孩撞它,明年就會開花結(jié)果,有梨兒吃了?!蔽倚睦锇底愿吲d。后來爸爸才告訴我這叫嫁接,就是把成熟的開花結(jié)果的樹枝,在雨水節(jié)氣前后,嫁接到未成熟的小樹枝上,可以提前讓小梨樹開花結(jié)果。這也是人類對植物生長的提速吧?不知這樣對自然界的植物會有生命影響嗎,還是改變它的基因呢?不得而知,有待進(jìn)一步研究。
每年的冬天,我都會留意到這棵梨樹枝干的粗細(xì)、肥瘦、樹葉稀疏,來判斷它是否要施肥,施什么樣的肥,施多少。肥施足了,它就像是一個低調(diào)的老農(nóng),默默地站在院子中央,不聲不響,頂風(fēng)冒雪,無怨無悔,等待來年春暖花開。
隨著花開花落,初夏悄然降臨了。在陽光充足的日子里,媽媽會把被子、冬衣抱出來曬一曬。院子里的晾衣繩少,遠(yuǎn)不夠大家使用,我只好用麻繩一頭綁在這棵梨樹上,另一頭綁在粗壯的黑桃樹上,用來曬被子、一家人的冬天的衣物等。經(jīng)過太陽一天的照射,被子里的棉花變得膨脹,松軟開來,晚上蓋在身上,嗅著陽光的味道,靜靜地進(jìn)入夢鄉(xiāng)。
每天吃過晚飯,忙碌了一天的爸爸媽媽、鄰居幺爹、幺媽、大爸、大媽等大人小孩,都會聚在這棵梨樹下納涼擺龍門陣,各自述說著自己家的趣事,談?wù)撝r(nóng)事、生活中的快樂與煩惱。梨樹就像一個靜默的聽眾,無聲地把大家的所有心情都包容進(jìn)去。
日子如流水般靜靜地淌過,當(dāng)一年中最熱的季節(jié)來到時,我發(fā)現(xiàn)這棵梨樹上已是碩果累累了,那一顆顆果實像小燈籠掛滿枝頭。迫不及待地蹦跳著先把低處的果子摘下來嘗嘗,如運(yùn)氣不佳,摘的果子還沒完全熟透,會咬得我一口酸水。如是熟透的,則是鮮甜香脆,汁水滿嘴。
當(dāng)所有果實都到了成熟時,爺爺會安排一個孫兒爬上樹,把一顆顆都摘下來。
反復(fù)挑選,那些有蟲眼、黑疤,不起眼的小梨,裝在小筐里,當(dāng)大家晚上聚在一起時,竟然把梨分?jǐn)偨o一大家子大人小孩嘗鮮,但梨與“離”是諧音,分梨就成了分離的代名詞,總是讓人心中不爽。所以每人一個整吃,不允許割開來分吃。把又大又甜,長相好的放在家里藏起來,嚴(yán)嚴(yán)實實地用稻草蓋住,一個個數(shù)數(shù),記在本子上,等到趕場天,去集市上賣個好價錢。
我印象深刻的是,有一天,天空飄落著綿綿細(xì)雨,路有點滑,我跟隨在爺爺?shù)纳砗?,去集市上賣梨。出發(fā)前,爺爺裝好梨放在背篼里,還用舊麻布一層層隔開,怕把梨碰壞了,賣不出去好價錢,背篼上面還用一層簸箕蓋上,一來遮蓋住陽光,二來可以打開擺放梨兒。我爺孫倆趕了七八里的小路,終于到了集市上,找一個人多的顯眼的地方,把背篼放下,找個熟人借了一個木板凳,把梨兒一個個擺放整齊,把一桿小木秤放在旁邊,等待買主上門。爺爺給我拿了一塊錢,叫我去買吃的,我興高采烈地跑去大街上玩。把錢藏在衣服口袋里,過一會兒用手摸一下,看還在不在。我玩了半天,肚子有點饑餓了,走到食堂店旁邊,嗅到一陣陣肉包子的味道,垂涎欲滴,急忙去口袋掏錢時,卻始終摸不到,急得我滿頭大汗。把衣服脫下來一看,不知是誰,用刀片劃了一大口子,這才明白,小偷把我的錢偷了。不敢向爺爺說,只好餓肚子了。我假裝若無其事,走到爺爺面前,看見爺爺在數(shù)錢,一元的、一角的、一分的票子,反反復(fù)復(fù)地數(shù),臉上露出了笑容。爺爺問我買什么吃的,我點點頭回答說,吃的包子與饅頭。
我問,爺爺,你吃了沒有?爺爺笑呵呵點頭,吃了一個火燒饃,很香,還要一碗白開水喝了,肚子飽了。爺爺說:“孫子,我們?nèi)ベI點鹽、油、醋和豬肉,一家人好久沒打牙祭了!今天賣了十多塊錢,很不錯!”爺爺那種滿足開心的樣子,讓我難忘。
今天想起來,爺爺離開我們幾十年了,他老人家還在天堂里賣梨買肉吃嗎?肯定還會笑得合不攏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