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雨 然
那時候已聽得清楚
他走路有些吃力
祖先的遺傳病
摸遍了那個偉岸的背影
篾條燒過的灰, 火星
落了一地, 青菜葉、 雜草邊
日月星光無法照進(jìn)
彎曲的小路
貼在連綿起伏的山腰
和有微光的埡口
保持亙古不變的夾角
那時候干枯的植物
都是生火的原料
燧人氏傳下來的火種
被高高舉起, 發(fā)光的人
正是早出晚歸的父親
他的衣袋里
總有一把炒熟的花生
有三秒控制不住, 落下來就會傾斜
紫葉李鎖不住的陽光, 在人性里折射
孤獨沒有終點, 只能在這里回頭
人間煙火高高在上, 回不到村落
果園早已結(jié)霜, 不排除清晨過后的霜降
準(zhǔn)備好種子, 麥地沒有呼吸
丘陵只有在睡夢里, 和冬天相安無事
炊煙筆直, 炊煙升起的屋頂
愛和善良到不了的地方, 只有一條
泥濘小路
他們沒有故事, 只有歉收的高粱地
他們不言不語, 輕易就暴露了黃麻
消失的秘密
幾只鴿子在打探天空的情緒
失去葉子, 核桃樹就被孤立
馬蜂窩有跡可循。 某些神秘的因子
在頁巖內(nèi)部注入夾層, 千百年來
人們都和夕陽一起下山
人們并不會唱山歌, 但依然成為山路的背景
構(gòu)樹是獨一無二的存在, 在挑水的肩膀上
陰影和夜晚有關(guān), 輕車熟路的鴨子為兒歌而活
在紅薯被切成立方體、 半圓錐或無規(guī)則的形狀時
瓦片上的炊煙再也站不穩(wěn)腳跟。 冬天來了
只有和冬天唇齒相依的柑橘樹無動于衷
似乎只要守住祖輩們的自留地
草垛就會年復(fù)一年地拔地而起
父親在一聲嘆息中扔掉煙頭
這個從土地里長出的男人
比土地里長出的梨子樹矮了許多
他把只聽自己招呼的老黃牛拴在核桃樹上
童年干涸的核桃落下來, 已經(jīng)無人關(guān)注
早已荒蕪的菜園子, 被挖掘機吐出的黑煙籠罩
只差五百米的小康生活, 應(yīng)該很快就會修到門前
這種陰晴不定的日子, 在竹尖的臨摹里
把晚風(fēng)吹捧得如此神秘
以至于頭頂起飛的渦輪, 都不敢接近
他并不懂這棵樹的中藥屬性
除了能變成灶膛的火焰
還能成為擋住霜凍的柵欄
日子是在二十四節(jié)氣里排列組合的積木
有時候會被天真的孫女推翻
湊齊一百個土雞蛋, 轉(zhuǎn)眼又是一個月
他在計算著孩子們的歸期, 下一次下雨
應(yīng)該不用再爬到埡口的堰塘邊
在棗樹下的草叢里, 把鞋子上的泥巴擦干凈
他一直關(guān)心的小麥, 幾年前已經(jīng)無法栽種
退耕還林了很多年, 現(xiàn)在又要退林還耕
有些事件可以再重復(fù)
一去不復(fù)返的已經(jīng)一去不返
當(dāng)雜草順理成章地長滿了桑園
他只能在鼻梁一樣的祖墳前, 磕頭
這片淺丘, 再沒有比小蓬草還要虔誠的植物
他們這么著急地更換姓氏
風(fēng)水固然好, 但祖輩們的墳還在
祖先們在這半山腰挖了別家的祖墳
栽上柏樹、 桑樹和麻臉楝樹
面朝黃土背朝天
用工分計量著日落日出
用高粱、 玉米堆出比馬鞍山還高的希望
他們把土地一代代傳下來
把茅草的屋頂, 蓋上炊煙和露珠
七八十年過去了
當(dāng)年棺材板燒出的青磚還能發(fā)出悶響
堡坎被風(fēng)雨削低三尺, 但
那個年代熱火朝天的景象并未銷聲匿跡
只是他們并未想到, 才三四代人
就有人盤算, 把下面的呂家灣改成卿家溝
這片未被命名的不毛之地
得提前換上村支書家的姓氏
他們獨自承受, 輪回的因果
在最后一批孩子出走以后
再也沒有人會把苦楝樹據(jù)為己有
放牛娃已成為推土機師傅
他們眼睜睜地看著地名被搶注
就像當(dāng)年餐風(fēng)飲露地走入這片丘陵
那里不是曹家嘴
紅棗樹、 小蓬草、 蒲公英……
蓄水池野生的凡條子
呂家灣的老弱婦孺
牽牛、 割豬草, 望一眼龍洞寺
山風(fēng)一筆抹去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