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瘦西鴻
夢里有夢的人 一直都睡不安穩(wěn)
他要穿過一個夢 到另一個夢里去
他先把自己放進(jìn)夢里 如此干凈的身體
仿佛已不是他在塵世弄臟的自己
而是那個從他身體里飛出來的陌生人
他給他均勻的呼吸 平穩(wěn)的體態(tài)
讓他成為他夢想中的那個人
接下來他在夢里失蹤
另一個人開始做夢 朝著相反的方向
把他的身體 往現(xiàn)實里搬運(yùn)
整個過程 一個人的夢
變成兩個人的戰(zhàn)斗 他們在床上扭成一團(tuán)
漆黑的夜里 夢反復(fù)糾正著一個人的姿勢
他不停地變幻角色 卻始終無法
搬運(yùn)他渾然不覺的肉體
那么多的雪
無中生有的雪 突然降落的雪
幽藍(lán)的天際透析出的僅有的潔白
時間在空中凝結(jié)的精靈
那么多的雪 落在地上
那么多肆意踐踏的人
污漬橫流 默不作聲的雪
忍著一生的疼痛 繼續(xù)堅守著自己的白
人們總是站在雪的外面
看雪的眸子清澈無比
看雪地的眼睛骯臟不堪
掛在墻上已經(jīng)生銹的刀子 多年無所事事
下午三點左右 它的鋒刃試圖切削一些陽光
涂在刀刃上 用那些反光去抹人們的臉
墻面裂開的口子里 還藏著除夕的風(fēng)聲
仿佛我落在時間的深井里 發(fā)出來的呼救聲
剛抵達(dá)新年 就被刀柄上的銹跡鎖定
新年第一天 所有的門都朝著渴望敞開
光線紛紛涌入刀鋒 再反射到墻上
我對新年的期盼 亮出了刀子賊亮的眼睛
而它一刀砍斷了時間的鏈接線
讓我再也無法分辨 新年與舊年
以至捏在手里的禮物 始終無法送出
一整天 天空幽深的瓶口
都鑲著烏云閃亮的花邊
現(xiàn)在幾乎沒人關(guān)心 天空的瓶子
裝了什么 人們只關(guān)心自己的口袋
有個人坐在天空下 一邊看烏云
一邊拆著手中偌大的毛線團(tuán)
他有無限多的陰郁 從內(nèi)心的瓶子升起
加入到所有烏云的洶涌
我站在他的旁邊 和天空一樣沉默不語
任憑那些線團(tuán) 謎一樣纏住他的雙手
他突然變幻了手勢 舉過頭頂?shù)碾p手
像他投降于日益厭倦的暮色
天空下 到處都是人潮洶涌
天空的瓶子 幾乎快要被撐得爆裂了
瓶口的烏云 大團(tuán)大團(tuán)地落下來
仿佛一片鴉群 玷污著所有的人形
一群灰色的麻雀 把傍晚飛得又臟又亂
像落在腳邊的一張舊報紙
慌亂中翹起的報角 還在微微翼動
麻雀們在我的眼前 飛起又落下
像持續(xù)在給我蒼白的視野 印刷花邊新聞
鋪天蓋地的報紙上 冒著汩汩熱氣
夜晚的煙嵐提前來臨 陰郁的天空
抄襲了我的咳嗽 大地顫抖得越來越厲害
人群紛紛把自己奔跑成了密集的蝌蚪
毛邊的月亮像一個勤勞的郵遞員
忙亂地給飛滿麻雀的夜色 蓋上郵戳
迅速投遞給 在夜里抬頭仰望天空的人
整個夜晚 大地上只剩下我一個人
在麻雀的密林里飛奔 曾經(jīng)我是賣報的報童
現(xiàn)在我是佝僂著腰 收舊報紙的一個老人
天空實在太窮了
白天萬里無云
在夜里 打滿了繁星的小補(bǔ)丁
天空也實在太無窮了
我閉眼 它根本就不存在
而當(dāng)我睜眼 它就落滿我的視野
我想給天空借一些我的臆想
讓它有彩云和雷霆 東邊日出西邊雨
而它絲毫沒有搭理我 道是有情卻無情
其實天空 只存在于我的世界
當(dāng)我轉(zhuǎn)身離開
天空從此不在
其實我的一生 不過就做了一次
天空的補(bǔ)丁 以我的渺小
遮擋了它的漂浮 散漫 和無盡的藍(lán)
我看見一只鳥 在結(jié)冰的河面上照鏡子
它迷戀自己彩色的羽毛 像花里胡哨的廣告
它張開的翅膀仿佛被凍住了
如果從河的對岸看過去 它像一個句號
結(jié)束了漫無目的的飛翔
但我聽見它在說話 對著凝固的冰面
仿佛它來到巨大的廣場 口中洶涌出狂呼
想把那個被凍住的自己 擰出來
這只絕望的鳥 實在無法接受死亡的水
它撲棱著被凍僵的翅膀 俯沖到冰面
用它的尖嘴 猛烈地啄著那些寒冰
它啄出了火 啄出了血
整條河活過來 洶涌著它熾熱的呼號
我們?nèi)齻€人 踩在陽光上
用身體的影子摩挲著還有些冰冷的大地
太陽開始清點人數(shù) 用剛剛冒出來的嫩草
標(biāo)記我們影子的厚度
此刻如果有人懷疑生活 他就會勾著頭
在時光的紙面 畫出勾勾叉叉
而我們相信春天 相信地球的腳步聲
早已把我們托付給了宇宙
我們沉默著前行 咬緊的牙關(guān)有一道縫
稀疏的月光每夜都會 清掃骨縫里的懈怠
是啊 春天里的前行者
那么多的風(fēng)穿過身體 也穿過葳蕤的大地
我們在地球上前行 而地球載著我們沉重的夢
一步一步 繞過了命運(yùn)難以逾越的圈子
蛇一邊吐著信子 一邊緩慢爬行
叢林里的寂靜 是樹葉落在樹葉上
像愛一樣 悄無聲息
一條明晃晃的小溪 洗著天空中的云
洗出隱約可見的風(fēng)
我與一個陌生人相向而行
彼此猜測各自的想法 又捂住自己的想法
在碰面的一瞬 我們都踉蹌了一下
仿佛看清了對方的長相
我們驚詫 兩個人原來就是一個人
日頭把我們的影子鉚在水泥地上
一樣的黑
叢林的事已經(jīng)無人問津
那條蛇 繼續(xù)看管廣袤的生長
和無聲無息的死亡
仿佛叢林不在地球上
仿佛從來沒有人惦記過
此后人間流傳著我們失蹤的消息
一些關(guān)心我們的人
在水泥地面上反復(fù)挖掘
他們從刨出的陰影里 刨到了他們自己
我和這個隱秘的世界
隔著一層濕漉漉的薄紗
它們包裹著我 仿佛我就是虛無的謎底
暗中繁衍出不為人知的謎面
每一顆細(xì)小的水珠 都在擔(dān)驚受怕
都面臨著瞬間消亡的懸崖
而當(dāng)它們相互抱在一起
塵世在彌漫中 秘密地消散
我抱緊自己的雙臂 不去加入它們的渙散
感覺自己就是一粒粒水珠
透明 微小 善變
守著自己不為人知的潰爛